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

我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跟京城最大的紈絝分到了同一寢舍。
同寢第一天,我才知道他有嚴重的夜遊症跟懼黑症。
夜半,他鑽進我的被窩,死死地摟着我才能睡着。
他殺氣騰騰地說道:「你若是敢傳出去,小爺要了你的命!」
小侯爺搬離了寢舍,沒過幾天他又搬回來了!
他低聲嘀咕:「離了這窮酸小子,小爺居然睡不着了,難不成我是斷袖?!」
我聽到後,右眼皮猛地一跳。

-1-
果然,我那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夜裏回到寢舍,我的牀鋪煥然一新。
上面鋪着柔軟的棉花褥子,疊着乾淨的蠶絲被子。
牀上還放着三身用料講究的衣衫,書桌上多了名貴的筆墨紙硯。
另外,還有五十兩銀子。
小侯爺坐在書桌前,捏着我那根禿了毛的筆,挑着眉看我。
「你想幹什麼?」我直白地問他。
小侯爺「哼」道:「小爺想讓你做爺的情人。」
我咬着牙問:「你家裏人不管你嗎?」
他驚訝地看着我:「爺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是養個情人,管我做什麼?」
我無奈道:「可我是男人。」
小侯爺莫名其妙地說道:「那又如何?」
我看着他那雙明亮的眼睛,懷疑他根本不知道養個男人做情人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說道:「好,謝明霄,我答應你,但是咱們得約法三章。」
若是我不答應他,還不知道他要鬧出什麼花樣。
我只想平靜地在書院讀書,不想招惹是非。

-2-
約法三章。
第一,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這一點,我對謝明霄非常、極度、特別無語!
在飯堂裏,我跟其他同窗喫飯。
謝明霄忽然端着一碗紅燒肉丟在我面前。
他搶走我的白菜湯,盯着我說道:「幫小爺喫了!我不想浪費糧食。」
這一碗肉,顯然是外面大酒樓送來的。
我捏着筷子,嘆了口氣,喫了幾口。
同窗也是家貧的人,聞着肉味嚥了咽口水。
我溫和地說道:「諸位,幫我分擔一點可好?」
同窗夾了兩塊放到碗裏,同情地說道:「你是哪裏得罪了小侯爺,他總是讓你幫忙喫剩飯。」
我無言以對。
下學後,我去藏書樓抄書賺取生活費。
一直到了很晚,纔回到寢舍。
謝明霄裹着被子裹在牀上,氣憤地說道:「黎星!小爺每個月給你五十兩不夠花是不是!非得每天熬到半夜三更去賺那麼幾文錢的辛苦費!」
我沒搭理他,洗漱後準備就寢。
他熟門熟路地鑽到我被窩。
「一天到晚地給小爺擺臉色!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大膽的,全京城都沒幾個!」他念唸叨叨的,沒完沒了。
我閉上眼睛,嘆道:「睡吧。」
謝明霄抱着我,鼻子在我頭髮邊上聞了聞,狐疑地說道:「從沒有見你去澡堂洗過澡,黎星,你該不會從來不洗澡吧!」
他的鼻息撲在我脖子上,實在是癢得厲害。
我捏了捏他的脖頸,讓他老實點。
謝明霄「哼哼」兩聲,不亂動了。
他摟着我,又摸摸我的手臂,兇巴巴地威脅我:「以後不許把肉分給別人!你瘦得跟竹竿似的,小爺抱着都硌得慌。」
我忍無可忍,瞪他一眼:「要麼睡,要麼滾。」
謝明霄委屈地眨眨眼,不敢說話了。

-3-
夜裏,我是被謝明霄的叫聲喊醒的。
「黎星!你醒醒!快醒醒!」
我迷茫地睜開眼睛看着他。
謝明霄鬆了一口氣,他驚嚇地說道:「你做夢一直哭一直哭!我去碰你,你一口就咬在我手掌上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上有我的牙印子,都咬Ţū́₋出血了。
小侯爺嬌生慣養的,平日裏做點重活兒都「哼唧」半天。
今天被我咬成這個樣子,竟然沒有大喊大叫。
謝明霄問我:「你夢到什麼了?一直喊娘。」
我聽了一愣。
我竟然會喊娘,這不可能啊。
謝明霄拿出一塊手帕,給我擦眼淚。
他認真地說道:「黎星,你這個人總是一副過得很苦的樣子。從前你的事兒小爺不知道,但是今後有了小爺在,保準讓你有享不完的福。」
我看了看他,輕聲說:「今夜,是我孃的忌日。」
謝明霄先是「啊」了一聲,又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他把我帶出去,不知道從哪裏弄了紙錢,跟我躲在牆角下燒紙。
我看着謝明霄蹲在那裏認認真真地燒紙。
他嘴裏還唸唸有詞:「黎星娘啊,您泉下有知,請放心。現在黎星很有出息,是我們書院的魁首,先生說,他有望高中三甲,光宗耀祖。」
謝明霄扭頭,拉着我一起蹲下:「過來啊!你站那麼遠幹嗎!」
他又繼續說:「黎星現在是我的情人,我將他養得還不錯,喫穿不愁。只是他這人有些倔強,還有些窮酸,不願意花我的銀子,您託夢勸勸他。」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謝明霄,你聽聽,這光彩嗎?」
謝明霄罕見地沒有說一些不着四六的話。
他漂亮的桃花眼看着我,小聲說:「黎星,我是個只會喫喝玩樂的紈絝,很多事情你不說,我也猜不到。我只是覺得,你有時候過得很辛苦。你如果太苦了,就跟我說說吧。別像是在夢裏那樣,連哭都不敢出聲。」
謝明霄說得太認真了。
也許是夜色動人。
也許是今晚謝明霄縱容我咬住了他的手掌。
因爲很早之前,我哭的時候,都是在咬自己。
我盯着他說道:「謝明霄,我想親你的嘴,你同意嗎?」

-4-
謝明霄這個童子雞被我親得暈頭轉向的。
他捂着嘴,瞪大了水靈靈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好髒啊!你喫我的……我的舌……」
「閉嘴!」我趁他沒說出那個詞,踢了他小腿一腳。
謝明霄眼睛往我下半身瞟。
他靠近我,羞恥地說道:「我怎麼被你親得渾身難受,還脹起來了呢,你難受嗎?」
我無語,這人怎麼永遠有這麼多問題。
回了寢室,他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我翻了個身,一腳把他踹到牀底下去。
謝明霄趴在牀邊,桃花眼噙着淚Ṭů₎看我,哀求道:「黎星,我是不是病了,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現在叫舍監來,告訴人家我是被你親病的,豈不是很丟人。」
我閉着眼睛,心如死灰,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過來!」
我讓謝明霄鋪了一條新牀單,然後教他怎麼做。
結果他縮在被子裏「哼哼」:「黎星,黎星,我不行,快幫幫我。」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貴少爺,事兒真多啊!
我認命地轉過身去,幫他。
結果我剛碰了他一下,他就完事兒了。
謝明霄眼裏蒙着水汽,迷茫地看着我。
我把那塊髒掉的手帕處理掉,疲憊地說道:「睡吧。」
早知道這麼多事兒,剛剛在竹林就不親他了,實在是後悔。
偏偏他不肯睡,壓着聲音問我:「那個,要不要我幫你?」
謝明霄的手不老實,往我腿上摸。
約法三章。
第二點,未經我的允許,不可以觸碰我。
謝明霄犯了忌諱,被我趕走。
他點着燈,孤零零地自己睡了一夜。
第二日他就感染風寒,發起高熱。
侯府派人來接他。
謝明霄不肯走,死死地抱着廊柱,大叫道:「誰也別想動小爺!不然我死給你們看!」
侯府的下人們彷彿早就習慣了他無理取鬧的樣子。
四個家丁衝上去,抬着他就離開了。
謝明霄還在吼:「黎星!黎星!你等我回來!要好好喫飯!」
我在寢舍裏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遠,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個煩人精,終於走了。

-5-
我清清淨淨地睡了半個月,每天神清氣爽,課業都精進了。
到了休沐日,有人到藏書樓找我。
「黎星!你未婚妻來找你了!țū⁻」
這話一出,書院的人都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我哪兒來的未婚妻啊。
我納悶地走出書院。
書院門口,一個身穿粉色百花裙,明眸善睞的女子朝着我笑。
她打量我一眼,揶揄道:「喲,半年不見,越發俊俏了。」
我一陣無奈。
竟然是青州首富家的大小姐,盧昭昭。
我曾教她讀過一年的書,她在青州時就天天嚷嚷着要嫁給我。
沒想到許久不見,我竟單方面成了她的未婚夫。
她親熱地挽着我說道:「走,本小姐帶你進城瀟灑去。」
路上盧昭昭說,她爹以後要在京城做生意,他們以後就在京城住下了。
她也是財大氣粗,在最貴的珍饈樓包了一間房。
盧昭昭開門見山地說道:「黎星,我還是那個意思,你娶我吧。」
她目光憂慮,把在青州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盧首富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
很多豺狼虎豹盯上了她家的財產。
許多人用盡手段想娶盧昭昭,好將來喫絕戶。
就連青州知府,都想讓盧昭昭給他做小妾。
盧昭昭說到這裏,恨恨地說道:「死老頭!頭髮都掉光了,還惦記本小姐!還好我爹心疼我,舍下大半家財結交了一位貴人,這才絕了那個死老頭的念想。」
她應該是受了許多委屈,說到這裏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遞過帕子給她。
盧昭昭接過去擦了擦眼淚,靠在我肩膀上,小聲說道:「黎星,你將來要做官,少不了要娶妻掩人耳目。咱們成親,你做官,我做生意,各自快活,多好。」
她說得的確有道理。
將來我榜上有名,少不得被拉郎配。
若是有了盧昭昭這個擋箭牌,會少很多麻煩。
我正想說話,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
謝明霄站在門口,雙目泛紅,噴湧着怒火。
他指着我,手指都在顫抖,嗓音哽咽:「黎星,你真行啊!小爺在家裏,爲了早日痊癒,咬着牙喝下那麼多苦藥,日日盼着跟你團圓。你倒好!跟這麼一個花蝴蝶似的女人躲在這裏卿卿我我。」

-6-
盧昭昭跟謝明霄大吵一架。
謝明霄罵盧昭昭是花蝴蝶,俗不可耐的臭女人。
盧昭昭罵謝明霄是雉雞精,一無是處的賤男人。
他們兩個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不分勝負。
我去拉架,反而被兩個人齊齊推開。
最後盧昭昭一招致命。
她挽着我的胳膊,得意地說道:「我能給黎星生孩子,你能嗎!」
謝明霄氣得都快冒煙兒了,口不擇言地說道:「我跟他睡過,他還摸我的……」
我眼看着謝明霄要說出一些少兒不宜的話,立馬捂住了他的嘴。
我頭痛得很,給盧昭昭使眼色,讓她先走。
謝明霄扯開我的手,氣道:「你居然那麼偏心那個花蝴蝶!我非要查查她是什麼人,讓她在京城混不下去!」
小侯爺的紈絝脾氣上來,八匹馬也拉不住。
盧家纔剛來京城,還沒站住腳跟。
若是傳揚出去,盧昭昭得罪了謝明霄,盧家只怕沒有好日子過了。
「許久不見,你清瘦了些。」我遞出一個平安符,哄着他說道,「前日跟同窗一起到萬佛寺,特意爲你求了一個平安符。」
謝明霄接過去,仔細地放進荷包裏。
他又不滿道:「爲什麼這麼久都不去看我!」
我耐心地說道:「課業忙,再者說,我貿然去侯府找你,若是讓你爹孃看出咱們的關係,可如何是好?」
說到這裏,謝明霄臉色有些古怪。
他低着頭,撥弄着荷包,竟然不說話了。
沒一會兒,有個貴婦人提着刀衝進來。
「好呀!我倒要看看那個叫黎星的書生是何方神聖!竟然敢玩弄我兒的感情!」
謝明霄一見到貴婦人,急道:「娘!不是讓你別來嗎?」
貴婦人氣道:「你一顆心都拴在人家身上了,還嚷嚷着來捉姦!我看你這樣,又被人輕而易舉地哄了去吧。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拿捏住了半個京城的俊俏男子,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不爭氣的笨東西!」

-7-
我被永安侯夫人提着刀押到了侯府。Ṫŭ̀ₜ
到了侯府,永安侯一看這個陣仗,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急忙把侯夫人拉到一邊,嘀咕道:「你怎麼把人給綁來了!咱們不是要給他倆說親嗎?你這麼搞,人家這小書生還能願意嗎?好不容易有個瞎眼地看上了咱們笨兒子,你別把他嚇跑了。」
侯夫人睿智地說道:「你一個粗人懂什麼!這小書生很搶手呢,差點就被一個漂亮姑娘得了手。咱們得好好顯擺顯擺侯府的威風跟陣仗,讓他知道誰纔是他的最好選擇!」
永安侯連連點頭,豎着大拇指說道:「還是夫人英明。」
侯夫人轉身傲然說道:「你們兩個都在這裏等着!」
他們二人攜手離開。
謝明霄趕緊給我解了繩子,他心疼地搓了搓我的手腕。
我這才知道,原來謝明霄回來第二日,侯夫人就知道他跟我的事兒了。
謝明霄平日裏最怕苦的一個人,每次生病都想方設法地逃避喫藥。
可是這次回來,他喫藥十分積極,甚至催着大夫開藥效最好的藥。
侯夫人心裏犯了嘀咕,心說,今兒個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她轉身清點了謝明霄的行囊,這下子發現了兩件怪事兒。
其一,謝明霄帶去書院的蠟燭,竟然還剩下很多。
其二,謝明霄竟然偷偷在行囊裏藏了一件粗布衣裳。
我聽到這裏,瞪着謝明霄。
難怪我常穿的那件衣裳不見了,原來是他偷了。
謝明霄眼神一飄,不敢看我。
他狡辯道:「我怕夜裏想你,纔拿的!再說了,咱們都那樣的關係了,我別說拿你一件衣裳,就算拿你一襲褻衣又如何!」
他說到這裏,我的眼皮子又是狠狠一跳。
謝明霄好奇地問道:「你一共就兩件褻衣,我拿了怕你沒換洗的。話又說回來,你在藤箱中藏那麼多長長的布條子做什麼?聞起來還香香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裏拿出一條,老老實實地說道:「我怕被家裏的下人發現,都貼身帶着呢。」
我遏制住掐死他的衝動,搶過月事帶揣進衣袖裏。
謝明霄可能看我臉色太差,趕緊解釋道:「我真的沒有主動跟我娘說,都是她給我詐出來的!」
侯夫人暗地裏一查,就知道那衣服是我的。
她又打聽到盧昭昭自稱是我的未婚妻,跟我一起去了酒樓。
侯夫人在謝明霄面前故意說:「聽說你的同窗好友黎星都要定親了,如今正跟未婚妻在珍饈樓幽會呢。」
謝明霄當時就怒髮衝冠,奪門而出。
侯夫人吼道:「兒子!你要幹嗎!」
謝明霄脫口而出:「捉姦!」
於是,我們兩個的事兒,就這麼露了底。
謝明霄憂愁地嘆道:「唉,我娘實在是太聰明瞭,我瞞不住啊。」
我又想起剛剛永安侯豎着大拇指誇讚侯府的樣子。
現在又聽謝明霄真心實意地說侯夫人聰明。
我一時間無言以對。

-8-
永安侯跟侯夫人走出來了,差點閃瞎我的眼睛。
侯夫人頭戴金簪,脖子上掛着五彩瓔珞,十個手指上戴滿了寶石戒指。
「小書生,瞧見了沒?若你跟我家笨兒子好了,這侯府的家產啊,有你的一半。」侯夫人十分闊綽地說道,「珍饈樓那個小姑娘,可是沒有我們家底厚實。」
我頗爲不解地說道:「可是夫人,我是個男子啊!您跟侯爺,就這麼平靜地接受了我跟謝明霄之間的事情?」
永安侯往太師椅上一坐,大剌剌地說道:「那有什麼?老子行軍打仗的時候,手底下全是半大的毛頭小子,一個個血氣方剛的,他們之間的事兒可多了去了。」
侯夫人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把瓜子,好奇地問道:「說起來,小王跟小李還在一塊過日子?他倆當時更是鬧得全軍營都知道了,愛得死去活來的。小王他爹差點打死小王,小李他娘罵小王是個狐媚子。」
永安侯的眼睛一亮,兩個人嗑着瓜子,「嘎嘣嘎嘣」地說道:「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前幾天小王給我來信了,說小李想過繼一個孩子,這不就是嫌他不能生嗎?哎喲,他倆……」
夫婦兩個人嗑着瓜子,就那麼水靈靈地聊上了。
我終於知道謝明霄這不靠譜的性子,源自哪裏了。
謝明霄忍無可忍地大吼道:「爹!娘!你們能不能回頭關起門在被窩聊!」
侯夫人連忙把瓜子塞進荷包裏,一本正經地給我講了一段往事。

-9-
謝明霄三歲的時候,就有大師爲他批命,說他情路坎坷,將來的伴侶會位極人臣。
當時就把永安侯跟侯夫人嚇了一跳。
他們完全蒙了!
難不成,自家兒子會被一個老掉牙的高官給糟蹋了!
看看懷抱裏脣紅齒白的小兒子,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啊!
夫婦二人那叫一個憂心啊。
謝明霄滿十五那年,進宮看他姐姐。
當朝左相誇讚了一句謝明霄長得鍾靈毓秀。
永安侯當場就不行了,私下裏套着麻袋把左相給痛揍一頓。
侯夫人嘆了口氣說道:「總之,提心吊膽這麼多年。當我們發現笨小子跟你有牽扯的時候,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爹拿着你平日做的文章給當朝大儒看過了,對方說你前途不可限量。小書生,這卦辭應驗在你身上,總比將來應驗到那些糟老頭子身上強。」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多謝侯爺跟夫人抬愛,實不相瞞,當初跟謝小侯爺牽扯在一起,實在是因爲畏懼他的權勢。若是能選,我還是想娶妻生子。」
我這話一說,永安侯「噌」地一下子就站起來了,銅鈴大的眼睛在冒煙兒。
侯夫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呀!你個臭小子還跟老孃說你們情投意合,恩愛纏綿!我就說人家好端端一個狀元之才,怎麼能看上你這個草包!原來是你仗着家世脅迫人家!」
謝明霄拔腿就跑!沒有半點猶豫。
「給老子站住!
「老孃非得打斷你的腿!」
他們一家三口,你追我打,鬧得是雞飛狗跳。
我站在大廳,忽然有ŧŭ̀₇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傳說中永安侯府背靠皇后娘娘,又尊貴又難以接觸,關上門竟然是這麼個景緻。
一個嬤嬤走進來,十分淡定地說道:「還得打一陣兒呢,公子不如安心坐下,喝口熱茶,嗑嗑瓜子,就當看戲了。」
她說着,竟然真往我手裏塞了一碟子瓜子。
「砰」的一聲!
一隻靴子砸到面前!
又是「砰」的一聲!
一隻戒指砸到我面前!
謝明霄朝着我撲過來,我側身躲開,他摔了個狗喫屎。
「你躲什麼躲!」侯夫人擼起袖子衝過來。
她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扯到一邊去。
侯夫人歉意道:「小書生,你躲開點,別管他!」
她說着說着,看向我的眼神微微一變。
侯夫人的手,又彷彿不經意間捏了捏我的肩膀。
她驚疑不定地盯着我:「誒誒誒?你你你?誒,不是,你……」
我悄然往後退了一步。
永安侯喘着粗氣跑過來說道:「夫人!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捏人家小書生做什麼呢!小書生,你別介意啊,我夫人會相骨,瞧見骨骼清奇的,就愛捏人家。」

-10-
侯夫人會相骨,她識破了我的女子身份。
那一瞬間,我腦海中湧動出無數應對的辦法。
拿謝明霄威脅侯夫人,又或者是伏低做小,賣慘求饒。
我很鎮定地跟侯夫人去了後宅。
侯夫人看着我,忽然紅了眼圈兒說道:「誒……小書生,你走到今天這一步,肯定喫了很多苦吧。」
我聽到以後,微微一愣。
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
我想告訴她沒有很苦。
可我平日裏能言善辯,這個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侯夫人抬起手,給我擦了擦眼淚。
她的手溫暖而溫柔。
「你如今年紀尚小,瘦弱一些也沒人非議。將來入朝爲官,年紀漸長,還是這樣清瘦,難免會招人懷疑。」侯夫人溫柔地說道,「以後你休沐日來侯府,我教你一套養生的拳腳功夫,幫你凝練骨骼。」
我問道:「您不覺得女扮男裝考學讀書,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嗎?」
侯夫人笑了,反問我:「你覺得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嗎?」
我想了想,輕聲說:「男人覺得大逆不道。」
侯夫人輕蔑地說道:「那是因爲男人們怕女人搶了他們的權力,所以才列出那樣多的條條框框,來限制女人。他們讓女人困在後宅,困在羅裙中,困在生兒育女中,這樣女人就沒有時間來想自己是不是生來便是女人。」
女人這兩個字,是枷鎖,是鐐銬。
若是這個世界顛倒過來呢。
男人們一出生,就有人教導他們。
男人要三從四德,要貞靜淑女。
男人無才便是德,生兒育女是男人的天職。
男人就該順從母親、妻子,爲她們做一切犧牲。
那如今,又是個什麼光景。
所以性別,是被定義的。
可是我們自己不該定義自己。
侯夫人拉着我長談一番,我聽了她的這些話心裏大爲震驚。
我懵懵懂懂地說道:「夫人,說實話,我從前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考個功名而已,並沒有想過那麼多。」
在侯夫人溫柔的注視中,我給她講了我的故事。

-11-
我娘是青樓裏待價而沽的清倌人。
她跟我爹春風一度懷上了我。
青樓裏有個瞎子給她摸了摸肚子,說若是得男,必是狀元之才。
我爹高興,立馬把我娘贖了出去。
可惜,一朝臨盆,生出個女孩兒。
我爹許諾的正妻之位沒了。
我跟我娘關在陰冷的小院子裏,一日一日地熬着。
是啊,熬着。
每當我被我娘吊起來打的時候,我便想着,這日子什麼時候能熬到頭。
每當我餓得去挖土裏的蚯蚓喫時,我便想着,若是能讓我喫飽,那活着也挺好。
我沒名沒姓,渾渾噩噩地長到了五歲。
我娘先熬不住了。
她勾搭了一個路過青州的富商。
臨走前,她點了一把火把這兩進的院子燒了個乾淨。
我娘捲走了我爹所有的家產。
她拎着瘦弱的我,我們一起看着我爹在大火裏掙扎。
皮肉燒焦的味道傳出來。
我爹大叫着要我們救他。
我娘只是一言不發地冷笑着。
等他死徹底了,她帶着我出門了。
我娘將我丟在了青樓暗巷裏。
「你要謝謝我,給了你一身皮肉。」我娘說道,「有了這身皮肉,不至於餓死。」
我娘走了。
那是一個暴雨夜。
我趴在水坑裏,瞧着她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
後來,我把那天當成了我孃的祭日。
雨下得太大,我又很餓,低頭趴在水坑裏喝髒水。
青樓的後門開了。
一些漂亮的姑娘們擠成一團,她們在看我。
「這就是青萍的孩子?」
「聽說若是男孩兒,能高中狀元呢。」
「這小髒鬼,餓得都在啃泥巴了。」
又有個跋扈的聲音傳過來。
「擠在一起嚷嚷什麼!吵着老孃睡覺了。」
一個更豔麗的姑娘走了出來,她撐着傘,滿臉不耐煩。
她走過來,踢了踢我。
我昏死過去。
對方喊道:「都散了吧!她餓死了!今日老孃行一樁善事,出錢喊人把她埋了。」
姑娘們沒戲可看了,一鬨而散。
三個月後,我成了青樓裏一個瘦弱小孩。
是我大姐跟二姐救了我。
「總算是養出一點肉了。」大姐掐着我的臉頰笑嘻嘻地說道,「想起剛看見你時,你趴在泥坑裏喝髒水,一抬頭,像個骷髏似的,可把老孃嚇死了。」
二姐翻了個白眼兒說道:「青萍都不要她了,你偏要撿回來養。你知道養這麼一個小東西,每個月要花銷多少銀子嗎?」
大姐「哼」了一聲:「多陪幾個男人就是了,養得起。」
二姐往我嘴裏塞糕點:「她連話都不會說,真能考個狀元回來,幫咱們脫賤籍啊。」
綠豆糕在我嘴裏慢慢融化。
大姐跟二姐盯着我,顯然也覺得考狀元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她們齊齊嘆了口氣。
我吞下綠豆糕,艱難地說道:「我……我……姐姐,我能……能中狀元。」
她們頭一次聽我說話,眼睛都瞪大了。
二姐「撲哧」笑出聲:「原以爲是個小啞巴,沒想到是個小結巴。行,明兒就送你去學堂。」
就那樣,五歲的我,字都不認識,就被送去了學堂。
其實她們心裏根本沒想着我能中狀元。
我大姐覺得,不讀書也沒什麼好做的。難不成將來嫁人生孩子?沒意思。
二姐覺得,男人們都去讀書,總是有好處的。不管如何,先去讀,總歸沒壞處。
她們自己心裏也沒有章程。
哎,養着再說吧,姐姐們這樣說。
青樓白日是不開門的,可自從樓裏的姐姐們知道有我的存在。
後面的門,白日裏也是開着的。
我每日穿得乾乾淨淨,揹着書袋去學堂讀書。
讀書很耗費銀子,可是大姐跟二姐從不吝嗇。
她們給我買上好的筆墨紙硯,需要讀什麼書,便去書鋪裏買什麼書。
若是有人欺負我,她們便找上門去。
大姐掐着腰在學堂門口一站,冷笑着:「我一個做妓的!不要臉面,也不顧什麼體統。若是我知道,誰再敢往我家黎星衣服上潑髒水,我就讓他變成一個沒爹的孩子!」
這話傳出去,竟然許久都沒人再敢欺負我。
大姐知道了,得意地說道:「哼,關鍵時刻還得靠我,半個青州的婦人都怕我搶她們男人呢。」
二姐笑眯眯地說道:「瞧把你得意的,前些時候不是剛剛跟一個找上門的婦人打了一架。」
她們兩個人說着說着,就鬧了起來。
樓裏的姐姐們看我一日日長大。
有人笑道:「呦,紅拂跟綠袖還真的把他她給養大了。」
紅拂是我大姐,她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炸;綠袖是我二姐,她是個心軟面冷的,最是好哄。
我曾問她們的真名是什麼。
她們只是說:「不記得了。」
進了青樓的姑娘們,取一些柔兒啊、萍兒的名字。
沒有姓,就沒有來歷。
那些毫無意義的名兒,也彷彿象徵着她們只是個玩意兒。
可她們卻一本正經地給我取了名字。
黎星。
黎明前的星星,有希望有盼頭。
可她們對自己,是沒有要求。
將她們揉成泥,她們便是泥。
把她們踩成草,她們便是草。
我心裏總覺得,她們不該這樣。
可該是怎樣的,我卻也想不明白。
因爲我沒見過。

-12-
侯夫人聽了,卻說:「我見過。」
她望着外面的光,慢慢說道:「黎星,總有一天,這世界上的女子可以自由行走在大街上。「她們可以選擇嫁人,也可以選擇不嫁人。
「她們可以做一切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拒絕一切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
「她們從事着各種各樣的工作,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她們的身影。
「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屬物。
「男人們沒有資格跟權力處置她們,唯有她們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歸處。」
資格,權力。
這兩個詞,讓我震驚。
因爲這兩個詞,一向跟女人無關的。
我難以置信地說道:「夫人,真的會有這樣一天嗎?」
侯夫人堅定地說道:「會的,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她說很多女子像我這樣,在懵懂中覺醒了一點星火。
但是很快被世俗倫理馴化,那點星火又會熄滅。
而我是幸運的,我沒有被馴化過。
所以我能走到今日。
侯夫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警鐘,在我心中長鳴。
我從不知道,這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女子。
她不以夫天,不以禮教束縛。
她的內心自成一方天地。
初見侯夫人時,她提着一把大刀,做着不符合貴婦身份的事情。
永安侯跟謝明霄卻事事以她爲尊。
短短兩個時辰,她卻輕描淡寫地顛覆了我對這個世界一切的認知。
侯夫人說:「黎星,你大膽地往前走,會有人託舉你的。這條路上,你並不孤獨。」
回到前院以後。
永安侯跟謝明霄都齊刷刷地看向我們。
侯夫人收斂了咋咋呼呼的性格。
她淡淡地說道:「明霄,你配不上黎星,你倆斷了吧。」

-13-
每到休息日,我就會到侯府跟侯夫人學習打拳。
永安侯府在整個京中都是極特別的。
侯夫人很少辦宴席,也很少來夫人們走動。
可我卻知道,很多女子會在深夜悄悄來侯府。
在後宅裏,一間小小的屋子裏,她們會聊很久很久。
那些走出來的女子們,臉上有着疲倦,但是眼睛卻亮得像夜空裏的星星。
侯夫人並不避諱我。
有時候,她會請我到那間屋子裏去坐坐。
「不能太激進,要溫和地爭取一切能爭取的資源。」
「爭取男人?我們憑什麼爭取他們!」
「掃盲的事情,進展得還算順利。」
「越來越多的女童們開始識字了。」
「各行各業,屬於我們的位置還是不夠多。」
她們有時候激烈地爭論着。
有時候溫和地討論着。
每個人都有自己鮮明的觀點。
我聽着聽着,心裏有巨大的震動。
原來女人們聚在一起,可以聊這麼多事情。
不只是那些孩子相公、張家長李家短的瑣事兒。
我隱約意識到,侯夫人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
這件事情,足以震古爍今。
她要讓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有姓名。
而不是張家母,李家媳。
就算死後,墓碑上也只能刻着李王氏幾個字。
那些在歷史裏,面目模糊的女子。
都終將擁有屬於自己姓名,屬於自己的故事。

-14-
會試如期而至。
考生們需要到房屋內脫衣檢查。
輪到我的時候。
有個人走進來說道:「我來替你一會兒,瞧你憋得臉都白了。」
「哎喲,也不知道喫什麼喫壞了。」搜檢的官員捂着肚子急吼吼地走了。
對方朝我一笑。
我見過她。
她在侯府那間屋子裏出現過。
如今,她穿着官服,雌雄難辨。
「黎星,大膽地往前走,前路上有很多人等着你。」
她對我笑着說。
我走進考場,心裏湧動着前所未有的情緒。
我知道,我得到了一種認可。
侯夫人點燃了我這盞燈,我也需要爲更多人照亮前路。
我落座,等待發卷。
閱卷,提筆落字。
從前我讀書,只是爲了給兩個姐姐脫離奴籍。
而今我讀書,是爲了給千千萬萬的女子點燈照路。
讀書的意義,在此刻對我來說,無比明晰。

-15-
揭榜那日,我會試第一。
侯夫人站在我身邊,她眼眶裏有熱淚。
我聽見她輕聲說:「你是第一個女狀元,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盧昭昭也來看揭榜。
她驚喜地大叫着:「你中了!黎星!你中了!」
盧昭昭捂着臉,激動地哭道:「我太高興了!你認我做妹妹,以後就是我的靠山了!我爹孃也不必日夜擔憂了。」
按照當朝律法,像盧昭昭這樣的獨女。
一旦爹孃過世,她無法獨立做戶主。
許多姑娘們,沒了爹孃庇護,要麼被喫絕戶,要麼被家族逼得走投無路。
所以盧昭昭這一刻才那麼激動。
謝明霄也擠進來,他搖着我的胳膊說道:「黎星!我也中了!只是名次靠後!我娘說我配不上你,這話我認。但是此時此刻我配不上你,不代表一生一世配不上你,我會努力的。」
榜單前吵吵嚷嚷。
很多人哭,很多人笑。
我站在熙攘的人羣中,覺得前路前所未有的光明燦爛。

-16-
殿試那日,我見到了皇后。
她跟皇上並肩而立,共同主持殿試。
皇后看見了我,她朝我微微點頭,露出一個笑容。
皇后是個奇女子。
她十六歲入宮爲妃。
二十歲成爲皇后。
這中間幾經波折,甚至差點被廢。
我原以爲能夠冠寵六宮的女子,必定是傾國傾城的。
可皇后的容貌卻算不上絕世。
但她站在那裏,就給人光芒萬丈的感覺。
謝明霄曾私下跟我說,他這個姐姐自小就與衆不同。
她讀《論語》,看《史記》。
她習武學醫,但凡能學的都會試試。
侯夫人帶着她四處遊學,見遍大江南北的風土人情。
十六歲前,皇后想做寫遊記的文人。
可十六歲後,她轉身入宮爲妃。
這期間皇后的志向有如此大的變化,匪夷所思。
謝明霄悄悄跟我說:「我姐姐說,做了皇后,才能掌握這世間最鼎盛的權力。有了權力,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到這些年一些政令的變化。
又想到皇后竟然可以出現在殿試之上,大臣ŧũ⁽們卻習以爲常。
其中,皇后必定經歷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情。
我一定要入朝爲官,成爲皇后的左膀右臂。
在她被人攻訐之時,我就能成爲她有力的支撐。

-17-
青州的胭脂街,白日裏一向是靜悄悄的。
姑娘們夜裏接客,白天睡覺。
可是這一日,胭脂街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吹吹打打的鑼鼓隊,從衙門一直敲到胭脂街。
百姓們跟在後面,個個好奇。
敲鑼的衙役停在一座青樓門口。
「姚安寧,姚安寧!
「林巧慧,林巧慧!」
衙役按照書信上囑託的,大聲站在青樓門口喊這兩個名字。
大門打開,睡眼惺忪的姑娘們魚貫而出。
她們推推搡搡地嬉笑着。
「呦呦呦,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莫不是哪個郎君大張旗鼓地來給人贖身了。」
莫怪她們沒見識。
實在是這麼些年來,青州沒有出過狀元,沒見過這麼個陣仗。
「誰是姚安寧?
「誰又是林巧慧啊?」
姐妹們四處問着。
紅拂跟綠袖出來了。
她們都是一臉的困惑。
這名字,自從她們入了奴籍以後,再無人喊過了。
如今聽着,甚是怪異生疏呢。
百姓們也津津有味地圍觀着。
倒要看看,這兩個女子要做什麼。
衙役恭恭敬敬地笑道:「姚娘子,林娘子,你們的弟弟黎星中了狀元!他派人來接你們了。你們快收拾收拾,進京去吧!」
這一句話,無異於平地驚雷。
誰?
誰中了狀元?!
那個話不多、清瘦冷淡的黎星?
什麼,真的讓他中了!
這事兒青州百姓無人不知啊。
兩個妓女想供養一個狀元。
早成了青州城有名的笑話。
紅拂跟綠袖都晃着神兒呢。
她們互相攙扶着。
紅拂難以置信地問道:「真是我弟弟,黎星?」
衙役笑着說道:「那還能有假!已經張貼出皇榜了!皇上欽點的狀元,錯不了。」
青樓的姑娘們,如夢方醒似的。
她們推着紅拂跟綠袖進去。
「快快快!愣着做什麼?收拾東西啊!」
「從今往後,你倆就是狀元郎的姐姐了,再不用做婊子了。」
「拾掇拾掇。」
「哎喲!這衣服穿不得了。」
「那誰!去成衣鋪子買幾套良家女穿的。」
「也不能打扮得太素淨,到了京城讓人瞧不起。」
紅拂跟綠袖坐在屋子裏,被扯着換衣服啊、戴頭飾啊,轟轟烈烈地打扮着。
鬧着鬧着,不知道怎麼的,一下子安靜下來。
她們互相看看,哭出來。
於是,一屋子的人全都哭了出來。
她們嘴上不說,其實也盼着黎星中狀元的。
每日躲在窗戶後面。
瞧着那孩子從這樓裏走出去。
若是哪個姐妹接到了讀書的客人,便不收銀子,也要請他給黎星指點指點文章。
她們要讓這青州城的人瞧瞧。
做婊子的,也能養出個狀元郎。
「走吧走吧,快走吧。
「從此以後,你們就不再是紅拂跟綠袖了。
「別回頭。」
姚安寧跟林巧慧挽着手,紅腫着眼,走出了青樓。
其他姐妹們,站在門裏,笑着哭着瞧着她們。
這一刻,她們心裏也升騰出一絲隱晦的期望。
姚安寧跟林巧慧能走出去。
有朝一日,她們是不是也能走出去呢?
有了希望,便是好的。

-18-
要說這十來年有誰是天降紫薇星,那非當年名動京城的狀元——黎星莫屬!
當年「他」兩個青樓的姐姐,供養出一個狀元郎,震驚世間,皇后都下旨表彰了,給那兩位封了誥命。
這十年來,黎星走入朝堂,不知不覺間竟然成了當朝左相。
自從去年起,皇上龍體抱恙,皇后垂簾聽政,朝中局勢就有些微妙。
黎星始終站在皇后一邊,爲皇后剷除異己。
「他」被人稱作皇后的一把尖刀。
也有人私下不懷好意地揣測着。
「黎星區一個青樓狀元,除了投靠皇后別無出路。
「京城上下,誰能看得上他呢,孤臣一個。
「等皇后倒臺,他下場絕對悽慘。」
黎星在衆多非議跟嫉妒中,一步一個腳印,愣是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
只是有一點,讓衆人十分納悶。
左相大人生得俊美清冷,卻爲何一直沒有娶妻呢。
有人傳,京中新晉首富盧昭昭,盧娘子是他的心頭白月光。
他求而不得,故而終身不娶。
對這種傳言。
遠在邊關的小侯爺表示,放他孃的狗屁!
等他年末回京,一定跟盧昭昭那個婆娘好好掰扯掰扯。
肯定是盧昭昭散播出謠言的。
小侯爺抱着這個月剛剛寄送過來的衣物,實在是孤枕難眠啊。
他想起三年前,棄筆從戎的那一晚。
小侯爺讀書實在不行,爲了能跟上黎相爺的腳步,決定從軍。
分別那一晚,是火熱又纏綿的。
情到濃處時。
小侯爺推開黎相爺,震驚地說道:「你……你你怎麼沒有丁丁!我的老天啊,黎星,你竟然是個天殘的太監!」
這事兒顛覆了小侯爺的認知。
他自言自語道:「額,我不是看不起你啊,我得平復一下。不是,黎星,你別走啊,別走!」
小侯爺想起那件蠢事,羞愧得要死。
唉,都怪黎相爺積威甚重。
所以他寧願去懷疑相爺是個天殘的太監,都沒有懷疑他是個女人。
小侯爺也跟從前不一樣了,哪裏有軍功,他就衝向哪裏。
他記得姐姐十六歲那年,她決定進宮。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很喫驚。
姐姐鎮定地說道:「因爲我發現娘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若她的事情敗露了,全家都會死。所以我要進宮,幫她一起謀事。」
小侯爺那個時候聽不明白。
爲什麼會死呢。
他娘又沒有做什麼謀反的事情。
孃親明明只是在幫更多女子自立啊。
等他長大了,等他有了心上人,他終於明白了。
孃親跟姐姐,在跟男人爭權。
臨行前,他跟爹一起喝酒,進行了一場男人間的對話。
他爹神情頗爲複雜地說道:「唉,你娘啊,女扮男裝去做軍師,我知道後簡直要嚇死了。老子拼了命地掙軍功,打算東窗事發可以撈她一把。
「結果沒想到,你娘纔不需要我幫忙呢,連我永安侯這個爵位都是她掙來的。
「戰事初定以後,她悄無聲息地嫁給了我。我願意爲她早就不惦記着那檔子事兒了,畢竟自古以來都是男人扛事兒,女人熱炕頭。
「她整天樂呵呵地做侯夫人,我還納悶呢。誰承想,她冷不丁地整了一出大戲!澤坤進了宮,你娘在外面養了不少姑娘給她做事。那些姑娘們,有的嫁入高門,有的成了走商,有的悄悄扮作男裝考科舉,又被分到各地去做官。」
我爹說到這裏,臉色複雜。
我娘做軍師的事情,我是知曉的。
先帝赦免了她。
只是時間久遠,很多人都忘了,當年大名鼎鼎的驍騎營大刀軍師齊英是個女人。
也可能跟我娘刻意有關係。
我爹見我不說話,推了推我:「喂!笨小子,你倒是給你爹我一個反應啊,顯得我跟個大傻子似的在這裏胡咧咧。你怎麼聽了毫不驚訝呢。」
我老老實實地說道:「有什麼好驚訝的?天地乾坤,陰陽流轉。老天既然分了男人與女人,那自然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男人可以擁有的,女人也可以擁有。我娘只是在做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只是在拿回本應該屬於她們的東西。」
我爹頓時就樂了,勾勾我的後腦勺,大笑道:「你呀!不愧是你娘養出來的笨小子,說得倒是對。行了,你且去邊關吧,爹會讓人罩着你的。從前爹的舊部,會聯絡你。」
我暗暗觀察我爹的神情,悄聲說:「爹,你這話說的,好似我要去屯兵謀反似的。」
我爹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長嘆道:「你娘,你姐姐,還有小書生, 在做她們想做的事情。我們呢,不能給她們拖後腿啊。你娘曾給我看過一本書,上面有句話說得好,誰掌握了兵權, 誰就掌握話語權。若是有朝一日,她們的事情敗露了, 好歹有我們託底。」
小侯爺想起他爹曾經說過的話, 覺得孤獨的夜晚也沒有那麼難熬了。
謝明霄啊!你要成爲黎星的後盾, 而不是後腿啊!

-19-
昭平二十年, 帝駕崩。
國不可一日無君。
左相黎星在大殿上跪拜。
「臣奏請皇后娘娘登基。」
此言一出, 滿朝譁然。
一個女人來當皇帝!反了天了!
一時間, 黎星被羣起而攻之。
可朝中也有支持左相的人。
民間百姓更是議論紛紛。
就連女子們都覺得此事荒謬。
「女子怎麼能稱帝?」
「有違倫常!」
「國之將亡啊!」
右相氣道:「自古女子不如男,就應該在後宅相夫教子。皇后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可她終究是個女人!你們出去聽聽,就連女人們都不支持皇后, 覺得甚爲荒謬,更何況我們這些男子!」
他們不講能力, 不能韜略。
只講男子與女子。
黎星反問右相:「右相, 你覺得我如何?」
右相誇讚道:「自然是治世之能臣!勝過這世間衆多人!」
於是,黎星寬衣解帶。
「他」去屏風後解開束胸, 摘掉官帽。
再走出來, 所有人都震驚了。
蒼天啊!
這不活脫脫一個姑娘家!
一時間, 震驚朝野。
黎星再跪:「皇后文韜武略,諸位朝臣有目共睹。如今趙家皇室, 誰能比得上皇后?右相也說, 這世間衆多人不如我也。誰說女子不如男?」
這一問, 將所有人都問得啞巴了。
沒有一個人能比得過皇后。
而女子也能坐上相位。
從前沒有的規矩, 現在可以有。
從前沒有的路,如今有了。

-20-
皇后謝澤坤登臨大位, 改國號爲坤。
黎左相是女子的身份傳遍大坤。
原先空蕩蕩的女子學堂, 沒多久就坐滿了人。
從前女子學堂開設,人人充滿了疑問, 無人想去。
很多人覺得皇后娘娘推行女子學堂, 是在浪費稅賦ẗũ₎。
因爲她們心中尚有疑問。
我們可以讀書嗎?
我們讀書有什麼用呢?
我們真的能行嗎?
就連女子ƭű̂ₓ都懷疑自己。
可如今,黎左相的身份傳了出來,這些問題都有了答案。
我們可以讀書!
我們讀書有用!
我們真的能行!
千千萬萬的女子開始讀書識字。
她們開始明理。
她們發現很多書都是給男子看的。
於是有人提出,更改教材內容。
大坤上下,浩浩蕩蕩, 燒起了燎原的火。

-21-
很多年後, 越來越多的女子出現在各行各業。
可有的地方始終過於貧困落後。
女子們便全力託舉一人成事。
有人問:「她走出去了,那你們呢?」
這時候便有人說。
黎相爺曾說:「功成不必在我, 功成必定有我。
「今日我成爲一根柴火。
「明日這溫暖, 便能傳遞給我女兒、我孫女兒
「世世代代,總有光明延續。」

-22-
女帝登基第三年,廢除各地青樓。
女帝登基第四年, 正式推行全民科舉。
女帝登基第五年,律法更改,女子可以立戶。
在大坤,女子們不再只能做妻子、做孃親。
她們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姓名, 擁有了更多選擇,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歷史。
儘管前路漫漫。
可,只要尚有餘溫。
薪火便可相傳。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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