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黏子白月光

我穿成飯黏子白月光時,故事已到尾聲。
團寵小替身虜獲了所有人心,得意洋洋看着我被吊在誅魂陣上,滿身猙獰傷口,只待審判結束後,接受神魂俱滅的下場。
一向厭惡我的師尊冷聲道:
「你平日裏嫉妒晚兒受到宗門寵愛便罷了,現下又冥頑不靈,下毒毀掉晚兒金丹,事到如今,你可認罪?」
罡風愈發猛烈,吹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認什麼罪?
來之前,系統明明告訴我,我接受的是現代任務,怎麼會傳到修真界?
還未等我混沌的大腦弄清身在何處,系統驟然驚呼:
【糟糕,咱們傳錯地方了。
【趕緊死遁,我帶你前往真正的任務世界。】
腳下誅魂陣詭異妖嬈,血紅符咒隨時要將我撕裂成片。
質問之語還在耳邊轟鳴,我眉目舒展,表情安詳:
「認,我什麼罪都認,時間緊任務重,快點動手讓我魂飛魄散吧!」

-1-
這句肺腑之言落地後,周圍紛雜的人羣陷入了詭異沉默。
方纔義憤填膺嚷嚷着快點誅殺我的弟子們,徹底瞪大了雙眼,將憤怒凝固成錯愕,再發不出一語。
沒有人相信,一個修士會爽快地要求被誅魂陣絞殺。
誅魂陣是修真界無數劍修的夢魘。
陣法啓動,短短半刻鐘,便會被強大靈力撕扯殆盡,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生生世世永無輪迴路。
拼盡全力喊出這句話後,我像一隻殘破的紙鳶,吊在誅魂陣上空搖搖欲墜,嘴角蜿蜒出殷紅血跡,渾身鮮血浸透狼狽不堪,一滴滴沒入腳下的陣法中央。
高臺之上的沈淵負手而立,面色一凝,陰沉如水:
「葉青吟,爲師倒是小瞧了你,想不到你還學會了以退爲進這一招,你以爲這樣說,今日便會饒過你所犯之錯嗎?」
說罷,爲了讓我開口求饒認罪,抬手間,一道靈力貫穿了我的心窩。
劇痛讓我吐出一大口鮮血,被高高吊起的身體連本能地蜷縮都無法做到。
嘴角彎起的弧度卻比詐屍的棺材板兒還難壓。
沒有什麼比生命的流逝更讓人感到心安。
畢竟我從錯傳到這個世界後,任務便開始了倒計時。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腦袋上頂着任務剩餘時間:
一年零 364 天 23 小時 57 分。
這麼點時間,去現代世界完成任務尚且緊緊巴巴,更何況動輒活千年的修真界。
在這龜速發展的一隅,一千年不過是個閉關時間而已。
但在現代,早已從長矛戳人進化到互掀原子彈,打得天崩地裂,一片混沌。
我只想盡快脫離這裏,早日完成任務回家。
舔了舔脣角的鮮血,濃郁鐵鏽味充斥口腔,我揚起期待的臉,從這人方纔的話語中,精準地提煉出我與他的關係:
「如果師尊猶嫌不夠,那麼整個宗門的罪,我全部承包了。」
鮮血稀稀拉拉往下流,我能感受到生命的飛快流逝。
四下寂靜更甚。
沈淵一襲白衣,仙風道骨,與我的血跡斑斑形成鮮明對比,居高臨下看向我的眼神,宛如蔑視一隻令人厭惡的螻蟻:
「事到如今,還冥頑不靈故作姿態,妄想逃脫責罰。」
「對對對,她就是爲了逃避責罰,故意這麼說的,以爲宗門上下無人敢啓動誅魂陣呢。」
「晚兒師妹如此乖巧,她竟然也能狠心下毒毀掉師妹的金丹。」
「讓她魂飛魄散,以儆效尤!」
最後一句話喊得慷慨激昂,深得我心,讓我忍着傷口疼痛頷首點頭,在心底向這位不知名小弟子道了句謝。
隨即滿懷憧憬地看向沈淵,激動的雙眸透露出十二分真誠,殷切期盼着他早些動手。
高高的審判臺上,沈淵一雙鳳眸凌厲畢現,仿若能洞悉一切。
冷笑一聲後,掌心靈力翻湧,猝然多出一顆墨黑的藥丸。
下一秒,清冷的話語傳入我的耳中:
「此乃吐真丸,服下之人皆只會說真話。
「葉青吟,今日我便讓你交代所有罪行,死得心服口服。」

-2-
誅魂陣只要啓動,我比誰都心服口服。
可我沒有原主的記憶,哪裏有罪行交代?
一個小時前,我還是一隻現代社會的社畜,朝九晚八,拿着微薄的薪水日日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
在意外遭遇車禍身亡後,被系統綁定。
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向我保證:
【你只要能完成任務,我保證你會在現實世界重新復活。】
此刻,我已經靈魂出體,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靜靜站在病房外。
一牆之隔的,是我躺在病牀上的軟綿身體,以及跪在醫生面前失聲痛哭的父母,他們拉着醫生的白大褂苦苦哀求:
「醫生,求你救救我女兒,我跟他爸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啊……」
年輕醫生爲難地扶起我媽:「我們盡力了,能不能醒來,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這句回答過後,雪白空蕩的走廊裏,迴響着更痛徹心扉的慟哭。
我當即扭頭對系統堅定道:
【我願意做任務。】
誰知復活之路剛踏出一步,便走上了分岔。
我焦急呼喚:
【統子!】
系統抹了把額角汗水,將簡陋的劇情丟給我:
【這不是我的綁定世界,只能拿到這點劇情,你湊合看下吧。】
劇情只有簡短的幾句話。
【爲宗門獻祭之前,她是天之驕子,是所有人的心中明月。沉睡十年清醒後,宗門多了位小替身取而代之,而她成爲了一顆過期的白飯黏子,被冠以惡毒之名,從皎潔變爲污泥,葬身於誅魂陣。】
我又翻了一遍劇透:【就這麼點兒?沒了?】
系統一攤手:
【沒有了。】
【那待會兒審判,我怎麼知道如何回答才能魂飛魄散呢?】
【據實說唄,咱們沒有積分,壓根拿真話丸沒招。】
【據實說?說我朝九晚八,老闆還欠薪三個月嗎?說我花唄借唄欠了一屁股債嗎?說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壓根不認識這羣人嗎?】
系統在裝瘋與裝傻之間,果斷選擇裝死。
雙手被粗糲的捆仙繩磨出鮮血,我努力掙扎了一番,想主動跳進腳下的誅魂陣,卻完全掙脫不開。
原主求生欲爆棚,我的尋死欲拉滿。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我最後看了一眼任務倒計時。
又浪費了幾分鐘。
血紅的電子倒計時間像厲鬼吐出的長舌,溼滑黏膩地舔舐過我的臉頰,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如果完不成綁定的任務,你就無法復活回到原世界了。】
罡風還在猛烈呼嘯,將我本就鮮血淋漓的白色外袍又割了幾道口子。
我回神,試圖將劇情扳向正軌:
「用不着吐真丸,我什麼罪都認,快點啓動誅魂陣吧!
「我真趕着投胎!」
焦急之色落在所有人眼中,像極了害怕自己罪行被揭露,從而極力掩蓋的恐慌。
沈淵面露「果然如此」的神態,輕蔑一笑:
「你不過是怕這吐真丸喫下去,會當場承認自己的罪行。
「今日,本尊定要讓所有人知曉你做過的惡事,然後按照門規清理門戶!」

-3-
在我拼命掙扎的身形中,一顆小小的丹藥飛入我的口中,瞬間化爲一股靈力順着咽部緩緩流淌。
四肢百骸有暖流湧過,清醒的大腦逐漸變得昏沉,看向周圍世界都有些模模糊糊,光怪陸離。
一雙微微發紅的眸子剎那間變得清澈,眼神迷茫而又天真。
縈繞在我身邊的焦躁之氣逐漸散去。
有威嚴聲在我耳邊響起:
「葉青吟,你可曾嫉妒過晚兒?」
系統被嚇得躲到旁邊,縮成一個透明圓球,一聲不敢吭。
生怕出現什麼動靜,讓我脫口而出有系統這樣的驚世駭俗之語。
我懵懂的大腦艱難思考一瞬。
晚兒是誰?
我身邊的同事從未有人叫過這個名字。
不摻雜一絲謊言的話脫口而出:
「我從未嫉妒過晚兒。」
四下一片譁然。
就連站在高臺上的沈淵也臉龐一僵。
在他的設想中,我應該如過去那般聲嘶力竭地喊出:
「我就是嫉妒晚兒師妹,我嫉妒她受到你們的寵愛,所以我要毀掉她!」
然後再痛哭流涕哀求:
「她不過是我的替身,你們爲什麼都會喜歡一個替身?明明ṭû₍她是替代我的人,是奪取我一切的人。」
如今我雲淡風輕的一句「從未嫉妒」,讓宗門上下,個個臉色難看。
站在人羣中的林晚兒身形微顫,脣色蒼白,聞言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朵墜滿雨珠的百合,惹人憐愛。
她雙眼含淚,囁嚅着爲我辯白:
「我身份低微,只是師尊從凡間帶回來的一介孤女,如今不過築基九層的修爲,與葉師姐身份雲泥之別,她怎麼會嫉妒我呢?」
「我說呢,原來是看不起晚兒師妹。」
「葉師姐修爲受損,還當自己是昔日元嬰修爲呢?她不也是個小小築基?」
沈淵心疼地拍了拍林晚兒瘦削的肩頭,慈愛中夾雜了一縷道不清的情愫,溫聲軟語哄勸了句:
「晚兒不必妄自菲薄。」
落日餘暉灑落,晚霞將妖豔詭異的誅魂陣染上一層薄薄緋紅,我迷茫的雙眼正好奇打量着四處流淌的血紅符咒,耳邊,又響起一道炸雷聲:
「葉青吟,昨日你是否給晚兒下毒,毀掉了她的金丹?」
我歪着腦袋仔細想了想。
毒?
砒霜、汞、砣、白麪?
我打了個哆嗦。
無數位緝毒警的無臉照片像走馬燈似的,從我眼前閃過,刻在骨子裏的反毒基因促使我義正詞嚴道:
「我未曾下毒。
「你可以說我偷罵我搶,但與毒有關的事兒,我絕不沾染!」

-4-
「葉師姐說不是她下的毒。」
「難道真不是她?」
「該不會是吐真丸出了什麼問題吧。」
眼看已經有人將疑惑的眼神投來,林晚兒驚慌失措。
一張巴掌大的臉又掛滿淚珠,捂着傷痛的丹田跪倒,哀啼哭訴道:
「師尊,昨日的確是葉師姐在我的晚膳中摻入了化元丹。
「晚兒對天發誓,絕沒有說謊。」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連大腦宕機的我都忍不住欣賞了會兒小白蓮的美人落淚。
以及她眼角餘光在看向我時若有若無的恨意。
沈淵難得沒有扶起心愛的徒兒,而是擰緊了眉頭,又厲聲質問我:
「葉青吟,昨日晚膳前後你做過些什麼,一五一十給本尊交代清楚!」
我繼續轉動快要僵化的大腦。
昨日是週末。
但因爲公司三個月沒發工資了,所以我又去西餐廳兼職了份刷盤子的活兒。
兢兢業業忙活了十二個小時才下班,疲憊到極點的我又被闖紅燈的車子撞飛出去,天地在我面前扭曲成一團斑駁。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我機械張嘴:
「昨日刷了一天的盤子,沒辦法,三個月未曾發工……」
似乎有什麼在我大腦刺了一下,令我的話稍稍改動了些,繼續道:
「三個月未曾發月俸,晚膳時喫了蔬菜拌沙拉,那是我很久沒有喫過的美味。」
落日徹底消散於地平線之間,周遭逐漸變得昏黑。
我一身的血液快要乾涸,瘦弱的身ṭùₓ形仍舊被困在誅魂陣,衣袍與髮絲在罡風中獵獵作響。
在人前一向風光霽月的沈淵驟然失了態。
他臉上的輕蔑與厭惡霎時間消失不見,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雙目赤紅,嘴脣囁嚅了半晌,才拼湊出句:
「執事堂剋扣了你三個月的月俸便罷了,你在宗門,平日裏的膳食,就喫……菜拌沙子?
「你……竟然還覺得美味?」
身體的疼痛讓我聽外界的聲音有些模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確實好喫。
西餐大廚做的,內裏還特意給我加了不少煎牛肉。
我狂炫了三大盤。
吐真丸的功效逐漸消失,我的神志一點點恢復。
半昏半沉之間,我好像記起了自己一直鍥而不捨所追求的事。
我要回家。
沒有人規定穿越者必須要在這個世界待下去。
那樣與拐賣有何分別?
我的人生,該由自己去決定去留。
我的原世界,還有惦記着我的親人。
變成植物人的我還躺在醫院的病牀上,靠着呼吸機度日,每天的醫藥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賬單足可以將飽受打擊的父母壓垮。
我在修真界多待一天,我的父母就要多過一天眼淚拌飯的日子。
在這陌生的世界,我的死,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生。
回家念頭一出,渾身血液沸騰喧囂。
我努力壓下嘴中翻湧的鮮血,徹底清明之際,再次升騰起期待:
「已經審完了,可以開啓誅魂陣了嗎?」

-5-
誅魂陣的開啓並沒有如願等來,一直氣勢洶洶想要定我罪的沈淵,在審判結束後,驟然泄了一身的力氣,將我關進了地牢。
隻字不提讓我魂飛魄散的事兒。
地牢光線昏黑,靠在陰暗潮溼的牆壁上,我百無聊賴地啃着手腕。
努力了許久,脈搏處依舊光滑一片,連半個牙印都沒有留下。
被關在這裏三日,我所有的尋死方法都試過了。
以頭撞牆,靈力護體壓根皮肉無傷。
解下束腰上吊,卻發現自己築基的修爲,能掛在白綾上盪鞦韆。
想自絕經脈,又被沈淵封鎖了靈脈,一絲絲靈氣都無法調動。
我的命,比 Russia 大列巴還要硬。
手腕啃累了後,藉着微弱燭火,餘光掃到渾身的斑斑血跡,我試探詢問:【統子,以我現在的受傷情況,還能活多久?】
【三……】
【三個時辰?】
咆哮聲傳來:【是三百年!雖然原身祭陣後修爲受損,但好歹是個修士,銅皮鐵骨,想要耗盡壽元至少三百年!】
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躥腦門,凍得我渾身一激靈。
三百年!
等我壽終正寢前往真正的任務世界,怕是男主們的棺材板兒都腐爛透了。
我還怎麼完成任務返回原世界?
正當我又支棱起來想繼續撞牆時,地牢的玄鐵大門被打開。
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弟子得意洋洋走進來,看着我狼狽的模樣,居高臨下道:
「哼,葉師姐,別以爲你使詐逃脫了誅魂陣的責罰,宗門上下就能多看你一眼。
「這十年,宗門誰人不知晚兒師妹心善,偏你妒忌成性,永遠都容不下她。
「今日,與你早早定有婚約的凌家來咱們太昊宗了,戒律堂長老讓我來將你帶過去。
「恐怕,你要被退婚了。」
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張臉,但他的聲音我記得。
當日在誅魂陣上,就是眼前這位小弟子仗義執言,要求啓動誅魂陣將我魂飛魄散。
他是宗門第一個如此爲我着想的人,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感受的唯一溫暖。
我向他瞥去感激的一眼,繼而好奇問了句:
「凌家要來退婚?」
「師姐,我勸你接受現實別癡心妄想了,凌家公子乃是赫赫有名的元嬰修士,一柄凌霜劍可劍劈九州,他的心裏,只喜歡晚兒師妹一人。
「你再怎麼折騰,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恍然大悟點點頭,又拼湊出一段簡陋劇情。
原主爲救宗門沉睡期間,她的未婚夫愛上了她的小替身,二人男豺女豹無媒苟合便罷了,還要退婚羞辱原主。
但我不是原主,對這位未曾謀面的未婚夫,提不起半分興致。
但方纔小師弟的話提醒了我。
未婚夫乃是元嬰修爲,殺我一個築基,豈不是動動手指的事?
我入不了他的眼不要緊。
他那把斬天劈地的凌霜劍,能入得了我的心口窩就行。
一想到能早些死遁去任務世界,我激動地抓住小弟子的手,拿出在公司拍馬屁的精神千恩萬謝:
「當日在誅魂陣,便是師弟你仗義執言爲我着想,我早就知道,太昊宗上下,唯有師弟你對我最好。
「師姐來生定當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答老闆……報答師弟的大恩大德。」

-6-
戒律堂的巍峨殿宇立於山巔,掩映在蔥鬱的枝葉之下。
我氣喘吁吁地爬上千級階梯後,已經累得眼冒金星。
倒是身旁師弟神色複雜,看我差點摔倒後,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我又拍了一句:「師弟真是人帥心善,不知這位師弟是哪個峯的弟子?師姐我日後定會——」
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葉青吟,我是你的同門小師弟!你竟然裝作不認識我?」
我縮了縮脖子。
滿臉歉意,隨口編了句:
「不好意思,誅魂陣的罡氣太過於猛烈,讓我丟失了一部分不重要的記憶,而小師弟你恰巧在那一部分裏。」
忽略掉身後小師弟的愣怔,我連滾帶爬地鑽進了戒律堂。
身後的人想張嘴說些什麼,卻最終一個字都沒有吐出,只是呆滯在了原地,失神了許久才重新轉身,拖着沉重的腳步下山。
小師弟說得沒錯,我確實不認識他,至今不知道他的姓名。
我沒有原主的記憶就算了,連這本書的劇情都沒有。
對每個人的認知,全憑他們嘴裏泄露出的隻言片語來拼湊。
可偏偏修士們不善言談,我至今都拼不出原主經歷的所有。
戒律堂高臺上早已端坐了幾位前輩,放眼望去,我只認識沈淵和林晚兒兩人。
以及站在小替身旁邊的一位劍修。
那修士生得眉目寒霜,薄脣微抿,只有對着林晚兒之時,才露出破冰笑意。
眸光掃過他手中拿着的一把劍。
隔着老遠,我也能感受到沖天的劍氣,和纏繞在上面的絲絲靈力。
如果這柄劍能貫穿我的胸口,那我一定可以脫離修真,前往任務世界。
凌鶴之在見到我後,滿臉溫和的笑容無縫切換成嫌憎,冷冰冰對着前輩們開口:
「今日在下來太昊宗,是爲了解除十五年前與貴宗葉青吟的婚約,如此善妒之人,實在不堪爲良配。」
「除此之外,」他又含情脈脈地看了眼林晚兒,「我與晚兒情投意合,還望諸位前輩們成全。」
說罷,俯身對着高位一拜。
林晚兒的金丹仍舊被毒物侵蝕,臉色蒼白,聞言嬌羞地低下了頭。
在看到我後,又咬着下脣不知所措:
「大師姐,晚兒沒有爭搶凌公子的意思,只是……只是……」
凌鶴之果斷擋在她的身前,衝着我呵斥:
「是我擅自喜歡晚兒,葉青吟,你莫不要因此在背後爲難於她。」
我還什麼都沒說,這二人已經將鍋都扣在了我的頭上。
但我並沒有在意兩人的眼神拉絲,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
如果我表現出對凌鶴之死纏爛打,那他豈不是會氣憤地當場將我斬殺?
運氣若是好,我今日就能脫離這個世界。
我已經在修真界耽誤了四天時間,原世界的我,也多在病牀上躺了四天。
我的父母,還不知道傷心成了什麼樣子。
死亡的勝利曙光讓我面龐染上一層紅暈,迅速對系統道:
【統子,能不能獲取一些關於凌鶴之的劇情?】
系統耷拉着一張臉:【我拼盡全力只能獲取到這麼一點兒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關於凌鶴之的,你湊合看下吧。】
殘缺的劇情出現在眼前,只見上面清楚地寫着:
【十八年前,葉青吟看到那襲白衣將九階妖獸斬殺於錦繡山時,便將這個一劍劈九州的身影印入腦海。自此,一眼萬年。】
我反反覆覆將「一眼萬年」這四個字咀嚼了幾遍。
雖然劇情沒有出現姓名,但是「白衣」、「一劍」這樣的詞,再加上「一眼萬年」這個形容愛情的詞語。
當即可以判斷,這定是原主當年對凌鶴之一見鍾情的初始。
只要我死皮賴臉地將這一段講出,然後對他糾纏不放手,還怕凌鶴之不拿劍將我捅個對穿嗎?
一劍下去,他擺脫了最大的狗皮膏藥,我成功前往任務世界,開啓回家之路。
深吸了一口氣,我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掐了自己的傷口一把,疼痛襲來,淚水滾滾而流。
當即撲到凌鶴之的白色衣袍前,期盼餘光掃過他的凌霜劍,聲聲哭啼道:
「我滿心滿眼都是你,你爲何要退婚?
「你知不知道,十八年前,自你在錦繡山將九階妖獸斬殺後,那一劍破九州的身影,讓我至今難以忘懷。
「鶴……」
【鶴什麼來着?】
系統恨鐵不成鋼:
【人家叫凌鶴之。】
「鶴之,我不同意退婚,你的名字印在我腦中十八年,我也愛慕了你十八年,滿心滿眼全是你,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與你退婚!」

-7-
大殿針落可聞。
處處流淌着詭異的氣氛。
在我哭喊完畢以後,預想中的一劍穿心並沒有來到。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凌霜劍,指尖感受到徹骨冰冷,期待般提醒下它的主人:
「我不同意退婚。」
「退婚」二字被我咬得極重,再次提醒凌鶴之我糾纏不休的勢頭。
要麼今日當場將我斬殺,要麼我就胡攪蠻纏橫亙在你與晚兒師妹之間。
可凌鶴之像是沒聽到似的,握劍的手都在顫抖,滿臉不可置信道:
「你是說,你這麼多年喜歡我,是因爲十八年前在錦繡山斬殺妖獸?」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又噁心了他一句:
「那拔劍斬殺妖獸的英姿,至今是我午夜夢迴中最旖旎的美夢,難以忘卻。
「那颯爽的身姿,那無畏的劍鋒……」
大殿氣氛更爲詭異。
溫度驟降,我不解地摸了摸泛起一層雞皮疙瘩的胳膊,聽到凌鶴之磕磕絆絆的聲音:
「那不是我,十八年前在錦繡山與蛇妖的一戰,是你的師尊……
「所以,你這些年追在我的身後,嘴裏口口聲聲說着喜歡我,其實只是……」
他紅着眼眶,從牙縫中擠出:
「只是認錯了人?
「又或者,我不過是個替身?」
聲音已然顫抖。
凌霜劍感受到主人心緒的震盪,發出陣陣哀鳴。
如果說在這之前,我一直追在凌鶴之身後是個笑話。
那麼今日之後,一直被我錯認、還沾沾自喜甩不掉我的凌鶴之,成爲了大家津津樂道的談資。
系統這才慢吞吞將剩餘劇情加載完畢。
只見「一眼萬年」後面赫然多了一句:
【葉青吟當即決定要拜沈淵爲師尊,發誓成爲修真界除魔衛道的劍修。】
我舉手抗議:
【這是誰寫的文?詞語不能亂用好不好?一眼萬年那是形容師徒情的嗎?】
【宿主,你覺得這是重點嗎?】
我回神。
大殿之上的沈淵早已失了態,素來清冷的面容已被震驚與瞭然所覆蓋。
他嘴中低聲囁嚅了句:
「原來……你一直藏着這般的心思。」
聲音微不可聞。
凌鶴之在離開太昊宗時,一身的精神氣被抽得一乾二淨,宛如一隻活蹦亂跳的蝦被抽了蝦線,佝僂着脊樑,最後紅着眼眶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濃濃的恍惚與寂寥。
然後帶着我對凌霜劍不捨的眼神,黯然離去。
頭頂的任務時間還在不緊不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在叩擊我的心臟。
我又將全部希望放在沈淵身上。
他一直厭惡的徒弟對自己懷有不軌之心,這樣大逆不道且堂而皇之地昭告所有人,不開啓誅魂陣將我誅殺,豈不是對不起自己風光霽月的形象?
我壓下脣角的笑意,磕了個頭:
「師尊,徒兒如此欺師滅祖,還請師尊開啓誅魂陣,以懲罰徒兒的不軌之心。」
生怕沈淵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所以我將話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誅魂陣,我回家的必經之路。
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卻是我擁抱自由的入口。
沈淵驀然紅了眼眶,盯着我瘦小的身影許久,像是透過我回憶起過去的種種。
良久,才發出喟嘆一聲。
「你年紀小不懂事。
「只是爲師竟不知,十八年前的事,你會記得這樣清楚,竟然還日日在夢中……
「罷了,青吟,你先回廂房吧。」
我眼底的失望難以掩飾,又想張嘴再提醒下誅魂陣,沈淵衝着我擺了擺手。
「至於你下毒之事,莫要再提了,就此揭過吧,爲師知道,那不是你做的。」
林晚兒難以置信地看向沈淵,又咬脣低下頭,看不清神色。
聞言我差點哭出聲。
我的回家之路被阻斷,又要重新想辦法尋死。
我想我的父母了,想他們想得要發瘋。
淚水止不住地滾落。
沈淵看到我的眼淚後似乎被燙了一下,想扶我起身,卻難以邁出腳步,只是又自責開口:
「還有——」
我哭喪着臉抬頭。
沈淵似乎極難啓齒,但還是愧疚道:
「日後,莫要再喫沙子了。」

-8-
我怕是得了失心瘋纔會去喫沙子。
重回原主的廂房後,我一個人靜靜躺在破舊的牀榻上。
屋舍簡陋,年久失修,抬頭甚至可看到腐朽破敗的屋頂透露出的斑斑星空。
皎潔而又明亮。
我順應習慣,隨手從軟枕下抽出一本劍譜,愣怔了半晌,才疑惑問了句:
【統子,我怎麼會知道枕頭下有書呢?就好像在這裏真正活過許久似的。】
系統大大咧咧:
【你身體裏殘留着原主的本能,自然會做一些與原主相同的事。】
我認同地點點頭。
今日是我來修真界的第四日。
我頹敗地躺下,反覆尋找可以死亡的出口。
離開戒律堂前,沈淵曾在我體內留下一道靈力,用以阻止我自殺。
他崩人設地面露痛苦:
「青吟,過去是爲師對不住你。」
我着實不理解他的痛苦從何而來。
按照劇情,我該死在誅魂陣中,一向不喜歡我的沈淵應該頷首欣慰纔對,可磕磕絆絆地,又多活了四日。
從我居住的窗欞向外望去,遠處層巒疊嶂中,有巍峨大殿露出點點燭火。
看着系統又艱難爲我搜羅來的劇情,我若有所思。
這雲弄殿,本是原主居住的地方。
十年前原主獻祭沉睡後,林晚兒來到太昊宗成爲小替身,自然而然地住了進去,成爲雲弄殿新的主人。
而清醒後的原主卻只能蝸居在小小的廂房中。
我眉目徹底舒展開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若是我去搶奪團寵小替身的住處,那豈不是會被疼愛她的宗門上下再次丟到誅魂陣中?
摸到作死之路後,我壓下心底雀躍,拎着劍氣勢洶洶地飛至雲弄殿前,聲勢浩大地一劍將牌匾砍成兩段。

-9-
木屑散落一地,地動山搖中,林晚兒一聲驚呼出現在我面前。
「大師姐,你爲何要毀掉晚兒住的地方?」
我拔劍相對,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說出早已演練幾次的話:
「這雲弄殿本就是我的住處,誰允許你住在我的地方?」
「可……可明明晚兒已經在這裏住了十年了……」
「哦?住久了,便拿別人的東西當成自己的了?」
聲勢足夠浩大,眼角餘光已經掃到沈淵雪白的衣袍。
暗暗期待一番,熟練地挽了個劍花,將靈力灌入本命劍中,對上林晚兒驚慌失措的臉:
「今日,我便殺了你,以報奪殿之恨。」
劍尖衝着林晚兒的脖頸刺去,不遠處一道靈力如我所想,衝着我的劍身襲來。
我微微閃了閃身形,讓靈力直接沒過了我的心口。
劇痛使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強大靈力震碎了心脈,慣性讓我翻滾在地,吐出大口濃稠鮮血。
一片混沌中,我好像落入個溫暖的懷抱,有焦急聲在我耳邊呼喚:
「青吟,你不要睡,爲師不是故意的……爲師沒有想過要殺你……」
聲音吵得人頭疼,混沌間,我掙扎着詢問:
【統子,我……我還能活多久?】
【生命體徵極速下降中,30%、20%、10%……】
我欣慰一笑,又是一大口鮮血吐出,喃喃一句:
「太好了,終於要死了,我很快就要見到爹孃……」
抱着我的人身子猛地一顫,一顆靈力充沛的丹藥被塞入我的口中。
「青吟,仙凡有別,你的爹孃早在五年前就壽元耗盡了。
「師尊絕不會讓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過去是師尊錯了,你一定要撐住。
「爲師日後定會好好補償你。」
他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我的大腦一片恍惚,只是下意識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眸子映入漫天繁星,堅定糾正:
「沒有……他們……他們沒有死……他們還……還活得好好的……」
死的是我。
我還靠着呼吸機吊着最後一口氣,躺在病牀上,沒有半分意識。
丹藥入腹,四肢百骸迅速湧入強大靈力,一遍遍洗刷筋脈,將我快要昏厥的意識強行拉回。
我本該持續下降的生命體徵瞬間回漲。
系統有條不紊地檢測:
【生命體徵持續上升中,20%、30%、40%……】
生命的鮮活令人絕望。
我心一梗,瞬間暈死過去。

-10-
再次醒來,是在一處陌生的寢殿。
處處雕樑畫棟,比我所居住的廂房好數十倍不止。
抬眸入眼的是層層疊幔,再不見半分繁星。
外殿傳來吵嚷聲:
「師尊,您不要被葉青吟給騙了,她就是故意受傷,好以退爲進來博取咱們的同情,然後再想辦法將晚兒師妹給趕出去。
「晚兒師妹已經住了雲弄殿十年,憑什麼要讓出去?」
這個美妙動聽的聲音說得深入我心。
我確實是裝的。
只可惜,沈淵那一招沒能要了我的命,徒留無限遺憾。
正當我期待般等着沈淵說要將我誅殺的話時,卻聽到他疲倦的聲音:
「青吟自十年前獻祭醒來後,修爲大不如前,怎麼可能躲得開爲師的一招?
「另外,雲弄殿最初是青吟的住所。
「晚兒住了十年,也該物歸原主了。」
我站在原處,詫異地看向沈淵滿臉倦色的臉。
他應當是討厭原主的不是嗎?
在我受傷昏迷這一夜,系統齜牙咧嘴地拿出全部能量,又勉強爲我下載了不少劇情。
書裏明明白白寫着,沈淵自始至終都是偏向林晚兒。
這個與我長相七分相似的小替身是他在下山遊歷之際,親自帶回宗門收爲徒弟的。
林晚兒乖巧軟糯,又慣會溫柔甜膩地哄着宗門上下所有師兄弟,與不善言談、爲人冷漠的原主相比,確實更招人喜愛。
沉睡十年的原主醒來,修爲已然從元嬰境跌至築基,丹田受損令日後的修煉之途更是坎坷,難以精進半分。
自然與風頭正盛的林晚兒無法相較。
我對原主的遭遇默哀了一秒鐘,心疼她拿出一生的前途爲宗門犧牲卻未落下善待。
但家還是要回的。
頭頂的任務倒計時提醒我,我已在修真界耽誤了六日。
一心回家的人,要懂得抓住每一次可以回家的機會。
我當即衝上前跪下叩首:
「師尊,大師兄說得對,我確實是故意受傷,然後想把晚兒師妹趕出去。」
「您若是不信」,我揚起期待的臉,聲音真摯道,「您可再給徒兒一顆吐真丸。
「吐真丸配合誅魂陣用,效果定會事半功倍。」

-11-
在我殷切的雙眼中,沈淵眸中痛苦更甚,喉頭哽咽:
「青吟,過去很多事,是爲師錯怪你了。
「上一次,吐真丸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了爲師真相,爲師竟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你放心,今後,爲師定不會再讓你有性命之憂。」
我皺眉思索,上次吐真丸,我究竟說了什麼驚世駭俗之語,給沈淵造成一種我受了很多委屈的錯覺?
大師兄着急大喊:
「師尊,她就是在這裏做戲給我們看,您怎麼能如此偏心?你這樣,晚兒師妹怎麼辦?
「哼,能治小師妹金丹的仙玉芝,徒兒自己去取!」
少年人嚷得急切,看向我的眼神,愈發地憎惡。
說完,氣呼呼帶着林晚兒離開了大殿。
我好奇地向系統問了句:
【仙玉芝?】
系統貼心解釋:
【林晚兒中的毒雖已解,但金丹受損,掛玉山有一株仙玉芝,可滋養修士的丹田。
【不過……聽說掛玉山的仙玉芝由一頭八階妖獸守護,那妖獸,可是厲害得很。】
我聽了後,眼神都亮了。
現代人的固有思維令我對尋死這樣的事,一直停留在跳崖、上吊、自絕經脈上。
這裏可是修真界。
是危機重重、無數修士們稍有不慎便隕落的修真界。
只要離開太昊宗往掛玉山的山頭停留片刻。
幾頭小小的妖獸張開尖銳獠牙,便能輕而易舉地結束我的生命。
尋死,定會輕而易舉。
嘴角的笑容怎麼也壓不下,剛想飛奔離開這裏去迎接我的死遁,沈淵猝然出聲:
「青吟,爲師將你的本命劍帶來了。」
我斜睨一瞧,只見沈淵手中拿着把斷劍。
昨日他打傷我之時,本命劍受不住化神修爲的一擊,斷裂成了一堆無用的廢鐵。
沈淵帶着幾分討好,捧着劍上前:
「青吟,等爲師修好了這柄劍,便還給你。」
我不在意地擺擺手:
「不過是一把斷劍而已,斷了扔掉便是,還耗費那些工夫修它做什麼?」
太昊宗在修真界乃是數一數二的大宗門,執事堂裏,爲弟子們打造的鐵劍無數,斷了可隨時再去領一把新的。
何必執着於去修補一把破劍呢?
沈淵聽我這樣講後,猛然抬頭,剎那間便紅了眼眶,以往仙風道骨模樣不見分毫。
「這把劍,你說扔就扔?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我蹙眉疑惑地掃了一眼斷劍。
難道太昊宗像我公司一樣入不敷出許久,連一把劍的成本都要計較?
想到老闆艱難維持公司運轉的狼狽模樣,身在運營崗的我設身處地貼心爲他解釋道:
「師尊,修復斷劍比新鑄一把劍都要麻煩,所以徒兒認爲,這劍應當扔了纔對。」
沈淵小小地趔趄了一步,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
我沒有在意他的不對勁。
如今我滿腦子都是掛玉山三個字。
命喪妖獸之口着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還能省下宗門給我收屍的麻煩,爲不富裕的宗門省下一口薄皮棺材錢。
嘴角再一次彎起,這幾日縈繞在心口的煩悶一掃而空,望向澄澈的天空心曠神怡。
甚至沈淵在我身後叫喊一句:
「青吟,雲弄殿是你的住所,今日之後,你便再搬回去吧。」
離去的腳步暫停,我回頭清淺一笑,萬丈光芒裹挾着飛舞的塵埃,在我身後鋪成一片騰空赤金。
昨日我搶奪小替身的住處,是爲了讓他們打死我。
如今不打,我搶奪還有什麼用。
比起雲弄殿,我更喜歡住在誅魂陣裏,讓罡風颳過我的每一寸脊骨,享受回家的味道。
既然決定死遁,那我今晚大概率回不了太昊宗,所以住在哪裏都無關緊要。
但生怕沈淵又再多說什麼廢話,我只是隨意應下句:
「好。」
簡短的回答裏,是壓抑不住的雀躍,是我即將踏上正確任務世界的歡呼。
在我離去看不到的地方,沈淵頹然坐回椅中,抓着一柄斷劍,呢喃一句:
「只是讓你住回昔日的住所。
「你便……這麼開心嗎?」

-12-
掛玉山離太昊宗的路並不算近,修士想要前往,除了御劍,便是騎靈獸前往。
我本想去執事堂領把新的劍用,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聽聞執事堂的堂主剋扣宗門弟子三個月的月俸,被戒律堂罰了三靈鞭,至今還在躺在牀上天天哎喲叫喚,那翻湧猙獰的皮肉至少需要靜養半個月。
也不知宗門哪個弟子如此倒黴,連這麼點兒月俸都要被剋扣。
我同情地搖搖頭,掏出儲物戒中唯一的一兜靈石。
這是前日我從地牢出來後,有小弟子送來的靈石。
那小弟子似乎惶恐得很,身上還沾染着斑斑揮灑血跡,似乎有誰被鞭子抽了,血跡飛濺到他的身上,暈染成一片血梅。
他丟下滿滿一兜靈石後,宛如遇見厲鬼,頭也不回地飛奔離去,一個字都沒說。
我掂着沉甸甸的一兜靈石,在下峯路上遇到熟面孔領着一隻靈鶴。
這人正是當日在誅魂陣前,說要將我魂飛魄散的心善小弟子。
我忙上前摸了摸靈鶴的腦袋:
「這位師弟,靈鶴借我用一日,這兜靈石是租靈鶴的費用,晚些靈鶴會自己飛回來找你。」
說罷,我將靈石丟入他的懷中。
我對修真界的靈石購買力沒有太多瞭解,但這兜靈石應是原主一個月的月俸,用來租用靈鶴一日,當是勉強夠了。
趕着重新投胎,我利索地翻身騎上靈鶴,任由它帶着我飛上高空。
身後被甩開的小師弟這才反應過來,捧着靈石宛如千斤重,雙目含淚大喊:
「師姐,你怎麼知道我急需靈石用,不得已要賣掉自己的靈獸?
「這麼多靈石購買十隻靈鶴了,不需要這麼多的。
「過去是我狹隘了,做了很多對不起師姐的事。
「師姐,你不要忘記我的名字,我叫……」
他距離我太遠,喊了些什麼,我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或許是他覺得靈石少了,正喋喋不休地表示不滿吧。
我揪了一把鶴羽,加快飛行的速度,似一支離弦的箭衝破雲霄,短短半個時辰,便來到掛玉山。
這裏漫山遍野是兇狠的妖獸。
見到我一個築基修士隻身前來,彷彿看到入嘴的美味佳餚,個個流下稀稀拉拉的腥臭涎液。
若是往常,我看到這麼多的狼妖定會被嚇得驚聲尖叫。
可我一心只想回家。
我想我的父母了。
這世間能讓人生出無限勇氣的,除了愛情,還有親情。
狼妖們看我像一塊肥美的鮮肉。
我看他們,更是兩眼放光,彷彿看到回家的康莊大路。
站在山巔,連一把佩劍都沒有的我,居高臨下,無所畏懼,暗含期待道:
「時間緊任務重,我趕着投胎,你們誰上來第一個咬死我?」

-13-
所有狼妖面面相覷。
本來衝着我齜牙咧嘴的妖獸們,個個警惕地瞪着我,紛紛退後了一步。
這些妖獸已經開了靈智,擁有了人類簡單的思維。
見沒有狼妖上前,我疑惑撓了撓頭,又喊了句:
「我真趕着投胎,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你們一起上來咬我吧!」
話喊得慷慨激昂。
這羣狼妖面色大變。
其中一隻頭頂黑毛的狼妖,用蹩腳的人類聲音顫抖道:
「這定是臭修士故意來對付我們的招兒。」
「不會吧,我看這個小修士纔是築基修爲……」
「你懂什麼?」三色狼妖一爪子將另一隻扇飛出去,「修士都是陰險狡詐之徒,你瞧她連本命劍都不拿,一定是等着我們一擁而上之時,拿出把上古神劍將我們全部屠殺乾淨。」
所有狼妖黑綠的瞳仁裏,頓時盛滿恐懼。
下一刻,紛紛夾緊尾巴四散而逃。
空蕩蕩的山頭,只剩我一人與凜冽的西北風。
肅蕭又淒涼。
我試探問了句:
【統子,我該怎麼辦?】
系統迅速翻了翻僅有的殘缺劇情。
【哎呀,你該去挑釁只厲害些的妖獸,這羣剛開靈智沒有多久的狼妖本能地懼怕修士。前面山頭有株仙玉芝,守護它的是一條八階蛇妖。
【打一個小小築基,宛如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我欣慰點點頭,迅速往另一個山頭狂奔而去。
在距離山頂還有百丈遠時,一陣地動山搖,不遠處的鳥雀紛紛撲棱着翅膀逃離,像是有什麼懼怕的妖獸。
就連方纔圍攻我的狼妖們,也拼了命地往遠處深山裏鑽。
我心下大喜,逆流而上衝向這條充滿荊棘坎坷的回家之路。
在靠近仙玉芝的峯崖之時,一道靈力擦着我髮絲而過,我微微擰眉,正遺憾這道靈力怎麼沒正中我心口窩時,只見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與蛇妖纏鬥。
與孩童腰腹般粗細的蛇妖吐着血紅信子,黑色豎瞳發出幽幽寒光,正戲謔般將修士的本命劍折斷丟入一旁的崖縫中。
系統知道我臉盲,貼心解釋:
【那就是你的大師兄,宋瑾予,來給小替身採藥了。】
系統若是不提,我確實記不起這個人是誰。
修真界的修士們個個都是喪葬風,一襲白衣加高高束起的馬尾,面癱臉上極少出現其他表情。
在我眼中,所有人都生得一個模樣。
宋瑾予雖已是金丹修爲,但明顯不敵這條八階蛇妖。
眼看巨大蛇身已經將人牢牢禁錮住,血盆大口裏的尖銳獠牙正往宋瑾予腦袋上咬去。
一旁的林晚兒早已沒了往日小白花的模樣,被嚇得跌坐在地,腿軟得無法站立,只剩驚恐尖叫。
我微微疑惑了一瞬。
【統子,按理說,我作爲現代人,見到這麼恐怖的蛇妖,應該當場被嚇暈纔對,怎麼會沒有害怕的感覺呢?】
【你肯定是受到了原主的影響。原主昔日乃太昊宗赫赫有名的劍修,這些妖獸不知道斬殺多少次了。】
我瞭然點頭。
盛滿毒液的尖銳獠牙鋒利無比,在我眼中成爲啓動回家之路的萬能鑰匙。
我上前搶奪過林晚兒的本命劍。
她似乎被嚇傻了,臉色白如雪,整個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離得近了,可以聽到牙齒的輕顫。
利劍出鞘,我挺身而出擋在宋瑾予面前,對着蛇妖的血盆大口猛地一刺。
同時心裏默唸了句:
「今晚我終於可以去真正的任務世界,走大女主爽文劇情了。」

-14-
蛇妖喫痛,微微鬆了蛇身,宋瑾予如同一隻落水狗,被狼狽地甩出十幾丈開外。
受到挑釁的蛇妖狠狠將蛇尾甩到地面,十幾條裂縫在腳下蔓延開來。
我欣喜若狂地看向它。
蛇妖剛剛被我刺了一劍,現在定是惱羞成怒,必會將我碎屍萬段。
我暗戳戳地將興奮眼神投向它。
築基與金丹兩位修士,饒是未開靈智的妖獸,都知道該先絞殺哪一位。
誰知蛇妖在我與宋瑾予之間猶豫了一瞬。
果斷扭着蛇身衝着宋瑾予而去。
我站在原處愣了一秒,然後對着系統咆哮:
【它什麼意思?看不起我這個築基小修士?】
系統掏出這個世界的設定,勉強給我解釋:
【妖獸自然是喫更厲害的修士纔會更快地增長妖力,你一個築基小菜雞,人家蛇王看不起你是正常的。】
我咬了咬牙。
它憑什麼只咬宋瑾予不咬我?
我差在了哪裏?
大家都是修士,難不成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嗎?
宋瑾予早已傷勢累累,渾身鮮血淋漓,在蛇妖即將把他吞入腹中那一刻,我衝上前遏止,舉着劍將蛇身刺個對穿。
蛇妖終於喫痛回神,丟下不成器的大師兄,露出尖銳毒牙衝着我脖頸咬去。
劇痛從脖頸處蔓延開來,我感受到毒液正迅速沿着血液遊走於全身。
濃稠鮮血從脖頸噴灑而出。
生命力被迅速抽走。
手腳冰冷無力,短短一剎那,我的神志開始不清,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跌到身後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宋瑾予的眼中翻滾着驚濤駭浪,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硬生生用自己已經斷掉的本命殘劍,捅入了蛇的七寸。
天地震顫,龐然大物轟然倒塌。
系統正有條不紊地監測我的生命:
【生命體徵極速下降,80%、60%、40%、20%……】
我的脣色已經烏青,雙眼早已蒙朧,看不清周圍環境。
可生命體徵如此迅速地流逝,令我艱難扯出一個微笑,發自肺腑地嘟囔了句不太清楚的話:
「多活了……這麼久,終於……終於可以死了……我快要……快要見到我爹孃了……
「他們……都在等我……」

-15-
抱着我的懷抱猛然收緊,貫穿耳膜的悲慟聲撕心裂肺:
「青吟,五年前你沉睡之時,你的爹孃就已經壽元耗盡去世了。
「你怎麼這麼傻,我哪裏值得你用命來救?」
我只覺耳邊聲音聒噪,忍不住問道:
【統子……我還……還有多久脫離……脫離修真界……】
【生命體徵還有 5%,預計死亡倒計時還剩一分鐘。】
我笑得愈發燦爛。
這個笑容讓宋瑾予目眥欲裂,幾欲崩潰。
「青吟,不要睡,睡着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仙玉芝,對,我有仙玉芝,你等着,它一定可以救你的命!」
「仙玉芝」這三個字硬生生讓我千斤重的眼皮微微掀起。
修真界的解毒聖物。
哪怕我生命體徵還剩 1%,它都可以起死回生,讓我再體驗一把生命的鮮活和投胎的艱難。
我用盡全身力氣抓住宋瑾予的手腕,努力擠出句:
「仙……玉芝,留給……師妹……
「不要救我……我早……早就該死了……」
在修真界多耽誤了六日,我的任務時間也白白浪費了六日。
每一日的存活都是在我的心口窩捅刀子。
有倒計時在腦海響起:
【死亡倒計時開始,59、58……30、29……10、9、8……檢測到藥物入體。】
我已經沒有神志掙扎,連蜷縮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宋瑾予不由分說地將一整棵仙玉芝塞進我的嘴中。
入口冰涼,比毒物入血液的速度還要快。
我即將脫離肉體的魂魄硬生生被拽回。
系統倒計時喊至「5」時驟然止住話頭,電子音一轉:
【生命體徵回升,10%、20%、30%、40%、45%……
【恭喜宿主,您脫離了生命危險。】
我哽在喉嚨裏的一口黑血再也忍不住,全部噴灑在宋瑾予的衣袖上。
在他肝膽俱裂的大喊中,我的心一碎,徹底暈死過去。

-16-
周遭朦朦朧朧,我好像站在醫院的走廊外,鼻尖卻聞不到任何消毒水的味道。
一牆之隔的哭聲隱隱約約傳進我的耳朵,聽得不甚真切。
有機械的電子音在我耳邊響起:
【您好,代號 078 系統將與您綁定,請問宿主是否願意前往小世界做任務,任務完成,可獲得原世界復活一次。】
我瘋狂點頭:
【我願意,快帶我去。】
系統交給我一本書,我掃了一眼封皮——《嬌寵小替身的日常》。
【準備好了嗎?】
【統子,咱們要去哪裏?】
【傳送地點,修真界,太昊宗雲弄山後崖的冰棺裏。】
一陣冷意襲來,我打了個哆嗦,睜開蒙朧的雙眼。
蛇毒在我體內未清乾淨,四肢的冰涼讓我像是置身在後山空蕩蕩的冰棺內。
身下輕顫,我彷彿趴在一個人的背上,正搖Ťṻ₁搖晃晃地行走在石階中。
微微動了動,宋瑾予驚喜的聲音傳來Ṱū́₆:
「青吟,你醒了?仙玉芝果然有奇效,那麼厲害的毒,短短半個時辰便清理了七八分。」
他正揹着我一步步往太昊山走去。
靈力所剩無幾,本命劍也已斷裂,我騎着的靈鶴早在看到狼妖之時,就撲棱着翅膀逃之夭夭。
徒留我糊了滿臉鶴羽。
沒有辦法,同是傷患的宋瑾予耗盡唯一的一點兒靈力,帶我飛至太昊山腳下,然後咬牙一步步將我往宗門背。
他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個不停:
「青吟,那蛇妖如此厲害,你竟然也敢幾次擋在我前面,你不要命了嗎?
「你還是這般捨己爲人,與祭劍之前沒有半分區別。
「這些日子,是大師兄錯了,日後師兄一定要護你平安。」
自我穿錯到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在崩人設。
眼下宋瑾予也莫名其妙地開始阻攔我回家的路。
系統丟給我的殘缺劇情裏,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
【葉青吟被誅魂陣絞殺後,宋瑾予拍手稱快,轉而拉過林晚兒的手,發誓要永生永世守護好自己唯一的師妹。哪怕可望不可得,也甘願默默守護在她的身後。】
我對這樣的行徑稱爲「舔狗」。
喋喋不休的「舔狗」還在對着錯誤的人自責道:
「青吟,師兄很是愧疚。
「你放心,有師兄在,定不會讓你丟掉性命。」
聒噪的聲音令我頭痛,最後一句話更是直戳我的心肺。
早知道在掛玉山之時,我應該與蛇妖聯手先一起殺了宋瑾予,然後再坦然葬身蛇口。
剛想掙脫宋瑾予的後背,打算就近跳個崖尋條回家路,千層階梯突然劇烈搖晃,太昊宗上空黑雲密佈。
系統大叫:
【宿主,是魔氣!】
我激動得幾乎要落淚。
兢兢業業這麼多天,終於讓我等來了必死的機會。
魔族實力不容小覷,想要對付一個太昊宗,簡直易如反掌。
原主就是在宗門存亡之際以身祭陣,才換回這羣白眼狼免遭入煉魂幡的命運。
現下魔族攻打宗門,一片混亂中,我一個小小築基想要尋死,豈不是易如反掌?

-17-
悠長的暮鐘響起,迴盪在起伏的山巒中。
宋瑾予將我安置在山腳下的一間茅草屋中,又不放心地加了幾個咒印,叮囑我:
「青吟,外面很危險,你千萬不要出來。」
我點了點頭。
在他走後,立刻悄悄溜進了太昊宗。
自古正邪不兩立,魔族與修士隔三差五便會大戰一場。
而我與宋瑾予在掛玉山斬殺的那條蛇妖,又是魔尊手下右使的妖獸,因喜歡仙玉芝的氣味,經常從魔界偷溜出來,盤踞在掛玉山頭。
現下冰涼的蛇身被斬殺成了冰涼的屍體,涼上加涼。
再加上十年前魔族被原主獻祭的回靈陣法擊退,魔界哪裏會咽得下這口氣。
我爬到太昊宗山巔之時,這裏已經被濃郁的魔氣所覆蓋。
無數修士傷痕累累,正舉着手中的劍與魔物纏鬥。
護山大陣早已被擊穿,一片靈力亂飛中,我看到幾個熟面孔正渾身鮮血苦苦支撐。
而昔日團寵小替身林晚兒,身上早已血跡斑斑,魔氣正肆無忌憚地侵蝕她的靈根與金丹。
那羣平日裏團寵她的同門們,此刻無一人抵擋在她的面前。
眼見一縷魔息朝着林晚兒面門而去,我迅速飛身上前將人拖拽到一旁,堪堪避開了這道魔氣。
危機解除,林晚兒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完全想不通在這樣危險的時刻,居然是我這個不中用的師姐捨身上前相救。
她似乎極難開口,只小聲叫了一句:
「葉師姐……」
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頭,然後奪過她手中寶劍,往手腕上劃了一道。
沈淵在我體內留下的靈力極力阻止血液的流出,哪怕林晚兒手中的劍是修真界有名的神器破霄劍,也只是讓鮮血流出了斑斑點點。
遠沒有蛇妖的尖牙好用。
但這些足夠了。
系統貼心地將開啓回靈陣的法訣找出。
以血爲祭,回靈陣光芒大盛,所有身受重傷的修士們體內靈力暴漲,卻個個面露驚恐,抬眸看向虛空立於陣眼中的我。
回靈陣可讓修士短暫提升修爲。
但代價,是拿生魂祭陣。
罡風揚起我凌亂的髮絲,臉上一派坦然,毫無畏懼。
十年前原主祭陣的一幕再現。
沈淵率先反應過來,驚恐讓他渾身顫抖,差點摔倒在地。
他對着回靈陣中的我瘋狂大喊:
「青吟,你做什麼?快點回來!」
我無視他的叫喊。
回靈陣在我腳下迅速蔓延,漫天魔氣被靈力所替代,所有修士的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
只餘我手腕處的傷痕未有任何變動。
犧牲一人,便可拯救全宗門,這是十分划算的買賣。
所以,當初有如此犧牲胸懷的劍修葉青吟,怎麼可能成爲所有人嘴中善妒惡毒的飯黏子呢?
沈淵往日冷漠的面龐早已崩裂成絕望,他Ţùₜ手中拿着一柄修補好的玄鐵劍,卑微地祈求:
「青吟,回靈陣不要再繼續開了,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
「你的劍,爲師已經修補好了,你只要能活着,爲師什麼都答應你。
「這是你入門第一日,爲師贈予你的玄鐵劍,你不記得了嗎?」

-18-
他說得對,我真不記得。
原主的經歷被我東拼西湊到現在,也只是有了大概的瞭解。
至於贈劍這些細枝末節。
我不知道。
也沒有興致知道。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該待的世界。
那個美好的世界與修真界,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地方。
我平靜地看向沈淵:
「沈仙尊,今日之後,您便當從未收過我這個徒兒吧。」
「不,」沈淵拼命地搖頭,手指死死抓着我的本命劍,那劍身上還有依稀可見的修補痕跡,「十八年前你便愛慕於我,青吟,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都是爲師的錯,求求你了,快點離開回靈陣吧。」
他的聲音已然帶了哀求。
我略過他痛苦到極致的眉眼,看向沈淵身旁的宋瑾予。
原主的大師兄,本書頭號舔狗。
若不是在掛玉山與他爭搶命喪蛇口的機會,我怕是現在都記不住他的模樣。
宋瑾予本就重傷未愈,現下更是堪堪吊着最後幾口氣:
「青吟,聽師兄的話,快點回來,來日方長,師兄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替原主問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我一直不明白,大師兄爲何在我醒來後,如此不待見我呢?」
宋瑾予面色一僵,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頓時瞭然。
在太昊宗,原主比他入門晚了十年。
可原主在祭劍之時,已經是元嬰修爲,宋瑾予身爲大師兄,還只是個小小金丹。
這樣大的差距,怎能不讓他心生妒忌,在看到原主因祭陣而修爲大失後,縈繞在胸口的憋悶方一吐而盡。
從而趾高氣揚地佔據高高在上的位子,肆意指責原主嫉妒他人。
可嫉妒旁人的,自始至終只有宋瑾予而已。
我回神看向回靈陣。
萬物復甦,靈氣暴漲的蓬勃下,是生魂的絞滅,是屍骨的堆積。
有熟悉嗓音試探着喊了聲:
「青吟——」
我不悅望去。
這又是哪位男配?
修真界流行的喪葬風讓本就臉盲的我,腦袋擰成一團麻花。
看向這羣修士,宛如現代世界放學時分,無數穿着相同校服的學生一擁而出,全部一模一樣,分辨不清。
甚至於修真界更加難以辨認,不管男女,全部束着高高的馬尾,一眼望去,男女尚且不明,更不用說我在這個世界待了不到七日。
人臉與名字難以相配。
但眼角餘光掃過這位修士手中寒意逼人的寶劍,我頓時恍然大悟。
是凌家那位公子。
他眼底有驚豔與悔恨,劍尖點地支撐起身體,艱難囁嚅出一句:
「青吟,我後悔了,我後悔退婚了。
「我們本來便有婚約不是嗎?
「你是凌家家主爲我選定的妻,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也可以斬殺妖獸,也可以一劍九州……」
十年前祭陣時,凌家公子並不在太昊宗,那日的盛大璀璨與歸於沉寂,他都無緣相見。
只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沉睡在冰棺中,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如今親眼所見,我能清楚地窺見他眼底對大義的崇拜。
他算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夫。
所以,我問了系統一句:
【這人叫鶴什麼來着?】
【我也忘了,這麼多的人名,我距離死機還有一步之遙,管他叫什麼呢。】
回靈陣光芒大盛,我毫無留戀地準備跳入陣眼之時,林晚兒飛上前,被陣法阻隔在外,聲淚俱下:
「師姐,你的修爲只剩築基了,入陣必死無疑。
「我不想讓你死。」

-19-
小替身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師姐,你不恨我嗎?
「你該恨我的,是我取代了你的位子,是我搶奪了屬於你的一切。」
我搖了搖頭,隔着朦朧法陣與流淌的符咒,聲音無比堅定地告訴她:
「林晚兒,當白月光與替身同時存在時,那你我二人便都沒有錯。
「錯的是那羣將我們圍困在方寸之地的男子們。
「這些權利的掌控者,看你我兩位被逼到絕境裏的女子相互殘鬥,像極了看兩隻野狗在爭搶他們丟出的唯一一根骨頭。
「這場大戲,他們看得不亦樂乎,可我沒有爭奪骨頭給他們看戲的慾望。」
自錯穿到這個世界以來,我一直很欣賞林晚兒。
她出身低得簡直不忍直視,是貧窮村落裏一個雙親俱亡的姑娘。
僥倖生出了最低級的三靈根,也難以踏入修煉之途。
饒是這樣,在頂着一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入了太昊宗後,絞盡一切腦汁討好身邊所有人,法器靈物混了滿滿一儲物戒。
就連靈根,也淬鍊成了單靈根,修煉到如今的築基大圓滿。
其修煉速度,不遜色於世家出身的宋瑾予。
回靈陣已完全打開,等待着生魂的獻祭。
我最後靠近泣不成聲的林晚兒,盯着她清麗卻又紅腫的眉眼,隔着陣法虛虛觸碰她的髮梢:
「這世間,不是人人生來便有無限資源託舉,如果賣可憐能活下去並得到資源,那我認爲這是一條十分好的攀登路。
「在你沒有實力的時候,韜光養晦夾縫求生存,是條最好的捷徑。」
「等你能夠獨當一面時,師姐希望能看到你拔劍破山河的颯爽,不用看別人臉色過活。」
忽略掉身後林晚兒崩潰大哭的聲音,與她舉着破霄劍想劈開回靈陣的徒勞無功。
我壓下嘴角的雀躍,最後確認一遍:
【系統,只要我死了,就能完成任務回到現實世界。
【這裏,本就是我的任務世界,對嗎?】
我言語堅定。
系統滿面震驚,遲疑片刻後纔將任務欄展現在我的面前。
我頭頂的任務時間由一年零 358 天 15 小時。
驟降成一年零 7 天 14 小時。
【宿主,任務世界與原世界的時間流速是 10∶1,您只剩最後一個死遁任務,完成即可傳送回原世界。
【你就不好奇,爲何當初你會讓我拿掉你所有的記憶?】
我堅定搖頭。
【我沒有必要記得這羣人,更沒有必要去留戀這裏的一人一物。
【我只想回家。
【誰也不能阻止我回家的腳步。】
說罷,飄零在半空中的身影決然跳入了回靈陣眼中。
金色光芒將我身軀覆蓋,萬物復甦之際。
我徹底陷入了無盡黑暗。

-20-
熟悉的消毒水味縈繞在鼻尖。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雙眼,耳邊傳來喜極而泣的聲音:
「青吟醒了,我的女兒終於醒了。」
我歪了歪腦袋,身旁的監測儀有條不紊地發出嘀嘀聲。
「媽,我昏迷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醫生說你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來,幸好老天有眼,我女兒福大命大,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我微微勾了勾脣角。
在脫離修真界之前,我頭頂真正的任務時間流逝了 358 天。
換言之,我從接受任務到圓滿完成,在修真界花了近一年的時間。
好在時間流逝速度並不相同。
在我的原世界,僅僅過去一個多月而已。
我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用虛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道:
「爸媽,我想回家了。
「我也……想你們了,好想好想你們……」
出院那日的天空格外湛藍,與我在修真界入回靈陣時一模一樣,都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我興奮地滾在臥室牀榻上,喊了句:
【統子,你還在嗎?】
很快便有回聲:
【我在,不過,我們的任務已經解除,我恐怕在這個世界待不了多久。】
【太昊宗如今怎麼樣,是不是快要被滅門了?】
系統詫異道:
【你怎麼知道?】
我嗤笑一聲。
犧牲自己拯救那羣同門白眼狼的事兒,我可從來不會做。
用死來喚醒他們的良知,這比冷臉洗內褲的行爲還要跌份。
【入回靈陣獻祭需要的是魂魄,可我在死亡的那一瞬間,魂魄被抽離回現代,那麼回靈陣,還能成功開啓嗎?】
很明顯不能。
那太昊宗這羣修士們,該如何應對氣勢洶洶的魔族呢?
距離我回到現代已有五日的時間。
算起來,修真界已經過去了五十日。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系統貼心地給我拖出一塊屏幕,在我咬牙切齒地看完三分鐘的廣告後,顯示出修真界我死後的情景。
回靈陣在察覺到獻祭失敗並無生魂時,發出巨大的震顫。
凌公子還未從痛苦中掙脫出來,便驚慌大喊:
「怎麼回事,青吟祭陣爲何失敗?」
沈淵置若罔聞,捧着我的本命劍跪倒在地。
主人已死,劍徹底斷成數截,再無拼回的可能。
宋瑾予悲慟嘶吼:
「青吟中了蛇毒,本就命在旦夕,她哪怕有心獻祭,回靈陣也無法開啓啊……」
魔族再次席捲而來,獻祭這件事兒,總要再找一個人去做。
我看到小替身成爲了犧牲品。
在宗門生死存亡之際,一切團寵再不復存在。
只可惜,林晚兒被衆人丟入回靈陣之時,陣法符篆流淌更甚,將人狠狠推到幾十丈開外。
回靈陣不要林晚兒獻祭。
我冷笑幾聲。
系統疑惑問道:
【真是奇怪,獻祭還挑人麼?】
自然是挑的。
我拿林晚兒的本命劍割破手腕,以血爲祭開啓陣法,卻獻祭失敗。
林晚兒的劍身沾滿了我的鮮血,讓陣法誤以爲又是我這個沒有魂魄之人來獻祭,當然不會要。
我看到平日裏溫溫柔柔賣可憐的林晚兒,眼底噙滿了仇恨,再不復往日小白花的模樣。
最終,一位面熟的小師弟被悽慘地丟入了陣法中。
臨死前還在叫嚷:
「葉師姐還不記得我的名字呢……」
【這好像是我被吊在誅魂陣那日,嚷着要將我魂飛魄散的師弟呢!】
【對,就是他,你還租用了人家的靈鶴,他叫——】
【打住!】
我出聲制止。
【我對他的名字,沒有半分興趣。他在我心裏,不配擁有姓名。】

-21-
獻祭終究晚了些,回靈陣消散於天地間。
魔物們如同餓狼般往修士身上撲,我看到沈淵被魔氣侵蝕,靈根毀於一旦,修爲一路跌至金丹初期才堪堪停止。
在築基多如狗,金丹遍地走的修真界,他已經無法再勝任峯主之位。
而我的前未婚夫凌公子,一柄凌霜劍被侵蝕殆盡,人被魔物掏了金丹,變成了一個再也無法拿劍的廢物。
他被狠狠甩出去時,跌落到一具屍體身上。
宋瑾之死不瞑目。
臨嚥氣前,他的瞳孔渙散,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句:
「青吟,這便是我昔日嫉妒你天資的下場嗎?
「青吟,我來……尋你了……」
我將一顆多汁葡萄塞入嘴中。
他的死是終結。
而我的死是新生。
終其一生我都不會再與他見面。
系統又貼心地將時間往後調整了一個月。
太昊宗元氣大傷,正休養生息。
沈淵已經不再是峯主。
實力爲尊的修真界,他成爲一個掛名的長老,日日窩在雲弄後山,居住在我曾住過的小廂房裏,對着一柄斷劍愣神。
那一塊塊玄鐵殘劍上蛛紋密佈,昭示着劍主已經死亡。
這堆廢銅爛鐵已經沒有了任何用處,可沈淵仍舊當成了寶貝,經常對着劍自言自語。
「ṭû³青吟,原來十八年前,你便心悅於我。
「可我知道得太晚了。
「你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是我一時鬼迷心竅,見到你清醒後天資不再,便起了厭倦之心。
「如今,我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的眼中似有淚滾落。
滴滴砸到斷劍上。
這纔是他們該有的結局。
而不是我的死遁,還能祭陣再給他們留一條生路。
原主的結局告訴我,他們不配。
【宿主,您在修真界待了一年,這一年的記憶還恢復嗎?】
【不必,我的記憶,就從穿到誅魂陣開始的短短七日便好。
【他們與我而言,不過是生命裏微不足道的過客,隨着往事煙消雲散,沒有必要再記起有關他們的一切。】
我起身伸了個懶腰。
卻聽到系統神神祕祕道:
【你的小師妹林晚兒送了你一樣東西。】
【她在修真界,能送我什麼?】
只聽叮咚一聲,我抓起手機定睛一看,差點軟了雙腿。
支付寶到賬五百萬。
一長串的零整整齊齊躺在我的賬戶裏,讓窮了二十三年的我驟然暴富。
系統得意洋洋地拖出大屏幕。
在我以頭撞牆的不滿中,三分鐘廣告一秒不落。
只見林晚兒拿着宗門聖物招魂燈,一次次嘗試將我魂魄召回。
但我本就不是修真界的人,哪裏會有魂魄呢?
許多次徹骨失望後,系統生怕小世界出現動盪,果斷化身爲招魂燈燈靈,裝模作樣道:
「逝者已回到了她該去的地方,你若是思念她,就給她送些東西去吧。」
林晚兒抬起蒙朧的淚眼:「該去的地方?師姐自誅魂陣後,像變了個人似的,難道她是異世的一縷魂魄?」
系統點點頭。
「前輩你告訴我,我能送些什麼?」
「就送法器靈物吧,我可以折算成銀錢給她送去,但只有一日時間可以送哦。」
系統說得沒錯,穿越局可以連接兩個世界,將一個世界的雜物折算成銀錢送入另一個世界。
像極了我所在世界的匯率。
林晚兒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哪裏還有昔日嬌柔的模樣?
「師姐她在異世窮得都喫沙子了,還惦記着幫助我。回靈陣那日我祭陣失敗便知,這都是師姐暗中爲我籌謀的路。
「我定要幫師姐一把。」

-22-
太昊宗已是日暮西山,很快就會有新的宗門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
雲弄峯裏死傷無數,林晚兒手中握着大量法器,竟成爲峯裏的佼佼者,圓滿渡劫,成爲金丹修士。
連日日頹廢的沈淵都不是她的對手。
峯頂大殿內,林晚兒抹着汗珠子搬下一摞摞書籍,丟給系統所幻化的儲物戒:
「這些,都拿去換成銀錢。」
後山養的仙獸靈植,林晚兒猙獰着面孔全部賣出,就連不聽話的靈鶴也一巴掌扇暈,換回一大兜靈石,毅然丟給了系統:
「還有這些。」
財物席捲到最後,林晚兒已然賣紅了眼。
我看到系統拼ẗũ̂ₒ命哀嚎:
「手下留衣啊,你把所有法器都變賣就算了,連弟子們的衣物都不放過嗎?沈淵好歹是你師尊,你都不給他留一身換洗衣衫嗎?」
林晚兒兇殘地一腳掀開系統:「我不是給他留了條換洗褻衣嗎?
「若不是象姑館不收修士,我定要將人送進去日日賣笑!」
所有東西席捲一空後,林晚兒猶嫌不夠,又下山找了凌家公子。
變成廢人的凌鶴之已被凌家放棄,日日萎靡得像一隻蜷縮的蝦。
在看到林晚兒執劍出現在自己面前後,頹然一笑:
「晚兒,我現在才發現,我喜歡的是青吟,能拿命來祭陣的修士,這樣一顆赤忱之心,我當初怎麼會瞎了眼與她退婚呢?
「你走吧,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愛你的。
「你比不過青吟。」
林晚兒臉龐淡然得尋不出一絲表情。
她像一個真正的女劍修,先是微微一行禮,然後立於紅塵中,冷漠開口:
「此番冒昧拜訪,是爲了搶劫你身上所有的法器錢物。
「林某……多有得罪了。」
半刻鐘後,傳來凌鶴之的慘叫聲。
「我就剩這麼點兒法器傍身,你還給我。
「林晚兒你這個毒婦!
「你扒我衣衫作甚,住手!你這個毒婦,毒婦,毒婦!」
凌家公子那張扭曲的臉逐漸在我面前消失。
雖然我不理解,爲何修真界的人都認爲我喫沙子。
但是這麼多錢到賬,我還是興奮得直在牀上打滾。
系統又道:
【我們已解除綁定,日後大約不會再見面,宿主您有什麼話對林晚兒說的嗎?我可以代爲轉達一下。
【是囑咐她好好修煉,還是不忘道心,又或者斬妖除魔,不忘初心……
我激動得熱淚盈眶,撲上前抓着系統,聲淚俱下道:
【你告訴她,一毛也是愛,沈淵的褻衣不用留換洗的,都拿來換錢!】
【???】
系統呆滯片刻後,徹底消失在我的面前。
二十分鐘後,我的支付寶提示,進賬了兩塊五毛錢。
我財大氣粗地起身,推開門衝着樓下喊道:
「媽,今晚不用做我的飯了。
「晚飯我要去荷光月色,在八塊腹肌上喫!」
番外:葉青吟
周遭冷得我打了個哆嗦,我慢吞吞從冰棺中爬出,接過系統給我的劇情。
【宿主,咱們拿的是飯粘子白月光的劇本。
【您只要對所有人死纏爛打,適時表現出嫉妒團寵小替身就行。】
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皺眉翻看完了所有劇情。
【統子,我不理解,爲何昔日如此大義捨身的白月光會變成這般醜陋不堪?她簡直就是作者筆下被劇情束縛的可憐人。】
【可是,只有你完成任務,才能ţū́ₜ回家。】
我徹底閉上了嘴。
與我而言,回家纔是最重要的事。
我嘗試着拿起從未用過的劍,去融入太昊宗。
原主修爲從元嬰跌至築基,已沒有了昔日風光。
而峯裏多了個怯生生的小師妹,站在所有人身上,嬌滴滴問道:
「大師兄,現在師姐回來了,你們會不會要把我趕出去?」
宋瑾予當即厭惡地衝我喊:
「葉青吟,你別想着將晚兒趕出去。
「這十年,一直是晚兒陪在我們身邊,讓峯裏多了更多人情味。」
這是我來到修真界的第一日。
系統氣鼓鼓道:
【這個小替身真是惡毒,只會賣可憐,明明你纔是——】
【不,】我打斷道,【我認爲林晚兒做得對,你沒發現嗎?她在我們這羣修士中夾縫生存,竟也到了築基大圓滿的修爲。
【白月光與替身這二者同時存在,本就證明了男子們的花心與薄情,與女子何干?】
甚至於我還有些欣賞這個小替身。
在我的世界,林晚兒的勤奮程度,不亞於某山區的招娣一路爬進最高學府大門。
徹底逆天改命。
但任務還是要做的。
我開始按照劇情糾纏在所有人身後,企圖讓他們再回頭看我一眼。
所有人抱着戲謔的目光,審視着我這位昔日風光的劍修,他們現在舉手投足間,就能讓我萬劫不復。
他們喜歡極了這種掌控欲,能把曾經太昊宗的天之驕子馴化成掌中雀,看她一拋往日高傲,卑躬屈膝,真是件令人自信心爆棚的事。
我被趕入小廂房裏,堅持了三百多日。
終於,只剩下脫離世界的任務。
劇情的結束,是飯黏子死遁,小替身收穫衆人寵愛。
可是我翻了翻最後番外劇情,卻發現林晚兒並沒有活太久。
魔族來襲,林晚兒像極了昔日的我,獻祭於回靈陣,爲宗門化解一次危機。
兩個爭奪衆人寵愛的女子,皆成了他們攀登青雲路的踏腳石。
晨曦衝破霧瘴灑落大地,我驀地起身,擲地有聲:
【統子,我要給這本書改寫結局!】
系統詫異地看向我:
【還能怎麼改?你是必須要死遁的。】
【按照劇情,你會嫉妒林晚兒受到寵愛,然後嫉恨給她下毒,明天便會開啓誅魂陣, 將你徹底絞殺魂飛魄散。】
我在小小廂房裏靜坐了許久,窗欞處透進來的光影一點點慢慢移動。
宗門上下早已忘記十年前我的犧牲。
我來到這個世界近一年, 宗門竟無一人爲我煉製丹藥修補受損的丹田。
他們這羣過河拆橋的白眼狼,站在山巔肆意指責深陷污泥中的我。
原主如此深明大義。
她就該像天上永遠皎潔的明月, 高懸於蒼穹,不會爲了周圍星辰的點點熒光妄自菲薄,更不會被寫成這樣醜陋的模樣,以惡毒之名被宗門處死。
落日餘暉消失, 我豁然起身。
在按照劇情將毒物悄悄摻入林晚兒的晚膳中時, 系統告訴我:
【小替身的毒很快就會發作,明日清晨之前, 你便會敗露惡行, 被送入誅魂陣。】
我有條不紊地吩咐:
【在這裏一年, 我已經摸透了這羣人的秉性, 明日我被吊入誅魂陣之時, 你將我來修真界的記憶全部拿走。】
【爲什麼?拿走有什麼用嗎?】
【別問原因。】我看向山頂亂成一團的雲弄殿, 宋瑾予嚷得比誰都大聲,高喊着肯定是我做的。
【你只在拿走劇情後告訴我傳送錯了世界便好。
【若能從誅魂陣中活下來, 將這個世界劇情打亂,然後告訴我一小部分。】
系統愣怔着點頭。
已經有叫喊聲逼近,要將我抓去戒律堂審判。
【我做任務, 是爲了回家。
【我不做規定任務, 是爲了給原主一個交代。
【任務要求是死遁,但沒有說用什麼樣的方式死,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漏洞。
【沈淵近日新得了一顆吐真丸, 到時一定會給我服下,既然他想聽真話,那我便送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真相。】
新一輪朝陽冉冉升起。
我雙手滿是鮮血, 被吊在誅魂陣上空。
有枯朽衰敗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嘆息一聲, 聲音裏充斥着無盡的悠長與遙遠。
【我死後,已經看了千千萬萬的穿越者在這裏一遍遍重複我當年經歷的事。
【她們一批批來, 又一批批走,帶着滿身污名,從未有人想要做出改變。
【可是必須有人完成我的心願, 纔可以讓我得到徹底的解脫, 掙脫劇情束縛,再入六道輪迴。
【那麼, 祝你成功。】
我剛想詢問心中疑惑, 所有關於修真界的記憶, 在一瞬間散成漫天齏粉,徹底消散不見。
罡風襲來,我蹙起了眉頭。
耳邊傳來呵斥聲:
「葉青吟, 你可認罪?」
我疑惑打量四周。
有系統驚呼:
「宿主,咱們傳送錯地方了,趕緊死遁。
「我帶你……」
它的聲音驟然帶了三分哽咽。
「前往真正的任務世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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