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無你

父親收了三個養子。
誰能娶我,誰便是下任城主。
可新婚之夜,老二老三卻對着我的婢女叫嫂子。
老大跪着向她發誓:「我忍受那個刁女這麼多年,全是爲了你啊!」
篡位成功後,婢女笑得得意:「今日讓小公主也嚐嚐做下等人的滋味。」
他們四人聯手,任我死在最下等的窯子。
一睜眼,我重生在父親爲我定夫婿那天。
這次,我隨手點了銀票上的印鑑,「就……第一商行的家主吧。」
父親大驚,「謝家三兄弟英俊瀟灑,哪點不如那個瘸子?」

-1-
世人都說,我是邊境十三城最耀眼的明珠。
可再耀眼,一個女子也撐不起這偌大的漠北。
所以父親傾力培養了盟族的三個孤兒做養子。
他們從小與我一同長大,喫穿用度都與王子無異。
父親的私心,是覓一良婿,好在他百年之後有人護着我、也護着他一手建起的築風城。
這其中,謝長明是最耀眼的一個。
騎射策論,似乎沒難得住他的。
一身傲骨,也顯得比兩個弟弟出類拔萃許多。
前世選夫前,謝長明專程在深夜找我,握住我的雙手,深情道:「昭昭,你選我吧。」
我紅着臉,點頭答應。
那時,我已癡戀他多年。
有次,他巡視回來,受了傷。
我不顧身份,甘願跪在牀邊伺候他梳洗。
他也默認了我的親近。
第二日,我被父親狠狠責罵,說我女兒家不知收斂,要喫大虧!
我還任性頂撞,「反正我早晚是要嫁給他的!」
我以爲我們兩情相悅,我終於能和謝長明修成正果。
於是,在他表白的第二天,便求着父親滿心歡喜地嫁給了他。
城主之位,也順理成章給了他。
可我未曾想過,出嫁那日,沒有聘禮,一百三十抬嫁妝,通的卻是死路!
新婚之夜,他狠狠要了我。
可夜半時分,他就躡手躡腳溜去了隔壁找我的貼身婢女江綰綰。
爲了討她的歡心,將我們牀笫之間的那些事說得十分不堪。
「綰綰,你知道的,我與那刁女都是逢場作戲罷了!」
「我根本不想碰她!像根沙漠裏的木頭似的。」
聽到這句,江綰綰才咯咯笑出了聲。
謝長明趁機緊緊把江綰綰擁在懷裏,「天一亮,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我內心大慟,雙手攥出血來。
可還沒來得及向父親報告,就迷藥發作,被他關進柴房。
第二日清晨,他ṱŭ̀⁻便拿着城主印信發動政變,聯同兩個弟弟屠盡父親的心腹。
他用父親親授的劍法挑斷了他的腳筋。
將我毀了容,扔進了邊境最下等的窯子。
父親一介城主,被一羣乞兒割肉分食。
酒足飯飽,他們又欺到我身上。
我啞着嗓子,絕望地哭喊,「求求你,你這麼恨我們,就殺了我們吧!」
破敗的土屋裏,江綰綰靜靜地看着兩個曾經的救命恩人被人凌虐,眼睛裏卻沒有一點波瀾。
謝長明溫柔地將她護住,「綰綰,我說過,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江綰綰柔聲回道,「長明,我多年委屈,總算是老天有眼。」
我從來不知,父親救她一命,我將她時時帶在身邊寵着。
在她看來,竟是委屈!
臨死之前,謝長明用盡全力,把父親踩在腳下。
「這是你們顧家的報應!」
「你們平日欺壓我們三兄弟還不算,連綰綰一個孤女也不放過!」
我嘶啞着嗓子問他:「謝長明,我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們?」
謝長明一張臉已經猙獰到扭曲,他恨恨道:「要不是因爲你們不割地,敵國怎會打來?害我謝家滿門被殺?」
「顧重救我們,不過是爲了他自己的名聲!」
「還把我們當你的狗!」
「可惜啊可惜,他卻不知道……會咬人的狗,不叫。」
父親是在他張狂的笑聲中嚥氣的。
我悲痛欲絕,原來,我對他多年的癡戀,在他眼裏,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眼看着父親死不瞑目。
我也在滔天的恨意裏咬舌自盡。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城主大會前夕。
父親正端端地坐在案前,啜着茶。
如前世一樣,溫柔地問我,願意和誰共度一生。
我怔忡許久。
終於反應過來,我重生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險些讓我哭出來。
我強忍哽咽,轉頭看到第一商行送來的成箱貢品。
隨意指了指銀票上那個鮮紅的印鑑,「就第一商行行主赫連鷹吧。」
父親萬分不解。
「昭昭,你和謝家三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他們個個英俊瀟灑,哪點不如那個痞瘸子?」

-2-
前世大婚前,我曾收到第一商行ţū́₋送來的極品如意一對。
赫連鷹的手信壓在下面。
「若珠聯璧合,定橫行漠北。」
我覺得此人萬分唐突。
邊境誰不知第一商行行主是個瘸子,整日坐着輪椅,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
全漠北都猜他……不能人道。
我紅着臉,把那對如意和信丟進了倉庫。
這一世,我若主動找他,想必他不會拒絕。
父親看了我許久,還是笑着勸我:「你可是與長明鬧脾氣了?」
「你們兩個不是早就……」
情愛於我,本就該是浮雲,可惜前世的我不懂。
父親不知前世事,只看得到謝長明僞裝得好,與我對謝長明多年如一日的癡戀。
我打斷父親:「這麼多年,他們沒有忤逆過您任何事。」
「只有服從,沒有親近,難道不可怕嗎?」
「父親,會咬人的狗……不叫。」
「赫連鷹一個瘸子,整個西北的貿易都要他點頭,計謀深沉。白送的築風城,他沒理由不要。」
「與其扶持一個新手,不如直接選一個強力的盟友。」
父親沉思起來,那天下午,找來了三兄弟問話。
「你們這幾日去哪了?」
「書房只有昭昭一人在讀書。」
「就連修築工事,你們都缺了席,怎麼回事?」
ťű̂ₘ謝平生臉上立刻露出幾分悲憤,「馬上就是我們謝家的祭禮……」
他沒說完,就被謝長明打斷了,「父親,是我兄弟幾個疏懶了,明日一定好好陪昭昭讀書。」
父親內心終於瞭然。
言語間瞬間冷淡。
工事若不建好,等來年開戰,恐怕整個漠北都要和謝家一起殉了。
他們如此分不清輕重緩急,私心已然暴露。
等我們走出來,謝平生語氣很不滿,「顧昭,你又在中間挑撥什麼了?」
謝安遠還是那副陰鷙的樣子,「我們謝家祭禮天大的事,他明明知道,卻只嫌我們沒有好好陪他的寶貝女兒玩樂!」
謝平生冷哼一聲,「是啊,我們不過是一隻雀、一條狗!主人吩咐了我們應着便是,偏還自不量力想着本家!」
謝長明厲聲制止了兩個弟弟,「平生、安遠,閉嘴!」
「不可對昭昭不敬!」
我內心冷笑。
前世他們三個人一有事,我就鬧着父親告狀,說他們不陪我玩。
謝長明是唯一一個爲我說話的。
我以爲是兩小無猜的情誼。
原來,只是我比較好哄騙罷了。
今生,我纔看懂謝長明眼裏藏不住的冷。
他揮揮手,不耐煩道:「昭昭,你懂點事。」
「我是男人,以後成了親也要以公事爲主,你就別總找城主哭鬧了。」
我有些好笑:「謝長明,誰說我們一定會成親?」
「我並未打算嫁你啊。」
謝安遠不屑:「不嫁最好!要不是我家出了事,你哪裏配得上我哥?」
謝平生戳戳謝安遠的胳膊,神色凝重:「不會是挑中你我了吧?」
謝安遠大驚:「我……我可不願娶她!」
謝長明斜眼看我,眉眼淡淡:「又來了。」
「你不必說這種氣話。」
「左右我是擺脫不了你的。」
我心中冷笑。這麼不想娶我,怎無人向父親挑明呢?
當初聽聞謝家苦戰,父親第一時間派人增援,只從血戰中撈出他們三個孤兒。
爲此,顧家也折兵上千。
如若公然祭奠謝家,定會落顧家兵的口舌。
到頭來,升米恩、鬥米仇。
更何況,後來又來了一個江綰綰。

-3-
江綰綰是逃難而來的,一路乞討到築風城。
初見時,她餓得黃皮寡瘦。
被我救下後便一心要跟着。
我心軟,把她帶回了家。
名義上的婢女,其實待她與妹妹無異。
一開始,江綰綰對我很是親近,一口一個姐姐。
我對她毫無防備。
有天,我慣例叫她陪我一起去書房。
她卻找不到人了。
後來才知道,她爲了討好我,特意冒着烈日去摘沙棘,說要給我做一條鞭子。
那種鞭子又輕又韌,好用極了,只是佈滿了尖刺。
可我並不知道。
常人三天做完的鞭子,江綰綰做到第七天,只做了三分之一。
再見時,她特意在我讀書的時間前來,跪在我面前雙手高高捧起那條鞭子。
滿手的傷痕清晰可見。
謝家三兄弟是與我一同讀書的。
謝長明見了,噌地一下站起了身,走上前心疼地捧起江綰綰紅腫的手,牽着她來到我面前。
「顧昭,綰綰她已經夠可憐了,你何必這麼欺負她?」
我當時才知道,她幾天躲着我,是在給我做鞭子。
也是第一次從謝長明的口吻中感受到,他們已經那麼熟悉了。
可我剛想開口解釋,江綰綰就跪下了。
她淚光盈盈,「不關大小姐的事,是我自己、自己要做的!」
「只爲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謝平生半點不信。
「她最喜歡鞭子,你剛來,什麼都不懂,要不是她說,你怎麼會去做?」
謝安遠像被提醒了什麼,上前護着她,看向我的面色不善。
「這救命之恩怕是用自己後半輩子的自由換的吧!」
「綰綰,她還讓你做甚了?」
江綰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雙手搓着衣角。
謝安遠怒道,「她又用滾水讓你試溫了吧?難怪你的腳傷總是好不了!」
我着急地搖頭,「哪裏來的這等事?」
可他們根本不聽我的解釋。
謝平生聞言,勃然大怒,「顧昭,早知你刁蠻,竟不知你還惡毒!」
他們一唱一和之下,謝長明緊緊抿着嘴,不爲我辯駁一句。
似乎我在他眼裏也是這樣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和兩個弟弟站在一條戰線。
是爲了另外一個女人。
後來,我就被他們孤立了。
前世時我單純,只覺得有誤會,解開就好了。
江綰綰原是縣丞家的小姐,我吩咐人單獨收拾了一間屋子,按着她的喜好佈置了。
又偷偷給謝長明寫信道歉。
希望他不要不理我。
可後來,謝長明對我卻更冷淡了。
那是一個極好的晴天,江綰綰捧着一株蘭草,興奮地從小徑來到花園。
可她只顧低頭看着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正在放紙鳶的我。
她手上不穩,花盆落地,蘭草折斷。
漠北貧瘠的土壤養活蘭草極其不易。
那是她從南方帶來的種子。
瞬間,她的眼眶就盈滿了淚水,恨恨地瞪着我。
可謝家三兄弟一來,她立刻換了一副可憐神色。
整個人無措地跪在了鵝卵石上,「小姐,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養您不喜歡的花……」
這次,不等謝家老二老三開口,謝長明主動把她扶了起來。
他一手護着江綰綰,對我怒目而視。
「顧昭,你太過分了!你可知這蘭草多難活?看不慣綰綰就算了,還要砸了人家家鄉的念想!」
謝平生冷笑,「她這種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漠北糙女,怎懂蘭草的細膩?」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沒有,我確實不知道這草……」
爲了補救,我不得不忍住心痛,向江綰綰致歉。
江綰綰嚇得狠狠向我磕頭,「小姐,你這樣我如何承擔得起!」
我突然想起她之前委託我的事,上前扶起她,「你跟我來,簪子還能補救。」
我急急地向閨房走,全然沒看到,江綰綰眼中的陰翳。
他們四人隨我到了房間。
江綰綰整個人還在瑟瑟發抖。
謝長明拍拍她的手,「別怕。」
我滿心期待,拿出一根玉簪遞給江綰綰,「這個,你拿回去吧。」
誰知,謝長明當即怒道,「顧昭!這你也要搶?」
我驚恐地望着他,不知他在說什麼。
江綰綰忙道,「謝公子,你別誤會,這個是我拜託大小姐幫我保管的。」
再抬起頭,她已是紅了眼,「我的一切都是大小姐給的,沒什麼搶不搶的。」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江綰綰究竟有多卑鄙。
江綰綰將玉簪交予我那日,特意囑咐,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出現了一點裂痕,拜託我找找築風城的巧匠幫她修補一下。
我大費周章,竟被如此誤解。
我脫口而出,想要解釋,「這玉簪分明是——」
可她又砰砰磕起頭來,砸在地上的聲音讓人心顫。
「真的,你們不要再問了,玉簪就是我主動送給大小姐的!」
謝長明鄙夷地看着我,「顧昭,你我大婚我自然會送你好的首飾,我原以爲你只是比普通女子刁蠻,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欺辱綰綰,連人家母親遺物也要搶,未免太跋扈了!」
說罷,又自顧自嘆了口氣,「算了,我婚後慢慢教你吧。」
重生一世,他們又在我面前演了這出戏。
這次,我嗤笑道,「我要什麼沒有,還不會稀罕她一根玉簪。」
謝平生不屑道,「可你得不到我哥的真心!」
「你一定是嫉妒我哥帶綰綰去了暖玉池!」
聽到這三個字,我的臉徹底沉了下去。
這次,謝長明和江綰綰竟然膽大妄爲到這種地步,暖玉池也是他們碰得的?

-5-
我自小娘胎裏就有寒症。
父親這些年爲我想盡了辦法,終於打聽到無跡山有一塊暖玉,通體溫潤,對我的身體很有好處。
可那無跡山兇險萬分。
花蟲鳥獸都有劇毒。
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就雷雨交加。
父親帶着那塊玉回來時,幾乎丟了半條命。
我坐在他的牀前哭着埋怨他:「你幹嘛要去!」
「寒症又不是要命的,我多穿點衣服,多蓋幾牀被子不就好了!」
「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麼辦?」
他笑着安慰我,「別怕昭昭,就算我去了,還有長明他們會護着你的。」
他以爲他爲我找到了保障,卻沒想到那是三條毒蛇。
父親千辛萬苦帶回暖玉,叮囑謝長明不能假手於人,一定要親自建造。
這是他爲我精心準備的成年禮,包含了他最大的祝福,盼我康樂一世。
爲了留有驚喜,我從建造的一日,便刻意沒有來看過。
我衝進暖玉池,那裏已一片狼藉。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綰綰隨意扔在地上的衣物。
而那暖玉不知怎的,竟缺了角。
我沒有說話,只是胸膛不斷起伏。
謝長明見狀,皺眉道,「你前些日子天天找綰綰的麻煩,讓她值夜。」
「漠北溫差大,她一個江南女子,怎生受得了?這才染了風寒,我想着來這裏泡泡,也是替你贖罪。」
「顧昭,我希望我的妻子識禮得體,你要學得太多了。」
我盯着江綰綰。
前幾日,遇上換季,我寒症發作。
她不過給我送過幾碗湯藥,我何時逼她值夜?
幾句謊言,幾個佯裝的噴嚏,便讓謝長明拱手讓出我的成年禮。
裝睡的人,永遠叫不醒。
看來,不給他們一點教訓是不行了。
前世並無暖玉池之事,等我察覺江綰綰在操控的一切,已經是臨終時刻。
如今,滔天恨意一齊襲來,我走到江綰綰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跪下!」
我指向暖玉的缺角,「江綰綰,你一個築風城的婢女,也配用我的東西?」
「這塊玉,比你的命都值錢!」
江綰綰慣會裝假,哭着搖頭,「大小姐,我真的不知……」
「謝大哥一片好意,我實在、實在無法推辭。」
謝長明一把將我推開,站在江綰綰身前護着她,「顧昭!你瘋了?」
「綰綰是個人!你拿一塊石頭跟她的命比,你心中還有沒有蒼生!」
「你還配和我一起掌管築風城嗎!」
我看着謝長明那冷峻的長眉,和那道貌岸然的脣峯,失聲笑了出來。
「謝長明,沒有我,你何來掌管築風城一說?」
謝長明皺眉,「你竟然用這等大事來拈酸喫醋?」
「你連一個婢女也要計較,城主有你這樣的女兒,何其不幸!」
「罷了!這些我婚後再好好管教你!」
可笑。
鬧到這般地步,他也認爲我們成婚是遲早的事。
江綰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她咬住嘴脣,朝着柱子就撞了過去。
她用極快的速度衝過去,誰知,就擦破了一點皮。
我自然知道她不是誠心撞。
可謝長明眼疾手快,用身子擋住了她。
江綰綰的衣衫被地上溢出來的水打溼,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她紅着眼委屈道,「長明哥哥,千萬別因爲我影響你和大小姐的婚事。」
她又挪着膝蓋跪向我,「我一死向小姐謝罪好了,她那麼愛你,我死了,你們就能好好的。」
「歷經」這一遭生死,謝長明滿眼都是震動。
他一同跪着,心疼地把江綰綰抱進懷裏,眼睛裏浮現出痛色,「綰綰,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可我此生只能辜負你了。」
「我們家破人亡,寄人籬下,我們的命,早已是半點不由人。」
我再次打斷這對苦命鴛鴦。
「謝長明,我說了,我不嫁你,你聽不懂是不是?」
謝長明抓住我的手腕,「你不嫁我要嫁誰?安遠還是長生?」
聞言,他那兩個弟弟都不禁露出恐慌的神色。
謝安遠更是煞白了臉。
謝長明認命一般低下頭,「你不用再試探我了,我娶你就是。」
「我是大哥,該我擔着。」
謝平生和ťṻ₇謝安遠跪在謝長明腳下,「哥!……顧昭又刻薄又惡毒,你這輩子的恩!我們兩兄弟,只能來世再還你了!」
好一齣兄弟情深。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纔是城主之子,我是外邊撿回來的野種。
謝長明擺了擺手,疲憊地說道,「無妨,只要你們過得好。」
他深深地看向我,「你放過他們,放過綰綰,我會與你成婚的。」
我氣從心來,惡意地看着他笑着說,「成年禮那天,我會選的。」
「至於是誰——」
「你們到時乖乖等着便是,我自會宣佈。」
我滿意地看着他們難看至極的臉色離去。

-6-
那日後,一連多日,我都沒有再見到他們。
聽聞是因爲那天我讓江綰綰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們心疼壞了,恨自己沒能保護好她,是以拼命想要補償。
今日帶着她去看白日焰火,明日又奔襲百里只爲給她買一盒點心。
直到我成年禮那天,他們才終於神情桀驁地走進府內大廳。
今天是我人生中極爲重要的日子,他們卻個個都像死了爹。
大廳裏,所有人都圍着他們恭維。
「謝大公子處理事務越發熟練了,沒有你,城主可怎麼辦。」
可年初隔壁城要我們讓糧,這事是我不費一兵一卒談下的。
「二公子、三公子也很不錯哪!顧大小姐真是好命,無論選了誰都是賺啊!」
聽到這些話,他們都同情地看向謝長明。
然而下一刻,江綰綰卻哭着跑了進來。
她髮絲凌亂,身上的衣服都破了。
讓人遐想無限。
她跪在我面前,捧着一個瓦罐。
「大小姐,你要的月泉水,我……我給你取來了。」
「我不知道那裏有——」
她咬了咬下脣,「我費了些時間擺脫,來晚了,你別怪罪我。」
我根本沒讓她去取什麼月泉水!
謝長明再也忍不住了,衝到我面前就給了我一巴掌。
「顧昭,你太過分了!」
我被打懵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前世直到死,他也沒有當衆對我動過手。
江綰綰撐起勉強的笑意,「沒事的。我本就是浮萍,現在髒了,死了就乾淨了。」
謝長明又突然發瘋一樣衝了出去。
再回來時他手中拎着一件嫁衣。
我的瞳孔驟然放大。

-7-
當年我爹遍訪名醫,孃親仍舊是藥石無醫。
她看着院中蹣跚學步的我,紅了眼睛嘆道:「真可惜啊,我看不到昭昭出嫁了。」
可她希望,哪怕她已經不在了,我出嫁時仍能帶着她的愛。
所以臨終前,她拖着病體,一針一線繡完了這件嫁衣。
謝長明拎着衣服的兩邊。
我瞬間明白過來,忍不住哀求道:「不要,求你,那是我娘最後留給我的東西!」
他冷笑道:「綰綰也這樣一次又一次跪在你面前哀求你,可你呢?」
「你搶她母親的遺物,現在還找人算計她的清白。」
「顧昭,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
我爲了保住我的嫁衣,情急道:「我錯了,你想怎樣都可以,求求你還給我。」
「晚了。」
謝長明話音剛落,就傳來裂帛的聲音。
我跌跌撞撞跑過去,捧起碎成兩片的嫁衣,眼淚怔怔地落了下來。
可他還嫌不夠。
他走到我面前,提起劍,一劍挑落了我的衣服。
我的肩當即就暴露在衆人眼前。
臉面盡失。
謝長明冷笑:「現在你的身子也被人看了,你的清白也沒了。」
滿場的賓客都愣愣地看着。
卻無一人說話。
他們不敢得罪未來的築風城城主。
我呆呆地看着手上那件破碎的舊嫁衣。
曾經,我寶貝地把它放在箱底。
我想孃親時就會拿出來看看。
我怕我總看,把衣服磨壞。
金絲木箱,上着厚厚的銅鎖。
現在,竟被這兩條毒蛇撕碎。
母親的味道,一點也沒有了。
我怔怔望着,眼淚不受控制地流。
謝長明的表情比我還痛苦,不過,他是因爲江綰綰,「你爹沒兒子,就要從我們三個裏選個工具,我都可以忍。」
「可你爲什麼要毀了綰綰的清白?」
「顧昭,這次,就算你爹殺了我,我也不會娶你這種毒婦!」
我瘋狂地笑起來。
可笑,當真是可笑至極。
我站起身,冷靜地道,「謝長明,我的成人禮,父親大人都不在,你就不奇怪嗎?」
謝長明輕輕皺了皺眉,「城主說,要外出一月——」
我冷笑,「父親在如此重要的時間外出,因爲,他是去找我真正的未婚夫了!」
謝長明目光呆滯,彷彿沒聽懂,「你……說什麼?」
「謝長明,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要嫁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ṭṻₙ我要選的人是——」
謝長明緊緊盯着我。
謝安遠和謝平生無比緊張,在他身後,互相握住對方的手打氣。
我緩緩道出那人的名字。
「赫、連、鷹。」
現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謝長明最先回過神,他笑得很不屑,「顧昭,你就這點手段嗎?」
「身子被人看光了,我不要你了,就賭氣嫁個瘸子?」
說罷他抱起衣着凌亂的江綰綰頭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那兩人也一人瞪了我一眼,追着跑了出去。
就在這時,一聲通傳響徹大殿。
「城主歸——」

-8-
人羣裏開始了竊竊私語。
「老城主現在回來了,這中意的女婿都跑了!」
「丟人丟大了啊!」
「顧昭還說,要嫁赫連鷹,這讓老城主怎麼收場!」
父親風塵僕僕歸來,見我狼狽孤獨站在殿中。
他強壓住心中的怒火,體面地當衆宣佈。
「歡迎各位蒞臨小女的成年宴,老夫支持小女的一切決定!」
與他交好的叔伯也上前勸道,「這長明可是萬里挑一哪!他兩個弟弟也不差。」
「那赫連鷹,斷了腿以後,脾氣甚爲古怪,還生不了孩子。昭昭嫁了他,等你百年後,誰來撐起築風城?」
甚至有人已經開始質問,「難不成要讓我們併入他的商行不成?」
父親沉聲道,「正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宣佈。」
「小女顧昭,將作爲我的繼承人,繼任城主之位。」
下面瞬間炸開了鍋。
「這怎麼行!」
「她是個女人!」
我自小跟隨父親,文事武功多少耳濡目染。
可就因爲我是女兒身,從未有人想過我能繼承城主之位。
世上既然沒有這個先河,那我就來開這個先河。
選一個對顧家有利,又威脅不到我與爹爹的人。
站在我的身旁,讓我撐起築風城的天。
從此天下女子便有了先例。
父親懶懶地抬了抬眼,「我是在通知你們,不是與你們商量。」
「另外,那三個人,我築風城已不便留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這則消息迅速傳遍了漠北。
謝長明聽說後沉默了許久。
他心裏生出一點微妙的不適與恐慌,無意識地不停拽着手邊的枯草。
江綰綰又紅了眼睛,「都怪我,事情纔會變成這樣。」
「你們就讓我一個人去死吧,快回去給城主認錯,一切還來得及。」
他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我們帶你出來,自然要對你負責。」
江綰綰憂傷地看着遠方的築風城,「要是沒有大小姐收留,我早就死了。就算她一時不忿,找人強姦我,我也該受着。」
謝長明心疼地把她抱進懷裏,「胡說!你這般善良溫柔,若遇到個好人家,必能過很好的日子。」
這也是他的心裏話。
築風城的日子,無論多好,他永遠都覺得自己本該有更好的日子。
謝安遠有些擔憂,「哥,不娶那女人,拿不到城主之位,我們還能報仇嗎?」
謝長明蹙眉。
謝平生滿不在乎地說道,「怕什麼?顧昭從小就追在大哥屁股後面跑,愛得要死要活,她就是賭氣罷了,只要大哥回頭,她會捨得不嫁?」
謝安遠點點頭,「也是。她真嫁個瘸子,築風城怎麼辦?到時還不是得跪着哭着求我們回去!」
謝長明定下了心神。
他雖然話說得那麼絕,卻沒想過不娶顧昭。
他只是想顧昭聽話一點。
所以一路有人問,他只說,「顧昭任性,做錯了事,跟我鬧ƭŭ₂脾氣呢。」
他堅信,顧昭來找他道歉認錯。

-9-
三日後,赫連鷹帶着聘禮來提親了。
抬聘禮的隊伍浩浩蕩蕩,一眼看不到頭。
衆人無不震驚。
赫連鷹性情冷淡,身旁別說侍妾,連一個婢女也沒有。
他最重利,一枚銅錢都不肯放過,漠北的人都叫他笑面閻王。
新娘子幾天前還鬧出了醜事。
可他這聘禮,怎麼好像超格了。
進了府,赫連鷹鄭重地拱手向我爹行了一禮,「我父母雙亡,家中無長輩,因此只能親來提親。」
「一百八十抬聘禮。」
「至於剩下的一百二十抬——」
他看了我一眼。
「是爲顧大小姐添妝。」
我爹不高興起來。
「什麼話!難道我們顧家出不起嫁妝不成?」
赫連鷹微微低頭,「我身有不便,內心有愧。」
我萬萬沒想到,他能做成這樣。
我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日後你我夫妻一體,不必再說這樣的話。」
下一刻,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突然傳來。
「顧昭!你鬧夠了沒有!」
謝長明走了進來,走得很急。
後面還跟着他的兩個廢物弟弟。

-10-
在外面風餐露宿幾日,他狼狽不少,身上透着一股酸臭味。
我忍不住在他與赫連鷹之間掃來掃去。
赫連鷹劍眉星目,如此看着竟比謝長明還惹人。
可惜了。
被我的打量惹惱,謝長明語氣變得更差,「顧昭,你胡鬧也要有限度!你可知我謝家是百年氏族,最重規矩臉面,你答應他的提親,我就絕不可能再要你了。」
我輕輕笑了,「可謝家,已經不在了。」
被我戳中最不能提的話,謝長明當即就想對我動手,卻被赫連鷹一道暗器打中小臂。
「不得對我夫人放肆。」
我笑了。
漠北第一商行行主,哪怕傷了腿不能人道,又怎會真的變成廢物?
謝長明捂着手臂看着我,「你就看着一個外人這麼對我?」
「你現在賭氣嫁個瘸子,以後可別後悔!」
我嗤笑,「外人?」
「謝長明,赫連鷹是我的未婚夫。」
「你如今,纔是外人。」
謝平生譏諷道,「我就說吧,現在用不上我們了,就要趕我們走。」
謝安遠也附和,「走就走,難道我們還能餓死?沒了我們,我倒要看看築風城怎麼完蛋!」
謝長明卻沒有說話。
良久,他聲音有些發顫,「顧昭,你當真想好了嗎?」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
正說着,我爹走了過來。
他神色很冷,「既然你們都這麼不願,隨時可以離開築風城。」
「昭昭是下一任城主,她若是不喜歡你們,你們也就不必留在這兒了。」
謝安遠不屑,「一個女人?還是靠那個瘸子?」
我沉下臉,「不勞你們費心。」
謝長明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什麼。
從前這時候,我就該爲他們說盡好話了。
我爹對他們的教導很嚴厲,所以他們很少敢正面頂撞他。
爹爹罰他們時,我總會百般耍賴幫他們減輕處罰。
謝長明最在乎他的ŧū́₋謝家。
可謝家覆滅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漠北的人不知道謝家,只知道築風城。
從前我總是捧着他說漠北蠻夷之地,比不上謝家百年大族,想讓他好受些。
每回有南邊的商隊過來,我總是第一個跑去,小心地給他挑選些故鄉之物。
可那些東西還比不上江綰綰隨手摘給他的一根草。
無論我對他如何掏心掏肺,也抵不過江綰綰的一句話,一滴淚。
江綰綰一委屈,就能委屈到他心窩裏,提醒他,他們同病相憐。
我前世,當真是愛極了他。
哪怕我知道他心裏裝着謝家,裝着江綰綰,也一直拼盡全力,只爲得到他一點點憐愛。
他剛纔那副樣子,若是我沒有前世,恐怕也已經心軟了。
謝長明深深看了我一眼。
「既如此,顧昭,我們——」
他似乎被掐住了脖子一樣發不出聲音。
他試了幾次,終於道,「我們,也許就後會無期了。」
我微微一笑,「如你所願。」
他最終失魂落魄地被他弟弟拽走了。

-11-
可大婚那日,謝長明又來了。
我在花轎裏坐得無聊,偷偷掀起簾子一角,在人羣裏看見了他。
他鬍子拉碴,髮絲凌亂,一點看不出從前玉樹臨風,溫潤如玉的樣子。
滿街都掛滿了紅綢,周圍人都在喜氣洋洋祝賀,只有他黑着臉。
見到我掀開簾子,他驚喜地喊道,「昭昭!」
我平靜地放下簾子。
正如我放下我整整兩世,愛他的那顆心。
洞房花燭夜,我莫名地緊張起來。
赫連鷹不能人道,男子最在意這個,我絞盡腦汁想着我要如何說才能不傷了他的自尊,竟一時脫口而出,「我去書房睡吧?」
赫連鷹臉色瞬間難看得可怕。
「你嫌棄我?」
我慌忙搖頭。
「怎麼會呢?你受傷是爲了抵禦外敵,保護邊境百姓,你是所有漠北人的大英雄!」
他把輪椅推近了一些,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
我訕笑,「我,我是怕你——」
我視線下移,「怕你受傷。」
赫連鷹蕩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起身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我震驚地看着他,「你,你的腿?」
「我的腿差不多已經好了。」
他神色透出一些狠戾與厭倦,「但商行內有些事,讓我暫時不能站起來而已。」
他玩味地看着我,「你以爲我不能人道?那你還嫁?」
我擠出一絲假笑。
「哦,我還以爲是你覺得我這種情況,方便你利用呢。」
被看破心思,我笑得更加勉強,「怎麼會呢?你這麼厲害。」
赫連鷹欺身壓住了我,他的熱氣吐在我的耳邊,「也沒關係。」
「昭昭,你大可以利用我。」
「你試試,我很好用的。」
我的臉突然燙得不行。
一個念頭突然萌生,赫連鷹,對我有情。

-12-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既然身無不便,爲何還要替我添妝?」
他笑了。
「阿昭,你當真想不出爲什麼嗎?」
他的眼神像一池春水一樣醉人。
「你八歲的時候,救過一個七天沒喫飯,快凍死的乞丐。」
「是我。」
他滿目深情,「昭昭,自那日起我就在想,有朝一日,也要做你的英雄。」
「可你從前,眼裏只看得見謝長明。」
原來他前世想與我合作,竟有着這等真心。
我嘆了一口氣,「唉,誰沒瞎過眼呢。」
赫連鷹心疼地把我摟進懷裏,「沒事,都過去了。」
他不會知道,我的命有多好,竟有這樣重來的機會與他重逢。
不兩日,我們去看望父親,竟在城門前遇到了江綰綰攔轎。
她跪在臺階前,眼睛都哭腫了,「大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長明哥哥這些日子過得很不好,你去看看吧。」
那天本來天氣大好的。
可大風驟起,我像是被砂石迷了眼睛。
淡淡道,「謝長明好不好,和我有什麼關係?」
她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後站了起來,我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結果她還是摔了下去。
她捂着腳嗚咽道,「嗯,大小姐你朝我身上出氣就行,你別怪他們。」
謝安遠謝平生兩兄弟立馬從石獅後衝了出來擋在她和我之間,「顧昭!你這個落井下石毒婦!」
眼看就想朝我動手,赫連鷹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簡單兩招就把他們放倒在地。
「誰給你們的膽子,在城主府門口,對我的夫人動手?」
我擔心地看着他,「你,怎麼不演了?」
他此前說過他暫時還不能站起來。
赫連鷹安撫地拍拍我的手,「不礙事,解決得差不多了。」
下一刻,謝長明卻突然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他站在江綰綰面前,表情有些扭曲,「我看到了。」

-13-
江綰綰一愣,下意識問道,「什麼?」
「我看到了,她沒有推你,你自己摔下去的。」
江綰綰笑得勉強,「你,你看錯了。」
「我怎麼會故意陷害小姐呢?」
謝長明靜靜地盯着江綰綰,眸子寒得像漠北的無盡的冬。
「還不說實話?」
江綰綰從未見過謝長明這種表情,似乎是怕了。
她跪在地上,哭訴起來。
「她是城主的掌上明珠,我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婢女!」
「我,我只是怕你們不要我。」
「才一時腦子發昏。」
她抱住謝長明的腿,「長明哥哥,你別不要我。」
從前她總是這樣賣慘,把我置於他們的對立面。
攏着謝長明更恨顧家,攏着那兩兄弟更討厭我。
可她不知道,那三兄弟的私心。
謝家老二老三,自知配不上我。
只好顯得是讓給大哥。
謝長明有兩個弟弟的襯托,才能將我迷惑多年。
平心而論,謝長明不是壞人,更不是蠢人。
他只是被他和江綰綰同病相憐地困得什麼也看不清。
這次,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的處境。
「這些年,那麼多次,只要你說,我們就信,你都是騙人的是不是?」
江綰綰轉頭向另外兩人求助。
「安遠哥哥,平生哥哥,他,你們快幫幫我呀,長明哥哥好凶,我怕。」
他們Ťŭ₌卻一動不動。
江綰綰看自己橫豎躲不過去了,一咬牙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什麼都沒說,是你們自己要那麼想的!」
確實,她總是言辭模糊,意有所指。
可謝家兄弟內心的自卑太深了,所以纔會每一次不假思索地相信江綰綰。
鬧了一會兒,我爹久等不來,自己走了出來。
看見這鬧劇,他不耐道,「你們還來糾纏昭昭做什麼?」
「當年你們父親就是這樣,一意孤行,不聽我勸,才釀成大禍。」
「若不是我命好,我恐怕也是死路一條。」
「你們如今也要這麼固執嗎?」
謝家三兄弟聞言大駭。

-14-
謝父死前,一直在唸叨顧重的名字,還說「對不住,對不住啊。」
謝長明一直以爲是因爲顧重害死了他的父親。
他太蠢了。
如果是那樣,父親又怎麼會讓他來投奔築風城呢?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我卻一眼也不曾看他。
因爲,我的身旁,是夫君赫連鷹。
他以爲,父親恨顧重不來援兵,所以無論他們做什麼,他都覺得他們欠他。
他壓抑着對顧昭的感情,每一日都告誡自己,不可愛上仇人的女兒。
他太煎熬了。
遇到江綰綰以後,他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得忍,可江綰綰不用。
他護着江綰綰,就是護着他心裏那個自己。
可他錯了,錯得徹頭徹尾,荒謬可笑。
父親說完那三句話,謝長明如遭雷擊。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我。
他紅着眼睛,語氣裏透着哀求,「昭昭,我錯了,我想錯了。」
「我是愛你的。」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回來好不好?」
我諷刺地看着他,「你愛的不是江綰綰麼?」
謝長明的眼睛驟然一亮。
他急切地抓着我的手,「你喫醋是不是?你還在氣我之前爲了她傷害你。」
「昭昭,我都是受了她的矇蔽。」
見我還是沒什麼反應,謝長明抽出佩劍指向江綰綰。
「當日我爲她挑破你的衣服,今日我就一併還給你。」
江綰綰白了臉,害怕地想跑,卻被謝長明攔住。
「啊——」
江綰綰髮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謝長明刷刷四劍,挑斷了江綰綰的四肢筋脈。
江綰綰癱在地上,痛得左右翻滾,血流了一地,紅得瘮人。
謝長明討好地看着我,「我還給你了,昭昭, 你是不是能原諒我了?」
我震驚地看着他,「瘋子。」
我爹的臉上滿是失望。
「我竟將你, 將你養成這樣。」
「你這樣的心性,放在外面也只會危害世間。」
他黑着臉下令, 「來人!謝長明當街殘害我府中下人, 按律關進死牢, 終身不得出!」
這話一出, 他的兩個弟弟聞言終於慌了,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城主!你放過我哥吧!」
「他只是, 只是太愛顧昭了, 纔會發了瘋!」
赫連鷹冷笑,「他自己做的事,與我夫人何干?」
我爹冷淡道, 「至於你們, 日後不要再踏進築風城。」
謝長明卻置若罔聞。
他只是看着我笑得癡迷, 「昭昭,我能留下了。」
「你下次回來, 會來看我的對吧?」
我望着他, 像望着曾經的某位故人。
「謝長明,你說過的,山高水長, 前世今生, 我們永不再見。」
他一愣, 「我沒有說過!」
我笑得釋然。
「說過。」
「前世你害死我爹,又將我推入地獄, 那時, 你摟着江綰綰對我說過的。」
在場之人皆是一震,一句話也說不出。

-16-
我爹讓謝安遠兄弟把江綰綰帶走了。
可他們恨極了她,若不是她,他們的哥哥不會在死牢裏困一輩子。
他們也不會被人如喪家之犬一樣趕出來。
他們把江綰綰扔到了乞丐堆裏。
「想玩想喫隨便你們。」
江綰綰一會兒哭着求饒, 「求求你們,帶我走,給我口吃的就行。你們不是最疼我了嗎?」
一會兒又咒罵, 「你們自己無能,怪到我一個女人頭上!你們活該倒黴!」
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羣乞丐嬉笑着向江綰綰爬去。
江綰綰絕望的哭喊不斷迴盪, 卻再也無人能來救他了。
聯姻後, 邊境更以築風城爲首。
我們還組建了自己的民兵共抗外敵。
漠北邊境安寧繁榮,常吸引南邊的商人往來貿易。
眼見我越發遊刃有餘, 父親放心地把城主之位給了我,外出雲遊去了。
「你大了,變得這麼聰明又這麼厲害,身邊也有了能照顧你的人,爹要去看看那些答應你娘帶她去的地方啦。」
謝安遠兄弟被趕出築風城,他們一氣之下回了江南。
卻在半年後一路乞討回了漠北,但沒有一座城池願意收留他們。
離開謝長明和顧家的庇護,他們終於明白,自己什麼也不是。
而謝長明,瘋了。
他整日對着空氣說話,「昭昭,我回來了,我帶了你最愛喫的紅豆糕。」
「昭昭, 你今日練鞭可累了?我吩咐人給你備好了暖玉池的水。」
「昭昭,願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離。」
婚後第三年, 我生下一個女兒。
赫連鷹高興得抱住就不肯撒手。
連兒子叫他也聽不見。
他抱着孩子,陽光灑在他們身上。
那一刻我閉上眼誠心感激。
上天啊,感謝你此生如此厚待於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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