我們村有個年紀很大的老木匠。
家裏的東西壞了,只要五個銅板,保管給你修好。
那一夜,我爹喝醉酒後失手打死了我娘。
於是,我拖着我娘慘不忍睹的屍體,來到了老木匠的門前。

-1-
我爹打小在村裏長大,仗着叔輩家有點勢力,強娶了我娘進門。
娶親當晚,他帶着十幾個兄弟拖着我娘進了洞房。
哭喊聲與淫笑聲持續了整整半宿。
我娘不堪屈辱,抄起剪刀衝着我爹下體就剪了下去,鮮血頓時噴了一地。
所有人大驚失色,連夜把我爹送去了醫館。
但還是晚了一步,我爹成了無根之人。
過了不久,我娘竟懷孕生下了我。
流言蜚語很快傳遍了村子,我們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我漸漸懂事後,性格也變得自卑。
村裏的孩子們編順口溜譏諷我。
族人們把我爹當作恥辱,叔輩兄弟也跟他斷了來往。
村裏的男人們碰到他,故意脫下褲子當面撒尿,笑罵他是狗慫。
我娘成了男人們意淫的對象,路上被摸屁股更是家常便飯。
有一次還差點被無賴拖進草垛子裏。
我爹罵我娘不要臉,晚上喝了酒,扇着巴掌問我是誰家的野種。
我漲着臉不說話,他就拽着我孃的頭髮往死裏打。
發泄完後又把我和我娘鎖在柴屋裏,撂下一句狠話:
「敢跑,我就把你們的腿砍下來!」
我娘抱着我使勁的哭,趴在我耳邊說:
「娘活不長了,你給娘收完屍,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

-2-
過了幾天,娘果然死了。
她是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那晚,我爹又不知在哪遭了編排,醉醺醺回到家,抄起鐵棍就往娘身上打。
我上去阻攔,被他一個巴掌扇倒在地,頭暈目眩。
鐵棍掄了幾下,我娘就趴在地上不動了。
他又照着我孃的腦袋使勁地砸,我孃的腦袋癟了一個大洞,鮮血混合着不明液體淌了一地。
血腥味瀰漫開來,讓我爹的酒醒了一大半。
他伸手試了試我孃的鼻息,忽然一個趔趄坐在了椅子上,雙目睜得老大。
「媽的,這娘們這麼不禁打……」
他小聲嘟囔一句,強撐着起身走到我面前,使勁踹了我幾腳,惡狠狠地說。
「滾去柴屋把草蓆子拿來!」
月光下,我和我爹用草蓆子抬着我娘往亂葬崗走去。
我娘不時從草蓆子裏露出頭來,翻着白眼看我爹,嚇得我爹直罵娘。
我們好不容易在亂葬崗裏找了一塊空地。
「趕緊埋了!別讓人看見!」
我爹不耐煩地吼一聲,然後縮着腦袋四處張望。
不知名的鳥發出難聽的叫聲。
「晦氣!」
他罵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我輕輕掀開草蓆,看着血肉模糊的娘,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夜晚的涼風讓我瑟瑟發抖,我將孃的手臂展開,躺進了她的臂彎。
娘已經沒有了體溫,但我還是感到了一絲親切的溫暖。
沒有了娘,我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如果人能死而復生,該有多好。
想到這,我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張蒼老的臉。
村裏的老木匠。
跟我一起玩泥巴的李二蛋說過。
「如果你家裏東西壞了,只要去找老木匠,花上五個銅板,保管給你修好!」
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孃的布袋,找出了五個沾着血的銅板,然後拖着我孃的草蓆就往村裏走去。

-3-
滿臉胡茬的老木匠從門縫裏探出頭來,臉上是兩個黑洞洞的眼窩。
他竟然是個瞎子。
「這麼晚了,啥事啊?」
他佝僂着身子,看起來比我還要瘦小。
「我要修東西,李二蛋說你啥東西都能修好。」
他乾巴巴地笑了笑。
「你想修啥?」
「我娘被我爹打壞了,你把她修好吧。」
他愣了愣,很久沒有回應。
一隻貓頭鷹在樹杈上笑了起來。
「進來吧。」他乾巴巴地說。
老木匠的屋裏很暗,只有微弱的燭光在不停搖晃,整個屋子充斥着一股濃烈的蠟油味,嗆得我直咳嗽。
我按照他的吩咐,將我娘放到了屋裏的一張木板牀上。
老木匠去後屋待了一陣子,回來時,他手裏多了一個大布包。
裏面有錘子、釘子、剪刀,還有很多鐵傢伙。
他伸手在我娘身上摸索了起來。
我娘臉上的骨頭已經碎成了碴兒,身上也被打得皮開肉綻。
老木匠麻利地褪去了她的衣服,半晌深深地嘆了口氣,空洞的眼窩彷彿可以看到我娘身上的傷痕。
接着伸手摸出一把尖銳的刀子,從我孃的頭頂一直劃到肚臍。
「嘩啦。」
一張完整的人皮被扒了下來。
他將人皮泡進水桶裏洗乾淨,取了針線,一點一點縫合傷口。
他的動作如此嫺熟,我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是個瞎子。
一陣睏意突然襲來,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人皮已經晾在了衣架上。
我孃的腦袋被老木匠拆了下來,端正地擺放在木桌上,頭頂的洞裏塞滿了棉花,變得圓圓鼓鼓。
此時,老木匠正拿着鑷子仔細地剝離着我娘身上的碎肉,我娘兩隻眼睛和碎牙已經被他取下,凌亂地擺放在了桌子上。
他又轉身去拿了一個刨好的木球,用顏料仔細地描繪着。
不消多時,畫出了兩隻栩栩如生的眼睛。
他將眼睛裝進我孃的眼窩,反覆調整了很久,最後用漿糊粘好。
我孃的腦袋就是像個玩具一樣被他捧在手裏仔細端詳着。
他的神情非常滿意,隨後又小心翼翼地打開孃的嘴,將那些修補好的牙一顆一顆用釘子釘了進去。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雞啼。
老木匠趕緊起身,取了那晾乾的人皮給我娘穿在了身上。
我湊上去瞧了一眼,那人皮滿是補丁,穿在我娘身上,極爲不合身。
老木匠卻是對他費盡心血的「作品」十分欣賞,連連點頭。
「木匠爺爺,我娘爲啥不動彈ťū₁啊?」
「莫着急,莫着急。」
老木匠摸了摸我的腦袋,伸了個懶腰開始唸叨起來。
「不需喫,不需喝,能跑能跳能唱歌。」
他開始唸叨起了奇怪的兒歌。
連着唸叨了一炷香,我娘突然睜開了眼睛。
老木匠真的把我娘給修好了!

-4-
我娘臉上掛着古怪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把臉皮扯得有些緊繃。
漿糊從她的眼眶裏溢出來,衣服上還沾着已經風乾的血跡。
我將娘領回了家。
我爹被嚇了個半死,一把薅住我來到院子裏。
「這賤女人怎麼活過來的?」
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娘福大命大。」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我臉上。
「兔崽子敢耍老子,你等着,我非得把你手指頭剁下來下酒不可!」
說罷,他氣呼呼地出了門。
在我爹的眼裏,抬到亂葬崗的女人,即使活過來,也是讓狐仙皮子上了身,帶回來是要倒大黴的。
可娘不是狐狸也不是仙,是老木匠花了好大功夫才修好的。
這件事情,誰也不會知道。
娘回到家後,依舊是每天打水做飯。
可我慢慢發現了古怪,她似乎聽不見任何聲音,也不會說話了。
娘如果不會說話,每天晚上還怎麼給我講故事。
我又領着娘去找老木匠。
老木匠說,我娘耳朵和喉嚨都壞掉了,如果要修,得拆掉換新的。
我又塞給了他五個銅板,他把錢塞進口袋,帶着孃的腦袋和脖子去了後屋。
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夾雜着肌肉撕裂的聲音響起,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他纔將腦袋拿出來。
「耳朵和喉嚨修好了。」
我娘能聽到了,也能說話了。
新的耳朵看起來有些大,脖子上縫合的痕跡也很明顯,需要用許多胭脂才能蓋住。
可我一點也不在乎,娘終於可以給我講故事,教我識字了。
雖然她只能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音節。
可是漸漸地我又發現了新的毛病。
我娘從來不喫飯,也從來不喊餓。
飯菜做好後,她只看着我和我爹在喫,自己只顧扯着嘴笑。
人不喫飯怎麼能行?
我又把這件事告訴了老木匠。
老木匠用刀子打開我孃的肚子,發現裏面損壞得很厲害,全是窟窿。他找出了針線和繩結,把破損處一一修補起來。
隨着身體的補丁越來越多,孃的身體越來越不穩固。
我時常能聽到她的身體不時發出的「咯吱」聲,我爹也時常在飯菜中夾出碎牙齒和釘子。
爹嫌娘晦氣,不准她進屋,一到晚上就把她鎖進柴房。
我半夜偷偷跑出來看,發現娘直直地站在牆角,依舊保持着笑容。
我猛然發覺,她一點都不像我娘,她只是一個沒有意識的假人。

-5-
又是一個深夜,我領着娘再次來到了老木匠的門前。
「木匠爺爺,這不是我娘。」
「孩子,這就是你娘啊。」
「可我娘不是個木頭啊,她的手也不是冰涼的。」
面對我的質問,老木匠不急不躁地捋着鬍子。
「孩子,你摸摸你孃的心。」
我點點頭,把手放在了我孃的心口上。
沒有心跳。
我娘根本沒活過來,她還是一個死人。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老木匠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氣:
「無心不成活,雖然你娘能行動自如,卻不識七情六慾,只是一副軀殼罷了。」
我更加難過了,用牙咬着嘴脣。
「那,如何才能讓我孃的心活過來?」
老木匠收回了笑意,空洞的眼窩直直衝着我的臉。
「孩子,你可願把你的心肝挖出來給你娘?」
我渾身猛地一顫,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木匠自顧自地笑了。
「回家吧,回家吧。早日讓她入土爲安。」
我領着娘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裏。
月光下,孃的皮膚已經生出了淡淡的屍斑,身上也有了若有若無的屍臭味。
她還是扯着臉笑着,彷彿根本沒有怪罪我。
啪嗒。
我看到她的假眼珠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
我連忙將她拖進柴房,又去拿了漿糊給她重新粘好。
可如果沒有心,她又能堅持幾天呢?
第二天晌午,一陣哀樂聲在村裏響了起來。
我爹最愛看熱鬧,我跟在他後面,原來是村口李大家的小媳婦兒上吊了,正在出殯。
「瞧見沒,李大又逼死一個。」
「哼!你知道什麼呀,這個小狐狸精天天在外面勾搭男人,死有餘辜。」
幾個村婦你一句我一句嚼着舌頭,我看到李大哭天抹淚地走在隊伍的前面。
這李大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匪漢,生性暴虐,已經連着娶了三個老婆,都因爲扛不住他的打罵選擇輕生。
我盯着李大媳婦的那口棺材,心中有了主意。

-6-
李大的媳婦是橫死,只能埋在亂葬崗。
入夜,我扛着鋤頭,躡手躡腳地出了家門。
一直挖到後半夜,李大媳婦的棺材才露了出來。
我掀開棺蓋,李大媳婦一身紅衣,舌頭伸得老長。
我趕緊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顫顫巍巍地拿出刀子,剜了她的心。
我把李大媳婦的心交給了老木匠。
他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將那顆心臟裝進了我孃的身體,縫合好之後用漿糊粘牢固。又把人皮重新洗乾淨,將上面的屍斑和腐爛處磨平,打好了補丁。
重新把打磨好的皮給娘穿上後,老木匠又拿出了些脂粉,在娘臉上塗抹均勻,整個人頓時變得細嫩水靈,栩栩如生。
最後,老木匠拿起兩顆圓溜溜的假眼,陷入了沉思。
我看着娘變回了從前的模樣,忍不住歡呼雀躍,老木匠卻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生死有命,你娘這是逆天而生,若想她平安無事,要時刻看緊她,不要讓外人接近。若是發生不測,一定要取下她的雙目。」
我點了點頭,老木匠爲我娘裝好了眼睛。
我看到我娘慢慢從木牀上坐了起來,緩緩睜開雙眼。
她不再是一具滿身釘子的屍體,而是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將手扶在我的肩上,笑着叫我的名字。
「笙子……」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久違的溫暖傳遍全身。

-7-
李大媳婦被扒墳剜心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
有人說,亂葬崗那個地方陰氣太重,有邪祟化成人形,專門在夜裏跑出來喫人。
這話說完沒多久,村子裏居然發現了四肢不全的屍體,讓整個村子人心惶惶。
我爹出入更加謹慎了,他不再喫我娘做的飯菜,整天躲在屋裏畫怪符貼在門上,看我孃的眼神也充滿了恐懼。
有一天我在院子裏玩,他突然跑過來,瞪着我問:
「銀子,你說亂葬崗上的邪祟,會不會附到你娘身上了?」
我愣了愣。
「爹,你胡說啥呢,我娘這不是好好的嗎,哪裏會是邪祟?」
他的表情又變得猙獰起來:
「銀子,是不是那天晚上邪祟把你也喫了,你倆都是妖怪對不對?」
我還想再解釋什麼,他用刀子一樣的眼神剜着我,恨恨地說:
「你們想害我,你們不會得逞的!」
說完,他又流下了眼淚。
「銀子,爹那天晚上不是有意要打你孃的,你勸勸你娘,讓她別……」
話還沒說完,我看到我娘直直地站在柴房門口,盯着我爹的後背。
四目相對,她立刻咧開嘴,露出了笑容。
我爹一回頭,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連滾帶爬跑回了屋。
我恍惚覺得,我孃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8-
這一天入夜,我沒有讓娘去柴房睡,我倆擠在一張破舊的木板牀上。
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娘輕微的呼吸聲在耳邊迴盪着。
李大媳婦的心讓她活了過來,她的皮膚已經完全癒合,身上的傷疤也平淡如初,恢復了之前的光澤。
非要說奇怪的地方,就是她時不時就要喫很多的飯,而且總會覺得餓。
但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大病初癒的人也會時常飢餓。
我看着房梁發呆,不一會兒就開始迷迷糊糊打瞌睡。
矇矓中,我感覺到我娘緩緩坐了起來。
「娘,你幹啥去?」我夢囈般嘟囔着。
「娘餓了,去廚房找點喫的。」她輕聲回應我,然後披了衣服走進院子。
不多時,耳畔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心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猛地睜開眼,來到了院子裏。
廚房的門大開着,裏面黑漆漆的,沒有點蠟燭。
但是藉着月光,我卻看到一個瘦瘦的身影蹲在廚房的竈臺底下,手裏拿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手,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不時還像個動物一樣四處張望。
那分明就是我娘!
我全身的寒毛頓時豎了起來。
她似乎感覺到門外有人,挪着腳步往門口走來。
來不及思量太多,我急忙回到屋裏躺下裝睡。
不一會兒,屋裏的門吱呀打開,娘躡手躡腳地上了牀。
我心中不斷地重複着老木匠的話:
若是發生不測,一定要取下她的雙目。
我輕輕地起身,看到娘已經睡了過去。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在夢裏微微皺眉。
就在這時,我猛地抬起手,將她的眼珠取了下來。
我娘驚醒,他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顫,言語中帶着哭腔。
「笙子,你這是幹啥,把眼睛還給娘啊。」
我顫抖着聲音問:
「你剛纔,是不是去害人喫肉了?」
娘愣了愣神,咬着牙哭了出來。
「娘餓啊……」
我手中用力捏緊了那對眼睛,心中卻有些不忍。
「娘,你答應我不再害人,我就把眼睛還給你。」
娘等了半晌,啜泣着點了點頭。
「娘答應你。」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才把眼睛還給了娘。
她邊哭邊說:
「娘以後再也不喫人肉了,晚上娘就去柴房睡,你可千萬別ẗû₌再拿走我的眼睛啊。」
我假意答應,可一到晚上,我還是會趁她熟睡時取下她的眼睛。
「娘,天亮了我就把眼睛還給你。」

-9-
我緩緩睜開眼,溫暖的陽光已經灑在了身上。
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卻又想不起夢的內容。
爹從堂屋邁步出來,伸手拍在我腦袋上。
「兔崽子,愣着幹啥,還不去幫我劈柴!」
他罵了一聲,卻是滿臉的疼愛。
我回過頭去,桌上是豐盛的飯菜。
我娘從廚房裏探出頭。
「劈啥柴啊,還不趕緊喫飯!」
我們三人圍桌而坐,爹狼吞虎嚥地扒着飯,娘眼中滿是愛意地看着他,我愣愣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腦Ṫů²子裏一片空白。
喫過飯,娘帶着我出門趕集。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十分喧鬧,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娘買了我最愛喫的糖葫蘆,一顆顆晶瑩剔透,我卻越看越像眼睛。
我抬頭看着孃的眼睛,黑幽幽的,有些不真實。
路過一條小巷,我停住腳步。
一個腦袋從巷子裏探出來。
那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長長的鬍鬚在風中隨意亂舞,更讓我喫驚的是,他臉上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眶。
「把眼睛還給我吧。」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嚇得大喊一聲,驚得路人紛紛側目。
我娘趕緊摟住我。
「笙子,你咋啦?」
我顫顫巍巍地指了指巷子的深處。
「娘,有個老頭要我的眼睛。」
我娘往巷子裏瞅了瞅,噗嗤一聲笑了。
「傻孩子,別胡說八道,哪有人啊?」

-10-
我跟着娘一直往集市走去,看到街口圍了一堆人,好像很熱鬧。
我鬆開了孃的手,徑直跑進了人堆。
一個頭戴斗笠的男人正在往攤子上擺放着一顆顆圓溜溜的東西。
竟然是人的眼珠!
我驚得向後一倒,那人抬起頭,臉上是兩個血窟窿。
「孩子,你買不買眼珠啊?」
我嚇得扒開人羣就往外面跑,所過之處,看到的竟然都是沒有眼睛的人。
「娘!娘!」
我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娘蹲下身子,把我扶了起來。
她的眼睛水靈靈的,像池塘裏的春水。
「娘,他們沒有眼睛!」我指着那些人哭了起來。
娘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
我突然感覺臉上有些黏糊糊的。
伸手一摸,摸到了兩個血窟窿。
我的臉上,竟然也沒有眼睛!
我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娘把我摟在懷裏,小聲地安慰我。
我抬起頭,摸索着她的臉,說了一句:
「娘,把你的眼睛給我好不好?」
娘全身突然顫抖了一下,伸手就要推開我。
但她還是慢了一步,我一把將她的左眼摘了下來。
娘大叫着甩開了我,一邊後退一邊啜泣着。
「笙子,你不要娘了嗎?」
我沒有說話,像安撫孩子那樣摸着她的額頭。
然後伸手摘下了她的右眼。
右眼被摘下的瞬間,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變成了虛幻的假象,朝着四面八方紛紛退去。

-11-
我猛地睜開眼睛,驚醒了過來。
屋裏黑漆漆的,我正躺在自己的牀上,手中ţű₁緊緊攥着的東西,傳來冰涼的觸感。
那是兩顆晶瑩剔透的眼珠。
原來是一場夢。
院子裏靜悄悄的,我躡手躡腳地來到柴房外, 趴在門上往裏看。
娘雙眼空洞地站在柴堆旁,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到來,迷茫地問着:
「笙子,天亮了嗎?」
我剛要回答,猛地把頭轉向身後,看到爹正蹲在那棵老槐樹下面,雙眼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眼珠。
「笙子,你大半夜的在這幹啥呢?來,跟爹說說。」
他站直了身體,不停地衝我招手,朝着我走了過來。
我拔腿就往門口跑,可脖子已經被他掐住。
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根本不是人對不對!你們合起來害我!以爲我不知道對不對!」
爹的雙眼漲得通紅,我的脖子下一秒彷彿就要斷裂。
「救命啊!救命啊!」
我嘶啞着嗓子呼喊着。
「砰!」
「砰!」
柴房的門被猛烈地敲擊着,是娘聽到了我的喊叫。
那把大鎖讓他無能爲力。
我爹瞪了一眼柴房,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許多。
「說!她到底是啥!說啊!」
我已經無法呼吸,可腦中的意識依然在替我回答着:
「她是……我娘……」
大門被猛地踹開,拿着棍棒的村民們衝了進來。

-12-
我在黑暗中昏迷了許久。
直到身體傳來一陣劇痛,才讓我驚慌醒來。
我正躺在村口的戲臺上,身穿黃袍的道士站在我身前,手執桃木劍怒髮衝冠。
無數的火把將夜晚照成了白晝。
娘垂着頭跪在道士腳下,村民們遠遠看着她,眼中滿是恐懼。
「今日小桑村遭此妖孽作亂,實乃蒼生之禍,本道爺就要替天行道,斬了這畜生!」
村民之中有人在叫好,我看到我爹躲在角落裏,眼中全是狠辣。
「斬妖!斬妖!」
孃的一隻耳朵早已不知去向,臉上的皮肉也像破掉的衣服。
她只是不停地念țû₇叨着:
「笙子,笙子,天亮了嗎?」
導師一口黃酒噴在桃木劍上,桃木劍無火自燃。
「住手!」
我挪動着滿是傷痕的身軀,擋在了孃的身前。
「我娘不是妖怪!」
道士冷冷一笑。
「好啊,這妖怪的孽種嘴還挺硬,今日道爺就把你們一併斬了!黃泉路上有個伴!」
我緊緊抱住娘,娘知道是我,開心地笑了。
「笙子,天亮了嗎?」
我朝口袋裏摸了一下,那兩顆假眼已經不知去向。
我流着淚水,將頭抵上了孃的肩膀。
「娘,天亮了,天亮了……」
說罷,我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雙眼。

-13-
我摸索着將兩顆眼珠按在了孃的眼眶上。
不知是誰開始朝我們扔火把,灼傷了我的肩膀。
孃的身體開始溫暖起來,逐漸變得發燙。
她的身體全都是火焰, 她的皮肉燒焦變形,散發着腥臭的味道。
我聽到了道士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Ṭũ̂⁴
「妖怪顯形啦!妖怪……」
他還沒說完,我就聽到肌肉被撕開的裂ţūₕ響,腥臭的液體濺到了我的臉上。
娘憤怒地嘶吼着, 將什麼東西扔了出去。
戲臺下慌作一團,他們看到了令他們驚恐萬分的東西。
無數的身體被撕裂, 無數的哭喊聲戛然而止,那個在他們眼中燃燒得噼啪作響的怪物,肆意地發泄着心中的怒火。
我靜靜地跪在原地, 等待着一切都回歸了寂靜。
熾熱的火焰將那副殘軀燒成了焦炭。
娘來到我的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用燒得焦黑的手撫摸着我的臉。
「笙子,走吧, 離開這裏。」
我的眼淚順着空洞的眼窩, 肆意流淌。

-14-
我走進了老木匠的破屋。
老木匠坐在凳子上,似乎已經等了我很久。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他將什麼東西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的聲音愈發蒼老。
「村裏已經沒人了, 沒人再找我修東西了,我也該走了。」
他站起身, 拍了拍我的肩膀。
「謝謝你,木匠爺爺。」
我摸索着他的手, 用力地握了握。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奏樂聲。
「時辰到了。」
他呵呵地笑着。
「生死有命, 逆天之事不可再做, 切記切記。」
他說完,拿起了桌上的包袱, 腳步聲漸漸遠去。
走到門口時,他又忽然說了一句。
「對了, 桌上還有一根蠟燭, 晚上要是怕黑,你就點上。」
我暗暗笑了笑, 我已經成了瞎子, 點什麼蠟燭呢?

-15-
我一直住在村子裏,寒來暑往, 十年光陰一日間, 人們來來去去, 蕭瑟處又有了歡聲笑語。
村民們喜歡叫我老木匠。
我雖然看不見,木工手藝卻很嫺熟。
村裏的人家東西壞了,只要五個銅板,保管給修好。
有一次兩個和尚來村子化緣,天降大雨,我只好收留了他們。
入了夜,小和尚直說屋裏太黑, 啥也看不見。
大和尚斥責他輕慢無禮。
我想起還有一根蠟燭沒有燒完, 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還在不在。
小和尚順着我的言語, 果然找到了蠟燭。
ƭŭ⁶
大和尚點燃了蠟燭, 我彷彿也看到了一束燭光,映照着兩人虔誠的面容。
「阿彌陀佛。」
大和尚頌一聲佛號, 呢喃着念起了經文。
小和尚靠着長凳打起了酣睡。
我撫摸着掛在胸前的那對物件,是一雙木頭做的眼睛。
我將眼睛慢慢地放入了眼眶裏。
眼前頓時明亮了起來,蠟燭的火苗微微搖晃, 有個人影繞過木桌,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笙子……」
我抬頭,開心地笑着。
「娘……」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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