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過一例拔牙後經歷生死劫的病人。
那天我在急診科值班,沒多久就接到口腔科電話,說有個病人情況不好,要送來急診科搶救。我很少接到口腔科的求救電話,那是人生中第一次。
對方很急,匆忙掛了電話,不到一分鐘,病人就到了搶救室門口。
我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
病人是個年輕女性,滿口是血,躺在轉運牀上,驚恐萬分,同時嘴裏唸唸有詞,聽不清她說什麼。
幾個口腔科的護士手忙腳亂地給她找血管、打針、輸液。
口腔科醫生和家屬(病人老公)都很緊張,跟我大致講了情況。
病人 29 歲,由於阻生牙、齲齒要拔除智齒,原本打算在牙科診所拔的。
人家醫生大概是覺得不好拔,所以讓她來綜合性醫院牙科拔,所以就近來了我們醫院。
一開始都還順利,但就在下牙鉗準備用力拔的時候,病人突然說不行了,難受,還沒反應過來,人就開始抽搐了。
這把口腔科醫生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停下手頭上工作,呼喚病人沒反應,心跳很快,血壓測不出來。
考慮休克了,而且是神經源性休克,趕緊給肌注了半支腎上腺素,還想補液。
但病人血管不好找,沒打上針,匆匆送來急診科。
來的路上病人抽搐停止了,眼睛睜開了,但精神狀態不大好。
我們的護士很快就把病人安排進了搶救室,吸氧,接心電監護,開靜脈通道等。
病人休克了,血管的確難找,而且渾身冒汗,溼漉漉,幾個年輕護士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血管。
後來護長過來折騰了好一下子,才總算把針打上了。
我讓護士趕緊給病人灌液體,病人休克了,血管裏面的血容量多數是不足的,快速補液擴容總是對的,除了心源性休克。
但病人這麼年輕,也沒聽說有心臟病情況,心源性休克可能性微乎其微。
生命體徵測量出來了,心率飆到了 160 次/分(正常人心率 60-100 次/分),顯著的心動過速了。
要麼是患者休克原本心率快,要麼是口腔科醫生那半支腎上腺素帶來的副作用,我猜兩個原因都有。
血壓也不行,只有 80/40mmHg,但據口腔科醫生說,這都比剛剛要好了,剛剛在口腔科診室時血壓是測不出來的,嚇尿了。
幾個護士幫病人清理了口腔中積血,沒多久又有鮮血出來,量不大,但看起來嚇人。
病人老公已經泣不成聲了,一個勁問我們怎麼回事,該怎麼辦,是不是手術出了問題等。
我現在沒心思跟他解釋這麼多,這些交給口腔科醫生去處理了,我得集中精力,先把病人穩定下來。
一方面是抗休克,一方面是止血。
護士給病人開了兩路靜脈通道,而且用上了加壓袋,一瓶 500ml 的生理鹽水很快就懟完了,這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爲外周靜脈補液可能不順暢了,準備給她打個深靜脈通道快速補液,這下看來,深靜脈穿刺可以暫緩。
規培醫生給我彙報,病人血糖測出來了,問題不大,沒有低血糖。
體溫也量出來了,38.8°C。
病人發熱了。
這是神經源性休克嗎?我對這個診斷產生了質疑。
少數病人在劇烈疼痛、創傷等情況下,會導致血管舒縮障礙,出現血管擴張等病理生理改變。
這勢必會造成相對性血容量不足,後果就是全身各臟器都會缺血缺氧,出現休克狀態。
尤其是大腦,一旦缺血缺氧,就可能抽搐、昏迷。
由於這種休克主要是由於神經調節出了問題,所以稱之爲神經源性休克。
但神經源性休克,不應該有發熱啊!
發熱往往意味着什麼?規培醫生都知道,多數情況下意味着病人有感染啊。
當然,嚴重的應激也會有發熱,病人經過剛纔這麼一陣折騰,應激是不可避免的。
口腔科醫生安撫了病人家屬後,拿來了外用止血藥和紗布,給病人做了口腔局部止血,效果還行,出血量有所減少。
但病人心率一直還是很快,血壓也提升不滿意,而且精神狀態還是差。
這顯然是不對的。
口腔科醫生也跟我說,之前他處理過神經源性休克病人,也是在拔牙途中出現問題。
但那個很快就恢復了,不像今天這個,搞到來了急診科搶救室。
我稱讚他反應及時,這要是在牙科診所搞這麼一出,可能真的人就沒了,等送來醫院搶救,那黃花菜也涼了。
難怪人家牙科診所不願意接收。
這麼看來,牙科診所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口腔科醫生苦笑,私底下跟我說,他也沒想到會有這種狀況。
單純從牙齒情況來看,並不算太複雜,可能是病人太敏感了,也不排除是自己局麻藥用得不夠多,還有些疼痛。
加上病人原本就很害怕,才發生了這不愉快的一幕。
現在想想,都還心有餘悸。
但總算搶救及時,病人沒有發生心跳驟停,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看得出口腔科醫生有些放鬆了,畢竟病人來到了急診科。
但我不得不打擊他,說病人情況還沒穩定下來的,隨時可能再次爆發,甚至更加嚴重。
「病人出血很多嗎?」我問口腔科醫生。
他跟我說這個出血量並不算多,也就是在病人抽搐的那會兒搞到口腔出血了,看起來嚇人,但還行,肯定不至於出血性休克。
口腔科醫生懂我意思。
病人血壓低,經過補液擴容抗休克,剛剛在口腔科還用了半支腎上腺素,但血壓還是上升不甚理想,我得排除其他原因,不能滿足於神經源性休克這個診斷。
如果病人口腔有大量出血的話,那是可以導致失血性休克的,除了有效地止血、輸血,其他的抗休克手段效果有限。
我問口腔科醫生,拔牙前有沒有抽血化驗的,病人凝血功能有沒有問題。
萬一病人凝血不好,那是可能造成大量出血的,雖然外面看起來出血不多,但萬一血液都往肚子裏面流了呢,萬一病人都吞了下去呢。
我不是不相信口腔科醫生,實在是要排除所有能想到的因素。
口腔科醫生說,他們拔牙術很少會常規抽血的。
我不敢相信,拔牙這種看起來這麼兇險的手術,不需要常規化驗的嗎?
真的不用。
基本上不用。
就連血常規都沒有。
口腔科醫生跟我說,拔牙術看起來暴力,又是鉗子又是錘子的,但絕大多數人都很順利,很少出意外的。
業內也沒聽說過哪家醫院常規給病人抽血化驗,再來拔牙。
我算是被科普到了。
但不管怎麼樣,病人現在必須抽血化驗。
我一早就囑咐護士了,常規那一套,尤其是凝血指標必須要查,感染方面指標也要查。
我給病人常規聽診了心肺,除了心跳快,沒發現其他問題。
但她出汗的確多,都是休克給鬧的,也跟發熱有關。
我囑咐護士繼續給她灌液體,把汗液丟失的水分補回去。
這種考慮神經源性休克的病人,除了用血管收縮藥(腎上腺素就是最強大的收縮血管藥物)以外,及時補充血容量也是很重要的。
口腔科醫生再次給病人檢查了口腔情況,確認出血沒有加重後,準備離開。
我問他跟家屬談得怎麼樣,他說病人老公總體還能理解,只要病人能恢復,一切都好說。
就這時,護士過來跟我說,病人體溫 40°C。
什麼?
剛剛不是 38.8°C 嗎?是不是搞錯了,再量多一次。
護士說換了兩把體溫槍了,都是 40°C,現在正用水銀體溫計重新量一遍。
護士也覺得這個體溫升得有點不可思議,沒多久前還不到 39°C,現在飆到了 40°C,這速度也太快了。
我摸了摸病人手腳,的確有滾燙的感覺。趕緊給她物理降溫。
水銀體溫計測出來的結果比體溫槍更高,40.3°C。
真見鬼了。
這真的不是神經源性休克,我低聲告訴口腔科醫生。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懷疑這個問題了。
哪有神經引起的休克會有這麼高的體溫的。
但感染性休克會!嚴重的感染引起的休克,會有顯著體溫升高!
口腔科醫生也疑惑,說病人拔牙前狀態還挺好的,沒聽說有感染。
如果齲齒有炎症、化膿等情況,他是絕對不會動手給拔牙的。
我其實是擔心會不會拔牙的時候,他動作太大太粗魯,導致牙齒周圍組織損傷劇烈,繼而有大量細菌入血。
大家都知道,口腔裏面微生物特多,細菌、病毒、真菌什麼都有,尤其是爛掉的牙齒,髒得不得了,藏污納垢的。
如果大量微生物短時間通過破損組織入血的話,不就會導致嚴重感染、膿毒症嗎?
感染性休克也不無可能啊。
口腔科醫生臉色不好看,跟我強調,拔牙過程總體順利,並沒有造成很嚴重的周圍組織損傷,怎麼可能導致大量細菌入血呢。
其實我也只是一個擔心而已,並無證據。
我知道這麼說會讓他不高興,被人質疑自己工作的專業性,肯定是不舒服的。
如果不是這樣,又怎麼解釋病人的高熱呢?
又怎麼解釋病人的休克狀態遲遲沒有糾正呢?
我當然信任同事,口腔科醫生肯定不會騙我,他說沒有嚴重損傷那就是沒有,這個做不了假的。
否則到時候我一掀開病人嘴巴不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嗎,他沒必要在我面前說謊。
就這時,規培醫生拿到了病人的抽血化驗結果。
病人除了血裏面白細胞計數偏高,其餘的沒有多大異常。
血紅蛋白、血小板、凝血指標都是正常的,腦鈉肽(反應心功能狀Ţŭₜ態的一個指標)、心肌損傷標誌物那一套也都是正常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病人明明有休克,而休克類型就那麼幾種,低血容量性休克、心源性休克、過敏性休克、神經源性休克、感染性休克、梗阻性休克。
從病人情況來看,心源性休克是沒證據的,可能性最低的,畢竟年輕,家屬也說了沒有心臟疾病史。
低血容量性休克(比如出血過多引起)可能性也排除了,因爲血紅蛋白是正常的,沒有失血。
血小板、凝血指標也是正常的,證明病人並不會有大量的出血。
過敏性休克要警惕,但病人沒有過敏病史,食物藥物都沒有過敏,這是她老公跟我們再三明確的。
而且過敏性休克病人往往會有明顯的過敏表現,比如皮膚瘙癢、紅斑等,這些病人都沒有。
另外,即便是過敏性休克,這半支腎上腺素下去,加上大量補液抗休克,應該是能很快緩解病情纔對的。
但現在病人心率還是飆地很快,血壓依舊不到 90/50mmHg,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不大好,所以真的不像過敏性休克。
神經源性休克或許會有,但絕對不僅僅有它,單純一個病人發熱就無法解釋。
而梗阻性休克常見的病因是肺動脈栓塞、心包壓塞等,這些都是致命性疾病,但病人沒有類似病史,也沒有相關表現,不支持。
再說,梗阻性休克也不會有高熱啊。
高熱,這是病人很大的一個特徵。
加上病人的血白細胞計數是升高的,這些都指向說,病人是個感染,而且是個最嚴重的感染,感染性休克。
不管口腔科醫生認不認同,我都得給她用抗生素了,還要覆蓋厭氧菌感染,因爲齲齒裏面有不少厭氧菌。
而且用抗生素之前,我得給病人抽血培養。
病人如果真的有細菌入血,那血培養應該會是陽性的,那時候就證據確鑿了。
我這麼做並不是不相信口腔科醫生,而是在努力想辦法解決病人的問題。
當然,病人在我手上,我用什麼藥也不用跟口腔科醫生彙報。
口腔科醫生先回去了,但我得跟家屬好好談談。
病人老公已經嚇得磕磕巴巴,但他說了一句話,不管怎麼樣,都要想辦法救他老婆。如果出了事情,大家都不會好過。
他什麼意思,我當然知道。
我也沒有跟他明確說是拔牙引起組織損傷、細菌入血、膿毒症、感染性休克這樣的話,而是說不排除有感染,先Ṱŭ̀ₑ按感染性休克治療。
這個病很重,但我們會全力以赴。
同時給他下了病危通知書。
我正想着讓 ICU 醫生下來看看,要不要收入 ICU 治療算了,既然都考慮感染性休克了,那治療肯定不是三兩天的事情,這病人放在急診科不行。
就這時,護士衝出來喊我,病人嘔吐了,而且說胡話。
我拔腿就往搶救室跑,病人牀旁有一堆嘔吐物,牀上被子也有。
病人則手舞足蹈,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跟剛剛很虛弱乏力淡漠的狀態完全判若兩人。
她譫妄了!
這是我第一時間的判斷。
譫妄,是一種意識障礙表現,就是病人說胡話,精神錯亂,她要從牀上爬起來,還扯身上的針管,這是萬萬不能的。
我趕緊讓護士給她推一支氟哌啶醇,一種抗譫妄藥物。
不管什麼原因引起的譫妄,當務之急都是先把她穩定下來,否則她亂動之下可能把所有針管都扯掉了,那就棘手了。
病人逐步穩定下來,眼睛閉上了。
血壓也進一步降低了。
這在我意料之中,抗譫妄藥物、鎮靜藥物都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會導致血壓降低。
另外,病人原本就是休克血壓,等整個人安靜下來後,血壓就更低了。
除了快速補液抗休克,使用血管活性藥物(升壓藥)以外,我做了一個新的決定,那就是給她氣管插管上呼吸機。
病人感染性休克,病情危重,全身各臟器都可能缺氧,單純吸氧已經無法滿足需求了。
再加上病人有嘔吐,我怕再有嘔吐的話會造成誤吸入氣道,那就更麻煩,乾脆直接氣管插管上呼吸機,一來保障氧氣供應,二來保護呼吸道。
我讓規培醫生打電話通知 ICU 醫生。
接着跟家屬簡短溝通,他同意所有治療,也都簽了字。
我便直接給病人插了氣管插管,接上呼吸機,操作比較順利。
ICU 醫生風塵僕僕趕過來,瞭解完情況,基本同意感染性休克的判斷。
畢竟病人高熱、血白細胞計數升高,又有休克,感染性休克的診斷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還說之前見過一個肺炎克雷伯桿菌引起的膿毒症、感染性休克,發病也是巨快,特兇險。
但他有個疑問,感染竈在哪裏呢?
如果是在牙齒周圍的軟組織損傷、血管損傷,那還是得口腔科來處理這個原發病竈啊,單純用抗生素也不行。
我們倆斟酌着,先收入 ICU,按照感染性休克治療。同時請口腔科會診,讓他們看看口腔情況,再酌情處理。
但現在的問題是,ICU 沒有牀位了。
不行,得想辦法挪張牀位,這病人放在急診科肯定不行,我們人手也不夠,分身乏術啊。
ICU 醫生便打電話給他們主任彙報,看有沒有其他辦法。
他們主任說,如果病人實在嚴重,一定要住 ICU,那就只能是 ICU 自己先轉走一個病人,騰出一個牀位,才能收她。
他們主任最後說了一句話,由於我就在 ICU 醫生旁邊,我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病人前後不到 1 小時就進展這麼快,別光想着感染性休克啊。
你見過細菌入血這麼快的感染麼,病人還有沒有其他的非感染因素啊!
這句話猶如閃電一樣,直擊我內心深處。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東西,苦於一直找不到其他的解釋啊。
過敏性休克、神經源性休克都不像啊,起碼無法單獨解釋病人現在這個狀況。
ţŭⁿ其他的休克也都證據不足啊!
「病人有沒有甲狀腺的問題啊?」ŧũ̂ₖICU 主任在電話那邊又說了一句。
ICU 醫生說好像沒有,然後他轉頭望着我,希望我給一個答覆。
但此刻得我,真的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沒辦法張口說話,也沒辦法挪動腳步。
我後背一陣冷汗,毛孔都豎立起來了。
ICU 醫生看出了我的異樣,很疑惑,許久我纔開口給他回了一句,病人的甲狀腺,好像是腫大的。
ICU 醫生不敢相信,因爲我剛剛沒有跟他Ṫũ̂ₒ說這個情況,家屬那邊也沒有提供這個情況。
我也不是忘了跟 ICU 醫生說,實在是我也是剛剛纔知道的。
如果不是 ICU 主任提醒,我甚至都不知道病人甲狀腺是腫大的。
在 ICU 醫生來之前,我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
在氣管插管的時候,我好像是發現病人脖子稍微粗了一點,甲狀腺似乎是有腫大的。
但由於當時情況緊急,我也顧不上那麼多,尤其是甲狀腺輕微腫大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影響大局,所以我沒有深究。
後面我就沒再理會這件事了。
直到 ICU 主任在電話裏面的一句提醒,才讓我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放下電話後,我和 ICU 醫生上前再次給病人仔仔細細檢查了脖子、甲狀腺情況,發現病人甲狀腺的確是有腫大的,但不算特別明顯,不留意則發現不了。
甲狀腺腫大意味着什麼?又跟病人的生死有何關聯呢?
規培醫生摸不着腦袋。
我和 ICU 醫生細數着病人的情況,突發的高熱、顯著的心動過速、全身大汗淋漓、精神症狀、嘔吐、休克……這一切一切,都提示病人可能有甲狀腺危象啊!
一想到甲狀腺危象,我頓時能感到自己手心變得冰涼,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
是啊!感染性休克怎麼會進展如此迅速呢?
即便牙齒周圍有明顯創口,細菌可以入血,但又怎麼能夠在 1 個小時以內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呢?
病人由一個好端端的人,好端端的一個年輕人,怎麼能夠因爲感染而在頃刻之間差點斃命呢?
但有一個疾病,它像極了嚴重感染、膿毒症、感染性休克,可以有高熱、大汗、心跳過速、噁心、嘔吐、精神異常、休克甚至昏迷。
它的爆發力相當強,能在極短時間內攪亂病人身體,讓我們焦頭爛額。
那就是甲狀腺危象!
當一個病人有甲狀腺功能亢進症(簡稱甲亢),尤其是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時,這時候進行任何手術,包括拔牙術,加上精神應激(比如疼痛、緊張等),都可能誘發甲亢加重。
甲狀腺會在短時間內釋放大量甲狀腺激素進入血液循環,這些甲狀腺激素堆滿了血管,它們到處折騰,讓病人原本就有的甲亢症狀變得更加明顯,更加極端。
就像這個病人一樣,突然出現休克、高熱(往往>40°C)、心動過速(往往>160 次/分)、全身大汗淋漓、噁心、嘔吐、意識障礙等,這就是甲狀腺危象了!
如果搶救不及時,甲狀腺危象的死亡率有 20% 以上。
想到這一層,我心裏無比懊惱和害怕。
如果我一直按感染性休克治療,而且沒有及時聯繫 ICU 醫生,又沒有聽到 ICU 主任的提點,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因爲我一開始的診斷思路就錯了,病人雖然像感染,但壓根不是感染性休克,而ṱŭₓ是甲狀腺危象。
我開始責怪自己剛剛對口腔科醫生若有若無的指責了,如果真的是甲狀腺危象,那就真的怪不了人家,不是創口的問題,而是甲狀腺的問題。
ICU 醫生說,口腔科醫生還是有責任的,人家小姑娘有甲狀腺腫大,他怎麼就沒發現呢。這種情況下還敢拔牙,想必沒出過事故。
我無地自容,我一開始也沒發現啊,也看漏了。
再說,口腔科醫生說了,他們拔牙基本上都是不做檢查的,一般情況良好的就直接上麻藥鉗出來了,抽血化驗那一套太費事。
另外,病人雖然有甲狀腺腫大的事實,但也只是我們倆手摸到而已,並沒有經過彩超的證實,究竟是否有甲亢,也還是未知數,還得抽血確認。
至於考慮是甲狀腺危象引起當前的困局,也只是我們三人(加上 ICU 主任)的猜測和分析而已。
讓內分泌科也過來看看吧,多個人,出個主意。
如果真的是甲狀腺危象的話,讓他們指導一下治療也是好的。
我也是這麼想。
內分泌科醫生很快就趕過來了,但由於是個年輕的住院醫師,也拿不準,便向主任彙報了病人情況。
主任聽完後,覺得不能排除甲狀腺危象,或者說很像甲狀腺危象,這病耽誤不得,可以先直接按甲狀腺危象處理。
否則病人可能死於高熱虛脫、心力衰竭、肺水腫等。
我把商量的結果告訴了病人老公,他估計也聽不明白什麼是甲狀腺危象,但他知道了這個病是很兇險的,搞不好隨時丟了性命。
ICU 還是得去。
在等待 ICU 牀位的時候,我們先給病人插了胃管,鼻飼了大劑量的丙硫氧嘧啶(PTU)。
這是一種很常用的治療甲亢的藥物,平時用的劑量偏小,但搶救甲狀腺危象,劑量要大。
還用了普萘洛爾,一種β腎上腺素受體阻滯劑,能顯著拮抗交感神經,把心率降下來。
氫化可的松(一種激素)也用了,激素是強大的抗炎、ṱů⁶抗休克藥物,搶救甲狀腺危象也是必不可少的。
ICU 醫生跟病人老公說,如果這些藥物治療都不能緩解病情,到時候可能得用上血液淨化了。
就是給病人大靜脈插個管子,把血液引出體外,清除掉過多的甲狀腺激素、炎症介質等,再把血液輸回體內,這會對治療有幫助。
家屬統統同意。
當天病人就收入 ICU 了,後面也完善了檢查。
第二天我給 ICU 醫生打電話,他告訴我,抽血結果回報了,病人血裏面甲狀腺激素是升高的,彩超看到甲狀腺是腫大的,診斷甲亢證據確鑿,甲狀腺危象也是存在的。
內分泌科主任也過去會診了,指導了治療。
病人真的不是感染性休克,也不是普通的神經源性休克、失血性休克,而是甲狀腺危象!
這個差點讓我栽跟頭出事故的疾病,永久在我心裏燙下烙印。
如果不是 ICU 主任一句話,病人和我都會遭殃。
後來病人順利恢復了,沒有留下明顯後遺症。
據說口腔科醫生內部也進行了討論,討論內容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問了其他醫院一些口腔科醫生,他們給我的反饋是,拔牙真的不用進行什麼術前抽血檢查,一般都不會有問題。
之所以這次出了問題,是因爲病人自己本身有甲亢,但因爲症狀不是太明顯,她自己沒留意沒去醫院,所以沒發現,也就沒有告知口腔科醫生。
口腔科醫生沒有發現她甲狀腺腫大,也沒有發現術前她偏快的心率,還以爲那是緊張導致的,其實是她甲亢作祟。
也算經一事長一智吧。
我也反思了,自己幹哪一行,就容易把那一塊的疾病先入爲主。
心內科的醫生看什麼胸痛都是心肌梗死,消化內科醫生看什麼腹痛都要排除胃潰瘍,我見感染性休克多,那看什麼休克都會想到感染性休克。
就好像你手裏有一把錘子,那看什麼都像釘子一樣。
還是得開拓視野。
科普小課堂:拔牙前有哪些注意事項?
口腔科牙拔除術安全嗎?
總體來說,是很安全的。不要因爲一個個例就否認拔牙,而不敢去拔牙。口腔科存在那麼多年,遇到類似情況的也是屈指可數。
拔牙術有什麼禁忌症?
一般來說,有一些血液系統疾病是不適合拔牙的,比如嚴重貧血、白血病、出血性疾病的患者, 拔牙後ṱûₒ可能出血止不住,已經可能產生嚴重感染。
還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比如嚴重的心衰、心絞痛也不適合拔牙。
糖尿病如果沒控制好,拔牙也容易感染。嚴重肝病也不適合拔牙, 怕出血, 所以也要先控制肝病。
女性患者, 月經期、妊娠期都不大適合拔牙, 容易導致流產和早產,妊娠期如果一定要拔牙,最好是在妊娠中期(第 4、5、6 個月)較爲安全。
甲亢也是不適合拔牙的,得首先控制好甲亢,不管是藥物治療還是手術治療, 病情穩定再去拔牙,否則可能會誘發甲狀腺危象, 當然僅僅是有可能而已, 不是一定會。
休克有多少類型?
普通人只知道休克,不知道休克也是有很多類型的,不同休克搶救方法也有區別。
常見的休克類型有感染性休克、低血容量性休克(包括失血性休克)、心源性休克、梗阻性休克,還有神經源性休克、過敏性休克等。
甲亢會有什麼臨牀表現?
甲亢,指的是甲狀腺功能亢進症, 簡稱甲亢。
甲狀腺是人體一個內分泌器官, 能分泌甲狀腺激素,這些激素對人體是很有幫助的,對人體的生長發育、各種生理活動都有幫助, 但激素過多也是不好的。
如果某種因素導致甲狀腺激素分泌增多了,那就是甲亢了, 病人會有容易激動、煩躁失眠、心悸、乏力、怕熱、多汗、消瘦、食慾亢進、大便次數增多等表現,女性還會有月經稀少可能。
但不是所有病人都有這麼典型的表現。
甲狀腺危象是什麼?
當甲狀腺激素突然猛烈增加、導致甲狀腺毒症急性加重的一個表現,發生原因與甲狀腺激素大量進入血液循環有關。多發生與較重甲亢未予治療或者治療不充分的病人。
臨牀表現有:高熱、大汗、心動過速、煩躁、焦慮不安、譫妄、噁心、嘔吐、腹瀉, 嚴重病人會有休克、心衰、昏迷等,死亡率可在 20%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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