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宿始終想要抬庶妹爲平妻。
他對我道:「左右你不答應,我便用軍功來向陛下換!」
我苦笑,何必如此麻煩呢?
慶功宴上,陛下問我想要什麼。
我在慕容宿警告的目光中緩緩起身:
「自臣婦與侯爺成親三年,凡是喫食喜好,皆各有所右,三年磨合,各有妥協,卻依舊多是不睦。」
「如此下去,便是佳對也恐成怨偶,故,臣婦但求聖上恩准,許臣婦與侯爺和離。」
「從此以後,他娶我嫁,各生歡喜,一別兩寬。」
他愕然頓住。
-1-
慕容宿來的時候,風風火火。
一見面就是:
「紫嫣還在病着,你居然還有心思辦生辰宴,蘇月白,你還有沒有心?!」
我方纔送走給我賀生的各位貴女夫人。
眼中已經多了些倦意,還得撐着笑無視掉她們走時看我眼中的戲謔。
畢竟作爲侯府夫人,明明是生辰大辦,但該是夫君的慕容宿卻全然不見蹤跡,實在落我臉面。
可明明在昨日他出門,我爲他繫好腰帶時還輕聲告訴過他:
「京中關係錯綜複雜,夫君方纔從沙場歸來,必然需要拉攏關係,故妾身生辰大辦一場,宴請各方,還望夫君莫要來遲。」
他有些不耐,只因他最看不慣我這副算計來算計去的模樣。
「我有軍功在身,何必趨炎附勢?我真不明白,明明是姐妹,爲何紫嫣身爲庶出,就能說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話來。」
「而你,貴爲嫡女,卻一門心思地貪戀虛榮,毫無骨氣。」
我沒骨氣?
我當然沒骨氣。
慕容宿武將出身,言語之間難免會得罪不少同僚,若非有皇姓慕容,怕是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
但即便如此,他辦事也沒少被催促拖延。
想來婆母也明白自己兒子的脾性,故而纔看中了我。
才成親的第二日,她就言語敲打,語重心長。
「出嫁從夫,宿兒脾性耿直,作爲髮妻,你便更要多多爲他周旋,自然,想來蘇家精心培養的嫡女也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聞言好似順從:
「兒媳明白。」
至於慕容宿?
他那時正急着去安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我的庶妹蘇紫嫣呢。
-2-
是了,我與慕容宿的婚姻,是他妥協和婆母一手定下的結果。
「平南侯府不可能娶一個小小庶女做主母,你若是一意孤行,是想要爲孃的氣死不成?」
一面是心愛之人楚楚可憐,一面是母親下了死令,最終,慕容宿到底妥協。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日他來蘇府的場景。
當時蘇府誰不知道,慕容宿和蘇紫嫣有所來往。
偏偏他貴爲王侯,想要娶蘇家女也萬萬輪不到蘇紫嫣的。
父親圖利,不知與慕容宿說了什麼,讓他同意娶了我。
不過不難猜,大抵不過,先讓我入門,到時候過上一年半載,再令我開口給蘇紫嫣提個平妻的名頭,就萬事大吉了。
至於我?
「小女最是聽話懂事,自然會答應的。」
我父親理所當然。
誰讓我母親早逝,外公一家遠在邊關,從小到大,我在這後宅之中,可謂是最聽話的蘇家小姐了。
唯一一個在意我的嬤嬤,在知道這門親事時氣暈了過去。
可惜,蘇紫嫣似乎沒明白父親與心愛之人的良苦用心。
這事一出,蘇紫嫣哭了好幾回,又尋死好幾次。
氣得向來偏心的父親也給了她一巴掌。
慕容宿就在當場,卻是外男不好貿然出手阻攔。
我只是看着,然後走上前攔住父親要扇出的第二巴掌。
「父親,妹妹只是年少不懂事,父親切莫因爲一掌斷了傷了父女情分啊。」
我父親頓住,捂着臉的蘇紫嫣哭作一團,一把將我推開跑出去:
「誰要你假惺惺!」
一旁的慕容宿幾乎下意識地抬腳追了好幾步,但又想到什麼,停了下來,扶起地上的我。
「沒事吧,紫嫣……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
我遮住撐在地上破皮的手心,笑着搖了搖頭:
「我沒事的,侯爺放心。」
我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終於看見其中多出了一絲我想要的愧疚。
-3-
對,就是愧疚。
在嬤嬤醒來的第二次,鬧着要給駐守邊關的外公寫信時,我握着她的手,慢慢地說:
「嬤嬤,我是願意嫁的。」
但嫁與不嫁,是我有的選的嗎?
嬤嬤只知若是寫信給外公,他便是隔着刀山火海也會趕來爲我撐腰。
卻不知崔家早已被聖上忌憚。
若是張揚趕來爲我撐腰,只怕火上澆油,有害無利。
更何況,我嫁給慕容宿,也並非是因爲喜歡他。
只想好好活着罷了。
爲此,嫁給誰對我而言,從無區別。
我不要慕容宿的喜歡,因爲沒了我也不會死。
我只要他的愧疚,憑着這一絲愧疚,我就可以不必受冷落,執掌侯府中饋,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自然,因爲不在意,所以在慕容宿面前,我總是大度懂事,溫柔貼心的。
以至於有那麼一段日子,我總以爲慕容宿是喜歡我的。
他驚喜於我也讀過兵書,帶着我一道秋遊,夜深人靜之時,抱着我低聲:
「月白,爲我生個孩子吧,侯府可還缺個小世子。」
我害羞地點了點頭。
溫柔似水。
連嬤嬤也跟着高興:「小姐,姑爺心裏是有你的。」
但次日,他便收到了前往西北平亂的消息。
一去三月。
去前,我與他惜別,將親手求來的平安符系在他腰間:
「夫君必然能平安歸來。」
他大笑將我摟入懷中。
待鬆開踏上馬時,對我道:
「有夫人在,我必歸心似箭,到時夫人可別忘了你我的約定!」
我一愣,想到昨晚他摟着我說的話,羞得紅了臉。
是以也不怪我知曉自己懷有身孕時喜不自勝。
偏偏,也是這時,我得到消息。
我那位庶妹,膽大至極,男扮女裝,逃出府中直往西北,去找慕容宿了。
我剛剛勾起的笑意就這麼僵住。
「小姐,姑爺心中有你,是不會亂來的。」
嬤嬤安慰我。
我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呢喃:
「是麼……」
可爲什麼,三月後他回來,我當做無事發生,纔要和他道有孩子之事,他便提出要納蘇紫嫣爲妾了呢?
就好似我那日給慕容宿提起我生辰之事。
他言語譏諷,我卻只能聽之順之地點頭:
「月白不及妹妹的風骨,讓夫君失望了。」
他一噎。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般沒脾氣。
但看着我溫順低眉的模樣,到底還是答應了。
「你生辰那日,我去便是!」
如婆母所想,有了我的周旋,如今的慕容宿如日中天,的確風光無限。
連與我說句話便能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了。
-4-
我知曉他爲什麼生氣。
左右不過他這次回來,立了大功,本是高興的,但他拉着我給我提,要納我庶妹蘇紫嫣爲平妻的事時說:
「你是姐姐,總不能看着她當妾吧?」
一向溫柔懂事的我卻果斷拒絕了。
「本是姐妹,兩女怎能侍一夫?夫君若是真的想要納妾,妾身爲夫君再擇便是。」
「就如夫君所說,我作爲姐姐,如何能讓妹妹做妾,日後生了孩子抬爲平妻,也不妥當,該給她找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讓她風風ţû¹光光做當家主母纔是。」
他張了張口:「……」
難得的,一向順從聽話的我會在這件事上反駁他。
要知道無論是我父親還是他,從一開始就篤定,我這一關是最好過的。
可偏偏,現在我卻成了最大的阻礙。
兩女共事一夫,若我這個做姐姐的不鬆口,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朝中那些言官的彈劾奏摺,只會讓他寸步難行。
「紫嫣說,你從小嫉妒她,什麼都要和她搶,我原以爲是假的,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如此。」
見我不鬆口,慕容宿語氣漸冷。
彷彿第一次看清我般。
可笑我們夫妻這麼久,當我自以爲還算有幾分感情之時。
事實卻給了我一巴掌,告訴我,我所謂的情分,連蘇紫嫣的一句話都不如。
那日,我們敗興而散。
和和氣氣的表象終於被撕開。
底下人都發覺慕容宿與我的氣氛不太對。
連婆母也在我請安時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當初你嫁入侯府,我便與你說過,出嫁從夫,即是成了人婦,便要明白,什麼都要以夫君爲先。」
「不過是抬個平妻,還是你的妹妹,何故如此善妒?」
她並不避諱地數落着我的不是。
闔府上下,誰都看見我這個當家主母,被教訓得一無是處。
嬤嬤見此心疼我:
「姑爺與二小姐的舊事原本以爲已經過去了,不成想三年過去,二小姐居然依舊犟着不嫁,姑爺也沒忘了她。」
是了,慕容宿從來愛的都是我那個活潑明豔的庶妹。
這是我無論如何溫柔小意,乖巧和順都比不過的。
早在知道父親與我說了和慕容宿的婚事那日,嬤嬤就拉着我的手道:
「我可憐的小姐啊,在天之靈如何能見自己女兒受如此委屈!」
-5-
就好似今日生辰宴,我等啊等,等啊等……
看着一衆貴女夫人刺眼的目光。
下意識地想要證明什麼,拽着嬤嬤的手:
「嬤嬤,他說過會來的,對吧?我沒記錯。」
嬤嬤心疼地安慰我,附和:
「對對對,姑爺說過會來的,我也聽見了,現在沒來,許是有公務耽擱了,晚些就到,快了,快了。」
可宴席開了,宴席散了。
人亦走了。
他依舊沒來。
心中被酸澀填滿,我險些站不穩。
也是這時,丫鬟高興地來報:
「侯爺,侯爺回來了!」
那個高大的身影氣勢洶洶,腳步極快。
我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揚起溫和的笑上前迎:
「侯爺……」
下一秒便被推了一把。
周圍傳來驚呼,我便這麼跌倒在地。
一時間顧不得疼痛,愕然地抬頭:
「侯爺?」
只見慕容宿風塵僕僕,眼中滿是血絲,看向我的目光帶着怒意,指着我手背青筋鼓起:
「紫嫣還在病着,你居然還有心思大辦生辰宴,蘇月白,你還有沒有心?!」
「我……」
「原本我以爲你是良善大度之人,卻不想這不過是你僞裝罷了,指不定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囂張跋扈!在閨中更是沒少欺負紫嫣吧?」
我定了定神,指甲掐入掌心,努力讓疼痛使自己清醒,輕聲問:
「這是蘇紫嫣說的?」
慕容宿冷哼:
「紫嫣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從來不記仇,更不會做背後告狀的醜事。」
「不過是我見她提起你時,眼中畏懼,問了她身邊的丫鬟,方纔知道的罷了。」
他居高臨下,看向我,無比陌生:
「蘇月白,紫嫣對我情深義重,在西北,若不是她日夜照料,我也不會重傷痊癒。」
「更何況你本就欠她的,我納她爲妾,合該是委屈她了,你何故還要爲難自己的妹妹!?」
「更何況,當初娶你時岳父便說過,等過些時候,再將紫嫣納進門、生了孩子,抬作平妻也合情合理!」
「三日,我給你三日,三日若你不同意,那宮宴之上,我便用這一身軍功親自求聖上成全!」
他說罷,拂袖欲走。
嬤嬤哪裏想到會有這一出,着急地將我扶起,言語中多了埋怨怒氣:
「侯爺,你怎麼能這麼推夫人!你可知夫人已經懷有……」
「什麼?」
慕容宿回頭。
「嬤嬤!」
我打斷了嬤嬤的話,嘴角得體的笑意淡了一些,腹部的疼痛卻使我臉色格外蒼白。
看向慕容宿時,已經如初見那般了。
「無礙,我並無礙。」
慕容宿掃了一眼我的臉色,猶豫了一下,冷笑:
「又用這一招,可惜我早已不會上當了,不過是推了一下而已,紫嫣在西北,可是傷得你重多了!」
只是推了一下而已。
只是推了一下而已。
我捂住絞痛的腹部。
突然笑出聲。
我以爲我會哭的。
但卻一滴眼淚都沒流下來過。
-6-
也對,自母親走了以後,我再沒哭過。
無論父親如何寵愛姨娘,如何偏心蘇紫嫣,我都沒哭過。
因爲我始終記着,記着母親死前拉着我的手道:
「孃的好阿月,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娘走以後,你可要怎麼辦啊。」
她不要我哭,因爲哭沒用。
她要我活下去,哪怕委曲求全,哪怕苟且偷生,只要能活下去,用ẗú₈盡手段也可以。
「但若你不開心,不願忍了,撐不住了,便去找你外公。」
她知崔家被聖上忌憚,不願再連累。
可是爲了自己女兒,她還是出了下下策。
在蘇家,我過得並不好,幾乎閉門不出。
旁人都說,蘇紫嫣活潑灑脫,而我木訥乖順。
實在不可相比。
卻忘了,蘇紫嫣撒嬌好動,得來的是父親的寵溺。
而我多說一句,得來的只會是父親的斥責,不懂規矩。
就連蘇紫嫣心心念唸的人,他想盡法子,用我鋪路,也要讓她如願。
見我不答應慕容宿抬爲平妻,他便寫信罵我有辱門楣,和我娘一樣善妒惡毒。
而我的夫君,與我日夜相伴,卻不及她的一個眼神,幾個下人的閒言碎語。
「小姐你別難過,別傷了孩子。」
嬤嬤擔心我。
而我已抬起頭,看着慕容宿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嬤嬤,ẗûₘ給我抓副藥吧。」
嬤嬤以爲我會一如既往地妥協。
「風寒藥?」
「不。」
我摸了摸已然微微鼓起的小腹,一字一句:
「落胎藥。」
-7-
三日後,是聖上爲了慶賀西北功臣設的宮宴。
慕容宿爲了給蘇紫嫣一個名分,寧願用全部功勞去求一份口諭。
無外乎知道,除了我之外,連我父親都站在他那一邊。
但他卻忘了看,這次宮宴的名單裏,還有一個被削得差不多了的崔大將軍。
這些年,外公察覺聖意,一點一點地隨着聖上的意思將手中權力奉上。
如今多年過去,也算得了個安享晚年的好處。
此次回來,一是爲了辭官。
二便是來瞧我。
若我過得好,自是最好。
若我過得不好,藉着聖上那一絲對功臣的愧疚,他也要讓聖上允我和離,帶我離開。
三日裏,我沒給慕容宿低頭。
理所當然,他也沒來見過我一面,沒瞧見我繡好放在牀頭的虎頭鞋、沒瞧見我放在桌上的落胎藥。
他三日未歸,皆在蘇府看着染了風寒的蘇紫嫣而已。
用的還是替我探望妹妹的名義。
去宮宴前,嬤嬤給我端了最後一碗藥:
「姑爺推了小姐那一把,讓胎兒不穩,若是貿然喫下落胎藥,只怕會對小姐身子有損。」
「如今喝了三日的藥,終於調理得當,大夫說,喝完這碗藥之後,小姐便能安然落胎了。」
我仔仔細細地抹上胭脂,戴上珠釵,穿着那身誥命服,看着鏡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出聲:
「好。」
-8-
大抵我也沒想到,在下馬車時還能遇見蘇紫嫣,她依舊明豔昳麗。
被繡着繁複的衣裙襯托的如同一朵開到極致的牡丹。
全然沒有大病初癒的憔悴。
見我時喫喫地笑了:
「大姐姐,你穿這一身,是準備如何呢?向我炫耀嗎?」
「可是嫡女又如何?誥命夫人又如何?」
「最後還不是一個棄婦?侯爺說了,你有的我都會有。」
「到頭來,你依舊爭不過我。」
我面無表情,站得筆直:
「若本就是我之物,自會堅定,何須我爭?」
「若棄我去者,可見其物不堅,我何須爭?」
「倒是你,你非要爭左右搖擺之物,怎知今日他棄我而去,來日他不會如此待你?」
「你!」
蘇紫嫣臉色一獰,不解氣:
「強裝鎮定罷了!我倒要看看一會兒聖上面前,你還能不能這麼硬氣!」
「蘇月白,我最討厭的便是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以前是,現在也是!」
她滿是不甘:
「憑什麼父親最喜歡孃親,正妻之位還被你那個死去的娘佔着,我娘只能做妾,我也只能做個庶出?!」
「現在好了,你有的,我都會有!」
她志得意滿,我卻只是看着不說話。
也怪我,以往都是好說話好脾氣的模樣,讓所有人都以爲,踩了我都不會有什麼後果。
焉知,泥人也有三分脾氣。
更何況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慕容宿不仁,蘇紫嫣不義。
我倒是想要看看,他娶她入門的時候,會不會喜歡我給他們送的大禮。
也是此時,馬蹄聲響起。
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們在說什麼?」
慕容宿身騎白馬,英姿勃發。
看了我一眼,對蘇紫嫣道。
蘇紫嫣表情已然變化,嬌俏:
「這幾日侯爺都在照顧我,我怕姐姐喫味難過,特意來給姐姐道不是的。」
「她有什麼好喫味的?」
慕容宿看也不看我一眼:
「這個位置,合該就是你的。」
像是與我賭氣,他帶着蘇紫嫣就走。
我只是看着。
對嬤嬤道:
「外公什麼時候到?」
嬤嬤:
「將軍路上耽擱了半個時辰,應當快到了。」
我抬起腳,走了進去:
「那就好。」
-9-
宮宴上,歌舞昇平。
一派歡聲笑語。
眼見一舞罷,酒也停了,氣氛逐漸微妙了起來。
我爹安撫蘇紫嫣等等,蘇紫嫣看向慕容宿的眼神熱切。
而慕容宿,他便坐在我身邊,自始至終,我們沒說過半句話。
我知道,他在等我妥協。
可我還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他的脾氣也上來了,趁着這個空隙,一撐桌子就要站起來。
我卻先他一步,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到殿中。
「臺下可是平南侯的夫人?」
我:「正是臣婦。」
高臺上的天子心情不錯,笑着道:
「朕還記得,你是崔赴的孫女兒。崔赴這些年駐守邊關有功,又只有你這個孫女兒,說來也是朝廷待他有虧。」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朕都允了,也算是對崔赴的格外嘉賞。」
誰都以爲我會誠惶誠恐,推脫謙卑。
亦或是借這個機會,爲慕容宿邀功助力。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到底是慕容宿戒備又警告地看着我,認爲如此大的天恩,我會求讓聖上斷了他和蘇紫嫣的因緣。
他多慮了。
我只是恭恭敬敬地跪下,道:
「臣婦的確有一事相求。」
「自臣婦與侯爺成親三年,凡是喫食喜好,皆各有所右,三年磨合,各有妥協,卻依舊多是不睦。」
「如此下去,便是佳對也恐成怨偶,故,臣婦但求聖上恩准,許臣婦與侯爺和離。」
「從此以後,他娶我嫁,各生歡喜,一別兩寬吧。」
-10-
話音落地。
原本明潮暗湧、竊竊私語的宮宴立刻安靜得落針可聞。
原本提防着我和她搶男人的庶妹愣住,看我不順眼的父親也一僵。
更別說準備等我爲慕容宿錦上添花的各位王公大臣、交好女眷。
要知道,我可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賢良淑德。
可早不早晚不晚,我居然在這般大場面上,不賢良也不淑德地當衆將夫妻不睦的家事撕開也就罷了,居然還求到天子的跟前,只爲和離!
「你說什麼?」
慕容宿不可置信。
下一秒便被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喝住:
「平南侯,不可無禮。」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在這宮宴之上,能問我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高位之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掃向我:
「平南侯夫人這話的意思是?」
我不躲不閃,一字一句地開口:
「臣婦所願,便是字面意思,本是怨偶,何故再加磋磨,是以只求陛下成全。」
慕容宿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應該高興的。
他要用軍功去換蘇紫嫣的一個名分,而我這個佔着位置的人也主動讓了。
甚至不需他苦思冥想給我安上罪名,還得自己費心費力寫上一紙休書。
如此兩全其美,可他爲什麼不高興?
在聖上問:
「平南侯的意思是……」
蘇紫嫣幾乎滿眼希冀地盯着他,但宮門之前,明明還向她保證心中永遠有她之人。
如今卻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回道:
「陛下息怒,這些日子,臣婦因爲些小事與臣鬧了幾句,想來是臣太嬌縱她了,竟然讓她在這宮宴之上,說出這等氣話來,實屬不該。」
氣話?
他認爲是,我可不是。
可他似乎並不認爲我真決意如此。
說罷低聲對我斥責,眼中滿是怒意:
「蘇月白!就爲了不讓紫嫣進門,你便如此發瘋,你威脅我?!」
到現在,他都還以爲我鬧到天子面前是在逼他。
可,就算是逼他又能如何?
在他這裏,我從來毫無勝算。
他有恃無恐:「你以爲拿和離便能威脅我?」
「焉知和離,是你想便能成的嗎?」
「你做不得數!」
可笑,若是我做得數,當初我如何會嫁給他,成婚兩年,我又如何還不與他和離。
娘說的沒錯,這世間女子艱難,我爲妻,想要和離,卻不是看我想不想的。
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和離同樣也是。
「陛下,小女這是驕縱壞了,都說起胡話來了,不過是夫妻鬧了些脾氣,喫妹妹的醋罷了。」
蘇潛,亦是我的父親,在這時站了出來。
笑意盈盈,看向我的目光卻帶着刀。
而蘇紫嫣眼眶已然溼潤,平日裏對我的張揚跋扈早已不在,只剩下美人垂淚的楚楚可憐:
「都怪我,讓姐姐生氣了,姐姐有什麼火只管發在妹妹身上,但姐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家事擺在宮宴之上讓侯爺難堪啊?」
三言兩語,是我善妒,不爲慕容宿考慮的自私自利。
讓慕容宿的臉色漸漸變冷。
天子作爲看客,笑了:「蘇卿的小女兒,這又是何故啊?」
沒猶豫,這一次,慕容宿斷然地開了口:
「稟陛下,平叛西北三月,臣險些十死無生,幸得遇見蘇二小姐搭救,方纔活着站在此處。蘇二小姐對臣恩重如山,臣不願污了她的閨名。」
「故今日,臣願意以戰功求聖上恩典,賜蘇二小姐爲臣平妻!」
此話一出,這場好戲終於被推到了頂端。
如此,周圍看客也全都明白了。
爲何我突然提了和離,爲何我和慕容宿會生了嫌隙,更爲何,蘇潛作爲父親,在我要和離時不站在我這一邊也就罷了,還幫着慕容宿說話。
當然是因爲,慕容宿與蘇紫嫣這段「共患難」的佳話啊。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平南侯也是重情義,蘇二小姐心地善良,也不該委屈了。」
「都說這侯門夫人賢良,具體看也不過如此,連自己妹妹也容不下,如此善妒,真是大家千金的教養?」
男人們指點江山。
女人們卻竊竊私語,同爲後宅女子,她們什麼不明白?
「狗屁的重情義,還心地善良,我可聽說此前這蘇二小姐就和平南侯早生情愫的。」
「一個女子,不顧姐妹名聲,就這麼去了西北戰亂之地和一個男人朝夕相處,那個男人還是姐夫!難怪向來好脾氣的侯門夫人也鬧到了要和離。」
「若是我,我也忍不了這口氣,不過,可惜了……」
她們惋惜地看向我,眼中滿是憐憫:
「女子和離,哪裏是能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平南侯不同意,父親也不同意,便是天子,也不好讓臣子難堪啊。」
說到底,我不過一宅中女子,和能給天子打仗辦事的慕容宿與我父親而言,不值得他「開恩」。
一時間,彷彿一切已成定局。
慕容宿眼中有喜,是對心愛之人多年來的夙願。
同樣他也有氣,低聲與我道:
「你善妒,容不下自己的妹妹,但你不能拿和離說事,蘇月白,你離不開我,回去之後閉門思過,好好反省吧!」
高臺之上,天子也緩緩開口:
「即使如此可歌可泣,朕便成全愛卿便是,至於蘇夫人所求之事——」
我衣袖之下的手死死握緊,天子的聲音輕慢:「也就此作……」
「罷」字沒來得及說出口。
因爲就在此時,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響起:
「陛下!微臣來遲了。」
-11-
姍姍來遲的老將風塵僕僕。
所有人聞聲望去,皆是一愣。
無他,只因所來之人,曾經也是風光無限、赫赫有名的崔大將軍。
但可惜風光過頭,便成了功高蓋主。
這些年,崔家遠駐邊關,兵權一削再削。
消息也再難聽見了。
最近一次,還是陛下那位最不受寵的三皇子領兵退敵,被崔老將軍所救,要護送歸京的消息。
但他們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只有我,我握緊的拳頭徹底鬆開,看着門外那個蒼老又熟悉的老者,忍耐多時的眼淚決堤:
「外公……」
-12-
我的外公,崔赴,是個赫赫有名的英雄。
幼時,我也曾被他抱在肩上,拿着撥浪鼓嬉戲。
他被我揪着鬍子也能笑着寵溺:
「小祖宗,你可真費老頭子。」
可那時,他的鬍子還是黑的。
如今,邊關風大,他鬚髮盡白,神采奕奕的臉上也佈滿了皺紋,如同一隻年邁的老虎。
卻也千里迢迢,爲了自己的小孫女兒,一路奔波,馬不停蹄。
不知爲何,慕容宿看見我外公時,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猛地看向我,眼中閃過從未有過的驚慌。
他終於意識到。
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了。
我是真的要和離。
-13-
不同於他,我爹看到外公時臉上的傲然便成了畏懼。
天子則是眯起了眼睛,卻又笑道:
「崔愛卿,你總算是來了。」
外公徑直走到我的跟前,沒看任何人,一如曾經一般,半跪在地,一板一眼地道:
「承蒙聖恩,臣一路護送三皇子入京,已平安無恙,不過三皇子傷勢不宜走動,不能面見陛下謝恩了。」
都這個時候了,天子還在意一個不受寵的兒子做什麼?
他試探道:
「愛卿這些年駐守邊關,盡心竭力,今日即是來了,朕該好好犒賞犒賞纔對。」
被問者心知肚明,卻已經無意再解釋莫須有的猜忌,只是道:
「陛下開了金口,臣斗膽,的確有一事相求。」
「陛下……」
慕容宿意識到什麼,猛地開口。
但天子哪裏還注意得到他,死死盯着外公:
「愛卿所求何事?」
「加官進爵,還是百銀千金啊?」
但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只開口:「陛下,臣已是這把年紀,身外之物,早已不求半分。」
「唯一的念想,便是這些年與臣相別千里的女兒。」
「奈何臣女福薄,早早離世,只留下一個孩子便撒手人寰。」
「這些年來,孩子長大成人,也嫁作他人婦,臣本該安心的,但偏偏孫女兒一封書信,訴盡苦楚,作爲外公,臣不能不牽掛啊。」
「故,求陛下,允了臣孫女兒所求和離,讓臣帶上這孩子,一道回了邊關吧。」
老臣聲聲誠懇,在這名利場上高高將天子架起。
和這樣的功勳比起來,慕容宿那點戰功就算是個屁。
休說外公是爲我求一封和離書,就是他今日真的要加官進爵,天子也會面上答應下來。
是以,慕容宿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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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話可說。
天子不再猶豫,甚至巴不得立刻應允了這份請求。
無他,若我外公真的在這個場面求權勢的話,那纔是得不償失。
故而他只是思索了一秒,便大笑道:
「愛卿是我朝功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朕何有不允之理?」
一向穩重的平南侯突然慌亂,失聲:
「陛下!」
「當」
天子手中酒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面,在場之人卻立馬屏住呼吸。
他低眸,看着慕容宿語氣平和:
「平南侯不是方纔纔給朕求要娶蘇二小姐爲平妻的嗎?既是兩情相悅,如今和蘇大小姐和離也好,你有功,朕允了,許蘇二小姐給你爲正妻!」
一錘定音。
慕容宿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不知其中內涵的蘇紫嫣滿是喜意。
至於我爹?
我爹在我外公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低着頭,看也不敢看外公一眼。
更別說出聲。
我支撐的一股執念這一刻消散,顫抖地站了起來,卻被穩穩扶住。
抬起頭,風塵僕僕的老將軍心疼地打量着我的模樣:
「外公的好月兒,外公來接你回家了。」
乾澀的眼眶瞬間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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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宮宴跌宕起伏,每個人喫得面色各異。
離開時更是行色匆匆。
只有我,我坐上了將軍府的馬車。
可才抬起腳要上去,卻被人拽住。
「蘇月白!」
我聞聲回頭,慕容宿眼含怒意:
「你就這麼善妒?真的一點都容不下紫嫣嗎?就因爲紫嫣,你寧願與我和離?」
「我爲何不該和離?」
我冷冷看着他。
第一次,我用如此語氣對他說話。
慕容宿愣愣看着,我無動於衷。
「自嫁入侯府,我孝順婆婆,打理後宅,自問安守本分,盡心竭力,無一絲差錯,所以我爲什麼不能和離?」
我反問他:
「不和離,莫非要你娶庶妹爲平妻,想盡法子來羞辱我嗎?」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我不過就想納一個!何來羞辱你!?」
慕容宿像是自己受了委屈:
「更何況你竟然要與我和離,我不同意!」
笑話,他不同意算個屁。
我冷笑看着他,他卻紅了眼眶:
「蘇月白,你不能這麼對我。」
身後,晚來一步的蘇紫嫣看見這一幕,表情扭曲了一下,上前似以往一般,大義凜然地將他護在身後,衝我大叫:
「蘇月白,你憑什麼這麼對侯爺!別不知好歹,以爲拿和離做威脅侯爺就會低頭,有本事一輩子都別來求侯爺說你後悔了!」
「我倒要看看,你被侯府趕出門,爲家族不齒,沒人要後還敢不敢頂嘴!」
「誰說我孫女兒沒人要?」
蒼老渾厚的聲音傳來。
兩人側頭,我外公已經走了過來。
冷冷地掃過兩人。ťű₍
蘇紫嫣眼中並沒有多少尊敬:
「說了就說了,我說的不對嗎?崔家早就完了,說不定還帶着其他人來求爹爹打秋風呢——」
「是這樣嗎?蘇潛?」
我外公冷聲。
躲在暗處難得安靜的我爹被提到名字,表情僵硬了一瞬,卻不是蘇紫嫣想的趾高氣昂,而是畏懼地小聲:
「岳父大人。」
「老頭兒做不得你的岳父大人!我倒是想要問問你,當初我將女兒託付給你,你是怎麼對她的?」
「而今我外孫女兒又是如何被你看輕的?如此場面,一個庶妹都敢與她大呼小叫,蘇潛,這就是你乾的好事?!」
我爹啞然:
「我——」
隨即聲音戛然而止,一道馬鞭朝着他的臉揮下來,力道十足:
「你什麼你!老夫今天揍的就是你這個王八羔子!」
武將到底是武將。
哪怕是年老遲暮,力道依舊不是文臣可比。
更別說是老丈人打女婿。
力道用得叫一個狠,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風光了多年的蘇大人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追着打得狼狽。
誰也不敢攔,無他,如今崔家給了兵權,天子面子上都要敬重,他們這些臣子,何故去趟渾水。
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
蘇紫嫣不可置信,她以爲崔家已經勢頹,我和我娘都是棄子,我爹自然什麼都不用怕。
一個老頭子,有什麼好怕的。
哪知差點瞧見自己親爹被打死。
還是慕容宿上前,抓住了馬鞭,氣氛一凝,我外公瞪着他。
我和蘇紫嫣也看着他,他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到底心虛。
「崔將軍,再這樣打下去,會死的。」
我外公笑了。
反手給他一巴掌:
「王八羔子!你以爲你又是什麼好東西!老子還沒替孫女找你算賬,你倒是自己趕上來了!」
這一下可算捅了馬蜂窩,蘇紫嫣大叫:「你怎麼能打侯爺!來人!快來人ŧũ¹把他抓住!」
然後就被我給了一巴掌:
「吵死了。」
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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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沒少和蘇紫嫣動過手。
只不過是後來阿孃早逝,讓我爲了活着多少委曲求全,這纔到瞭如今溫和的模樣。
可如今我不必委曲求全了。
那打她,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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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和外公離開了。
慕容宿倒是想攔,但是他不敢看外公那張臉。
連他自己也知道,他對我有愧。
只道:
「月白,我不同意和離,找個時候,我們說清楚。」
蘇紫嫣拽着他,他一動不動。
而我沒回頭。
只是問外公:
「我們何時走?」
外公一笑:「半月後。」
那個笑讓我想到了小時候,他帶着我玩兒時一字一句地教過我:
「小月兒,若是日後有人惹了你,你便打,打不過就跑!不過要記得,跑之前也別忘了使絆子。」
所以我在決定和慕容宿和離之後也給他和蘇紫嫣留了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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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喝下落胎藥的時間,我都挑在了蘇紫嫣來找我的路上。
知曉我有孕時外公也曾對我說過:
「若是想生便生下來,我們崔家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孩子。」
可我拒絕了。
且不說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和慕容宿早已恩斷義絕,就是真的生下來,誰又能料得到他日後會不會怨我和離的身份,亦或者想回到慕容宿身邊?
本就不是和睦之家,生下來反倒徒增煩惱。
不若彼此放過,讓他早日投胎,去個真正的好人家。
我如此想也如此做了。
就是到底是慕容宿的孩子,就算沒了,也要讓他知道一下。
所以我給他修書一封,算是告知了,等着他來。
但,有人比他還要快一些。
喝下落胎藥後,蘇紫嫣便已然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蘇月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放出的消息!讓我名聲受損顏面掃地!如今爹爹生我的氣,婆母也不喜歡我!」
她這些日子消瘦了許多。
大抵是因爲她孤身一人去西北,和慕容宿孤男寡女一路的消息被傳遍了大街小巷,一時間流言四起。
連帶着彈劾我爹教女無方的奏摺也多了幾本。
但那怎麼能是我做的?
「去Ṫŭ₊的人是你,和他生死相依的人也是你,我能做什麼?」
我平靜地反問。
之前我爲了家族名聲,和慕容宿的體面,才四處打點,不讓人流傳。
可現在我都不是侯門媳婦了。
我還管什麼?
我從未授意讓人流傳她和慕容宿那些破事。
我只是沒阻止而已。
以往她做什麼出格的事,都只揚言:
「我是自由的,追求愛情無罪!是你們老土!」
她總有說不完的道理,可如今怎麼不說了?
是發現說了無用還是發現,自己說的和做的其實是兩碼事?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蘇紫嫣怨毒地看着我:
「少和我裝蒜!我就是騙侯爺了又如何?誰讓你娘和你佔着不該佔的位置?!」
「如今你滿意了,侯老夫人嫌棄我不守婦道,說我勾引了她兒子,連累了她兒子的名聲!從來不給我一個好臉色!」
「爹爹也因爲被人彈劾,冷落了娘和我好幾日!不愧是個賤人!」
「早知如此,我就該在你沒出嫁時就——」
她的語氣突然頓住,眼中飛快地閃過什麼。
或許,現在還不算晚……
她下意識地抓住腰間的護身符。
那枚符紙在當初我送給慕容宿時就在裏面藏了一根彎折的銀針。
以便他不時之需。
如今她摸到了那根銀針,沒用多大力氣就已經掰直。
隨即,朝我猛地撲了過去:
「蘇月白,今日你就是死在這裏,一個被男人不要了的女人,誰又會深究?!」
也不怪她大膽,此刻這亭子裏就我和她。
再加上在她看來,我和慕容宿和離之後便什麼都不是,我外公崔家更是日薄西山。
我要是真的死了,她不說,誰能知道?誰又會深究?
可她沒想到我快她一步,擋住了她手中的銀針,卻也被她撞倒在地。
她舉起銀針:「蘇月白,受死吧!」
我看着那根銀針,只是問她:「蘇紫嫣,你還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她想到什麼,動作一頓。
下一秒耳邊聲音炸開。
「月白!」
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蘇紫嫣推到一邊,她痛呼出聲,抬起頭卻慌了神:
「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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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慕容宿看都不看她一眼,焦急地攙扶我:
「可有損傷?她傷到你哪兒了?」
一聲嗤笑響起。
慕容宿一呆。
我卻笑出聲,看着地上流淌的血跡,看着他蒼白下去的臉色,以及蘇紫嫣嚇傻了的呢喃:
「侯爺,我沒有……」
我一字一句:
「怎麼辦啊慕容宿,你好像來晚了一步。」
「別說了……」
慕容宿聲音顫抖。
我卻依舊:「不過沒關係,沒了這個孩子,你還可以和心愛的女子生。」
「別說了月白,算我求你……」
我:「畢竟你可是爲了她,與我和離的。」
咣噹。
他手邊的茶杯碎了一地。
那根弦,到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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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宿走了。
走之前發了大瘋。
以往的溫情寵溺不再,瘋狂地掐着蘇紫嫣的脖子質問她,爲何傷他的孩子。
蘇紫嫣嚇得流了淚。
支支吾吾地叫着侯爺。
可惜這次沒人放縱她了。
我問蘇紫嫣,還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她應該忘得差不多了吧?
那是我娘懷上弟弟的時候,她裝作貪玩,用最大的力氣撞在我孃的肚子上。
最後我娘早產而亡。
她卻只是無辜地蜷縮在我爹懷裏說不是故意的。
策劃一切的姨娘和她一唱一和,跪着給我磕頭請罪。
吵吵鬧鬧,我爹一句麻煩,甩袖而去。
如此重拿輕放。
一切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事實也的確如此,時間一久,蘇紫嫣都快忘了。
可我沒忘啊。
所以我在最後她被慕容宿拖走時,對她梨花帶雨的臉蛋說道:
「先別急着哭。」
「一切纔剛剛開始。」
不管是你,還是慕容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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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說慕容宿和我爹鬧翻了。
爲何不得而知,只知道我爹走出來時,帶上了被毒藥折磨得痛不欲生的蘇紫嫣。
而慕容宿卻瘋狂地找我。
曾經我愛喫的糕點,我最喜歡的衣裳首飾,他都給我送上,他說:
「是我錯怪你了。」
「直到現在我查過才知,一直受欺負的,從來是你。」
「月白,我給你報仇了,我們好好的,孩子還會有的,我們生很多個。」
但他還是和蘇紫嫣成親了。
是他ṱųₕ當初不顧一切求來的賜婚聖旨。
可巧,與和離的聖旨同一天到。
「陛下金口,不可違抗,無論和離還是成親,侯爺可都要好好安排妥當。」
內監尖聲細語,居高臨下。
即便是不可一世的慕容宿,也得跪下磕頭:
「臣……」
「遵旨。」
這可都是他求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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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那夜,崔府之中一直燈火通明。
倒不是和他有關。
而是三皇子上府道謝,這位不受重視的皇子眉宇之間帶着笑,離開時對我道:
「蘇小姐不必相送,說起來,在下能活命,皆是崔老將軍的恩情。」
我淡笑:「君臣有別,外公身子不適,不便出門,我這個做孫女兒的,自當代勞。」
「只願殿下求仁得仁,一帆風順。」
後者看了我片刻,同樣笑道:「承蘇小姐吉言。」
此後,直到離去的馬車消失,我才收回目光,轉身。
不遠處,本還洞房花燭的慕容宿卻站着不動。
夜裏,他的面孔在燭火之下晦暗不明,苦澀:
「你始終不願原諒我,原是有他?」
我面無表情,淡淡:
「侯爺這是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他卻彷彿聽不見一般,呢喃自語:「這些日子,我想盡了法子讓你原諒我,可你依舊不願。」
「甚至只要你一點頭,哪怕是違抗聖恩,求到聖上的面前,我都願意將你重新娶回來,可白月,你依舊不願意。」
我皺起眉頭,不耐:
「侯爺在胡言亂語,我便先告退了。」
他立刻揚聲:
「他是皇子!皇家之人!」
我不語,等他下文。
他道:
「你……和離過。」
「就算他要娶你,也只能是妾。」
「所以呢?」
我反問。
「那可是妾,你之前便是與我和離也不願意我娶平妻,如何會……」
「你要納妾,我好似從未阻止過,可是你要抬的人是我的妹妹。」
我冷聲:
「再嫁,如何不堪,也不會比姐妹共侍一夫的羞辱還大吧?」
慕容宿一噎。
徹底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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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時間來找我了。
我給他和蘇紫嫣留的後手, 可還在呢。
蘇紫嫣與他本已成爲怨偶,成親之後不睦是必然。
更別說以往我留給侯府的成年爛賬,這些皆是我嫁入侯府之前就有的, 這些年被我漸漸處理了一些。
但誰曾想慕容宿不感恩也就罷了,還欲羞辱於我。
那也別怪我將這些爛賬又翻了一倍。
蘇紫嫣被嬌寵慣了,以往她最瞧不上這些事務,更不會學, 揚言:
「全是銅臭味,誰要碰?!」
現下拿到這些賬本, 只會越管越亂。
再說慕容宿,他性子直, 沒少得罪人, 仕途更是需要上下打點,之前是我安排, 可我早走了。
沒了人幫扶, 又沒有銀子打點, 得罪的同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聯合Ṭű₈起來彈劾到了聖上面前。
可謂是鬧得十分難看。
不知被針對了多少次。
一回到府裏, 還要和蘇紫嫣相互指責折磨, 一來二去,曾經風光無限的平南侯府,反而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侯老夫人直接氣得一病不起,可她不會怪罪自己兒子, 反而將矛頭指向蘇紫嫣。
處處爲難,動不動就罰跪。
但蘇紫嫣哪裏是能忍氣吞聲的?
她之前在蘇家早就被自己娘和我爹寵壞了。
終於, 在一日又被侯老夫人罰跪指責時,她沒忍住反駁。
更是與人動了手。
等慕容宿回來, 早已是氣暈了的老母還有一片狼藉的侯府。
偏偏他們還不能和離。
因爲這是天子賜婚。
他們只能被困在這個籠子裏,反覆地嘶啞唾罵。
更重要的是,賜婚的人病重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不顧一切要求到天子面前求和離時, 就先一步聽見了宮裏傳來的喪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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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禾二十八年,帝崩。
三皇子繼位。
繼位不過一個月, 朝堂上下, 翻天覆地。
最轟動的, 莫過於平南侯一家, 以往偏向二皇子,被打上了大逆的名頭。
一朝打入天牢。
秋後問斬,再無翻身之地。
如此大的消息,倒是沒人在意這裏面跟着一起被處決的蘇家一家。
不過沒關係,我注意到了。
親眼看見我爹姨娘還有慕容宿蘇紫嫣被砍頭時。
我坐上了去邊關的馬車。
外公喝了個大醉,高興極了。
「君不仁, 臣不義。」
「陛下, 這是你逼臣的啊。」
他悲涼一笑。
他是忠臣, 忠的是龍椅之上的人。
那就是說, 龍椅上換個人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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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
我們爺孫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下午。
他帶着我玩兒時,曾一字一句地教過我:
「小月兒,若是日後有人惹了你,你便打, 打不過就跑!」
「不過要記得,跑之前也別忘了使絆子。」
這一絆,就不要留情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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