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來的嫂子跑了。
找到她的時候,我哥已經把她砍得支離破碎。
村裏懂行的七爺面沉如水:「死無全屍,必成凶煞啊!必須找人把屍體縫好,否則全村人一個別想逃。」
可第二天晚上,被縫好的嫂子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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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衝過去拉着渾身是血的我哥就是一頓罵:「你咋把她砍死了喲?我去哪兒再弄三萬塊給你找個媳婦哦?」
我哥將手中的砍刀隨手一扔,朝着屍體惡狠狠地「呸」了一聲:「跑啊,你再給我跑啊!」
「這賤婆娘,我讓她跟我回去,她不僅不肯,還敢踹我子孫根,你說該不該砍?」
我娘一聽這話也氣得不行,急忙問:「你沒事吧?」
說着,就往血肉模糊的屍體上狠狠踹了腳:「必須讓張芳那娘們把錢給我退回來,或者換個婆姨送來,否則我跟她沒完!」
她要出村找張姨算賬,被七爺用菸斗一下敲在了腦袋上:「還在胡鬧!」
我娘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縮在我哥身後,嘴巴卻不饒人:「村裏那麼多被拐的婆姨,咋就她一人不老實?死了也是活該!」
七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李大他家的,我這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死無全屍,必成凶煞。必須找二皮匠把屍體縫好,風光大葬,否則不只你家,全村人一個都別想逃。」
見我娘和我哥還是一臉不信的模樣,七爺也懶得跟他們廢話了,直接找了村裏幾個大小夥子打算將我嫂子擡回去。
看見七爺將爲自己準備的棺材都搬了出來放屍體,我娘和我哥直接怔在了原地。
等到村裏那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一聲吼、那棺材卻紋絲不動之後,我孃的臉色終於變得一片慘白。
她顫巍巍地拉住了七爺的手懇求:「七爺,您德高望重,可一定要救救我們一家!」
七爺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我這不是爲了救你,是爲了全村人的命。」
說完他走到棺材邊邁起了一種獨特的步子。
「一步踏星,天樞!」
「二步踏星,天璇!」
……
等他走完七步,棺材裏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吼叫聲,嚇得我直接摔在了玉米地上。
七爺立刻走上前,將手裏早就準備好的三根桃木釘用力釘進了嫂子的頭蓋骨中。
嫂子的屍體好像也能感受到痛覺一樣,渾身狠狠一抖,嘴巴也不自覺地張開了。
七爺眼疾手快地將一把糯米塞進她嘴裏。
一股黑煙從棺材裏冒出來,七爺則好像失去了所有精氣神,佝僂着背,輕輕咳了聲:「好了,擡回去吧。」
抬棺的人一試,棺材真的能擡回去了。
這下,我娘跟我哥已經對七爺深信不疑,跟在他屁股後面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能救他們一命。
七爺卻回頭看Ṭū́⁵了呆坐在那裏的我一眼:「力娃,你去隔壁村把二大爺請來,給你嫂子縫屍。」
「記住!一定要在酉時前趕回來!」
-2-
我哆嗦着腿跑去隔壁村。
二大爺其實不姓二,而是這十里八鄉有名的二皮匠。
二皮匠又叫縫屍匠,是專門修復死人屍體的。
我跑到二大爺門前,二大爺正坐在院子中間拿着塊豬皮細細地縫着什麼。
看見我來了,他好像沒有一絲驚訝,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就讓我到一邊坐着等他。
我急得不行,根本坐不住椅子。
二大爺卻依舊波瀾不驚,手上不停地將兩塊豬皮細細縫到一起。
眼看着太陽馬上就要落山,趕回去還得一刻鐘的時間,我終於忍不住向二大爺求道:「二大爺,七爺說酉時前一定得趕回去,不然就來不及了!」
二大爺呵呵一聲冷笑,隨即眼珠子抬起來死死瞪着我:「你想死嗎?想死你現在就回去吧。」
什麼意思?
我一臉迷惑地望着二大爺。
「你猜,爲啥叫你來請我,而不是喊你哥來?」
二大爺突然站起來湊到我耳邊陰森森地說:「那是因爲只有死人的親人才能請人去縫屍,這是讓你跟那橫死之人結陰親,讓你做你哥的替身呢!」
我頓時心中一咯噔,死死抓住了二大爺的袖子:「那我該怎麼辦?」
他抬頭看了眼逐漸落山的太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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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二大爺趕回家的時候,天已經烏漆嘛黑,早就過了酉時不知道多久了。
我家的紅燈籠在風中隨風飄蕩,在這種時候顯得尤爲瘮人。
我哥看見我,就一腳將我踹在了地上:「讓你酉時前回來,你咋現在纔到?」
我哭着抱住他的腿,將二大爺教我的話說了出來:「我去找二大爺的時候遇上了鬼打牆,怎麼走都走不出去。直到太陽落山了,才發現我已經站在了二大爺家門口。」
遠處的七爺聽到我的話,眼神閃爍了下:「好了,現在縫屍要緊!」
二大爺跟七爺的視線在空中交鋒了下後,就走到了棺材前。
靈堂已經搭好,二大爺說他縫屍前要給屍體上三炷高香,以此來告慰死者,讓死者不要作祟。
可他剛把高香點燃插進香爐裏,就有一陣風吹來,高香滅了。
七爺的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他轉身將靈堂四周的窗戶都關上,跟二大爺說:「不要緊,是窗戶沒關好。」
二大爺一聲冷笑:「跟窗戶有沒有關係你我心知肚明。你要知道,三滅不縫,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可管不着!」
二大爺隨即又燒了三炷香,可很奇怪,香剛插進香爐,立刻就無風自滅了。
七爺惡狠狠地看了我娘和我哥一眼:「都是你們造的孽!」
他對着棺材一聲大喝:「孽障,找死!」
七爺一把抓起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小刀,對着我的掌心狠狠一劃,痛得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血從我手心滑落,滴到棺材上,一滴兩滴,棺材竟然冒起了陣陣白煙,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晃動。
我嚇得想跑,七爺卻像個大力士一樣,拽着我的手如鐵腕一般紋絲不動。
「還不快動手?」
他又一聲怒喝,剛剛還嚇得發呆的我媽立刻被驚醒。
她從旁邊找出一圈黑紅色的粗麻繩,跟我哥合力將棺材捆了整整九圈後,棺材終於不動了。
七爺的手也鬆開了我,我癱軟在地,看着二大爺第三次點燃了高香。
三根香終於,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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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爺掏出一根發黑的針,把我們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直到兩炷香後,他才推開門走了出來。
我看着他慘白的臉色,上去扶了下。
他輕嘆了口氣:「我能做的已經做完了,你們好自爲之吧。」
說完他就步履蹣跚地朝外面走去,錯身的那剎那,我感到手心一片冰涼。
「拿着這根針,今晚誰喊你都不要應聲。」
「還有,別隨便相信別人!」
耳邊傳來了二大爺的低語,我握緊手心的那根針,把手藏在了背後。
從剛剛七爺劃傷我的手,我就知道一切真的如二大爺所說,他們想讓我當我哥的替死鬼。
這種時候,我只能相信二大爺。
「力娃,力娃!」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走到了我面前來。
她擠出滿臉的笑,但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白很多的眼珠正死死盯着我背在身後的手,嚇得我一激靈。
「力娃,二大爺給了你什麼好東西?」
我心中一驚,剛剛竟然被她看到了嗎?
但我現在只能抵死不承認,否則這個保命的東西肯定會被搶走給我哥去。
我將針插在袖口上,然後無辜地攤開手:「啥也沒給我啊。」
我媽的眼睛立刻眯了起來,惡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我看見了,交出來,你給我交出來!」
「你個沒良心的賤貨,你這是想害死你哥是不是?」
我媽是下了死手的,她常年做農活,力氣很大,我氣喘不上來,臉漲得通紅,但我死活不鬆口。
七爺站在一邊旁觀了好久,直到我眼看着就要昏厥過去了,他大喝一聲:「好了!」
我媽被他嚇了一下手鬆了,我忙掙脫出來跑到一邊。
「七爺,他……」
七爺給我媽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一邊竊竊私語。
我從小耳朵就好,能隱隱約約聽見什麼「還得靠他」「擋災」什麼的。
我心中一片冰涼,但又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切。
畢竟從小到大,我跟哥哥在我媽心裏的地位就一直都是天差地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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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一通後天色已經很晚了,七爺讓我守在靈堂外面。
「一定要不錯眼地看着前面那兩根白蠟燭,知道不?滅了就趕快來喊我!」
我心中害怕,不想守夜,但現在我說話沒用,只能點了點頭。
七爺走後,我哥跟我媽就去睡了。
我坐在靈堂外面,總覺得風一陣冷過一陣,吹得我快成冰雕了。
只有握住那根縫屍針,纔有點暖意傳過來。
還好風雖然很大,但靈堂裏那兩根白蠟燭卻已經燃得很旺。
一切都挺正常的,我心情也鬆懈了點。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就好像有人腳一高一低在走路,而且聲音離我越來越近。
我媽醒了嗎?
我剛想睜開眼睛看看,耳邊突然吹來一股冷氣,嚇得我一瞬間清醒了不少。
「力娃,你在幹嗎呢?」
果然是我媽的聲音。
我正想回答她,手中的縫屍針突然燙了我一下,二大爺的話在腦海中閃過:「今晚誰喊你都不要應聲。」
「力娃,你怎麼不說話?」
我媽又在我耳邊喊起來,冰冰涼涼的聲音嚇得我渾身打戰。
我死死抿着嘴,眼睛也不敢睜開。
「力娃!」「力娃!」「力娃!」……
聲音變得逐漸尖厲起來。
我死死握住縫屍針,一句話不敢應。
這,這好像不是人能喊出來的聲音。
終於,她不喊了。
隨着「咚咚咚」聲音的遠去,我悄悄將眼睛眯成一條縫,剛想看看喊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這張臉上都是針線縫補的痕跡,眼睛大睜着,卻沒有眼珠,全是眼白。
就這麼死死地盯着我。
我感覺我心臟好像都要停了,拼命咬住舌尖纔沒喊出來。
竟然是應該躺在棺材裏的嫂子!
見我一直沒有動靜,她終於放棄了,朝我哥的房間走去。
因爲她的半條腿被我哥砍成了肉泥,無論如何也沒法縫補,二大爺就用了個白麪團替代她的腿,導致她現在走路一高一低,有些跳着走的感覺。
我驚慌地看向靈堂裏的那兩根白蠟燭,已經全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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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嫂子走到我哥房間外,她的腳剛碰到門檻就慘叫了一聲,一陣白煙冒了出來。
她四處張望了下,然後眼睛死死盯着房樑上。
我順着望過去,那裏貼着一道符,上面血紅地畫着些什麼。
茅山道符這種東西,全村只有七爺會畫。
嫂子不死心,又試了一下,卻又換來一聲慘叫。
屋子裏還能傳來我哥的呼嚕聲,好像外面那麼大的動靜他完全聽不到一般。
嫂子歪了歪腦袋,有點束手無策。
我慌張地看向靈堂裏滅了的白蠟燭,心中一片糾結。
七爺跟我說蠟燭滅了一定要去喊他,可我現在只要稍微動一下,嫂子立刻就能發現。
而且七爺是站在我媽和我哥那邊的,我去喊他,他也許又會做什麼讓我變成我哥的替身。
但如果我不去找七爺,我哥和我媽門前都有符替他們擋着,我可是明晃晃地在院子裏的。
到時候嫂子還是隻能拿我出氣。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冷汗浸透了我的後背。
嫂子在我哥和我媽的門前徘徊不前,我也急得團團轉。
她用剛剛喊我的聲音喊我哥,我哥卻完全聽不到。
眼看着她束手無策,瘸着麪糰做的那條腿「咚咚咚」又朝我衝來的時候,我終於想到了。
我裝作熟睡那樣咂了咂嘴:「饅頭,饅頭真好喫啊。」
突如其來的喊聲立刻吸引了嫂子,她朝我跳來的速度更快了。
我忍住滿心的害怕,繼續裝作在說夢話:「雞腿,雞腿更好喫!」
嫂子Ţű̂²猛地停住了,然後隨風傳來了「桀桀桀」的笑聲。
我等了好一會兒纔敢再次睜眼望去,正巧看見嫂子將白麪團從身體上用力拔下來,她的一條褲腿立刻變得空蕩蕩的。
這是嫂子的東西,她能拿到,但又不是嫂子本體,所以不懼怕那茅山道士的符。
嫂子用它輕輕一勾,符就被揭了下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哥房間裏後,我才連滾帶爬地朝門外跑去。
我要去找七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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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爺!蠟燭滅了,蠟燭滅了!」
這麼晚了,七爺家的燈卻沒有熄滅,好像就等着我來一樣。
他看見我的時候大驚失色,但卻並不是在乎蠟燭滅沒滅,而是驚訝地問我:「蠟燭滅了,你怎麼跑出來的?」
我眼角抽了抽,然後裝作沒聽懂的樣子:「我不知道,ẗṻ₁我睡着了。等我醒來一看,蠟燭滅了,我就立刻跑來找您了。」
七爺用力地拍了拍大腿:「壞了!」
他跟着我朝外走去,走到半道突然在我身後冷不丁地問我:「力娃,你就沒聽到什麼聲音嗎?」
他突然喊我,我又響起了二大爺跟我說的那句話,忙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快步往家的方向趕。
身後的腳步聲斷了好久才追上來,我心臟跳得Ţú⁸飛快,總感覺剛剛如果應了七爺就大事不好了。
等我們兩個趕到家裏的時候,一進門七爺就差點被我哥砍了個正着,還好他用破舊的門擋了下。
就看見我哥舉着那把砍了嫂子的大砍刀在院子裏跟瘋了一樣到處亂揮,沒砍到別人,他就往自己身上砍。
我媽在一邊急得跳腳,可也不敢衝上去,怕成爲我哥刀下枉死鬼。
我哆哆嗦嗦地縮在一邊,四處張望,卻沒看見嫂子的身影。
眼看着我哥往自己身上砍了一刀又一刀,血染紅了我家的黃土地,我們卻束手無策。
直Ṭų₂到七爺找準時機,往腳步已經有些不穩的我哥腦袋上貼了個符後,我哥才雙眼一閉,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
我媽淒厲地慘叫一聲,撲到我哥身邊喊着:「貴娃,貴娃!」
七爺沒理他們,在院子裏四處走了走,臉色變得很難看地看向靈堂棺材的方向。
「怎麼會?不可能。」
他嘟囔了兩句後,就目光灼灼地盯向了我:
「力娃,你來。」
我沒應,仍舊遠遠站着,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他看我這副模樣,「哎呀」了一聲:「我們都是一個村的,七爺是看着你長大的,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是不是那個二皮匠跟你說了些什麼?我跟你說,他安的可不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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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爺指着嫂子的棺材問我:「你快說,他到底讓你幹了些什麼?他這是想讓我們全村都要死啊!」
我一下子慌張起來,不知道應該聽誰的。
按理來說,七爺從小看着我長大,我應該更相信他纔對。
可自從出事後,他的一系列操作完全就是維護着我哥和我媽,包括他讓我守在院子裏,卻在我媽和我哥的房間外貼了符。
他就是要讓我當我哥的替死鬼。
我抿緊了嘴,別過頭去一聲不吭。
七爺一臉無奈:「糊塗啊,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全村人啊!」
「你當我爲什麼要用你的血震住她的棺材?因爲是你把她放走的,她對你懷有感恩之心,不會出手傷你!」
「你守在這院子裏也是這個道理,她不忍傷你,又進不去屋子,熬過這一晚上之後,我們再將她風光大葬,也就無事了。」
「可你,唉……」
我媽聽到這裏,也不號了,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扇了我一個巴掌:「孽障!我當初就不應該把你生出來,就應該直接把你悶死!」
「你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害我的貴娃!」
我四處逃竄:「媽,我錯了,我只是看她可憐!」
七爺跺了跺腳:「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有什麼用?現在這女鬼附身到了貴娃體內,我們必須先找到她的屍體,把她燒了,然後再將她風光大葬,貴娃纔有一線生機!」
我媽氣得要死:「還要給她風光大葬,我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你這死腦筋,我不跟你多說。你要是想死,你現在就找根繩子吊上去,講不定這女鬼的怨氣還能小點。」
我媽嚇得不敢出聲了,畢竟爲了村裏人爲了活命,可真幹得出將她吊死這種事。
七爺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掐指算着,越算眉頭皺得越緊。
「不對啊,怎麼一點氣息沒有了?」
他突然朝我看來:「力娃,你醒來的時候真沒看見那女娃的屍體?」
我用力搖頭,手心的縫屍針熱得發燙。
「你過來!」
我不敢過去,又不敢不去,只能在七爺的怒瞪下慢慢往那裏挪。
七爺抓住我的手後,跟我說了句「再借你點血」,就又用力在我手上一劃。
這次這血竟然沒有落在地上,反而變成一粒粒血珠朝四周飛去。
被眼前奇景震驚,我都忘記了痛。
七爺向目瞪口呆的我媽解釋道:「力娃的血餵食過女鬼,能找到她隱藏的氣息。」
血珠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飛了一段後,東、南、北三個方向的血珠都掉了下來融進了土裏,只有西面那顆穩穩停在上空。
「在西邊!去喊村裏人一起去,陽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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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我們這麼大的動靜,周圍的村民應該早就發現了,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跑出來,四周一片寂靜。
直到七爺中氣十足地喊了聲「不想死就都跟上」,一扇扇木門才被推開來。
七爺在村裏的威信還是很足的,大家不敢不去,你拿鋤頭我拿斧子地跟在了後面。
走着走着,村長突然諱莫如深地走到了七爺身邊小聲道:「七爺,這方向不對啊。」
七爺眉頭微蹙:「怎麼不對了?」
「您不記得了,前年還請您在那裏做過法事呢。」
「糟了!她這是去找她的同伴去了,到時候我一個人可不行了。」
七爺朝着身後的村民大喊起來:「快,快追上她。不然我們都得死!」
所有人朝着西面那個亂葬崗飛奔過去。
一路上,天漆黑漆黑的,要不是有這麼多人,是沒人敢在這種時候往這種地方跑的。
剛跑到亂葬崗,我就感覺渾身一下子涼颼颼的。
而面前的一個個詭異的甕更是嚇得我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不僅是我,好多村民都抖着腿,用鋤頭杵着地才勉強站着。
我從來不知道村裏還有這樣一塊地方。
這一個個甕就像一個個墳冢,在這種時候顯得尤爲詭異。
就在這時候,一陣陰涼的風突然颳了起來。
空中傳來各種詭異的喊聲,但仔細聽去,卻是相熟的村裏人的聲音。
「大江!」是村裏江叔媽媽的聲音,可她明明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我還去她家喫了席。
那是我第一次喫到豬頭肉,所以記憶非常深刻。
江叔聽到這聲音後嚇得後退了一步,但隨着第二聲,第三聲,江叔逐漸像失了智一樣,朝着那些甕冢就走了過去。
不止江叔,海叔、富貴伯、大河哥全部像着了魔一樣,也不害怕了,就僵直着一張臉木愣愣地朝前方走。
七爺駭了一跳,任他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他從袖口裏掏出一把黃符朝空中撒去,但沒有任何作用。
他終於意識到什麼:「糟了,上了這女鬼的當了!」
隨着村裏的人走到亂葬崗裏,那些甕竟然一個個都碎裂開來。
空氣中傳來了一陣陣女子的哭泣聲,嚇得我頭皮發麻。
我嚇得拔腿就跑,但怎麼跑都會回到原地。
等我筋疲力盡癱坐在地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些一起來這裏的村民竟然開始互毆起來。
你砍我一鋤頭,我劈你一斧子,瞬間血肉橫飛。
他們就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一個比一個力氣大。
就算半邊腦袋都被劈掉了,卻還穩穩站着,還能舉起手中的利器朝旁邊砍去。
太嚇人了,我想尖叫,尖叫聲卻卡在喉嚨裏。
我朝七爺望去,竟然發現他的腿都在輕微地哆嗦着。
「造孽啊,造孽!」
想了想,也不知道我哪來的膽子,衝過去抓住七爺的手就往村裏跑去。
拉着七爺之後,我竟然真的跑回了村裏。
七爺整個人都變得神神叨叨的:「不會啊,她纔剛化鬼,就算怨氣滔天,二皮匠將她的屍體縫好,我又施展了七星步,肯定能夠鎮壓住她的。」
「她哪來的能力,竟然還能召喚出那些厲鬼。」
「哪裏出了問題,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既然已經回到村裏,我懶得再管他,忙往家裏跑去。
沒想到七爺竟然不瘋了,還拼命追在我身後。
「力娃,力娃,你到底瞞了我些啥?」
「我啥也沒瞞!」
剛回答,我就突然意識到不對!
二大爺讓我今晚誰喊我都不要應,可我剛剛應了七爺。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去,身後的哪是七爺,明明是那張縫縫補補的臉。
「嫂子?」
嫂子沒有眼珠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唉,力娃。七爺把你獻給了我,你代替去死的人,不是你哥,而是他!」
我驚駭極了,什麼?
「這老匹夫早知道全村人一個都逃不過,所以就把你變成了他的替死鬼。」
「力娃,你甘心嗎?」
我用力搖頭:「嫂子,我,我什麼也沒幹,別殺我!」
嫂子陰惻惻地笑起來:「別怕,我雖然不殺他,但有的是人等着索他的命。」
「到時候你們就去陰曹地府相見吧!」
嫂子被縫合起來的手臂像木偶一樣垂直着往我的脖子伸來,我想跑,但腳就像釘在了地上,怎麼也動不了。
千鈞一髮至極,手心中滾燙的縫屍針提醒了我。
我拼命用指尖去戳那針尖,終於有血流了出來,我的手臂能動了。
我用力地揮了下手,眼前冒起一陣黑煙,嫂子慘叫了一聲就消失不見了。
我嚇得大口大口喘氣,七爺從很遠的地方跑了過來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眼中閃爍着莫測的光,我看了他一眼沒敢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好像又鬼打牆了,怎麼都走不出去。」
他低下頭盯着我的手:「你怎麼流血了?」
我忙將手藏到身後,不在意地說:「我剛剛在牆上亂摸,大概擦到了。」
七爺終於不再多問,跟我說他想到辦法怎麼救我們剩下的這些人了。
「力娃,這次你可一定得聽我的!」
我心中一片冰涼,面上卻裝作很信服他的模樣:「好!」
-10-
我們趕回家的時候,我媽還蹲在我哥身邊,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冷冷地看着這一幕,心中已經沒有一絲波瀾。
「翠花,先別管貴娃了,快將那女鬼留在你家的東西都找出來!」
我媽看見七爺身上一身血,嚇得也不敢多說什麼,匆匆忙忙跑進屋子裏,就把嫂子那些東西都找了出來。
只有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一雙黑皮鞋,就啥都沒了。
「喏,就這些東西了。經過張桂芳那賤人的手,還能有啥好東西。」
張桂芳就是把嫂子賣來這裏的人,她不僅賣來了嫂子,還賣來了好多好多跟嫂子一樣的人。
這些人讓這個村子繁衍至今。
我看着那件連衣裙,好像看見了那個白白淨淨的嫂子站在了我面前。
她的嘴巴被堵着,驚慌地跌坐在地上,朝四周張望着。
張姨說她是個什麼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是黃花大閨女呢,說這麼好的貨色才賣這點錢,她虧大了。
我媽只能罵罵咧咧又將家裏唯一那一籃子雞蛋給了張姨,她才心滿意足離開。
只剩下嫂子,滿臉是淚地坐在我家院子中。
她可真好看啊,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白淨的人,就像仙女一樣。
我哥也沒見過,所以他急吼吼地拉着人就往屋裏衝。
嫂子被嚇壞了,不停掙扎,換來的卻是一頓又一頓毒打。
眼前突然冒起火光,我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燒了她跟這裏最後的鏈接,她就跟浮萍一樣,再也沒有依着!」
「退!」七爺大喝一聲。
就在我們猜測法術是否有效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嬌笑,有人輕輕推開了我家的木門。
我們震驚地望過去,竟然是張桂芳!
「張桂芳,你還好意思上門來,我們都被你害慘了!」
我媽見是她,直接往前面衝了過去。
沒想到張桂芳突然掏出一柄斧子,對準我媽額頭最中心就劈了上去。
我媽還沒反應過來,就張着一雙大眼直挺挺地朝身後倒了下去。
張姨原本還正常的臉突然七竅流血,舉着斧子就朝七爺衝了過去。
這時我們才發現,她走路竟然是一瘸一拐的,好像跳着一樣。
「是她,她還沒走!」七爺悲慘地喊道。
我明白了,是嫂子附在了張桂芳身上。
我看着七爺跟張桂芳糾纏,遠遠地躲到了一邊。
七爺跑着跑着,突然回身掏出一個茅山道符,瞅準機會貼到了張桂芳額頭中心。
張桂芳立刻被定在原地,但她手中的斧子也砍到了七爺的肩上。
七爺喘着粗氣,突然目光如炬地朝我這裏望了過來:
「錯了,是我錯了!是你這小子一直在搗鬼!」
我站穩身體,不再是那副瑟縮的ṱũₑ模樣,陰森森笑了起來:
「你現在才發現,是不是有點晚了啊七爺?」
他恨恨地指着我:「力娃,你爲什麼要幫她害死全村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造大孽啊你!」
我冷笑一聲:「我不幫她,她就會跟這個村子裏那些女人一樣生不如死!我不幫她,她就跟我媽一個樣!」
七爺瞪大了眼:「力娃,你在說啥?」
我站在原地朝他悽慘地笑了下:「我不是傻子!」
我指着已經死透了的劉翠花:「有她這樣的媽嗎?我哥永遠能喫飽,時不時還能喫上塊肉,我卻要跟豬搶食。要不是我爸偷偷餵我些糧食,我早就餓死了!」
本來我是不知道這一切的,只是一直不明白爲什麼我媽對我和我哥的態度會那麼天差地別,我不信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更何況,我也是個男娃。
直到我爸臨終前,他才悄悄地讓我早點離開這個家:
「去城裏找個活幹,別待在這裏了,否則你會死的。」
我不解,百般追問,他爲了讓我死心去ẗū́⁹城裏,只能告訴我真相:
「你媽是我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但她不聽話,跑了一次又一次,懷你的時候還搞什麼絕食,最後血崩死了。」
劉翠花是村裏的寡婦。我爸實在沒錢了,再也買不起新的媳婦,只能跟劉翠花湊合着過日子。
而李貴,就是劉翠花前任老公的孩子。
劉翠花家在村裏是大戶,我爸惹不起他們,只能任由着她虐待我,反正沒死就成。
「你們說,你們這些喪良心的人,我爲什麼還要讓你們活着呢?」
-11-
話音剛落,靈堂的棺材裏突然傳來「咚咚咚」的撞擊聲。
就在我們將注意力放在棺材上的時候,一陣詭異的笑聲突然從背後傳來。
我一個激靈,噌地回頭,竟然看見李貴又站了起來,笑聲就是從他嘴裏傳出來的。
「別急着吵,你們都得死。」
說着,他舉着手中那把斧子又朝七爺衝了過去。
見此情形,七爺猛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他從袖口掏出一疊黃紙,蘸着心口血就畫起符來。
七爺拿着符對準李貴的右腳拍去,我心中一緊,但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千鈞一髮之際,身後有人用力打了下我的後背,將我往前一推,一聲怒喝響起:「快用縫屍針扎他的手!」
是二大爺!
我條件反射般舉起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粗針,朝着七爺的掌心就紮了過去。
因爲二大爺的聲音,七爺怔愣了一瞬,符沒貼到李貴身上,李貴轉身就拿斧子朝他腦袋砍去。
他下意識地保護住頭,拿着符的手沒注意,被縫屍針紮了個正着。
「啊!」他慘叫一聲,手竟然冒起了黑煙。
「力娃!你這樣也會害死你自己的!」
我看着七爺跌坐在地,心中不屑。
這一切本就是我設計的一個局,死的只會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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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爺被縫屍針破了法,再也沒有能量抗衡嫂子,只能眼睜睜看着斧子一下一下落在自己身上。
我站在二大爺身邊,靜靜地望着這一切。
「村裏人都死光了?」
二大爺牽了牽嘴角:「這麼多孤魂野鬼,就等着找他們復仇呢,肯定會死絕的。」
我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拿着手裏的縫屍針狠狠地朝他扎過去,卻被他輕鬆擋住。
「小子,這根針可是我送你的。這樣恩將仇報不好吧?」
我冷冰冰望着他:「你這樣幫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輕輕笑起來:「我爲了什麼?哈哈哈哈,我爲了什麼?」
他瘋了一般笑了好久之後,終於恢復平靜。
「二十年前,我終於找到了我丟失了三年的女兒。你猜,我是在哪裏找到的她?」
沒等我回答,他又自顧自說了下去:「在豬圈!她正跟豬一樣趴在地上舔着豬食。我那麼聰明的女兒,那麼美麗的女兒,我喊她的名字,她卻只會瑟縮着往後退,讓我不要打她。」
「畜生,這些畜生!」
「我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這些人竟然還敢襲警。他們把我女兒殺了,燒成灰,放進了那個甕裏,什麼證據都沒了!」
「我只能在外面跑了兩年,再回到隔壁村,拜在那個二皮匠名下,找機會報仇。」
他拍了拍我的臉:「你說,到底是你利用了我,還是我利用了你呢?」
我慌張地後退了一步:「既然我們都是跟這個村子有仇,現在大仇得報,我們也不要自相殘殺了Ṭùⁿ。」
「畢竟雖然我殺不了你,但我還有嫂子!」
七爺其他都想錯了,只有一件事他說對了。
是我將嫂子偷偷放走的,所以她感謝我,不會傷害我。
這一切都是我在靈堂旁邊跟她商量好的一齣戲,爲的就是讓這個罪惡的村子受到應有的懲罰!
「哦,是嗎?你確定你嫂子會幫你?」
一陣冷風吹到了我的耳邊:「力娃,你是幫我逃了出去,但也是你把我逃的方向告訴你哥的吧?」
「你想靠我把村裏的人殺光,不僅是爲了復仇,還是爲了獲取這村裏所有的財富。」
「否則,你又要怎麼才能在你嚮往的大城市裏立足呢?」
「你的身體裏流着罪惡的血,所以你也壞透了!」
一陣風吹過,整個村子被籠罩在了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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