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子裏連着 3 年大旱,地裏的莊稼顆粒無收,家家戶戶都沒有喫的。
我爺是村裏的村長,爲了弄到喫的,他帶着十幾個年輕的男人進了山裏,去抓野豬。
天很晚的時候,我爺他們纔回來,帶回來一隻野豬,那野豬非常的大,少說也有五六百斤重。
我也在現場,我躲在我奶懷裏,只敢露出 1 隻眼睛,偷瞄那隻被綁的野豬。
野豬發出嚎叫聲,我看見它眼睛裏有淚光。
-1-
村裏的人,都拿着飯盆圍在村口,就等陳屠夫殺豬。
陳屠夫將刀磨的鋒利,對着那野豬嘀咕了幾句,便手起刀落將野豬頭砍了下來,他手裏拿着野豬頭大聲說,「這豬頭給村長家。」
村民沒人敢說話,他們都怕陳屠夫,他是個狠角色。
我爺雖然是村長,但在陳屠夫面前,也只能乖乖聽話,畢竟我爸媽都在省外打工,家裏只有我和我奶,不成氣候。
我爺接過豬頭,笑着說,「這豬頭可是好東西,便宜我了。」
豬頭肉少,全都是骨頭,哪裏夠喫。
我心裏不滿,但也不敢說。
陳屠夫見我爺收下豬頭,他又得寸進尺的說,「我給大家分肉,大家排好隊,不許搶。」
陳屠夫話音兒剛落,村裏的人就都排好隊,等待陳屠夫分肉。
分肉這活,本該是我爺來分,可陳屠夫偏偏搶了這活。
我爺將豬頭放到盆裏,他看着我奶說,「咱回家,把這豬頭燉了,給福子補補。」
我小名叫福子,大名叫劉福。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砰」的一聲。
陳屠夫將劉春龍的飯盆扔在地上,「不是領過了嗎?怎麼還領?」
劉春龍是我堂叔,他爸和我爺是親兄弟。
他家裏只剩下他自己,其餘的人都去了城裏。
我們倆家有來往,但關係也就那樣。
我堂叔個子矮小,又天生殘疾,他的眼睛處於半瞎狀態,只能勉強看清人。
我堂叔笑着說,「我沒領,我剛纔一直排隊。」
我堂叔用手指了指後面的人,好像希望後面的人給他作證。
但沒有人說話,因爲我堂叔是守村人,每天喫飯都難。
我堂叔將地上的盆撿起來,朝着陳屠夫示好。
可陳屠夫冷哼一聲,用拿到的手指了指我爺,「那不是領了嗎?快滾。」
我堂叔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他說,「那是我堂叔家,不是我的。」
陳屠夫用刀狠狠砍了一下豬肉,「滾。」
我爺皺了皺眉頭,像是在隱忍,他朝着我堂叔招了招手,「春龍,過來吧,到我家喫。」
5 年前,陳屠夫買了個姑娘,那姑娘剛到村門口,就碰到我爺,向我爺求救,我爺心善,就報警了,把那姑娘救了。
陳屠夫跑到我家裏鬧,讓我爺賠他媳婦,我爺這才知道那是陳屠夫買的姑娘。
我爺不答應,還把陳屠夫趕了出去,從那以後陳屠夫就恨上我家。
我堂叔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豬頭肉不夠喫,你就再分我一塊肉。」
陳屠夫皺眉,原以爲他會發怒,結果他抓起豬毛扔到我堂叔盆裏,「拿走吧。」
-2-
我堂叔看了眼盆裏的豬毛,他笑着說,「豬毛也行,回去熬湯,總比不給強。」
陳屠夫笑的肩膀發抖,他故意看我爺。
我爺嘆了口氣,他朝着我堂叔招了招,我堂叔跟着我們回家。
這一路上,沒有人說話。
我堂叔的神色特別凝重,到了家門口他才說話,「叔,我回去了。」
我爺說,「別走。」
我爺進了院,拿斧子把豬頭劈開,給我堂叔一半豬頭。
我爺說,「春龍,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先忍忍,人狂自有天收。」
我堂叔說,「叔,我不信這些,我就知道,哪天我要是活不下去,他也別想活。」
我堂叔說完這話,就把盆裏的豬毛扔在地上。
然後他跪在地上,朝着我爺磕頭。
雖說每逢過年,我堂叔都會過來,給我爺磕頭。
但今天,我堂叔這一跪,我感覺心裏難受。
我爺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我堂叔起來。
我堂叔拿着半塊豬頭肉就走了。
看着他沒落的背影,透着悲涼。
他家兄弟 3 個,只留他在老家,其餘的都在城裏。
而且日子過得不錯,都娶妻生子。
我堂叔的爸媽ŧū́₎也都活着,在城裏養老,就是不肯接我堂叔進城裏。
我聽我奶說過,他們嫌棄我堂叔有病,說我堂叔是不詳的人。
我奶將半個豬頭扔到鍋裏煮,我爺在院子裏劈柴。
不知過了多久,鍋裏的豬頭熟了,我奶喊我喫飯。
看着盆裏的豬頭肉,我直咽口水。
我奶夾了一塊豬耳朵放到我碗裏,「喫吧。」
我奶又說,「這骨頭怎麼辦?」
我爺說,「用錘子砸碎餵狗。」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喫完這頓,明天又得餓醒。」
我爺說,「明天我去山裏,去抓野兔。」
我奶沒好氣的說,「快 60 歲的人,你能抓到野兔?讓春龍跟你一起去。」
我爺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爺又說,「村裏的人擰成一股繩,這天災就能熬過去。」
我奶又給我夾了快肉,她說,「有陳屠夫在,還想擰成一股繩?別做夢了,除非他死。」
我看了眼我奶,我奶的表情很嚇人。
我奶瞪了我一眼,她說,「快喫,喫完了,就去城裏找你爸媽。」
我沒敢說話,我奶正在氣頭上。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已經漆黑一片,連月光都沒有。
我爺喫了幾口肉,就點了煙,悶頭抽菸。
第 2 天早上,我爺就帶着長刀出門,我看見我堂叔在門口等我爺,他倆一起出門的。
由於家家戶戶都喫不飽,最近上山的人越來越多。
到了晚上,我爺和我堂叔回來,倆人的竹籃裏只有幾個爛掉的野果子,我堂叔的臉上還有血。
胳膊上還有淤青。
我和我奶在家裏餓了很久,只喝了一碗白粥。
說話的聲音都非常小。
我爺說,「家裏跌打ŧüₔ損傷的藥膏拿出來,給春龍用。」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冷聲說,「沒有,那藥膏早就扔了。」
我堂叔笑了笑,他說,「沒事,不用塗藥。」
「叔,嬸,我先回去了。」我堂叔轉身離開。
他剛走出去幾步,我奶就問,「怎麼回事?」
我爺說,「本來我倆抓到 2 只野兔,但被陳屠夫搶了,還把春龍打了。」
我奶氣的直跺腳,她故意朝着我堂叔背影喊,「廢物,窩囊。豬頭肉都喫到狗肚子裏了,嫁到你們老劉家,算我倒黴。」
我看見我堂叔明顯身子一顫,他停止腳步,過了幾秒,他繼續朝前走,彷彿沒聽見似的。
但我知道,他聽的清楚。
-3-
我爺說,「行了,把嘴閉上。」
我奶開始數落我爺,我爺跟我奶吵了幾句,轉身走開,不知道去了哪。
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語的罵人,我躲到屋裏不敢出來。
我害怕我奶罵我。
天漸漸黑了,我爺還沒有回來,我奶就有些着急,她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尋找我爺。
我奶說,「福子,你在家裏待著,我去找你爺。」
我不想自己在家,我說,「奶,我跟你一起去,給你作伴。」
我奶又說,「小孩兒走夜路不好,聽話。」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我爺的腳步聲,他手裏還拎着東西。
我用手指了指,「奶,我爺回來了。」
我爺進了院子,伴着月光,我纔看清他手裏拎的東西,是一塊新鮮的肉。
我奶說,「咋纔回來?哪來的肉?」
我爺看了眼四周,小聲說,「進屋說。」
進了屋,我爺把肉放在桌子上,他緩慢的脫衣服,我看見他袖口上有血,還沒幹。
我爺說,「這肉是春龍給的。」
我奶愣了幾秒,眼睛盯着桌上的肉,半天沒說話。
我ẗû₃堂叔家裏沒喫的,他在哪弄來的肉?
我爺看着我說,「福子餓了吧?把這肉燉上。」
我點了點頭,「餓了。」
我話音兒剛落,我奶就瞪了我一眼,她說,「就知道喫,這麼晚了,還喫什麼?明天喫。」
我奶將桌子上的肉拿了下去,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走到房梁底下,將房樑上掛着的竹籃放下來。
我眼睛盯着竹籃筐,我知道那裏面裝着好喫的。
但我夠不到,踩着凳子也夠不到。
我爺從竹籃筐裏拿出一塊發潮的餅乾,他把餅乾遞到我手裏,「喫吧。」
我咬了一大口,又掰下來一小塊遞到我爺嘴邊,「爺,你也喫。」
我爺笑着說,「我不愛喫,給你奶。」
我下了炕,拿着餅乾去找我奶。
我看見倉房裏晾着燈,我奶在倉房裏。
我進了倉房,「奶,給你餅乾。」
我話音兒剛落,就看見我奶坐在乾柴堆上抹着眼淚,她紅着眼睛,見我出現,立馬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後把臉扭過去。
我走到我奶身邊,「奶,你咋哭了?」
我奶推了我一下,「誰哭了?回去睡覺。」
我奶推我的力度還挺大,我感覺肩膀疼,我說,「奶,給你餅乾。」
「我不喫。」我奶又說,「這輩子活着圖什麼?有什麼意思?」
我過去抱我奶,再次被我奶推開,她說,「起來,看見你就煩。」
-4-
我灰溜溜的離開,到了第 2 天,我聽見院子裏有人喊,「村長,不好了,陳屠夫的腿被人割了肉,快死了,你快過去看看吧。」
喊這話的人,是隔壁鄰居張嬸子。
她又說,「兩條小腿上的肉,都被割掉了。」
我爺披了件衣服,就急匆匆的出門,「快走。」
我也跟了過去,陳屠夫家裏圍了很多人。
陳屠夫躺在土炕上,臉色慘白,他鋪的棉被都染上血。
他見我爺出現,他瞪着猩紅的眼睛罵道:「你還敢來?給我滾出去。」
我爺說,「你在說什麼?你腿怎麼弄的?」
陳屠夫的兄弟陳永,突然抓住我爺的衣領,「怎麼弄的?是不是你讓劉春龍那個王八蛋動手的?」
「劉春龍已經跑了!」
「一定是你,讓劉春龍從背後打暈我弟弟,割了他腿上的肉。」
我爺說,「我沒有。」
屋裏的人拉架,這才把陳永拉開。
陳永說,「劉春龍是你侄兒,他跑了,你就得還債。」
陳ŧű̂⁻永像是一條瘋狗,死死的咬住我爺。
我爺說,「我沒有,你少冤枉人。」
我爺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藥,放在桌子上,他說,「這藥止血,再去隔壁村請個大夫。」
我爺說完這話就拉着我離開。
他走的很急,我得小跑才能跟上。
我爺帶着我,去了我堂叔家。
他家大門的敞開的,院子裏的東西也不少。
我爺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春龍。」
沒人回應。
我爺就進了院子,我跟在後面。
我堂叔家只有 2 間小土房,1 間是住人的,另外一間放東西。
我跟我爺進了屋,他家窗戶很小,屋裏的光線很差。
屋裏還有一股發黴的味兒。
我爺看屋裏沒人,又進了倉房。
我從小鼻子就特別的靈敏,我聞到一股兒刺鼻的臭味兒。
倉房裏有個地窖,地窖口虛掩着。
這難聞的臭味兒,好像是從地窖口傳出來的。
我說,「爺,這倉房好臭。」
我爺看了看四周,臉色一沉,他突然抱起我,大步往出走。
沒等我反應過來,我也抱着我,已經走到了倉房門口。
我的眼睛還在盯着地窖看。
突然,地窖口伸出一隻手。
我被嚇了一跳,剛要喊,我爺就用手捂住我的嘴。
我爺就這樣抱着我,帶我小跑到家門口。
我爺的額頭上都泛起了虛汗,他把我帶進屋,我奶正在屋裏做飯。
我爺說,「要出大事。」
我奶放下手裏的活,鄒眉問道:「什麼大事?」
我爺說,「春龍怕是出了意外。」
我說,「不可能,我堂叔在地窖裏,我剛纔看見他伸出手。」
我不明白,我爺爲啥不讓我說話?
我爺不說話,我奶說,「冤有頭債有主,這跟咱沒關係。春龍活着的時候,咱也沒害他。」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腳步聲,只見我堂叔手裏拿着一個木棍,進了我家院子,他好像徹底看不見了。
我堂叔走路的姿勢非常奇怪,很僵硬,並且我看見他脖子上有屍斑。
我爺瞬間下了土炕,他說,「門關好,我出去。」
我爺走了出去,我奶將門關上,我坐在窗臺邊兒看着,我害怕堂叔傷害我爺。
我堂叔說,「叔,我看不見了,你帶我去陳永家吧。」
-5-
我爺說,「春龍,你先回家,我去給你找大夫,咱先把眼睛治好。」
我堂叔說,「眼睛?真的能治好?」
我爺說,「能,一定能。」
我堂叔僵硬的臉上露出笑,他說,「眼睛治好,我爸媽就會接我去城裏,對吧叔?」
我爺回過頭看了眼我,他說,「對。」
我爺又說了幾句好話,我堂叔才離開。
我堂叔走後,我爺才進了屋。
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氣,我爺被嚇的不輕。
我奶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爺說,「我不知道,但我猜是陳永害了春龍。」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院子裏一陣嘈雜聲。
陳永帶着幾個人來我家,還有一些看熱鬧的鄰居。
陳永大聲說,「滾出來。」
我爺嘆了口氣,他走了出去,我和我奶也跟了出去。
我爺說,「你這是鬧什麼?」
陳永說,「我都聽說了,昨天晚上你拿回來一塊肉,就是你害的我兄弟。」
我愣了幾秒,昨天晚上,我爺確實拿回來一塊肉。
我爺說,「那是兔肉,春龍給我的兔肉。」
陳永怒吼道:「兔肉?那分明是我兄弟腿上的肉。」
陳永又說,「你必須賠償我兄弟,這院子,這房子必須給我。」
這分明是明搶。
我爺看向村裏的人,沒有人替我爺說話。
我爺說,「陳永,你要大禍臨頭了,春龍在找你。」
陳永聽我爺說這話,瞬間臉色大變,明顯的恐慌。
但他又故作鎮定,「找我?我還找他那。」
陳永不依不饒,我奶進了屋裏,拿出菜刀,她說,「滾,滾出我家。」
我爺攔着我奶,陳永見我奶拿菜刀,他往後退了幾步。
他說,「拿菜刀我就怕你嗎?」
我爺從我奶手裏奪下菜刀,他說,「咱們搬。」
我奶愣了幾秒,「窩囊,廢物。」
我奶進了屋,我爺說,「給我們點時間,天黑之前一定搬走。」
陳永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他說,「算你們識趣。」
陳永帶着人離開,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
家裏只剩下我們 3 個人,我爺說,「這房子給他,他自己找死,我也沒辦法。」
我奶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我爺,我奶開始收拾東西,我聽得雲裏霧裏,沒明白。
我說,「爺,咱們搬去哪?」
我爺說,「先去觀音廟住幾晚。」
我爺,我奶只是簡單的帶點東西,就急匆匆的帶着我離開。
觀音廟很小,還非常破舊。
3 年前,來觀音廟拜的人還很多,也會放貢品。
但這幾年天災,村裏人活着都難,根本沒時間來拜觀音廟。
我爺在地上鋪了被子,我幫我奶收拾觀音廟。
到了晚上,我聽見一陣驚悚的叫聲,是陳永的聲音。
觀音廟距離我家房子不遠,我猛地坐起來,我爺,我奶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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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月光,我看清我爺的臉,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分明是在笑。
我奶和我爺對視一眼,「咱們回家吧。」
我爺說,「再等等,天亮回去。」
我說,「爺,我堂叔還活着嗎?」
我爺說,「快睡覺,小孩子別管那麼多。」
天剛矇矇亮,就有村裏人來敲門,「村長,大事不好,陳永死了,在河裏淹死的。」
我爺披了件衣服,開門走了出去,「啥時候的事?」
「今早,村裏人去河裏抓魚,就瞧見陳永的屍體。」
我爺說,「快走。」
我爺走後,我奶嘴裏哼着曲,心情很好。
她收拾好東西說,「福子,咱回家。」
我奶帶着我回家,家裏的擺設都沒有變,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屋裏的門檻不見了。
我蹲下來,看了眼門檻,像是被鋸鋸掉的。
我小時候最討厭門檻,不注意就會被絆倒。
我跟我爺說過幾次,讓他把門檻鋸掉,可我爺不答應。
他說門檻可以阻攔邪祟進屋,不能鋸掉。
陳永死了,我想去看看。
趁着我奶做飯的功夫,我偷偷跑去河邊。
村裏的人都在河邊,我往前擠了擠。
只見陳永的屍體漂浮在河上,臉朝下。
聽老一輩說,河裏淹死的人怨氣大,村裏的人,也不敢冒然去撈陳永。
張強說,「村長,這咋辦?」
我爺犯了難,他說,「去請撈屍人。」
張嬸子說,「村長,這天災的年景,哪還有撈屍人,要我說,這事還是讓他兄弟管,陳屠夫還活着那。」
「對,讓陳屠夫管。」
人羣裏,傳來聲音,「村長,陳永他家裏還有糧食,他人都死了,那糧食怎麼辦?」
「對啊,那糧食怎麼辦?」
「他們兄弟倆,是村裏的惡霸,平日裏沒少欺負我們。」
「那糧食是我們的。」
「分糧食。」
「對,分糧食。」
村裏的人,都在說分糧食的事。
我爺吸了口煙,又吐了出去,他說,「陳永雖然死了,但陳屠夫還活着,輪不到咱們分糧食,都散了吧。」
我爺說完這話,村裏的人都小聲議論,但沒人大聲說出來。
過了會兒,大家也都散了。
我爺帶着我回家,可走一半,我爺就說,「福子,你先回家。」
我爺說完這話,就朝着西面走,我知道那是去我堂叔家的路。
我偷偷跟了上去。
我爺進了倉房,他對着地窖自言自語道:「春龍,陳永已經死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看地窖口伸出 1 隻手,我堂叔從地窖裏爬出來,他脖子上的屍斑已經蔓延到臉上。
身上透着陰森,詭異。
我爺竟然不怕。
我堂叔說,「叔,大夫那?你不是說,找大夫給我看眼睛嗎?」
我堂叔閉着的眼睛,突然睜開,他的眼睛已經腐爛,裏面有蛆在爬。
我被嚇的半死,「爺,快跑。」
我話音兒剛落,我堂叔就衝了出來,他緊緊抓着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來。
這麼近的距離,我能清晰看到堂叔耳朵裏爬的蛆,並且他身上散發着腐爛的臭味兒。
我爺焦急的說,「春龍,福子是你侄兒啊!大夫我給你找了,就在河邊,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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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叔的脖子僵硬的扭動一下,他說,「帶我去。」
我爺一臉擔心的看着我,他示意我別說話。
我爺說,「好,我帶你去。」
河邊只有死人陳永,根本沒有大夫,我爺在說謊。
我雖然害怕,但還是相信我爺。
這一路上,我堂叔都在唸叨,他的眼睛是被陳永弄瞎的,他割了陳屠夫腿上的肉,被陳永發現,陳永殺了他,他要找陳永報仇。
我心裏震驚,我堂叔竟然割了陳屠夫腿上的肉?
我爺那晚拿回來的肉,是誰的?
該不會是陳屠夫的吧?
我心裏一陣噁心。
到了河邊,我看了眼河裏,陳永的屍體不見了。
我堂叔將我放下,他暴躁的說,「大夫在哪?」
我堂叔話音兒剛落,我就看見樹林裏走出個人影,離近看才知道是陳永。
陳永的脖子上佈滿了青筋,臉發腫,渾身散發着惡臭。
我ṭüₓ堂叔他僵硬的轉身,他察覺到陳永的存在。
我爺朝着我招手,示意我過去,我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我爺將我緊緊抱住,他說,「陳永殺了大夫。」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堂叔像是瘋了一般,衝向陳永。
倆個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撕咬,他們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十分滲人。
我爺捂住我的眼睛,他帶着我回家。
到了家,我爺說,「快,弄點鍋底灰,再把陳屠夫家的刀借來。」
我奶焦急的說,「怎麼了?」
我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脖子上有淤青,那淤青是一隻手的形狀。
我感覺呼吸困難,眼皮越來越沉。
我奶說,「我這就去。」
漸漸的,我沒了意識。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躺在土炕上,窗外下着大雨。
3 年了,第一次下這麼大的雨。
雷聲滾滾,烏雲籠罩在天空上。
我爺我奶都陪在我身邊,我奶說,「醒了,福子醒了。」
我奶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退燒了。」
我爺的臉上,多了一絲笑,他說,「醒了就好,餓不餓?」
我說,「渴。」
我奶給我倒了水,我爺把我扶起來,我剛坐起來,就聽見鈴鐺的聲音,我的腳腕上多了個紅繩,紅繩上繫着鈴鐺。
我喝了水,「奶,這鈴鐺是什麼?」
我奶說,「廟裏求的,辟邪,不能摘下來。」
我看向窗外,陰雨天怨氣重,我說,「奶,我睡了多久?」
「2 天。」
我又問,「爺,那天你拿回來的肉是什麼肉?是不是陳屠夫的?你和我堂叔一起割了陳屠夫腿上的肉?」
我清晰的記得,那晚我爺的袖子上有血跡。
我爺憤怒的說道:「胡說什麼,我都不知道這事。」
我又提了一個聲調,「那肉是哪裏來的?我堂叔家裏沒有喫的,上哪給你肉?」
我爺說,「那是兔肉。」
我感覺我爺不講理,他看我的眼神,彷彿我再多說一句,他就要動手打我,我只好閉嘴。
-8-
我奶給我端來小米粥,小米粥裏還有個剝皮的雞蛋,我奶說,「趁熱喫吧。」
家裏不是沒有糧食了嗎?
哪來的小米粥?哪來的雞蛋?
我說,「奶,哪來的小米粥?」
我爺抽菸咳嗽幾聲,看了眼我奶。
我奶說,「年紀不大,管的不少,給你喫你就喫。」
見我奶板着臉,我就不敢再問了。
一場大雨過後,山上長了蘑菇。
我奶帶着幾個嬸子,一大早就去山上採蘑菇。
我爺帶着十幾個男人,去山裏抓野豬。
我一個人在院子裏玩。
到了晚上,我奶帶着一盆蘑菇回來,「奶,我爺那?」
我奶拿了個木桶,又拿了個乾淨飯盆,她說,「你爺在村口,給大夥分豬肉。」
我奶又給我一個飯盆,她鎖了門,帶我去村口。
那頭野豬不大,也就二三百斤重。
村裏的人,都排好隊,等着我爺分肉。
我看見排隊的人裏有陳屠夫,他拿着飯盆,臉色憔悴,走路一瘸一拐的,瘦的像乾屍。
我爺用刀分肉,村裏的人笑着說,「又喫到肉了,咱們得感謝村長。」
「是啊。」
「感謝村長。」
村裏的人都在起鬨,陳屠夫陰着臉,沒說話。
輪到陳屠夫領肉,他把飯盆扔在桌子上。
站在我爺身邊ẗŭ̀⁽的張大伯說,「陳剛,你什麼態度?」
陳屠夫說,「我什麼態度?」
張大伯又說,「抓野豬沒有你,分肉你倒是積極,到後面排隊去,等大夥都分完,剩下的才能給你。」
張大伯說完這話,就把陳屠夫的飯盆扔到地上。
飯盆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村裏的人鬨笑起來。
陳屠夫瞪着猩紅的眼睛看着張大伯,他說,「給我撿回來。」
陳屠夫這一瞪眼睛,張大伯明顯愣了一下。
陳屠夫如今雖然是個跛子,但他之前可是狠人。
還是有點餘威在的。
張大伯嘴硬着說,「不撿,你還想欺負我們?做夢,你是個什麼東西?」
陳屠夫抬起手就動手,他和張大伯扭打起來,張大伯雖然年紀大,但他胖,他猛地將陳屠夫推到在地上,「滾!再不滾就打死你。」
「快走吧,你家那麼多糧食,不差這口肉。」
「就是,平常沒少欺負我們。」
陳屠夫勉強站起來,他用手指着村裏人,「糧食?你們還好意思說糧食?我家裏的糧食,都被你們偷了。」
張大伯說,「你少胡說,誰偷你家糧食。」
我爺突然開口,「行了,把飯盆拿過來。」
這話是對張大伯說的,張大伯看了眼我爺,他說,「村長,這種人不能慣着他脾氣,越是給他臉,他越是囂張。」
我爺沒說話,張大伯嘆了口氣,他將盆撿起來,拿到桌子上。
我爺割了一塊肉,放到盆裏,「拿走吧。」
陳屠夫緩緩起身,走到桌子旁,他拿起飯盆冷笑一聲,「劉春龍死了,但我兄弟沒死,你們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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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屠夫說完這話,拿着肉離開。
我爺鄒緊眉頭,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陳屠夫的話讓他不舒服。
到了晚上,我被尿憋醒,我剛要起身,就聽見我奶說,「怎麼樣?陳永的屍體還在地窖裏嗎?」
我聽見我爺的腳步聲,我爺說,「不在。」
我奶大聲說,「怎麼會不見?地窖上面拴着鎖頭,鑰匙還在我這裏。」
我爺說,「小點聲,別把福子吵醒。」
我聽的清楚,我爺我奶不想讓我知道這事,我只能繼續裝睡。
我奶又說,「春龍的屍體還在地窖裏嗎?」
我爺說,「不在。」
我奶說,「這可怎麼辦?」
我奶又說,「陳屠夫把他倆的屍體都偷出來了?」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我的心瞬間懸掛到嗓子眼處。
我猛地坐起來,再也裝不下去,我奶把我抱住,捂住我的嘴。
我爺示意我們別說話,Ṭŭ₍外面傳來我堂叔的聲音,「叔,開門,我是春龍,我來給你拜年了。」
我堂叔的聲音透着詭異,我汗毛都豎起來。
我爺看了我奶一眼,我奶說,「春龍,你叔不在家。」
我堂叔突然笑出聲,他說,「嬸,你咋還說謊那,我剛纔明明看見我堂叔進屋了,我一路跟過來的。」
又是敲門聲,我堂叔說,「叔,開門啊,外面冷,我快凍死了。」
我爺鄒緊眉頭,他突然使勁兒拍了下桌子,又把牀頭的碗摔在地上,我爺罵道:「滾!老劉家祖上積德,怎麼生了你這個東西,沒個人樣,怪不得你爸媽進城裏,不帶你,晦氣。」
我爺又罵道:「馬上滾,再不滾我就搬到城裏,讓你自己留在村裏,讓人欺負。」
門外沒了動靜,過了許久我堂叔才說話,「叔,你別生氣,我走。」
我爺又說,「滾!」
我爺的額頭上泛着虛汗,我奶說,「走了嗎?」
我爺的眼睛瞪得老大,他說,「不知道。」
這一晚上,我們都沒睡。
等天亮時,公雞打鳴,我爺纔敢把門打開。
我看見門上有抓痕,應該是我堂叔拍門時留下的。
我爺說,「不能讓春龍,陳永繼續害人。」
我奶說,「咱們走吧,去城裏。」
我爺說,「咱們去城裏,村裏人就要遭殃,把大夥都喊來吧。」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見張嬸子氣喘吁吁的跑來,她說,「村長,你快去陳屠夫家看看吧,陳屠夫死了。小亮說,昨晚看見春龍去他家,把他殺了。」
我爺說,「把村裏人都叫來,找木頭搭起架子,把陳屠夫的屍體燒了,馬上燒掉。」
我爺說完這話,就往陳屠夫家去。
我和我奶挨家挨戶的通知,總算是把村裏近百戶人家聚在一起。
乾柴堆的很高,陳屠夫的屍體被放在乾柴堆上,我爺點了火,在烈火的焚燒下,陳屠夫的屍體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兒腐爛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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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說,「不能再讓春龍,陳永害人,今晚大家都別睡覺,把他倆引到我家,放火燒了。」
村裏的人,皆是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人說,「村長,這春龍是你侄兒,陳永跟你有過節,跟我們沒關係。」
「就是。」
「我們都是普通人,哪敢抓屍體。」
「對啊,我們不敢。」
我爺乾咳兩聲,他說,「你們摸着良心說,平常有沒有欺負春龍?陳永是個惡人,他是不會放過任何人的。」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砰」的一聲,陳屠夫家裏的酸菜缸倒在地上。
陳永從酸菜缸裏爬出來,衆人皆是大叫,四處亂跑。
陳永的身體已經腐爛,走路像是喪屍,渾身散發着臭味兒。
我爺大聲說道:「都Ťü₄別跑,擰成一股繩。」
我爺從火堆裏抽出燃燒的木頭,他朝着陳永揮舞火把,其餘的人都躲到一邊,我奶抱着我也躲了起來。
陳永的嘴裏發出嘶吼聲,他的聲音非常刺耳,但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他的舌頭沒了。
陳永朝着我爺衝過去,我爺往後躲,但卻撞到柱子,他手裏的火把也掉在地上,我大喊一聲,「爺!」
我奶緊緊抱着我,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爺拿起地上的斧子,朝着陳永劈過去,劈在陳永的肩膀上,他肩膀處留出粘稠的膿水,惡醜無比。
他張開大嘴就要咬我爺,我想過去幫我爺,可我太小,根本幫不上忙。
突然,我堂叔從後面抱住陳永,他將陳永拖拽到火堆旁邊,然後猛地用力,倆人都掉進火堆裏。
火堆裏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我看見我堂叔那張佈滿屍斑的臉上有一絲笑。
我爺愣住原地,久久沒有反應。
等我和我奶走到他身邊,我纔看見我爺哭了。
村裏的人,瞧見我堂叔,還有陳永葬身火海,臉上都露出笑。
「這回可安心了。」
「就是。」
「村裏的爛人都死絕了。」
我爺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怒吼道:「你罵誰是爛人?」
我第一次見我爺發這麼大的火,他和說話的人打了起來。
村裏的人開始拉架。
日子一天天的過,這事也就是過去了。
我爺把我堂叔留下的衣服燒了幾件,給他埋在土裏。
我 13 歲那年,我爸媽來接我們去城裏住。
我爺死活不去,他就要守在我堂叔的院子裏,他說,「我後悔。」
我猜我爺是後悔那天罵我堂叔,罵的話太難聽。
我奶見我爺不肯定去城裏,她也不肯定去。
他們倆人就留在老家,我跟着我爸媽進了城裏。
在城裏住,我經常做噩夢,夢見我小時候發生的事。
又過了十五年,我回家祭祖,我爺,我奶依舊住在我堂叔的房子裏,我爺,我奶明顯的衰老,我爸媽堅持要把他們帶去城裏,我爺說,「去城裏也行,得把春龍帶着。」
我爸覺得我爺得了老年病,開始糊塗了。
嘴上就答應着,「行,帶春龍一起走。」
我家在城裏有個 3 室一廳的房子,我爺奶來了,就在樓下租了個房子,那天晚上我去我爺家喫飯,我瞧見飯桌上擺着 4 副碗筷,我知道多出來的碗筷,是給我堂叔的。
我已經習慣了,我剛要夾菜,我爺就說,「等你堂叔上桌,一起喫。」
我笑了笑,「行,等我堂叔。」
我坐在被光的地方,桌子上有我們 3 個人。
我話音兒剛落,就看見一個人影出現,那人影的輪廓就是我堂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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