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相珩是我的沖喜童養夫。
被我使喚欺辱十年後。
他測出天生劍骨,一躍成爲修仙界最有天賦的劍君。
劍閣長老的掌上明珠也對他一見鍾情。
眼見溫相珩前程一片坦途。
我決定送他一個人情。
大發慈悲對正在埋頭給我洗小衣的人道: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話音剛落,他手中輕薄的小衣便被撕成兩片。
溫相珩抬眸望着我,眸光沉沉。
他一字一頓道:
「孟阿彌,把話收回去。」
-1-
自從溫相珩測出天生劍骨後,他便入了劍閣,成了掌門的親傳弟子。
我們這座小城從未出過修士。
以至於消息一出來,家裏的門檻差點被各大家族派來的媒婆踏破。
我最討厭熱鬧。
因此溫相珩回來時,我已經將他的包袱收拾好。
溫相珩長得好看,眉眼乾淨,身姿修長挺拔。
瞧見桌上的行李,他神情絲毫未變,只是緩緩將包袱打開,又一件件擺回去。
這種事他做得很習慣。
「那些人已經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
他平靜道,嗓音清越,透着沉穩。
我最討厭他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隔壁我讓人收拾好了,你去住。」
我蠻橫地命令。
溫相珩一如既往沒有聽。
他來到牀邊,手掌探上我的額頭,有些低熱。
直到這時,他清俊的臉才露出點別的神色,眉頭微蹙:
「阿彌,你又喝冰釀。」
不是疑問句。
顯然已經逮住了我的小辮子。
我翻個身不想理他,聲音不耐煩地從被子裏傳來:
「要你管。」
溫相珩沒有再說。
他嘆口氣,伸手將我的被子蓋好。
然後起身出門。
不一會兒,便端了一碗藥進來。
房間頓時被苦澀的藥味蔓延。
我氣得坐起來,將枕頭狠狠朝他扔去。
被他躲過。
「我不喝。」我決絕道。
下一秒,湯匙就到了我的嘴邊。
「阿彌,你不會想用我的辦法。」
溫相珩淡聲威脅。
我的臉頓時被氣得通紅。
腦海中浮現出上一次,他用嘴將藥渡給我的畫面。
「你無恥。」我惡狠狠道。
溫相珩溫柔勾了勾脣角,眼神卻很危險。
我聽見他說:
「阿彌,我能更無恥。」
「你可以試試。」
-2-
那碗藥被我一口灌進喉嚨。
溫相珩滿意地用錦帕擦了擦我的嘴角,又再次摸了摸我的額頭。
「睡會吧。」他說。
睏意襲來。
我躺了下去,被子將我蓋得嚴嚴實實。
溫相珩坐在牀邊守了我一會兒。
要睡着時,他突然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然後順着臉頰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眼見着要落到我的脣上。
我忙側頭,帶着溫熱觸感的脣便停在了我的脖頸上。
溫相珩停了停。
我睜開眼,憋着一股氣道:「去給我洗衣服。」
劍閣離這座城有兩個時辰的距離,閣中弟子從不走讀。
只有溫相珩,哪怕我極力反對,他也要每隔兩日便回到我身邊。
怎麼勸都不聽。
我懷疑他是怕我把自個兒照顧死了。
既然是他自己願意,我使喚起他來自然得心應手。
「嗯,馬上去。」
溫相珩低聲應道,在我脖頸上輕輕咬了一口。
我嘶了一聲。
他便勾脣笑了笑,漫不經心道:
「阿彌,你脖子上有朵花。」
我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警告道:
「溫相珩,我纔是主人,明白嗎?」
他頂着左臉的五指印神色未變,眉眼依舊溫和。
整個人聽話得像只狗一樣,俯身將頭埋進我的頸間。
耳邊是他陽奉陰違的應和:
「小狗明白。」
「小狗永遠聽主人的話。」
如果不是他在繼續啃我的脖子,我就真信了。
我狠狠閉了閉眼,又睜開。
語氣只剩無奈:
「去給我洗衣服。」
這次他乖乖聽了。
-3-
我醒來時,天已經擦黑。
屋子裏飄着飯香。
昏黃的燭火輕輕搖曳。
將坐在牀頭的人照得分明。
看見我醒來,溫相珩微微一笑:
「阿彌,起來喫飯吧。」
在我多年的威逼利誘下,溫相珩做飯堪比大廚。
我一邊喫,一邊想起沈無雙說的話:
「孟姑娘,溫師弟乃罕見的天生劍骨,配你實在浪費。」
「如果你願意將他讓給我,我可以送你一顆補魂丹,你日後將不再纏綿病榻。」
這樣的條件於我而言實在太過誘人。
所以我毫不猶豫將溫相珩賣了。
「我同意。」
沈無雙沒想到我會這麼爽快。
她詫異片刻後,便拿出那顆補魂丹。
我伸手接過。
正要喫下時,她突然伸手攔我:
「孟姑娘,補魂丹雖會讓你恢復健康,但不利子息,你日後都不會有孕了。」
「你可想清楚——」
沒等ţũ̂⁹她說完,我就徑直喫進了嘴裏,渾不在意道:
「我活着就行。」
爲了孩子捨去性命這種事,真不好意思,我孟阿彌做不出來。
溫相珩也不行。
「你覺得沈無雙如何?」
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那我便該履行約定。
順便替救命恩人打聽打聽。
「怎麼突然提到她?」
溫相珩眸色微暗,目光直直看向我。
彷彿已將我所有的心思洞察。
我忙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緒。
「就隨口問問。」
「我聽說,你師父有意讓你們結成道侶?」
沈無雙是劍閣掌門的千金,身份尊貴。
如果溫相珩沒有劍骨,配她將會差一大截。
但是沒有如果。
溫相珩天生劍骨,沈無雙天賦異稟。
兩人是我也說不出不好的正正相配。
我這樣想着,而身旁溫相珩已經放下筷著。
「阿彌,我是你的童養夫。」
「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們就會成親。」
「所以——」
他一字一句開口,語氣幽冷。
修長的手指緩緩捏上我的下巴,將我的頭抬起來,只能看着他。
溫相珩那張好看的面孔多了幾分不虞。
我知道,我踩到了他的底線。
「阿彌。」
他的頭漸漸靠近,在我臉側輕輕摩挲。
耳邊是他低沉的警告;
「不要想着將我推給別人。」
「這樣的話。」
「我勸你別再開口。」
脣殘酷地咬了上來。
終究還是沒躲過。
-3-
睡前,我換下內衫,洗漱完躺在牀上。
室內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是溫相珩在給我洗小衣。
我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親自洗。
若旁人經手,他表面仍舊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
實則隔天我便再也不會見到那個丫環或者婆子。
溫相珩是個瘋子。
一個被我逼出來的瘋子。
他剛進我家時,才七八歲。
那時我命在旦夕,爹孃什麼辦法都想了,走投無路想到了沖喜。
他們共找了 10 個合我命格的男孩讓我選。
溫相珩是其中最矮,看起來也最可憐的那個。
他是個孤兒,全家逃難來的這座城,因爲染上瘟疫,最後活了他一個。
如果我不選他,他就還是一個乞丐。
溫相珩不想再做乞丐。
所以在我選擇那個長得白白淨淨的男孩時,他突然跪行着到了我牀邊。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起來既憨厚又誠懇:
「主人,我什麼都聽你的。」
「你讓我當狗,我也願意。」
「求你選我。」
他那副樣子的確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我沒養過任何寵物,因爲身體不好會過敏,即使再喜歡,也只能作罷。
而那個乞丐說,他要當我的狗。
從來沒有誰這麼對我說過。
所以我同意了。
「行吧。」
「那你叫兩聲給我聽聽。」
小狗高興得微微抿脣,一雙大眼睛彎成月牙。
「汪汪。」
那一刻,我和他同時得償所願。
-4-
得了一個新玩具,我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沖喜或許真的有用,也可能是溫相珩無微不至的照顧起了作用。
我漸漸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溫相珩很聽話,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沒有玩伴,晚上睡覺老做噩夢。
所以他被命令每晚陪我睡覺。
我不高興時,他會很慘,是我的頭號發泄對象。
我會讓他一刻也不停歇地跑進跑出,直到他累得坐在地上起不來。
晚上睡覺被噩夢嚇醒,我會不顧他在睡夢中,直接將他拍醒。
「你必須把我哄睡着。」我命令道。
他每次都很乖,從來也不惱。
我對他很滿意。
我爹孃也對他很滿意。
如果不是後來我娘死了,我家也敗落了。
我估計能一直踩在溫相珩頭上。
但世事無常。
十五歲那年,溫相珩變得不再那麼聽話。
他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甚至不准我出門。
我氣得趕他走。
可他說:「阿彌,我是你的童養夫。」
「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說我不要他。
他便俯身來堵我的脣,撕咬碾磨,直到嚐到血腥味才罷休。
「阿彌。」
「禍從口出的道理,你該懂了。」
養了近八年的狗。
第一次開始咬他的主人。
代價是讓溫相珩熱血沸騰的一巴掌。
-5-
我時常覺得,溫相珩瘋得厲害。
尤其在我的事情上。
至少我爹,是不會爲我娘洗小衣洗裘褲,甚至洗月事帶。
但溫相珩樂此不疲。
我懷疑他上輩子是隻狗,而這輩子狗性未除。
想了想,我對正在認真給我洗小衣的人試探道:
「我聽聞劍閣有一丹藥,叫補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
溫相珩聞言,微微抬眸,視線在我臉上細細巡睃一遍。
半晌,他意有所指地問:「誰告訴你的?」
我心下一凝,頓了頓,撒謊道:「以前聽別人說的。」
「真的有嗎?」我轉移話題。
溫相珩沒有再往下問,他淡淡嗯了一聲,說:
「有。」
Ŧū́₇「但你不能喫。」
我皺眉:「爲什麼?」
「不爲什麼。」
「阿彌,我有辦法救你。」
「你相信我。」
溫相珩明明知道我有多麼想活,是那種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活。
可爲了還不存在的孩子,他竟然讓我忍着病痛待在家裏。
我氣得想將他大卸八塊。
可我打不過他。
腦子稍稍一動,我旁敲側擊詢問:
「沈無雙的天賦是不是很高?」
溫相珩洗衣的手微微一頓。
他垂下眼睫,漫不經心應道:「嗯。」
「爲什麼又提她?」
當然是希望你能轉移目標,換個人當狗啊。
我暗自腹誹。
但面上仍然像聊天般道:
「就是隨口一提。」
「沈無雙背景這麼強,又是劍閣掌門獨女,也不知道誰會這麼好命當她道侶?」
我的語氣隨意,似乎真的只是聊聊而已。
可溫相珩的臉色卻越來越冷。
他露出一個溫柔得讓我有些膽寒的笑容,放輕聲音問道:
「那你覺得呢?阿彌。」
要是以往,我一定已經縮着脖子乖乖睡覺了。
但眼下我真的急着脫手溫相珩。
所以我大着膽子善解人意道:
「我覺得你和她就很般配。」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話音剛落。
一道裂帛之聲便自溫相珩的手中響起。
我目光凝住,顫顫巍巍地看着那件被撕裂的小衣。
心臟狂跳。
我嚥了嚥唾沫,鼓足勇氣看向溫相珩的臉。
便迎上他沉得發冷的視線。
只聽他一字一頓道:
「孟阿彌,把話收回去。」
這年我十八。
溫相珩終於忍不下去。
他將手伸入我衣衫內時,我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阿彌,我是你的。」他反覆咬着我的耳垂提醒道。
我喘不過氣。
他便放開我的脣轉移陣地。
「阿珩,我錯了。」我求饒道。
可他卻愈加過分。
生理性淚水流下時,他輕柔吻去。
屋裏的沉香漸漸濃郁,混雜着其他味道。
溫相珩得寸進尺時。
沉香的香味已經將我們緊密纏繞。
我身上的人眼皮越來越沉。
攥住我的手卻越來越緊。
他睡過去前,我聽見他求道:
「阿彌,不要丟下我。」
離開溫相珩於我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只想活命。
所以那晚。
我毫不猶豫跑了。
-6-
我戴着帷帽,買了張南下的船票。
然後用錢收買了一個和我身形很像的姑娘,讓她扮作我上了船。
而後女扮男裝獨自坐上方向完全相反的船隻。
迷魂香是我花大價錢買的。
即使是修士,也要昏迷兩天兩夜。
到那時,我早已在千里之外的北黎城。
北黎城地處偏僻,消息閉塞。
但它依山傍水,山勢連綿不絕,四季如春。
我幼時纏綿病榻,曾聽娘提過一次,從此心嚮往之。
而溫相珩並不知。
男子一向薄情。
我估摸着躲個兩年溫相珩應該就能徹底放下。
那時再回去看看也不遲。
只是時間一拖再拖。
等我再回故鄉時,歲月篇章已過了五年。
而我也已經嫁人。
-7-
離開臨仙城的第五年。
我回家了,帶着自己的夫婿,謝澤蕤。
「阿彌,這宅子真漂亮。」
謝澤蕤看着我家諾大的祖宅感嘆道。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眸色清湛,淺棕色的頭髮微微卷曲,膚色白皙。
不管見多少次,我都會被他的容貌驚豔。
再加上他心思純善,所以他娘將他拜託給我時,我毫不猶豫同意了。
眼下,我帶他回來,也只是準備賣掉孟家祖宅。
近年來,臨仙城發展得越來越好,水漲船高,地價如今也堪稱寸土寸金。
孟家祖宅地處中心,房價足以讓我暴富。
見我高興,謝澤蕤就高興。
但畢竟賣的是祖宅。
他想了想,還ţũ̂ₚ是忍不住勸:
「阿彌,家代表很多美好回憶,我們又不缺錢,還是別賣了。」
謝澤蕤的話讓我有些恍惚。
美好回憶?
自然是有的。
就是因爲太過美好,以至於它破碎時,才叫人恨不得毀個乾淨。
只是箇中緣由,我不可能對旁人說。
我張口欲敷衍過去。
突然,身後喧鬧的大街忽地靜了下來。
謝澤蕤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他轉過頭,眼睛頓時睜大,只聽他激動道:
「阿彌,是仙人。」
他用手肘捅了捅我,示意我看。
我脊背立時僵硬。
心裏有一個猜測,但想着或許沒這麼倒黴,怎麼可能第一天就遇見溫相珩。
正安慰自己。
一道清冷颯爽的嗓音便自身後響起。
「孟姑娘?」
是道女聲。
我鬆口氣,緩緩轉頭。
目光卻凝住。
五年不見,溫相珩臉上獨屬少年的青澀已經完全褪去,眉眼雋逸出塵,穿着一身清簡的白衣,窄腰長腿,更襯得他端方持重,玉容仙姿。
實乃天上謫仙。
而站他身旁的姑娘,正是與他有着同樣仙姿的劍閣少閣主,沈無雙。
-8-
這是第一次,溫相珩看見我,神情冷漠,眉眼發沉。
他不再朝我走來。
我也不可能朝他走去。
我們之間涇渭分明,像是隔着一條銀河。
沈無雙認出我,脣角微揚,抬步便朝我走來。
她是個直爽的性子。
大概因爲我們之間有補魂丹的交情,她省去客套的寒暄,徑直問道:
「你這幾年去哪了?身體可好?回來要待多久?」
一連三問,倒把我問懵了。
腦子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她應該是怕我違背諾言。
這屬實是多慮。
思索半晌,我直接略過前兩個問,抱着打消她擔憂的念頭回道:
「待不了多久,等見過我爹,我和夫君便啓程回去了。」
「夫君?」沈無雙嗓音提高,失去了一貫的淡然。
她眼中滿是驚詫,視線落在謝澤蕤身上,難以置信道:
「你成婚了?」
五年過去,我如今已經二十有三。
普通凡人家的女子,這個年齡都不知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
我算是成婚晚的。
按理來說,沒成婚才值得驚訝。
但沈無雙畢竟不是普通凡人,修士只要築基成功,壽命便可輕易延至兩百年。
他們若是結道侶,大多都是三十之上的歲數。
我這個年齡,與他們而言,的確太過早了。
想通這一關節,我微微一笑,抬手挽住身旁的謝澤蕤道:
「這是我夫君謝澤蕤,我們成婚快一年了。」
謝澤蕤好不容易從我竟然認識仙人中緩過神來。
他看着英姿颯爽的沈無雙,無措地撓了撓頭,半晌才結結巴巴道:
「對,對,我和阿彌是夫妻。」
嗓音猶帶少年稚氣。
謝澤蕤比我小五歲,自幼長在山裏,秉性純良害羞,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活潑開朗。
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
怕他不自在,我牽住他的手,示意他別緊張。
謝澤蕤下意識回握我的手。
手心相觸時。
我卻突然察覺到一道低沉發冷的視線。
我抬眸望去,直直撞入溫相珩漆黑的眸中,只見他清冷的眉眼中透着一股凜冽的冷意,像一柄鋒利的劍刃朝我刺來。
是毫不掩飾的厭……和恨。
我莫名頭皮發麻,等再看過去時,卻已看不出任何情緒。
似乎是才注意到我的目光。
溫相珩黑睫低垂,如玉的面龐緩緩露出一個清潤的笑意,他脣齒微張,不疾不徐道:
「阿彌。」
「好久不見。」
-9-
眼前的溫相珩面色溫和,長身玉立,恍若高不可攀的神祇。
低眉間,帶着慈悲與善意。
怎麼看,都不會讓人提防和牴觸。
而且,當年畢竟是我不告而別,如今再見,能平和地將那茬揭過去自然更好。
想到這裏,我快速收拾好心裏繁雜的情緒,輕笑道:
「是啊,好久不見。」
「你近些年可好?」
只是禮貌一問。
這一路走來,溫相珩奪得劍閣魁首的消息不知都聽過多少回了。
我自然知道他過得很好。
哪承想溫相珩似乎不打算給我一點面子。
他冷聲笑了一下。
嗓音冰冷,一字一句道:
「不太好。」
話音一落。
他身後的同門都露出詫異的神色。
只有沈無雙面色如常,她挑了挑眉,見怪不怪道:
「阿彌,你見諒。」
「劍修有時候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這一幕倒讓我有些恍惚。
讓我想起過去發脾氣時,溫相珩也是這般,爲我朝後母張氏道歉:
「夫人,請見諒。」
「阿彌身體抱恙,我先帶她回房。」
然後不顧還在氣急敗壞的我,徑直將我抱離那些人的視線。
「溫相珩,你滾,滾遠點,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咬牙切齒罵道。
他將我輕輕放在牀榻之上,然後俯身跪在牀頭,眸色淡淡地看着我。
須臾,他平靜道:
「阿彌,以後我不在,你就不要出房間了。」
那時,所有人都在欺負我。
爹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爹,後母對我冷嘲熱諷,孟天賜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弟弟更是肆意妄爲。
我以爲至少溫相珩是站在我這邊的。
可原來也是我想錯了。
-10-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ṭûₕ。
就在我想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時。
身後孟家大宅的門突然從裏打開。
我收回視線,轉頭看去。
便瞧見了張氏那張蒼白討好的笑臉。
「阿彌,你終於回來了。」
自從張氏成功爬牀我爹上位後,她整日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從沒有過這般低三下四的時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一臉防備,拉着謝澤蕤準備直接繞過她。
卻在擦肩而過時,胳膊被她死死拉住。
張氏眼下一片青黑,嘴脣發白,眼裏全是淚:
「阿彌,過去是我對你不住。」
「你這次,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說完,她突然跪下,朝我磕了幾個響頭。
孟宅地處鬧市,門口就是人來人往的街道。
來往路人看見張氏的舉動,紛紛停下腳步,聚攏過來。
「孟家夫人在對誰磕頭啊?」
「欸,這好像是原配女兒,聽說幾年前跑了。」
「孟老爺前幾月到處張貼告示找她,說把宅子送她,人果然就回來了,養了個白眼狼啊。」
「聽說孟家公子是個好賭的,把家財都賭光了,就剩這宅子了,孟夫人磕頭,也是想讓這姑娘放棄這宅子吧。」
「但也不至於磕頭吧,這不是把姑娘放火上烤嘛。」
「這孟夫人一向眼高於頂,做事飛揚跋扈,估計是故意想壞原配女兒名聲。」
「我看不像,前陣子孟公子好像闖了鬼,一直昏迷不醒,孟家該找的法子都找了,人還是沒醒。」
「我聽人說,原配女兒的童養夫啊,是個修仙的,捉鬼降妖不在話下,大概是爲了讓原配女兒去攀一攀這個關係。」
「但我看這姑娘身旁男子,不太像修仙的呀?」
衆人視線齊齊落在謝澤蕤身上,面露疑惑。
將小道消息全聽進耳朵裏的謝澤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抬起手朝路人拱了拱,解釋道:
「我不是修仙的,我就一凡人,而且我家娘子沒有童養夫。」
「謠言,都是謠言。」
他說的不算。
衆人又看向我,顯然是等我反駁。
我蹙了蹙眉,正想開口順應謝澤蕤的話。
突然,一道頎長的身影倏地靠近我。
沒等我反應過來,溫相珩的手已經握住了我的肩。
他眉眼壓低,眼神極具壓迫感,冷冷地看着謝澤蕤道:
「誰說她沒有?」
「她的夫,是我。」
-11-
沒見過這麼明目張膽要做小三的。
溫相珩的同門齊齊呆住了。
而我則是用力掙扎,想躲開溫相珩的手。
可沒用。
他大手一攬,便將我緊緊箍在懷裏。
「你放開阿彌!」
謝澤蕤上前拉我。
卻見溫相珩手一揮,他便飛了出去。
「阿澤。」
我急聲喊道,提步想接住他。
但溫相珩死死按住我。
好在沈無雙反應及時,接住了謝澤蕤。
耳邊,溫相珩俯身威脅:
「阿彌,不要惹我生氣。」
我抬眸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質問道:
「你瘋了?」
溫相珩嘴脣緊抿,周身散發着冷氣。
「我瘋了?」他突兀笑了一聲,嗓音嘶啞。
若是眼神能殺人,我想他大概已經殺了我幾百遍。
而腳下,張氏更是激動道:
「對,對,阿彌,溫仙長才是你的夫婿。」
「這次回來,我和老爺準備讓你們風風光光地成親。」
她小心翼翼覷着溫相珩的臉色,帶着哭腔懇求:
「只求……只求你救救你的弟弟。」
我腦海一團亂麻,下意識拒絕:
「我有夫婿,不需要。」
語氣堅決,擲地有聲。
溫相珩垂眸直視我。
那雙黑眸幽冷深沉。
我瞧了一眼,只覺心驚。
-12-
最後是我爹派人來將我們一行人迎了進去。
我估摸着,孟家的熱鬧足夠城中百姓笑上好幾天。
廳堂中,我爹坐上首。
五年沒見,他的頭已經全白了,眼神滄桑,體態佝僂。
足足老上二十歲。
聽他聲淚俱下給我道歉時,我才明白,原來他的頭髮是爲孟天賜白的。
半年前,孟天賜看上一個採藥女,仗着對方無權無勢,強擄進家。
孟家上下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卻沒想到,那姑娘寧死不屈,轉頭跳了池塘。
好在人很快救上來。
或許是那姑娘被嚇怕了,醒來後就變得妥協聽話。
孟天賜和她着實胡鬧了好一陣。
直到半月後的一個早晨,他再也沒能醒來。
說是昏迷也不對,更像是在做夢,而且是美夢。
孟天賜嘴脣大大彎起,身體時不時便發紅,喉嚨溢出幾聲輕喘。
可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張氏着急得找遍全城醫者,所有人都束手無策。
而那個姑娘,也早就在那個早晨消失得無影無蹤。
漸漸地,便有傳言說,孟天賜這是闖鬼了。
而那姑娘就是鬼。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說的人多了,孟老爺也有點半信半疑。
他快馬加鞭讓人遞信去劍閣,想讓溫相珩回來看一看。
也不知爲何,耽擱了幾個月,溫相珩纔在這時回來。
碰巧撞上了我。
「阿彌啊,看在爹從小疼你一場的份上,你救救你弟弟好不好?」
我爹老淚縱橫地懇求。
我一臉莫名:「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幹什麼?」
話一出口。
我爹鯁了鯁,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溫相珩一眼。
頓了頓,說:「我打聽過,你弟弟遇到的不是鬼,是一隻魚妖。」
「那魚妖有一絕技,名叫魚水之歡,可以騙人入夢,然後吸食對方精氣。」
「只要半年,人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要想救他也容易,那魚妖喜歡所有美麗的鳳冠霞帔,城中只要有新娘子,她都會去瞧一瞧,看順眼的,還會贈對方一場好夢。」
「你和弟弟是至親,有血脈指引,魚妖若是贈你夢,你定能進入你弟的夢中,將他喚醒。」
「阿彌,你弟弟如今已經昏睡快六個月,只有你才能救他啊。」
我爹說着,便要彎膝朝我跪下來。
他慣會做戲,連我娘都被他那副老實溫柔的模樣騙了過去。
我不是我娘。
所以我冷眼瞧着。
而張氏還在哭着說她可憐的孩子。
一時之間,倒沒有人上去攔他。
於是孟老爺的膝蓋彎了又彎,終究還是沒彎下去。
只見他抬眼打量了下四周。
便從善如流站起身朝溫相珩走去。
他Ṱû⁸想拉溫相珩的手,被毫不留情躲過。
孟老爺尷尬地牽了牽嘴角,片刻後纔開口緩解尷尬:
「相珩啊,你如今本領通天,可願和阿彌結這場婚,幫幫你的小舅子?」
溫相珩沒接他的話。
而是徑直轉頭看我,目光極具侵略性。
十足的壓迫感朝我的方向襲來。
身旁,謝澤蕤緊緊拉着我的手,面露不安。
我朝他安撫地笑了笑,小聲道:
「別怕。」
謝澤蕤便冷靜下來。
而那頭,溫相珩冷聲道:「阿彌不反對,我沒有意見。」
原來唱的是這出戏。
我嘲諷地笑了笑。
看着我爹和張氏期待的眼神。
我挑了挑眉,慢條斯理開口:「好啊。」
「我當然會救我的好弟弟。」
-13-
婚禮前的籌備緊鑼密鼓。
但都和我無關。
因爲謝澤蕤很生氣。
「阿澤,我不會真的和他成親。」
我晃了晃他的手,安慰道。
謝澤蕤常居山中,心性單純,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
「阿彌,你們會拜堂嗎?」他問。
我蹙了蹙眉,這纔想起自己忘了這茬。
「應該會吧。」
謝澤蕤甩開我的手,他生氣開口:「你已經是我的妻,怎麼能和旁人拜堂?」
「何況,我們當初拜堂也沒有這麼隆重。」
他語氣悶悶道,轉過身,只留給我一個圓圓的後腦勺。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有些想笑。
思索半晌,我環緊他的腰,認真道歉:
「這事是我做得不對。」
「但阿澤,我有自己非要做的理由。」
像孟天賜那樣的敗類,哪裏值得被救。
我爹,就應該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我踮腳親了親謝澤蕤的脣角。
他抿了抿脣,低頭回應,白淨的耳根通紅。
哪怕已經成婚一年,他還是沒習慣這種親近。
但我看得出來,他喜歡。
「這種事,我只會和你做。」
我在他耳邊小聲道。
謝澤蕤的毛被捋順了。
他輕哼一聲,更親密地摟緊了我。
屋裏曖昧叢生。
到最後,他輕喘着躺在牀上,眼尾含淚地看着我。
不確定地問:「阿彌,你喜歡那位仙人嗎?」
語氣沒有多少安全感。
我從他身上下來,躺在他身邊。
和他十指緊扣。
我們視線交織。
我溫柔地彎起脣角,誠實道:
「喜歡過。」
謝澤蕤眼神一暗,神情低落。
我傾身親了親他的側臉。
「但現在不喜歡了。」
「我喜歡你。」
話一出口。
謝澤蕤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他飛快靠近,啄了啄我的脣。
還想說些什麼。
突然,屋子的門被人大力推開,撞在牆上又反彈回去。
發出砰地一聲。
我忙起身看去。
便撞入溫相珩那雙通紅冰冷的眼眸。
不等我反應過來。
只見他突然朝謝澤蕤甩出一張符咒。
我身旁的人便憑空消失。
「溫相珩,你發什麼瘋?」我急聲道。
溫相珩一言不發,只是沉沉地盯着我,眼神彷彿要將我碎屍萬段。
他大手一揮,門便死死關上。
頃刻間,他就到了我身邊。
「溫——唔。」
蒼白修長的手死死箍住我的脖頸,將我按在牀上。
下一秒,我便感覺腰間皮膚被一陣冰冷的觸感籠罩。
脣被毫不留情地撕咬。
我拼命掙扎。
可溫相珩眼神狠厲,他鐵了心要做到底。
我心一凝,忙亂間從枕底摸出防身的匕首。
雪白的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果決的弧度。
只聽噗呲一聲。
我身上的人停下了。
溫相珩眉頭絲毫未皺,他微微垂眼,盯着胸口處蔓延開的鮮血發愣。
室內一片死寂。
我的耳邊,是溫相珩滲人的低笑聲。
他自嘲地看着我,須臾,起身,整個人形如鬼魅。
胸口的那朵花很快越擴越大。
可他彷彿感受不到。
「阿彌。」
他低語喃喃,眼尾紅了一片。
半晌,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眼眶中滑落。
他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般,無助而又絕望地看着我。
他怎麼想也想不通。
所以最後,也只能小心翼翼問我一句:
「爲什麼?」
-14-
爲什麼?
我垂眸,腦海中盤旋着許多理由。
它們都是一件件小事,是說出來旁人都會覺得我在無理取鬧的程度。
可我就是介意。
娘被突然冒出的只比我小一歲的孟天賜氣得撒手人寰後,我在孟宅裏就只有溫相珩這個親人了。
我爹一改入贅男唯唯諾諾的樣子,開始在家裏時不時彰顯他當家的氣派。
那時我才明白,愛我疼我的爹其實對我和娘恨之入骨。
他視入贅的年月爲臥薪嚐膽。
對我這個女兒,其實沒多少感情,但或許是的確裝着愛了那麼些年,他也沒故意苛待我,只是讓家裏所有人對我不聞不問。
而溫相珩,則是那個打着關心我的名義,實則每一次ťŭ̀³都沒站在我身旁的叛徒。
後孃嘲諷我時,溫相珩不准我反擊回去。
孟天賜欺負我時,他也不准我打回去。
他只會叫我忍。
忍到最後,我反而被他關在屋子裏。
可那些我都原諒了,因爲他擋在我面前,身上總是帶着保護我而留下的傷。
我心疼他,便說:「阿珩,要不我們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日子可能會窮苦一些,但總好過被磋磨。
而且,我的積蓄也不少,足夠我和他生活。
但溫相珩不同意。
他拉着我的手,面色溫柔,說的話卻不容反駁:
「阿彌,這些都是孟姨留給你的。」
「你再等一等我。」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他讓我等,我也乖乖等了。
等到最後,是他瞞着我入選劍閣的消息。
百年難遇的修仙天才,聽起來多了不起啊。
他日後可活百年千年,甚至可能是萬年。
可我呢,一個病秧子,連十年都難熬。
但也沒關係。
他有大好前程,我爲他高興。
直到聽見大街小巷都在傳他被沈無雙看中的傳言。
那日天氣極好,陽光明媚,我坐在窗前,看着院中搖曳的柳枝發呆。
腦海中那句算了吧的念頭再一次捲土重來,並且愈演愈烈。
在沈無雙找上門,而我得知竟然有補魂丹這種丹藥那刻,變得塵埃落定。
溫相珩,我要不起,也不想要了。
-15-
「就因爲我沒給你補魂丹?」
溫相珩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薄脣緊抿,隱在寬大袖口中的手微微顫抖。
「阿彌,就因爲一顆補魂丹,你就拋棄了我?」
他跪在牀頭,眼睛通紅。
我蹙了蹙眉,很想說不止是因爲補魂丹。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再解釋了。
「你就當是吧。」我輕聲道。
話音剛落。
我的手腕便被攥緊。
溫相珩呼吸慌亂地解釋:
「阿彌,補魂丹不利子息,我入劍閣也是因爲得知金丹後期修士的修爲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是想等到自己修成金丹讓你身體康健。」
「我從沒想過和師姐成親。」
「我愛你,只愛你。」
他語無倫次道,眼神焦急,試圖從我眼中看出半分動容或者欣喜。
可是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我眼神里只有平靜。
像是被憑空潑了一盆冷水。
溫相珩倏地冷靜下來。
「遲了,對嗎?」他啞聲詢問。
我抿了抿脣,輕輕點頭。
「因爲你喜歡上那個傻子了?」他譏誚道。
他又變回了那個滿身防備的溫相珩。
我嘆口氣,「嗯」了一聲。
「他不是傻子。」我開口糾正。
「他只是性子單純。」
溫相珩面無表情,他脣角輕勾,一字一句道:
「單純?」
「你現在喜歡單純的?」
我搖頭。
「我喜歡的,是有什麼事都會告訴我,並且和我商量而不是自己做決定的謝澤蕤。」
「謝澤蕤單純也好,心機深沉也罷,我都喜歡他。」
「你懂了嗎?」
我的冷漠深深刺痛了溫相珩。
他臉色慘白,微微張了張脣,又閉上。
最後,我聽見他問:「那我呢?」
「阿彌,愛着你的我,該怎麼辦?」
哪怕是五年後,我其實也不太理解溫相珩的愛。
我忍不住問:「你真的愛我嗎?」
話一出口,溫相珩彷彿深受刺激,他捂着胸口,便吐出一口血來。
「你竟然覺得我不愛你?」
他眼裏一片慘淡。
屋子裏的氣氛又壓抑起來。
我蹙眉,不解道:「如果你愛我,會不知道我有多麼想變得健康嗎?」
「我從來沒說過想要孩子,想要孩子的人是你。」
「如果在你沒修成金丹前我就死了,那我怎麼辦?」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死。」他激動否認。
「阿彌,我只是想讓我們有一個家,一個完完整整的家。」
沒有孩子就不算家嗎?
我不明白。
但這個問題,已經沒必要問了。
「你把謝澤蕤放回來。」我忍着最後一點耐心道。
溫相珩仍舊沒放ẗú⁹開我的手。
只見他低下頭,側臉輕柔地依偎着我的手心。
面容溫柔得近乎偏執。
「阿彌,等我們成婚,我自然會放他回來。」
頓了頓。
他朝我丟下一句驚世駭俗的話:
「我不介意做小。」
-16-
溫相珩執拗起來,任何人都勸不住他。
我們成婚那日,孟宅是難得的熱鬧。
溫相珩身穿新郎紅衣,騎在高頭大馬上,帶着花轎繞城一圈。
拜堂時,長輩的位置空無一人,只有幾個排位。
有我娘,也有溫相珩的爹孃。
至於我爹,他沒那個資格。
送入洞房後,我坐在喜牀上,手裏捏着一包魚鱗粉。
猶豫幾秒後,我終究還是將那包魚鱗粉灑在了枕頭下的匕首上。
溫相珩進來時,眼角眉梢都帶着溫潤喜意。
蓋頭下,我看着他腳步停在我面前。
喜牀旁的燭火搖曳。
蓋頭輕輕被揭開。
我迎上一雙溫柔的笑眼。
溫相珩左手輕抬,輕柔撫上我的側臉。
「阿彌,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交杯酒沒必要喝。」
我和他同時開口。
話音落下。
溫相珩脣角的笑生生頓住。
戲演到這裏,已經差不多。
我沒在意他的神色,徑直起身到梳妝鏡前,準備將頭上的裝飾一件件取下。
剛坐下,溫相珩已經到了我身後。
他按住我的手,啞聲道:「我來。」
屋子裏靜了下來,透着一股莫名的壓抑。
我和他的視線在鏡中交織,又錯開。
一頭青絲如瀑垂下。
我的臉被一張帕子一點一點洗淨。
溫相珩做得很認真也很熟練。
就像我們當初那樣。
他的手指落在我外衣腰帶上時,被我躲開。
「我自己來。」我低聲道。
腰頓時被箍緊。
「婚服很複雜,你做不來。」
他執着道。
我嘆口氣,只能任由他動手。
直到只剩一件裏衣。
我推開他,快步走向牀,躺在了牀上,閉眼假寐。
耳邊安靜非常。
我聽見各種悉悉窣窣的聲音。
即使溫相珩刻意放輕腳步,但我還是能感受他停在了牀前。
半晌,燭火盡滅。
黑暗中,他躺在了我身旁。
執拗地將我攏進了懷裏。
我沒有掙扎。
因爲肩頭,已經被他的淚水打溼了一片。
-17-
我是在半個時辰後入的夢。
夢裏,我仍舊穿着一身喜服,站在拜堂的喜堂上。
高位上,坐着我娘。
還有爹。
至於身旁站着的人,我抬眸,便看見了溫相珩的臉。
我微微蹙眉,片刻後,那人便成了謝澤蕤。
畫面一轉。
我坐在喜牀上,謝澤蕤臉燒得通紅,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
他什麼都不懂。
所以只能我引導。
我抬起手,正要解他的衣裳,突然,一柄劍穿胸而過,刺穿了謝澤蕤的胸口。
面前的人便成了泡影。
露出了他身後面色如霜的溫相珩。
我藏起袖中的匕首,一時有些震驚,不明白溫相珩的幻影怎麼會出現在這。
只見幻影腳步輕抬,離我越來越近。
連他手中的那把劍都格外逼真。
「阿彌,你——」
他俯身靠近我。
我毫不猶豫抬手,藏在袖中的匕首便刺入他胸膛。
溫相珩睜大眼睛,錯愕地看着我。
一滴眼淚從他眼中落下。
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心在那一刻似乎被燙了一下。
但事情緊急,由不得我耽擱。
下一秒,我便果斷拔出匕首,將他一把推開。
起身跑出了門。
哪怕是幻影,我還是不敢看溫相珩那副彷彿被傷到極致的樣子。
我腳步加快,飛奔到孟天賜的屋子。
剛到門外,裏面就傳來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我一時有些猶豫,實在不想看到孟天賜渾身赤裸的模樣。
就在我踟躕間,一隻手倏地伸過來,奪走了我手中的匕首。
我心中一驚,轉頭看去。
竟然是溫相珩。
他脣角溢血,形容狼狽,眼神一片死寂。
「我來。」他輕聲道。
抬步便要往裏屋走去。
我慌亂地抓住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最後,也只能乾巴巴道:
「不要傷害魚妖。」
溫相珩撫開我的手,淡淡「嗯」了一聲。
留給我一個孤孑的背影。
不知爲何,眼眶滿是酸澀。
我抬腳,往池塘跑去。
腦海中溫相珩的背影卻總是揮之不去。
而池塘中,一個小女孩正奄奄一息地泡在水裏。
她額間有一個魚紋,正是魚妖的本體。
「小鯉,我是陸姑娘叫來救你的。」
我朝她伸出手,輕聲解釋。
小女孩費力睜開眼,看向我。
半晌,她用盡全力朝我游來,將手遞給我。
我將她拉出池塘。
「那位姐姐……還好嗎?」魚小鯉躺在我懷裏問道。
當初,陸顏跳入池塘,被池中才化形不久的小魚妖救起。
小魚妖用盡全部妖力將她送出孟宅,然後拔出身上的一枚鱗片化爲陸顏的樣子。
併爲孟天賜織了一場魚水之歡夢境。
只ţũ⁾是沒想到她妖力太低,到最後妖力崩潰,她自己的本體便也困在了夢境中。
以至於孟天賜的死期,也變成了她的死期。
小魚妖年紀小,被嚇得不輕,她不想死,於是選擇進入陸顏的夢中,抱着陸顏的大腿哭着讓陸顏救她。
陸顏焦急萬分,便想到了和溫相珩有交情的我。
她輾轉多地,找了我許久。
最後在山中找到我,跪着求我救小魚妖一命。
我雖然沒將孟天賜當作家人,但小魚妖畢竟是一條無辜的生命。
所以我帶着謝澤蕤回了孟宅。
那包能夠刺破幻影的魚鱗粉,也是陸顏交給我的。
只是我沒想到,溫相珩竟然不是幻影。
我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淚漬,心中一顫。
我又傷害了他。
-18-
孟天賜醒來時,頭髮瞬間全白,滿臉皺紋,肌肉萎縮,活生生老了五十歲。
他成了一個只能躺在牀上沒用任何行爲能力的廢人。
連話都說不全。
我爹氣急攻心下,接連吐出幾口血,中風成了癱瘓。
我成了孟宅順理成章的繼承人。
沒怎麼猶豫,我便將它賣了,所得錢財盡數補償給被孟天賜傷害過的女子。
因爲錢財給夠,以及我爹雖改姓爲孟,但畢竟不是真的孟家人。
所以孟家族老們對此睜一隻眼閉一眼。
至於小魚妖,溫相珩當作沒有看見她,任她跟着陸顏走了。
我也要離開。
而這次,溫相珩沒有攔我。
「他在北黎城。」
城門口,溫相珩輕聲開口,將謝澤蕤的所在處告知我。
「你將他送回家了?」我詫異道。
「家?」溫相珩低聲重複, 半晌,他勾脣自嘲地笑了笑。
胸口處的傷已經被包紮好。
但他的臉色還是異常蒼白, 不見一絲血色。
「你身體還好嗎?」我忍不住問。
「你在意嗎?」溫相珩反問。
我沉默。
他便也跟着沉默。
「阿彌,你走吧。」
「這次,我不會糾纏了。」
溫相珩平靜道,神色近乎死寂。
我張了張口, 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只好點頭,準備轉身離開。
衣袖卻又被拉住。
我抬眸。
對上溫相珩漆黑的眉眼。
他微微紅了眼眶, 嗓音卻很平穩:
「阿彌,我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我每一次都擅自替你做決定,即使知道你不願意, 卻還是固執己見。」
「對不起。」
五年後, 溫相珩終於懂得我離開的理由。
他失去了我的信任, 所以即使是一隻小魚妖, 我也怕他會一意孤行傷害她。
單方向的溝通最終導致了關係失衡。
我曾經爲此很難過。
但現在,我已經釋然了。
我笑了笑,搖頭安慰道:
「阿珩,你沒有對不起我。」
「你對我很好, 只是給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若說對不起,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我們就此別過吧。」
「祝你前程廣大, 平安順遂。」
僅有百年壽命的我,只想和同樣是凡人的謝澤蕤白頭。
溫相珩於我, 早已是那水月鏡花。
我們只能, 就此別過。
番外
我是在回家半途中遇到的謝澤蕤。
他被溫相珩傳送回家後,又馬不停蹄往我的方向趕來。
見到我時, 他兩眼淚汪汪。
我對此哭笑不得。
正好家中無事,便拉着他遊覽各地山河。
等回到家時,又是一個五年。
而這次回家, 我們牽着兩個領養的小姑娘,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家。
三十歲那年,山中來了一個客人。
是沈無雙。
她告訴我,溫相珩被我當年那把帶着妖力的匕首傷了心肺,再加上心魔纏身,如今已到墮魔邊緣。
「孟姑娘,他需要你。」
這件事, 我沒有隱瞞謝澤蕤, 我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謝澤蕤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等我醒來時, 便瞧見他眼下大大的兩個黑眼圈。
「阿彌,我先說好,我不做小。」
他氣鼓鼓道。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
溫相珩來那天, 謝澤蕤帶着女兒們去山下玩了。
我站在家門口,看着溫相珩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朝我走來。
站在我面前時,他不敢讓我看他,小聲開口道:「醜。」
我將他的斗篷取下,他沒有反抗。
只是低着頭。
我一眼便看見了他眉心中的黑印, 正在泛着魔氣。
「不醜。」我溫柔安撫,輕輕抱了抱他。
溫相珩便哭了。
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肩頸上,將我的心燙出一個洞。
溫相珩心中的傷口卻在慢慢癒合。
他只守了我和謝澤蕤五十年,便給我們立起了碑。
漸漸地, 天下人都知北黎城有一個修爲高深的守山人。
我兩個女兒去世後。
守山人消失了。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後來有人說,在一個妙齡姑娘身邊見過他。
據說,那是他愛人的轉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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