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勝有罪

我是一名老刑警,多年來辦過很多案子。
但最難忘的,還是初入警界時遇到的那一起。
不是案件有多血腥離奇,而是足夠悲哀,甚至一度動搖我的信仰。

-1-
2014 年的一個普通秋天,在梧慈市濱江路發生一起事故,引起網上熱議。
保姆意外摔倒,致使四歲幼童墜江。
打撈三天無果,保姆被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告上法庭。
庭審後,判處七年有期徒刑。
死者家屬不服,以故意殺人罪提起上訴,案件被移交刑偵部門。
……
我翻看着手裏的檔案。
【張梅,48,小學文憑,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前去孫家做保姆,期間表現良好,沒出過什麼錯。】
【9 月 13,帶孩子外出,經過
元江大橋
時,因雨後路滑,不慎跌倒,手裏抱着的孩子意外摔出大橋,落入江中……】
「孩子……還沒找到嗎?」我問旁邊的同事。
同事搖頭:「嗐,那兩天一直下雨,元江水流較急,一個成年人落水都不一定找得到,更何況那麼小一個孩子。」
也就是說,遺體一直沒找到。
我能理解家長的心情,像這種看護人員疏忽,致使孩子死亡的,哪怕不存在主觀上的錯誤,心裏也過不去那道坎。
之前網上有過一起類似案件,保姆玩手機沒看住孩子,致使孩子墜樓身亡,判決結果出來,家長不服,也上訴了。
不過……
「這案子怎麼看都只是個意外,已經最大量刑了,怎麼還上訴?還是以故意殺人罪上訴?」
同事是名老刑警,比我懂得多,聽到我問,遞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孫家你不知道?咱們市的納稅大戶,經常跟一把手二把手同桌喫飯喝酒的人。」
我聽得皺眉:「這怎麼混爲一談?如果真犯罪自有法律嚴懲,法律面前還能講特權嗎?」
同事笑着搖頭,拍了下我肩膀。
「小孟啊,你還年輕着呢。」
我很不喜歡這種過來人的說教口吻,好像年長個幾歲真就有多大資本似的。
然而後來的事實表明,我當時——
的確太年輕了。

-2-
例行調查過後,所有的證據,包括監控視頻,購物單子,通訊短信,以及相關人員的口供等,一切表明這的確是場意外。
尤其大橋上的監控視頻,拍到張梅摔倒時的畫面。
她抱着孩子從橋上走過,孩子穿着連帽外套,大概睡着了靠在她肩膀。
走到橋中央的位置,因雨天路滑,張梅重心不穩向前摔去,孩子脫手撞到欄杆,張梅還試圖伸手去抓,但沒抓住,孩子跌出大橋。
怎麼看都是場意外。
張梅自己還摔破頭,事後捶胸頓足,表現得非常悔恨痛苦。
看到張梅後,我更加確信,這是個樸實的農村婦人,幹不出殺人的惡事。
一條人命對她來說太重了,能壓垮她的脊樑骨。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張梅抬起瘦到脫相的臉,眼底青黑,眼中佈滿血絲,精神狀態很差,時不時咳嗽幾聲。
「都怪我,怪我爲什麼不走穩點……我如果不跌倒,小萱、小萱也不會掉下去。
「是我不好,我就不該那天出門……咳咳……」
她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不斷懺悔自己的過錯。
「所以你那天爲什麼出門?又爲什麼要走過橋去?」
雖然有些不忍,但我還是開口例行詢問。
張梅抬頭直勾勾看着前面的牆,有些神經質地說道:
「小萱吵着出去玩,剛好奶粉快喫完了,我就帶她出了門。
「買完奶粉就去了遊樂館,這纔想起奶粉忘記拿,司機開車去拿奶粉,我帶着小萱在遊樂館玩。
「但沒玩多久,小萱吵着要喫樂記的蛋糕,那家店剛好在河對面,離得不遠,我就抱着小萱去了。
「哪知道……哪知道……咳咳都怪我,明知道路滑應該走穩當點……」
張梅捂住臉,嗚咽哭得說不出話。
我在心中嘆氣,碰上這種意外,誰都不好受。
按照張梅的供詞,走訪了奶粉店,遊樂館和蛋糕店。
都是張梅平日帶孩子常去的地方,店裏的人也證實那天一切正常,張梅說的都是實話。
依照現有證據鏈,張梅最多被判個過失致人死亡罪,甚至因爲她認罪態度良好,還可能輕判。
但孫家對這樣的調查結果很不滿意。
孫大權夫妻親自來到警局,要求我們重新調查。
「她是故意的,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你們給我認真查,我要定她死罪!」
孫大權用力拍打桌子,惡狠狠說道。

-3-
人天性同情弱者。
面對孫大權的蠻橫霸道,與張梅的軟弱可憐,絕大多數人會不自覺站張梅。
「這是不對的。」帶我的老刑警老李瞥了我眼說道。
「別忘了你是刑警,別預設立場。」
「可是師傅,這明顯就是場意外,現在是孫家抓着不放,要報復張梅。」
這個案件很簡單,但保姆和幼童都是社會新聞上的敏感話題,所以引起很多關注。
網上輿論大體分兩種。
保姆失職,使小小孩童喪命,就該承擔罪責。
保姆有錯,但意外是誰都預想不到的,按律處罰就夠了。
在知道原告不服判決上訴,要告保姆故意殺人後,輿論發生轉變,同情保姆的人更多了。
有神通廣大的網友挖出孫家背景,網上各種陰謀論出現。
有說孫家故意陷害保姆的。
也有說孫家虐待保姆,保姆故意報復的。
我隨便翻了翻,只當笑話。
孫大權給警局施壓,聞到氣味的記者蹲守在市局外,就爲搞個大熱點。
局裏氣氛緊張起來。
我是沒想到,一起普通的保姆過失致人死亡案,能弄出這樣大陣仗,糾纏這麼久。
不由有些焦躁。
「這才哪到哪兒。」老李捧着保溫杯,慢吞吞喝了口枸杞茶。
他之前腰疼請了幾天病假,回局看過案卷後,一副很平淡的表情。
「師傅你是覺得孫大權繼續施壓下去,局長會妥協?」
把簡單的案子複雜化,這不是浪費警力嗎?
老李抬頭瞥了瞥我:「不,我說的是案件本身。」
我掃了眼桌上的案卷,蹙眉:「這個案子很清楚了,還有哪裏值得查下去?」
「很清楚了嗎?
「有時候,越是清楚,反而越有問題。」
我以爲又是那種喫鹽比喫米多的老調重彈。
沒想到兩天後,孫大權的妻子吳紅來到警局。
「我有證據,張梅是故意殺人。」

-4-
之前孫大權一直叫囂着要定張梅死罪,要她賠命,給人第一印象是他要報復張梅。
而吳紅作爲孩子母親,一直表現得很悲痛,也很沉默。
這次她說有證據證明張梅故意殺人,我開始沒怎麼放在心上,反而有種她終於也要發泄了的感覺。
「……作爲孩子的母親,雖然平時保姆帶得多,但我也不可能完全不管。
「出事前兩天,我還親自衝過一次奶粉,還剩大半罐……可、可孩子出事後,我再去看,大半罐奶粉就只剩點底子。
「張姨是個很細心的人,很少有落東西的事情發生,可偏偏那天,怎麼就把奶粉落在店裏,支開了司機。」
吳紅斷斷續續說了很多,都算不得真正的證據,更多隻能說是懷疑,或者說,出於一個母親的直覺。
說到最後,吳紅掩面痛哭不已。
「……如果、如果我多關心一下孩子就好了。
「可誰讓我生的是個女兒,婆家一直不滿意,在家給我臉色看,我只好出去工作。
「我讓自己忙起來,在婆家嫌棄我生了個女兒時,起碼……
「起碼還有份體面的工作能說得出口。」
我叫來一名女同事安撫吳紅,出去問老李。
「師傅,你覺得吳紅說的是真的嗎?
「是不是真的,去問問就知道了。」
我不覺得張梅會承認自己殺人,而且,就算她真的故意殺人,動機是什麼?
尤其殺的還是個四歲孩子。
聽說張梅對那孩子很好,孩子也很親近張梅這個保姆。
什麼樣的仇怨,能讓張梅對自己照顧了一年的幼童下手?

-5-
我去了張梅所屬的家政公司走訪。
接待我的是家政公司的經理,和一名人事助理。
「張梅啊,是個勤勞肯幹的農村婦女,別看文化水平低,但幹活認真仔細,之前的僱主對她評價很高,所以才分派去孫家的。」
大腹便便的經理賠笑着說道,邊說邊抹了把額頭冷汗。
相比起來,旁邊的人事助理很放鬆,看到警察一點兒不緊張。
「張姐是我介紹去孫家的,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警官你不知道,張姐是個多喜歡孩子的人,發生這樣的意外,她絕對比任何人都難過自責,你們一定要查清楚,別讓她蒙受不該有的冤屈。」
調查過張梅的社會關係,發現她認識的人不多。
大家對她的評價比較一致,樸實善良,不像能幹出殺人這樣兇殘事情的人。
……
再次提審張梅。
老李捧着保溫杯,狀態很鬆弛,不像審訊,更像閒話家常。
「當保姆很辛苦吧,給別人帶孩子,自己的孩子沒人帶。
「哦,你沒孩子?
「遇上個善良的主家還好,要是遇到刻薄的,這錢賺得難受吧?
「……對你還可以?
「那爲什麼女主人說你故意殺害她女兒呢?」
最後一句猝不及防的轉折,張梅猛地抬起頭。
老李盯着張梅眼睛,一字一句問:「你爲什麼要殺那孩子?」
張梅嘴脣哆嗦了下,那一瞬間的表情有些奇異。
「我沒想害死孩子,那是場意外。」
老李把檔案往桌上重重一放,語氣森然。
「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現在是給你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
老李層層推進,步步緊逼,張梅明顯快撐不住了,我在旁邊聽得大氣不敢喘。
終於,在老李層層加碼的壓力下,張梅心理防線潰敗,供出實情。
「我不是故意的。」張梅咳了幾下,表情似哭似笑。
「有人給我一筆錢,要買那孩子的命。」
<06>6
居然是買兇殺人!
我一半興奮,一半震驚。
誰跟孫家這麼大仇怨,竟買通保姆,對個四歲幼童下手?
老李接着審問,從張梅嘴裏得到一個名字。
錢通。
離開審訊室,我對老李表達自己的敬佩,老李卻看不到半點高興的樣子,搖着頭道:
「太容易了。」
我沒聽明白:「什麼太容易了?」
「張梅供出幕後主使人太容易了。」
容易嗎?
面對一名老刑警的威壓,張梅只是個文化水平不高的無知農村婦女,難道還能跟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相提並論?
「無知嗎?」
老李笑笑看我一眼,沒再說什麼,只讓我調查錢通。
……
錢通,孫大權朋友,兩個臭味相投的富二代,早年經常聚一起玩樂,喜歡逛會所,花樣很多。
這幾年孫家蒸蒸日上,錢家卻有些沒落了,兩人也好久沒聯繫。
錢通被請來警局。
聽到自己被指控買兇殺人,他愣了下,指向自己鼻子,「哈」地笑出聲。
「我?買兇殺人?警官你是不是電視看多了?」
「別嬉皮笑臉!」我把檔案「啪」地拍他面前。
「張梅已經全部交代了。」
錢通露出茫然的表情:「張梅誰?」
我在心裏冷哼,這傢伙還挺能裝。
張梅應聘孫家保姆後,錢通去過孫家不止一次,肯定是見過張梅的。
「不是吧阿 sir,一個保姆而已,誰會在意那種小人物?
「不然你問問老孫,他都不一定知道自家保姆叫什麼。」
錢通明顯是個滾刀肉,不承認自己拿錢收買張梅。
而後續調查,也沒找到錢通收買張梅的證據。
這時有人認爲,張梅很可能是爲了逃脫罪責,故意誣陷錢通。
……
「我沒有誣陷他!」
張梅突然變得很激動:「你們去查,你們去查啊!
「他們早年好得穿一條褲子,後來因爲什麼事情鬧翻,錢通還曾經勒索過孫大權。」
我讓張梅冷靜,問她:「你怎麼知道?」
「……我……我在孫家做保姆,偷聽到的。」
張梅猶豫片刻後,說自己有證據。
根據張梅提供的線索,我們在錢通手機裏找到兩條被刪除的短信,是約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地點是錢通常去的一家酒吧,根據日期調取當天監控,看到錢通和張梅一前一後進入酒吧。
……
錢通看到監控視頻很驚訝,但他不承認自己見過張梅。
「我是收到過兩條莫名其妙的短信,還以爲是垃圾信息,或隨便哪個人發的。
「難道憑這一點就能證明我買兇殺人?」
我覺ţũ⁼得錢通心理素質真的強。
要不然是他演技太好,要不然就真不是他做的。
但如果不是他,張梅又爲什麼要誣陷他呢?
這時老李進來,什麼話沒說,直接點開手機放了段錄音。
錢通聽後,臉色一下變了。
老李敲敲桌子,很平淡地問:「那你勒索孫大權的事怎麼說?」

-7-
提到勒索之事,錢通突然變得沉默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孫大權對此事的反應也有些奇怪,他不承認被勒索過。
錄音是孫大權和錢通打電話,不知何事爭吵起來,孫大權怒斥錢通曾經勒索自己。
現在孫大權不承認,說當時只是說氣話。
爲什麼兩個人都不承認勒索之事?
錢通作爲勒索方,不敢認也就算了,孫大權是受害者,爲什麼也不認?
「還有個疑點。」老李捧着保溫杯慢聲道。
「張梅說錢通給她一筆錢,讓她殺死孫大權的孩子報復……殺人是要坐牢,甚至被判死刑的,那一大筆錢她要留給誰?
「還有,如果錢通真勒索過孫大權,之後買兇殺人……動機是什麼?當年兩人又是因爲什麼事而鬧翻?」
我聽得直皺眉,現在也沒什麼頭緒。
原本簡單的案子,越查越疑雲重重。
……
過了兩天,案情有新進展。
查到張梅有個女兒,但八年前失蹤了,張梅找過,但沒找到。
難道是張梅找到了女兒,而那筆錢她想留給自己女兒?
我用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都沒有找到張梅的女兒。
張梅曾到派出所報過失蹤,但後來不了了之。
不過,倒是有了另外一個意外發現。
家政公司的那位人事助理,跟張梅是同村,還曾經跟張梅女兒在同個地方打工。
「周媛,31,初中輟學外出務工……曾在皇庭會所工作多年……」
我看着周媛的檔案不由陷入沉思。
根據上面記載,她十五歲便外出打工,後來進了皇庭會所。
早年這些會所都不太乾淨,而她當時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子……
……
我再次找到周媛,問她張梅女兒的事。
「範曉月?」周媛奇怪地看我一眼。
她當時的表情我看不懂,但很快又笑起來,動作熟練地點了支菸。
「認識,但算不上多熟,只是同一個村子出來的。」
我不由追問了句:「那你知道,範曉月當年是怎麼失蹤的嗎?」
周媛抽菸的動作頓了頓,燃盡的菸灰掉落,她被燙得「嘶」了聲。
「警官,看在老鄉的份上多看顧她幾分就夠可以的了,我又不是她媽,還管她去哪兒。」
周媛有些好笑地說道。
她表現得很老練,倒襯得我像個初入社會的毛頭小子。
從周媛這裏沒問出什麼,倒是對錢通與孫大權的調查有了眉目。
這兩人跟另外一些二代們,喫喝玩樂樣樣精通,當年最喜歡去的地方,正是皇庭會所。
但是大概在八年前,他們就突然不去皇庭會所了,彼此間的關係也冷淡下來。
而周媛離開皇庭會所,也正是八年前。
我隱隱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

-8-
對皇庭會所展開調查,卻發現從經理到服務員,這裏的人大多都換過。
問起孫大權和錢通,工作人員表示聽過,是以前的 VIP 客戶,現在已經不來了。
提起周媛跟範曉月,基本全是搖頭。
讓經理提供歷年的員工名單,經理爲難地表示,他們這裏的服務員有些是兼職,只做簡單登記,時間久一點就找不到了。
又過了兩天,我們所有人加班加點排查,終於找到幾名八年前曾在皇庭會所工作過的人。
然而他們態度出奇一致。
一提八年前,所有人都緘默不語。
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現,等於直接明說,八年前,皇庭會所確實發生過什麼。
普通人還是很難扛住警察的嚴肅審問。
稍微施加點壓力,幾人紛紛交代。
八年前,皇庭會所確實發生過一件事,而他們也是收到封口費,之後不久,或主動或被動離職。
我感覺就要抓到真相了,剋制着興奮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人眼裏露出恐懼,身體止不住抖了抖。
「我不清楚,只知道,好像鬧出了人命。」
……
皇庭會所鬧出過人命,還跟孫大權、錢通等人有關,之後相關人員都被封口。
那其中,周媛與範曉月又扮演什麼角色?
我心裏隱有不好預感,卻不敢深想。
事情已經過去八年,所有證據都被銷燬了,知情者除了當事人外還有誰?
張梅知道嗎?
周媛……又知道多少?
這時,老李過來丟給我一份文件。
「去抓捕周媛。」
我猛地站起驚道:「什麼?」
老李拿手指點點文件。
「周媛根本不像她說的那樣,跟張梅母女不熟。
「她是張梅的合作者,一起策劃了整個事件。」

-9-
我難以相信,可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當我們來到周媛的出租屋時,發現房門沒鎖,輕輕一推便開了。
裏面一片漆黑,只窗戶邊透着點亮光。
周媛坐在蠟燭前,聽到聲音沒有回頭。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是曉月的祭日。」
周媛輕聲說着,我忍不住微微皺眉,巡視一圈找到開關。
周媛慢慢轉過頭,背對燭光,看不清面容。
「這一天……我等很久了。
「能夠說出真相的一天。」
「啪!」
室內燈光大盛,看清屋內情形時,所有人都驚愕地瞪大雙眼。
……
小小一間屋子,貼着滿牆照片。
密密麻麻的照片貼在一起,看得人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照片全部都是偷拍角度,有的用紅筆做了記號。
我拿下釘在最中間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孫大權,正從皇庭會所走出來。
而他的臉上,被人用紅筆畫了個大大的「⨉」。
我轉身無言地看了周媛片刻,問道:「你們這樣做,是爲了報復孫大權嗎?」
周媛笑了笑,她看起來很平靜,反問道:
「我們爲什麼要報復他?」
「……」
我能猜到那個答案,但一切都要講證據。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忽然有些理解張梅跟周媛的做法,可這並不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
周媛被戴上手銬帶走了,我和幾名同事留下收集屋子裏的物證。
照片太多,用了兩個紙箱子裝。
一張照片掉在地板上,我彎腰撿起,看到背面寫了一行字:
【平等或許是人的權力,但沒有人能夠將它變成現實。】

-10-
「ẗú²周媛,爲什麼說謊?」
審訊室裏,白光燈照得周媛臉色發白,我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這個女人一看就有故事,此時顯露出一種塵埃落定的滄桑和疲憊。
「給我支菸。」她抬了抬手,紅色指甲被燈照得反光。
我看了老李一眼,老李沒說話,只抬了抬下巴。
我沉默地點了支菸遞過去,周媛深吸一口,臉上表情有些恍惚。
「警官,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還是那句話……你說我跟梅姨是要報復孫大權,爲什麼?動機是什麼呢?」
我皺眉:「你不是要說出真相嗎?現在來了警局,知道什麼就說吧。」
周媛抬眼望向我,那表情好像看一個不知世事的孩童。
「孟警官,你剛當警察沒多久吧?」
我眉頭皺得更緊,心中莫名不服氣。
「如果真相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那這世上,會少多少冤案啊。」
「你——」
老李輕敲桌子,打斷我不服氣地辯解。
「周媛,你跟張梅一直有聯繫,你țū́ₑ去家政公司,也是爲了將張梅送進孫家……不只家政公司,你業務還挺廣泛的嘛。」
老李說着,將一張張證件擺放在桌上。
「酒吧服務員、商場導購、便利店員工、網約車司機……連外賣員都有,忙活得過來嗎?」
周媛手指夾着煙笑笑,一點沒被揭穿的窘迫和慌張。
「警官,像我們這樣的底層老百姓,生活本來就不容易……累點算什麼,就怕累到死,也依舊看不到一點希望。」
老李頗爲理解地點了下頭:「確實不容易,你一個女人,想要跟蹤調查孫大權、錢通那樣的人,不只是付出時間跟精力就夠了的。」
說着,老李將一張一張照片在桌面擺開。
「孫大權、錢通、趙和平,鄭九則……一共七個人,你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收集他們的各種信息,最後選擇從孫大權和錢通入手。
「是因爲當年皇庭會所一事中,這兩個人起主導作用?」
周媛抽菸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笑了笑問道:
「警官,皇庭會所的事,你們查到多少了?」
老李隨口答道:「當年的知情者全部離職,找到的幾個人也說不太清楚,當年的事,或許只有孫大權等人親口承認才能知道。」
「砰!」周媛忽然激動地拍下桌子,站起來怒聲道:
「他們怎麼可能會親口承認?這些垃圾,敗類,爛人做了那麼多惡事,以爲隨便拿點錢就能了結,又怎麼敢擔這樣的罪名!」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追問一句:「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周媛忽然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去:「查清罪犯,難道不是你們警察該做的事嗎?
「不過,我可以給點提示。
「在我的牀底下有個盒子,裏面裝着些東西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名字和地址。
「去找到那個人,她會告訴你們些東西。」

-11-
我從周媛的牀底下拿到一個鐵皮盒子。
盒子被用透明膠纏在牀板底下,怪不得第一次搜查時沒找到。
打開鐵皮盒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疊錢,估計得有十萬。
錢下面壓着張紙條。
我按照紙條上的地址來到城中村,這裏大多是些老房子,環境比較雜亂簡陋。
最後在一個不能稱之爲房子的窩棚裏,找到紙條上的人。
那是個幾乎被生活壓垮的中年婦女,面容遠比實際年齡蒼老,家裏有個癱瘓在牀的丈夫,她看到我們沒有露出意外表情。
「你們來了……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
中年婦女叫陳菊,原來是在皇庭會所當保潔。
八年前被辭退,再去找工作人家不收,後來只能靠打零工度日。
陳菊知道自己爲什麼被辭退,她不敢去鬧。
因爲她拿了一大筆封口費,足以將兒子供到大學畢業。
我想起在周媛家看到的那筆錢,不由問道:「什麼封口費?」
陳菊張了張嘴,目光顫動地盯着前方。
「血,很多血……桌上、地板上、沙發上,到處都是血,我被叫去做保潔。
「經理說,是有人打架鬥毆留下的,讓我不要多嘴。」
「但是……但是……」陳菊眼裏浮現驚懼,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身體前傾,脫口追問:「但是什麼?」
「包廂裏有被撕下的破布,那是……女人的衣服,還有……還有那股味道,我經常收拾包廂,知道那是做了什麼事留下的。
「而且從那天后,一個新來的小姑娘不見了,經理說她不幹走人了,但我知道不是。」
我不由捏緊拳頭:「那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陳菊抬頭望向我。
「範曉月。」

-12-
從城中村離開,我心裏便一直憋着股火,無處發泄。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聯起來了。
八年前,範曉月去皇庭會所打工,碰上孫大權等人,被辱致死。
事後孫大權他們掩蓋此事,處理了屍體,並將相關知情人員封口,之後再一個個辭退。
七年後,範曉月的母親張梅,在得知女兒死亡的真相後,開始了報復計劃。
不過,張梅是怎麼知道真相的?
是周媛告訴她的?
可如果要說,爲什麼當年不說,而是要等到七年後?
類似的問題,我也問過陳菊。
「警官,我找誰說去,報警嗎?我沒有證據,而且也不是親眼所見……就算有證據,我去報了案,可我鬥得過孫大權那些人嗎?
「他們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們全家都活不下去啊。」
在我離開時,陳菊告訴我,周媛曾經找過她,沒要求她指證誰,只希望有一天警察找上門時,能說出自己知道的。
我又去問了張梅,在得知真相時,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報警。
張梅愣愣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控制不住大笑起來。
她笑得很大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最後咳嗽起來才停下。
「報警?我沒有報過嗎?可是警察說我女兒只是失蹤,拿不出任何證據不能立案。
「我找了她好久啊……」
張梅眼中湧出淚水,她呆愣地望着前方,臉上滿是悲苦之色。
「月月才十八歲,剛參加完高考,她是個好孩子,從小沒了父親,跟我相依爲命,爲了減輕我的負擔,說要趁暑假出去打工賺學費。
「我不該答應她的,我如果沒答應就好了……是我這個做媽的沒用……
「後來錄取通知書寄到家,是月月一直想去的學校,可是她……卻再沒機會去上她喜歡的大學了。
「七年,我找了她整整七年,走遍大半個華國……我每天活在擔驚受怕中,怕她喫不飽穿不暖;怕她被拐賣了,賣到大山裏逃不出來;又怕她遇到什麼事,沒辦法回家。
「可我最怕的,是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那樣,我要去哪裏才能找到我的月月?」
「咳咳……」
張梅情緒太過激動,一邊哭一邊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趕緊叫人進來安撫。
我轉身離開前,張梅抬頭望過來,雙手死死抓住椅子,嘶聲喊道:
「警官,幫我找到她。
「找到我女兒!」

-13-
我提出將孫大權等人都拘來審問,但老李拒絕了。
「你拿什麼名義拘人?」
我憋着氣:「涉嫌殺人還不夠嗎?」
老李平靜搖頭:「不夠,證據呢?
「目前得到的只有人證,時間過去太久,皇庭會所又重新裝修過,案發現場早已沒留下任何證據。」
我很不甘心,捏緊了拳頭:「難道就要讓他們逍遙法外嗎?」
「你很同情張梅母女?」
我抿緊嘴脣不說話。
老李拍拍我的肩膀:「孟明,別忘了你的身份。」
「作爲個人,你可以有同情心,但當你穿上這身警服時,就不能再帶有個人情感……警察辦案,講求證據,你代表的不是自己。」
當時的我,不是很能理解這句話。
但後來,我遇到的事情越來越多,見過更殘忍悲慘的案件後,漸漸理解了師傅的話。
正義在每個人心中。
但正義,也要看得見。

-14-
沒有物證,就只能從那幾個人入手。
而這時我才發現,周媛這一年來,其實已經替我們做了大半事情。
她熟悉那七個人的所有情況,包括誰在外面養了小三,誰挪用了公司錢款。
後來,我們用挪用公款的罪名將那人拘留起來。
她還有一份錄音,用出軌小三的事威脅另一個人說出當年皇庭會所的真相。
那人詳細講述了,當年他們七人是如何強硬地將範曉月拖進包廂,對她實施強姦虐打,最後致人死亡的過程。
聽完錄音後,所有人都久久無語。
我問周媛,既然有這份錄音,爲什麼不早點拿出來。
「這能算證據嗎?如果後來他翻供怎麼辦?」
周媛兩個問題問得我啞口無言。
我甚至覺得,我該跟她位置調換,她在警察這個職業上會做得比我更好。
聽到我的話,周媛愣了片刻,然後捂嘴笑起來。
她之前也笑,但只有現在這個笑容完全出自真心。
「孟警官,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當一名人民警察呢。」
……
周媛做了大部分收集調查工作,爲我們減少了時間,現在有警方介入,那幾個人扛不住壓力,陸續招供。
主犯是孫大權,其他人算從犯。
後來處理屍體的,是孫大權跟錢通。
正是如此,錢通在錢家沒落後,一直想讓孫大權幫忙,被拒絕後拿出當年的事勒索。
皇庭會所那邊,找到了當年的經理,他不僅是知情者,還親眼見過屍體,算得上目擊證人。
老李終於鬆口,對我點頭道:
「去抓人吧。」

-15-
孫大權和另外幾人都被抓了起來。
但想要定他們的罪,還需要更多證據,最重要的是……
找到屍體。
這個案件從最開始的,保姆意外致幼童墜江,發展到現在七人輪姦少女致死,其母復仇,父債子償,可以說是賺足眼球。
人們很同情張梅,罵孫大權幾人該死。
但同時也有人覺得,想要怎麼報復孫大權幾人都可以,但不該去傷害一個無Ṫũ̂³辜的孩子。
隨着案情越來越清晰,我卻並沒感到多高興。
一是孫大權果然是塊硬骨頭,不肯交代屍體埋在哪兒。
二是範曉月的案子結束,意味着張梅與周媛也將面臨法律制裁。

-16-
我知道不該同情她們,畢竟她們害死一個無辜孩子。
可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
明明她們最開始也是受害者,一直以來尋求公道,可爲什麼事情後來會發展成這樣?
受害者所揹負的東西,遠遠超過加害者,活得比他們更沉重。
我想起那張照片後的話:
平等或許是人的權力,但沒有人能夠將它變成現實。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這不正是法律存在的意義嗎?
伸張正義,討還公道。
這不就是我身爲警察的意義嗎?
可爲什麼現在,正義的大門明明就打開在眼前,身負冤屈者,卻不得其門而入呢?

-17-
孫大權是塊硬骨頭,錢通不是。
畢竟前者一旦落實罪名只有死,後者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爲了獲取減刑,錢通最終交代了屍體埋在哪兒。
時隔八年,化爲白骨的冤魂終於重見天日。
經過化驗,確認屍骨正是八年前失蹤的範曉月,從骸骨能看出,範曉月死前,經歷過多大痛苦。
張梅在看到骸骨時,抱着一堆骨頭哭得昏死過去。
範曉月的案子了結,張梅與周媛作爲殺人犯即將被送上法庭。
但周媛卻在最後一刻改口。
她平靜說道:「梅姨沒有殺人。
「那孩子沒死。」

-18-
我激動得站起來:「你說什麼?你們沒殺孫大權的女兒?那掉下江的是誰?」
「誰都不是,那只是一個假人。」
我聽後久久反應不過來。
那段大橋的監控視頻,我看過無數次,都是爲了找尋張梅是故意還是意外摔倒的線索。
注意力幾乎都在張梅身上,對於她懷裏的孩子沒太關注。
不對,我忽然怔住。
視頻裏,那孩子戴着兜帽,一直趴張梅肩頭沒動過,當時只以爲孩子睡着了。
可當張梅摔倒,失手將孩子拋出去時,那孩子也沒任何掙扎動作。
事情發生太快,又因爲穿的衣服太厚,即便完全是靜止狀態也沒察覺什麼不對。
可如果是真人,哪怕是名幼童,在掉下大橋時應該也會醒來,會掙扎喊叫的吧?
我緊緊皺眉:「在遊樂館時,張梅抱的還是孫大權的女兒……你們什麼時候調的包?」
不等周媛回答,我忽然想起什麼,恍悟道:「離開前,張梅帶孩子去了趟衛生間,就是那個時候你們換掉了孩子?」
「不錯。」
這下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就連選在那天行動,也是故意的。
連着下了幾天雨,水流湍急,不管是孩子還是什麼掉下江,都沒那麼容易打撈到。
而雨天路面溼滑,摔跤再正常不過,能減少懷疑。
我用力一拍桌子,有種被愚弄的惱怒:「你們把孩子弄到哪裏去了!」
周媛笑笑,一點沒被我發怒的樣子嚇到。
「放心,孩子沒事,我託朋友照顧幾天。」
她說出一個電話和地址,讓我們去接人。
我眼神複雜地看着這個女人,一時分不清心裏什麼滋味。
沉默半晌後,我問出了那個藏在心裏許久的問題。
「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真相,爲什麼直到七年後才告訴張梅?」
如果早說出來,或許不用這麼麻煩,能更早定孫大權幾人的罪。
周媛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深,半晌嘲弄一笑。
「因爲我也已經,變成一個爛人了啊。」

-19-
周媛說起自己的故事。
以下是她的口述。
……
我小時候家裏窮,六個孩子,五個全是女孩,所以初中上了半年就輟學了,跟同村的人外出打工。
因爲年齡小,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進廠也沒人要。
洗過碗,搬過磚,找所有不要身份證的臨時工。
後來同村的一個男人找到我,說給我介紹工作,算起來,他還是我遠房堂叔。
他把我帶到皇庭會所,讓我當服務員,工資高,還包喫住。
我那時什麼都Ţű³不懂,真以爲得了份好工作,對他千恩萬謝。
第一個月,我經歷了跟範曉月同樣的事。
比她幸運的是,我沒被玩死。
不,或許,那時死掉,纔是一種幸運。
後來我想盡辦法逃,可我沒證件沒錢,加上看得緊,好不容易成功逃掉兩次,卻被我那遠房堂叔送回來。
他還勸我在這兒好好幹,我的工資一半他拿着,一半寄去給我家裏。
我偷偷給家裏送過信,讓他們來接我回去,但他們沒來。
他們覺得……幹什麼不是賺錢,這裏給的錢還多,寄給家裏的也多,他們不想失去這份收入。
皇庭的後臺很硬,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手段,所有送來的女孩都屬於合法聘用,就算查也查不出問題。
所以不管我怎麼向外界求助報警都沒有用。
沒人相信,得到的不是漠視,就是一頓毒打。
最後,我終於認清一個道理。
沒有人能夠幫我。
沒有人。

-20-
後來,我漸漸習慣了這份工作。
期間,也有新的女孩進來,無一例外都沒能逃掉。
反抗越厲害的人,被教訓得越重,而只要聽話一點,就不會喫太多苦頭。
也有人剛來不久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她們是被送到其它地方,還是……死了。
在那個地方待的時間久了,我覺得自己就只剩下一具軀殼。
我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勸那些女孩不要反抗,乖順一點。
直到……我遇見範曉月。
她跟當年的我很像,怎麼都不肯屈服。
或許是看在同村的面子上,又或者,因爲她本可以擁有比我更美好的未來。
我想盡辦法周旋,希望保住她。
可我失敗了。
我只是離開半天,回來時,她人不見了。
會所裏的人諱莫如深,我發瘋似的找人,最後被經理警告。
他給我一筆錢,說有個大人物看上範曉月,把她帶走了,要我從此以後,不準再提她的名字。
後來,我被查出得了髒病。
哈哈,當初怎麼逃都逃不掉,現在他們主動讓我走。
我回村一趟,見到了梅姨,她已經知道曉月失蹤,正準備變賣家當尋找女兒。
知道我跟曉月在同一座城市打工,但不知道我們在同一家會所。
她向我打聽曉月的事,我當時怎麼說的?
「啊,不好意思梅姨,我不清楚。
「我跟曉月沒怎麼聯繫,不瞭解她的情況呢。」
或許是對我隱瞞罪惡的報應,我的病越來越嚴重,花光了所有積蓄,家裏人把我趕出去,跟我斷絕關係。
我沒動那筆錢。
七年後,兜兜轉轉,我又回到這座城市,並跟梅姨重逢。
她找了女兒七年,被絕望和痛苦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
我呢,治病無望,整個人從根爛掉了。
我跟曉月,本該都有美好的未來,可那些爛人,卻將我們毀掉,踩在污泥裏。
憑什麼呢?
他們明明比我更爛,憑什麼卻比我活得光鮮亮麗?
我要把他們拉下來,一起碾進污泥裏。
周媛說到這裏抬頭望向我,嘴角浮起一抹笑。
「看,這是個比爛的世界,只要你比別人爛,你就有可能打贏別人。
「而我,早已失去了做好人的資格。」

-21-
周媛交代了她跟張梅的所有計劃。
實際上,她是整個計劃的制定者,而張梅是執行人。
在摸清孫大權等人的基本情況後,周媛找到跟孫家有合作的家政公司,賄賂經理,謀得人事職位,然後再把張梅推薦去孫家當保姆。
之後一年,周媛在外負責蒐集其他六人的信息,張梅在孫家監視孫大權一切舉動。
這場復仇,耗時一年。
目的當然不是什麼父債子償,而是要用一個吸人眼球ƭūₔ的案子,將所有相關人員拉入局中,藉助警方力量,揭開當年真相。
爲此,兩人做盡自己所能做的,像調包和大橋摔跤,就曾演練過無數次。
這也是爲什麼,從監控視頻看不出張梅假摔跡象的原因。
而從一開始,她們就都沒有考慮過直接報警。
「爲什麼?」我嗓音艱澀地ţṻ₎問。
周媛看着我,溫和地笑了笑。
「當然是……因爲沒有用啊,無論是我還是梅姨,都失望太多太多次了。
「如果曾經的求助,哪怕有一次得到過回應,或許都不至於走上這條路。
「走到這一步,已經是最後的選擇了啊。」
我喉頭乾澀,說不出話來。
結束審問時,我問了周媛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怎麼,賄賂家政公司那個人的?」
周媛目光有些奇異地望着我:「孟警官,我一個無權無勢,又沒什麼錢的女人,你覺得我能拿什麼收買一個男人?」
她笑了笑,補充一句:「不過你放心,我有的是其它法子讓人快樂,還不至於丟掉做人的最後底線。」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22-
不久之後,判決出來。
孫大權犯強姦、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
錢通犯強姦、故意殺人與包庇罪,判處無期徒刑。
另外五人犯強姦罪,處十五年有期徒刑。
以上幾人,還需賠償死者家屬,加起來差不多兩百萬。
張梅犯拐帶兒童,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處四年有期徒刑;周媛作爲共犯, 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23-
知道ẗù⁵自己被判死刑,孫大權當庭發瘋, 破口大罵張梅和周媛, 說如果早知道兩人身份,就該弄死她們。
又罵妻子吳紅, 生了個賠錢貨,最後還惹出這些事, 怎麼不真的掉進江裏淹死, 現在害得他要送命。
吳紅坐在觀衆席, 一臉平靜, 想到剛接回來的女兒, 見到她時開心地撲過來,說還要去張姨家玩,嘴角不由浮起溫柔的笑。
法警嚴厲斥責,架着孫大權離開法庭。
張梅和周媛表現得很平靜, 好像早知結局, 如今平靜迎接。
或許是終於找回了女兒, 張梅神情釋然,只是臉色不太好,被法警帶走時,她轉身想對周媛說什麼,忽然暈倒,頓時引起一陣騷亂。
「梅姨!」
周媛撲了過去,急切地想知道張梅怎麼了,卻不得不被法警帶走。
……
不久後, 我去探望周緩, 告訴她張梅的情況。
「……這些年,她過得太苦了,在尋找女兒的路上,熬幹了自己。
「醫生說……沒多少時間了。」
說這些話時,我嗓子酸澀得厲害。
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周媛怔在那裏,眼眶迅速紅了。
我心生不忍,頓了頓,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這是張梅託我轉交給你的信, 還有……那些賠償款, 她說都轉贈給你,多謝你幫她這麼多……這些錢,她跟女兒都用不上了。
「她希望你出獄後, 能照顧好自己,好好生活, 別放棄自己……」
我的話再說不下去,周媛崩潰得大哭起來。
我心裏堵得慌,仰了仰頭。
心想,師傅說得對,作爲警察,我實在不應該對一個案子投入過多個人感情。
這不是一名合格警察會做的。
離開監獄時, 外面的陽光很燦爛,驅散身上的寒意。
……
有人問,皇庭會所後來怎麼樣了。
那就是另外一個案子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4 分享
相关推荐
    星月相護-PIPIPAPA故事會

    星月相護

    情人節我在垃圾桶撿了 26 萬現金,帶回家後表妹說這是買命錢,讓我趕緊扔掉。 我把錢扔掉後,表妹半夜又去撿了回 […]
    25
    黑錦鯉-PIPIPAPA故事會

    黑錦鯉

    我姐臉上有錦鯉胎記。 被她祝福後,我爸中了五百萬,我媽擁有了曼妙身材。 唯獨我,什麼都不要。 因爲我知道,我姐 […]
    16
    高考後,我發現了媽媽的祕密-PIPIPAPA故事會

    高考後,我發現了媽媽的祕密

    我媽是我們全院的大拿。 婆婆的日常起居、丈夫的喫喝拉撒、三個小叔子家的伙食,外加照顧小姑子。 誰家的電器壞了, […]
    34
    毒梟vs變態連環殺手,一場監獄裏的生死對決-PIPIPAPA故事會

    毒梟vs變態連環殺手,一場監獄裏的生死對決

    這是一場發生在監獄裏的「無間道」。 一個是橫掃芝加哥,年賺百萬的販毒大佬。 一個是連殺 20 多個女孩,有多重 […]
    16
    歲歲-PIPIPAPA故事會

    歲歲

    老公給 4 歲女兒洗澡後,女兒哭着說尿尿的地方痛。 我緊張得不行,當即決定帶她到醫院做檢查。 老公卻很慌張地阻 […]
    26
    奇幻夜-PIPIPAPA故事會

    奇幻夜

    暴雨夜,幾個人被困在了餃子館。爲了打發時間,他們分別講了一個故事:吸血鬼奇案、詭祕再生人、謎幻夢中婚、福爾圖娜 […]
    31
    乞丐之死-PIPIPAPA故事會

    乞丐之死

    人販子被我爸帶人堵在村口,活活打死。 許多年後我走出大山,跟男友說起兒時這段被拐的經歷。 他半開玩笑:「你有沒 […]
    15
    誰是穿越者-PIPIPAPA故事會

    誰是穿越者

    穿成新進宮的宮女。 掌事姑姑突然對暗號:「奇變偶不變。」 就在我以爲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時。 眼前突然出現一 […]
    14
    自殺的奶奶-PIPIPAPA故事會

    自殺的奶奶

    奶奶想死,試了三次都失敗了。 家人捆住她手腳,用剪刀挑斷腳筋, 嘴裏還插了把筷子,以防咬舌。 直到十五月圓,大 […]
    18
    紅粉骷髏:春意-PIPIPAPA故事會

    紅粉骷髏:春意

    我們村下了一場粉色的雪。 村裏的男人和女人都成了發情的畜生。 第二天,村裏的男人被吸成乾屍,女人則如飢似渴。 […]
    33
    我不是兇手-PIPIPAPA故事會

    我不是兇手

    三天前,我和妻子在酒店發生口角。 我因情緒激動,就用枕頭親手捂死了她。 冷靜下來後,我打算外出買個行李箱回來轉 […]
    22
    請勿開門-PIPIPAPA故事會

    請勿開門

    七夕情人節和校草男友開房親熱,剛脫衣服就被敲門聲打斷。 「你好,查房!」 男友罵罵咧咧地準備開門,我眼前突然出 […]
    23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