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

大婚前兩日,我眼睛復明了。
我想給寧遠一個驚喜。
卻發現他將我胞妹抵在牆角。
「輕點,想要我的命嗎?」
胞妹嬌喘連連。「遠郎,我不想嫁給攝政王。聽聞他異於常人,人家怕……」
「閉嘴,專心點。」
後來我替嫁。傳聞中兇殘暴戾的攝政王輕吻我後頸。
「人是對了。告訴本王,這胎記哪兒來的?」

-1-
望着纏在一起的兩人。
我愣住了。
只覺得渾身發冷,頭腦發麻。
回到自己房間,坐在牀上,早已滿臉是淚。
想起寧小侯爺與我以詩相會,書信往來,相互欣賞。
他追去塞外,大漠風沙起時,跪着向我爹承諾。
「寧遠傾慕昭昭已久,前來求娶。」
他發誓,會一輩子對我好。
寧小侯爺,千里求娶塞外才女溫昭昭。
情深義重,被傳爲一段佳話。
我突發目疾,他未曾嫌棄,接我到京城待嫁,用膳喂藥,從未假手於人。
待我像養女兒一般,連我的第二日要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他都提前備好,打理妥當。
但在看不見的時候,他卻與我胞妹溫婉兒私下纏綿。
……
默默哭了半晌,我努力平復心情,起身下牀,想寫封信。
卻不妨碰翻了牀邊的燈架。
銅製燈架落地,發出巨大的響聲。
我彎腰去扶時,身後卻伸出一雙手。
「昭昭小心,我來。」
寧遠將燈架扶起,又仔細攙扶我坐下,上下打量。
「後日便要成親了。我家昭昭,怎地還將眼睛睡腫了?」
抬起頭,寧遠俊秀而關切的臉映入眼簾。
目光往下,卻見他只穿裏衣,衣衫鬆散,胸前紅痕點點。
顯然是剛從牀上起身。
以爲我看不見,所以,連衣冠都懶得整理。
四目相對,他眼底一片深情,不似作僞。
我一時哽住,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怪我疏忽,磕到我家昭昭了吧。」
他心疼地嘆了一口氣,將我擁入懷裏。
我心裏一陣噁心,猛地將他推開。
寧遠未曾預料,往後栽去,卻跌落在一片軟香溫玉中。
我胞妹溫婉兒,渾身上下只披了一件大紅外裳,從身後款款擁住他。
我擦乾淚眼一看,她穿的,竟是我大婚的吉服。
白膩膩的兩條腕子攬住寧遠脖頸,溫婉兒慵懶地對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氣。
寧遠渾身一僵,緊張的看向我。
想起我什麼都看不見,他肉眼可見的鬆弛下來。
兩人無聲嬉鬧一番,他纔想起什麼。
抽出手,端起手邊的藥,吹了吹,送到我嘴邊。
「昭昭乖,不生氣,喫藥了。」

-2-
有溫婉兒四處點火,他哪能靜下心來喂藥。
湯匙和牙齒不Ţüₐ斷髮出碰撞聲,藥湯撒溼了我的前襟。
往日細心的他,好像沒看到。
匆匆喂完,順手將碗塞在我手裏,給我蓋上被子。
「昭昭睡吧,我出去辦點事。」
轉身便去拉溫婉兒。
溫婉兒捂嘴嬌笑,輕巧躲開,又ƭṻₛ將帕子扔在他臉上。
我僵硬的躺在牀上,手裏還握着一隻黏糊糊的碗,看着兩人你追我趕,滾上了我外間的軟榻。
剎那間,牀榻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聲。
屋外動靜,猛的一頓。
「遠哥哥放心,我在姐姐藥里加了東西,她睡了,聽不見的。」
「小妖精,再不許如此了。」
寧遠輕聲調笑。
吱呀聲放肆響了起來。
我縮進被子裏,咬着被角,不敢哭出聲音。
我的未婚夫君,和我的親妹妹。
竟然欺我至此。
失望,傷心,屈辱,憤怒。
我的心好似被一塊塊碾碎。
我想質問他們,也想報復他們。
但我孤身在京,藥裏又被動了手腳,貿然行動,我會沒命。
不知是因爲哭的厲害,還是因爲那藥。
視線重新開始模糊,腦子也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中,只聽到溫婉兒撒嬌。
「遠郎受用嗎,我比姐姐如何?」
我沉沉睡去,沒聽到寧遠凜冽的聲音。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和昭昭比?」
「如何不能比?我們長得一樣,她又是個瞎子,她有什麼好?」
溫婉兒的聲音有些急切。
「遠郎,聖上只將溫家女賜給你和攝政王,又沒指婚,你娶我不好嗎?」
不知寧遠做了什麼,溫婉兒傳出一聲喫痛的嬌嗔。
「後日,你老實嫁給攝政王,我不會虧待你。」

-3-
寧遠與攝政王都是宗室子弟,婚配需記入宗室玉牒。
第二日,我們駕車去往護國寺。
我的視力沒有完全恢復,但可以隱約看見。
馬車裏,寧遠一手牽着我,懷裏卻擁着溫婉兒。
溫婉兒纏着他索吻。
他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簌簌落下,似乎驚到了兩人。
寧遠肉眼可見的僵硬慌張。
「昭昭,你能看見了?」
溫婉兒回頭看我,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我屏住淚,搖搖頭,藉口沙子迷了眼。
寧遠着急地想拿手帕替我拭淚,卻不妨掏出溫婉兒的鴛鴦流蘇肚兜。
溫婉兒嗤地一笑。
「姐姐一掉淚,看姐夫慌成什麼樣子。」
寧遠急忙將肚兜藏起來,翻出我繡給他的手帕。
誰知,那肚兜上的流蘇與手帕纏在一起,無法解開。
只聽嗤的一聲,手帕被撕成了兩半。
手帕上面點點血跡,猶如冬日紅梅綻放。
那是我花費半年時間,紮了無數次手,盲繡而成。
如今,與我們的感情一樣,一刀兩斷了。

-4-
寧遠訝然,捧起手帕,竟萬分委屈。
「昭昭,你送我的帕子撕壞了,再繡一個送我,可好。」
寧遠的討好,卻激怒了溫婉兒。
待車停穩,她冷哼一聲,起身下車。
「我出去轉轉,就不在這礙姐姐姐夫的眼了。」
寧遠猛地抬頭,向外望去,接着對我道:
「昭昭,我有點急事,你先去寺中等我。
「你放心,今日寺中沒有外人。攝政王雖說暴虐,但人還算可信,想必不久就到了。」
護國寺非皇室宗親不得入。
他要去追胞妹,竟然將我託付給攝政王。
我捏緊袖中書信,安靜點頭。
心中卻想,倘若他知道今日我做了什麼,日後不知會不會後悔。
前幾日,父親已傳信來說,塞外戰事膠着,無法送我出嫁。
我自小跟着合離的父親在塞外,不比跟ṱũ̂₉着母親住在京城的溫婉兒。
在京城,我熟人極少,所幸,還有一位。
年少時,這位貴人,曾在我父親麾下學過一些時日。
臨走時告訴我,讓我回京找他。
因我的心思都放在詩文上,未理。
如今,恐怕只有他能救我。
我摸着走進正殿,將手中書信塞到一個小沙彌手中。
想了想,將寧遠送我的價值千金的定親玉佩也塞過去。
「小師傅,請務必送到。」

-5-
獨自在廟中曬了半日太陽,視線清晰多了。
寧遠還是將溫婉兒尋了回來。
在他去迎接宗人府官員之時,溫婉兒替他扶着我。
「姐姐制香一絕,想必鼻子很靈吧。
「昨日你將遠郎推開,可是聞到了我的味道?
「姐姐自小讓着我,如今既已知曉,何不成全我倆。」
我捏緊手帕,聲音發冷。
「婉兒,你明知父親已將我許配給他,何必如此?」
溫婉兒抓緊我的手,尖利的指甲嵌入我皮肉中。
「姐姐,怎麼辦呢,我腹中有了遠郎的骨血。
「況且,侯府主母怎能是個瞎子?你還不知道吧,這些日子,他怕你累贅,都帶着我進宮謝恩,出入各處。」
她半真半假的替我擔憂。
「姐姐,你待人接物你不如我,逢迎侍奉也不如我。姐姐如今是佔着侯府主母的位子了,不知有沒有命去坐?」
我簡直不敢相信。
幼時那個乖巧軟糯,黏着我的妹妹,那個讓我主動將留在母親身邊的機會讓給她,又牽腸掛肚十餘年的妹妹。
竟變得如此惡毒。
話語間,兩位喜嬤嬤將攝政王和寧遠簽好的玉牒送了過來。
只要寫上姓名和生辰八字,良緣已就。
溫婉兒奪過我手中的那張。
「姐姐瞎了,我來寫吧。」
她低下頭,露出白皙的後頸。
原本那裏有一塊桃花胎記,是我倆雙生子的唯一不同。
如今,那裏的皮膚,凹凸不平,好像被生生燙了去。
我呼吸一窒,明白她已下定決心。
果然,她在寧遠的玉牒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又將我的名字,添在了明鶴的後面。
明鶴?
怎如此熟悉。
我剛要上前一步,身旁的喜婆婆卻挽住了我。
就差這一步。
我眼睜睜看着玉牒封起來,放入錦盒中。
心裏發急,卻聽喜婆婆在我耳邊輕聲道。
「溫大小姐,勿要妄動。
「您的請求,賀大人已允了。」
我心一驚,不敢置信。
遞信前後不過一個時辰,賀鳴這麼快就回了信,並往宗人府裏安插了人手?

-6-
大婚之日,許嬤嬤讓我聽她的安排。
昨夜,趁左右無人,我確認過,許嬤嬤確是賀鳴派來的。
饒是如此,心中還是訝然。
原以爲賀鳴,不過是普通權貴人家的紈絝子弟。
幾年不見,他的權勢竟如此之大嗎?
許嬤嬤幫我裝扮妥當,站在銅鏡前,我發現吉服換了。
我身上的,不是溫婉兒穿過的那件,卻比那件貴重百倍。
屋外侍女通報:「大小姐,二小姐要出嫁了,前來辭別。」
果然,溫婉兒穿着我先前的吉服,神采奕奕的進了房間。
見屋內侍奉之人退下,她拿出一杯酒。
「要出嫁了,姐姐何不滿飲此杯,爲妹妹送行?」
我微微冷笑,無動於衷。
溫婉兒蔑視的看了我一眼,拿起酒杯逼我。
卻被藏在一旁的許嬤嬤一拳錘暈。
事發突然,我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溫婉兒,愣住了。
卻聽門外有人來報:「吉時已到,請溫大小姐拜堂。」
眼見門要打開,我不知所措,卻聽門外傳來寧遠聲音。
「昭昭,先不着急拜堂。
「聖上要我進宮一趟,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7-
待寧遠走後。
蓋着蓋頭,滿腹疑惑的我,被許嬤嬤扶進了溫婉兒的喜轎。
人多嘴雜,許嬤嬤不讓我說話。
我暗自忖度着,難道賀鳴求了攝政王,讓我替嫁,藉此逃走?
這倒是有可能,畢竟賜婚以來,攝政王一直拖着不提親。
看上去,並不在意娶妻之事。
若他對溫婉兒無意,願意賣賀鳴一個面子,我倒可以藉此逃脫。
不過,爲防患於未然,我用手指粘了些許口脂ţű̂ₛ,在後頸畫上了溫婉兒的桃花胎記。
方畫完,轎外竟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說攝政王不來迎親,擔心自己沒有臉面。我便撇下昭昭,來送你出嫁了。
「婉兒,你可歡喜?」
我心裏咯噔一下。
這不是,說自己要進宮的寧遠嗎?
一邊對我海誓山盟,又對我胞妹藕斷絲連,真真是風流人物啊。
我是真瞎,竟被他的才氣迷住,誤以爲他可以託付終生。
幾年感情,三日而斷。
不是絕情斷愛,而是看清了。
我喜歡的從來不是他。
而是生長在詩詞和想象中,少女懷春無處寄託的一抹幻影罷了。
見我不說話,他又勸我。
「婉兒,你別怪我不娶你,怪就怪你往日裏太荒唐,和我幾個世家兄弟都有了首尾。我若是娶你,日後如何有臉面對他們?
「而攝政王明鶴,誰讓他自小掐尖要強,處處將我比下去,如今又位高權重……唔,想必是不怕流言。你嫁他,正合適。」
我心一驚又驚,越聽越涼。
聽他這意思,溫婉兒竟是他們世家子弟圈中的玩物?
難怪待嫁之時,她離開京城,去了塞外。
原來,是爲了躲避流言。
轎子擡出了侯府,耳邊被傳來街坊百姓嘖嘖誇讚聲淹沒。
「溫家小姐,十里紅妝,真是名不虛傳!」
「是呀!這頭轎子出去半里地,那頭的嫁妝還沒有抬完,溫家竟如此之闊嗎?」
「哪能呢!溫家兩位小姐出門,嫁妝都是三十六臺。剩下的八十八臺呀,都是攝政王私下補給自己夫人的!」
「什麼?寧小侯爺都沒有補嫁妝,攝政王竟然補了!是誰說攝政王不迎親,不愛他Ťù⁰的夫人,他看起來愛慘了吶!」
「啊啊啊他來了!攝政王來迎娶新婚夫人了!」
人羣沸騰,擠的喜轎猛地一頓。我坐不穩,頭上的喜帕摔了出去。
一陣微風吹起,轎簾吹開。
站在轎外,撿起喜帕的寧遠,正正與我四目相對。
「昭昭……是你嗎?」

-8-
他瞪大雙眼,愣住片刻,便不顧一切地向我跑來。
前方傳來弓箭破空之聲。
一支玄鐵箭釘入寧遠身前,與寧遠的腳尖,相隔不過三寸。
「我夫人受不得驚嚇,煩請小侯爺留步。」
冷冰冰聲音,讓原本熱鬧的大街都肅然一靜。
是攝政王。
他身形高大俊逸,端坐在照夜玉獅子神駒之上,慢條斯理地抽出第二支箭。
寧遠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片刻,竟不顧死活的向我跑來。
不要過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萬一被他認出……我豈不是要回到侯府?
不!
我寧願嫁給凶神惡煞的攝政王。
也不想嫁給一個從頭到尾欺瞞我的人!
眼見着寧遠奔到我眼前。
第二箭瞬即而至,又狠又準,刺破喜服的袖子,將他牢牢釘在花轎上!
圍觀人羣發出驚呼聲。
只有寧遠,頭都不回,懇切地望向我。
「昭昭……是你嗎?」
我的心揪在一起。
身體微微發抖。
原以爲攝政王不在意這婚事,今日見了這延綿不絕的嫁妝,又見他親自迎親,實力護妻。
方明白,他對溫婉兒當真是情深義重。
若此刻,被寧遠揭穿替嫁之事,他怕是會當場射殺我。
一時間,萬籟俱寂,唯留迎親的紅紗漫天飄揚。
見我不答。
往日裏,最是注重風度禮儀的小侯爺如同瘋了一般。
一把撕裂吉服,雙目赤紅,向我奔來。
等他看清我頸後的胎記,攝政王的第三箭也射穿了他的髮髻。
在場的人都提了一口氣。
若是再偏一點,今日寧府,便要紅事變白事了。
衣衫破碎、披頭散髮的寧遠,後退幾步,仰頭大笑。
「……不是昭昭,她不是昭昭!
「王爺見諒。昭昭是我一生所愛,娶不到她,我寧願赴死!今日唐突,改日定上門賠罪。」
攝政王聲音冷的像冰碴子。
「這轎內之人,小侯爺可看清了?」
「寧某看清了。」
「好。今日我大婚,不容見血。下次再犯,取你人頭。」
寧遠一揖到底,「多謝攝政王寬恕。」
他翻身上馬,與我拱手告別:
「寧某恭祝王妃,福嗣綿延,白頭偕老。
「王妃,告辭了。」

-9-
懸着一顆心,迎親,拜堂。
我始終沒有找到機會與許嬤嬤說話。
入了洞房,我蓋着蓋頭坐在牀上。
剛鬆了一口氣,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一隻大手攬住我的腰。
我身體突然騰空,天旋地轉,坐在了一人膝上。
蓋頭下,一雙修長有力的大腿裹在喜服中。
我試探着喊了一聲,「王爺。」
攝政王不悅地應了一聲,又道。
「方纔他碰你哪兒了,嗯?」
我心裏咯噔一下。
看了一下,就這麼生氣。
若知道嫁過來的人不對,我還能活過今晚嗎?
尚來不及反應,一隻手便扯開了我領口。
高大身軀俯身,一股凌冽地雪松檀木味道包裹住我。
我渾身僵硬,乖順地坐着,任憑那隻手肆意摩挲我的後頸。
他看的極爲仔細,呼吸一下又一下,噴在我後頸上。
我有些戰慄,不由一動,大腿內側,卻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像是棍子。
他爲何帶着兇器?
難道他那三日而亡的妾室,是被他用棍子活活打死的?
我一時戰戰兢兢,愈發的瑟縮。
「告訴本王,你這胎記哪兒來的?」
我心一涼。
我用脣脂畫上的胎記,將寧遠都瞞過了,竟沒瞞過他。
我怎麼同這位活閻王解釋,「妹夫你好,我是我妹」。
心裏遲疑,不過片刻,突然間眼前一亮。
蓋頭被掀開,一張昳麗的面龐落入眼簾。
劍眉星目,容貌俊秀,漂亮的丹鳳眼含笑看過來,帶着久居上位的威勢。
事發突然,我猛地向後一躲。
他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你躲什麼?」
我躲什麼?我怕你拿兇器打我。
我想交待,卻不知從哪開口。一着急,眼中便有了淚花。
「溫昭昭。」
一雙溫熱的大手,托起我的臉。
「以前不是挺大膽的,怎麼哭了?」

-10-
賀鳴?
明鶴!
曾經塞外不服輸的少年,居然成了如今權勢威赫的攝政王。
高居上位的明鶴被我猛捶一頓。
「原來是你,你怎麼不早說!竟還帶着兇器嚇我!」
他笑着左右躲閃,聽到我的話,愣了一下。
「什麼兇器?」
我低頭向他示意。
突然發現自己還雙腿懸空,坐在他的膝上,急忙起身。
抬頭卻看見他的臉,紅的像火燒一般。
被我戳穿他虐待小妾的黑歷史,他就這麼心虛?
我認識的明鶴,雖跋扈,但爲人正直,不會隨意傷人,我想小妾之事,其中或有隱情。
但此時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
我請求他將我送回塞外,送回父親身旁。
他的臉瞬間白了,聲音破碎,好像極爲傷心。
「昭昭,你不願嫁我?
「我以爲你遞信過來,便是答應我了。」
我搖搖頭。
「信中只是一時氣話,何況,那時我不知道你已貴爲攝政王,哪能隨便娶親……」
「……本王求來的婚事,怎麼是隨便!」
他猛地打斷我的話,將我嚇了一跳。
見我瞪大雙眼,他頓了頓,語氣放緩。
「我的意思是,這婚事是皇上賜的,天作之合,不能貿然違背。如今我已冒大不諱,將你從寧遠處偷天換日換了過來。明日進宮謝恩,若你不在,皇上一怒,這後果實難承受。」
「可、可坊間說,你大權在握,可左右聖意……」
我小聲質疑。
「那都是傳言。」他向門外看了看,又指了指牀榻上鋪着的白帕。
「你以爲那宮裏的喜嬤嬤候在這裏做什麼?」
他的意思是,宮裏有人監Ṭú₃視他麼。
我愣住了,一時有些羞愧,覺得自己只憑着少時情誼麻煩他,倒不知他處境如此艱難。
但是,若讓我與他圓房,還真是沒有心理準備。
明鶴見狀,長嘆一口氣。
「罷了。
「明日夫人儘管離京,爲夫獨自進宮,一力承擔聖上怒意。
「只要能遂夫人心願,明鶴死又何辭。夫人不必擔心我的死活,只願夫人跑得夠快,不要牽連到岳丈。」
啊!這倒提醒了我。
若我奉旨不遵,不僅明鶴會受牽連,遠在塞外的父親也會被砍頭。
我咬緊了嘴脣,不知該說什麼。
「夫人不必愧疚,記得給我上香就好。
「唉!怪就怪明鶴不才,誰讓夫人不願嫁我呢?」
他站起身來,作勢往外走。
我急忙叫住他,「王爺。」
他立刻停住腳。
「我,我沒有不願……」
我臉色通紅,聲如蚊吶。
「夫人說什麼?本王聽不清。「
我咬咬牙,忍着羞惱,提高聲音。
「我說,我願意嫁給王爺。」
他輕笑出聲,「夫人叫我什麼?」
「……明鶴?」
答錯了不會被他用兇器打吧?
「錯了。」
他大笑着一把扛起我,闊步往內室走去。
「叫夫君。」

-11-
被翻紅浪之時,我終於明白了那兇器是什麼。
也親身體會到,婉兒說他「異於常人」的含義。
但當我明白的時候,大腦已經無法思考。
鬧騰到了半夜,我昏昏睡去。
隱約中好像聽到,寧遠撕心裂肺喊我的名字。
也好似聽到明鶴刻意壓低,慵懶而不悅的聲音。
「……他自稱是寧小侯爺?呵!寧小侯爺正洞房花燭,哪來的騙子?還不堵上嘴,拖出去。」
「攝政王,真的是他啊!老奴沒有認錯!」
「是不是他我能不知道嗎?少廢話!再擾我夫人安眠,一律打死。」

-12-
第二日醒來,已日上三竿。
管事的又來通報,說宮裏又催了。還說,寧老侯爺也等在門前。
我紅着臉一邊收拾,一邊怪他不叫我,誤了時辰。
這人真是。昨日他方說過,自己處境艱難,竟還讓皇上等他,豈不是大不敬?
也不知道寧老侯爺一早來幹什麼,本來皇上就看明鶴不順眼,若寧老侯爺在替嫁之事上做文章,明鶴勢孤力單,笨嘴拙舌的,還不知要喫多少苦頭。
我心裏暗自腹誹,明鶴卻不急不躁,非要餵我用完早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進宮的馬車上,我才知道。
昨夜,寧遠硬闖王府,被當成騙子,捆了起來,在柴房過了整整一晚。
「唉,管事的人老眼花,一時沒認出寧小侯爺。」
明鶴還替管事的開脫。
寧老侯爺左右等不到攝政王,此刻,已到聖上面前告狀。
說攝政王強奪人妻,囚禁其子,若不從嚴處置,天理不容。
我實在心虛,扯了扯明鶴的袖子。
「我自小不會撒謊,而且,我爹將我許給寧遠的事,塞北人人都知。」
誰知他微微一笑,反手將我握住,一派自信坦然。
「夫人不必憂慮。你小時沒有夫君,現在好了,你有夫君了。」
我哭笑不得。
到了殿前,寧遠見我們攜手而來,怒急,指着明鶴破口大罵。
「攝政王卑鄙無恥,強奪我妻!
「皇上聖鑑,寧遠仰慕昭昭已久,千里求娶,世人皆知!」
皇上皺着眉頭和稀泥。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咱們先聽聽攝政王怎麼說。」
明鶴兩手一攤。
「昨日,寧小侯爺親自爲我夫人送嫁,也鬧過這一出。因我夫人有雙生妹妹,我還特意問過小侯爺。在京城百姓面前,寧小侯爺信誓旦旦,人沒弄錯。寧小侯爺怎麼回府睡了一覺,便不認賬?」
「哦?」
皇上驚訝,轉頭問寧遠,「可有此事?」
寧遠咬咬牙,「有。可是…….」
「寧小侯爺,不是本王挑理。聖上賜婚,溫家二女同嫁。論年齡,我長你幼。論官職,我高你低。怎麼也沒有你先挑的道理。
「誰知趁我南下治理水患,小侯爺偷偷北上求親,佔得先機,實在可恨。可後來,本王聽聞,溫婉兒之前也自京城北上,正與寧小侯爺一前一後。本王想,寧小侯爺如此急色追妻,自有他的道理,便不再計較。
「直到去護國寺上玉牒,我也未出一言。我想着,小侯爺挑完哪個便是哪個,本王讓便是了。誰知,如今我已與昭昭拜堂洞房,寧小侯爺竟蹬鼻子上臉,還想換人?莫不是欺我明鶴脾氣軟弱!」
此話一落,殿中的人滿頭黑線。
攝政王上位以後,一言不合便四處征戰,打的周邊小國哭爹喊娘,抬不起頭來。
回京整治門閥宗室,更是說一不二,不留情面。
皇后親侄兒強搶民女,便被他當街處刑,皇后都不敢張口求情。
他脾氣軟弱,世上就沒有脾氣硬的人了。
我站在一旁也很羞愧。
爲什麼茶言茶語,振振有詞,顛倒黑白的人是他,尷尬到抬不起頭的人卻是我。
「玉牒!」
寧遠轉身跪下。
「陛下,臣受人污衊。玉牒上記得清楚明白,攝政王有沒有奪妻,一看便知!」
「這個嘛……」
皇上摸了摸鬍子,眯着眼睛看過來。見明鶴微微點頭,才吩咐:「呈上來吧。」
那玉牒早被溫婉兒動了手腳,結果可想而知。
寧遠顯然也認出了溫婉兒的字,他不敢置信,一耳光甩過去。
「賤人,你竟做此手腳,必是與攝政王串通了!」
婉兒捂着臉啼哭分辯,「夫君你怎麼了!千里求親,你一直求的是我啊!」
寧遠一撩衣袍跪下。
「滿口胡言!我求親自有書信和玉佩爲證,請皇上明鑑!」
侯府人遞上一個信匣,寧遠自信打開,卻只見一匣子紙灰。
我默默低頭。
是的。在發現他倆苟且的當晚,我便將所有書信全部燒了。
寧遠憤怒,轉身又給了溫婉兒一個耳光。
溫婉兒捂着臉,愣住。
「……賤人燒我信件,臣還有玉佩爲證!」
誰知,待Ţŭₘ他拿出玉佩,溫婉兒也將另外一塊拿了出來。
兩塊玉佩,嚴絲合縫。
這下,換寧遠愣住了。
我驚訝地看向明鶴,卻見他嘴角微勾,得意的向我挑了挑眉頭。
嘖,邪門又俊秀!
溫婉兒撲過去大哭。
「夫君,你糊塗了,你愛的一直是我啊!」
寧遠將她甩到一邊。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周圍,看到我,踉蹌着來拉我,「昭昭——」
還未近身,便被明鶴一腳踹飛。
明鶴冷下臉,陰沉沉地看過去,目光讓人毛骨悚然。
「寧小侯爺莫不是忘了,本王警告過你什麼。」
寧遠被幾名侍衛摁倒在地,仍拼死掙扎。
「我不怕!我死也要和昭昭在一起!
「昭昭!昭昭,求求你,先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我們以詩相識,心意相通,我不信你心裏沒有我!」

-13-
看着不遠處那個痛哭流涕的人。
我突然覺得陌生。
那年塞外,草長鶯飛,牧笛聲中,草綠了一遍,又黃了一遍。
我日日等信使,那個我眺目以盼的詩中人,真的是他嗎。
大漠風沙,遮天蔽日,那個跪在風沙中求親的少年,是他嗎?
那個一邊說着愛我,一邊與我胞妹廝混的男人,也真的是他?
我搖搖頭,拉住要繼續動手的明鶴。
「寧小侯爺。」
見我開口,寧遠滿臉希翼的看過來。
「……你回去吧。」
寧遠怔住,絕望祈求:「昭昭……」
明鶴打斷他的話,一臉不耐煩,「你聾了?我夫人讓你滾!」
寧遠睫毛微顫,尤不死心。
我頓了頓,繼續開口,「寧小侯爺,你回頭看看你夫人,她好像小產了。」
衆人扭頭,發現溫婉兒裙邊,蜿蜒出一道深紅的血跡。
衆人急忙圍上去,查看她的狀況。
只有寧遠,臉色慘白,如墜地獄。
「昭昭,你的眼睛,你看到了?
……
「你看到了。」

-14-
(寧遠視角)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與溫婉兒混在一起的。
寧遠思緒飄遠。
記得那日,溫婉兒被圈裏的人設計失身,成爲圈內金絲雀。
寧遠還嫌棄過她,「有一個珠玉在前,才氣軒然的姐姐,怎地如此不知羞恥。」
誰知,溫婉兒並不服輸。
「她不過是,寫了幾首酸詩,被那些目不識丁的將士傳唱罷了!」
幾首酸詩?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
伏波惟願裹屍還,定遠何須生入關。
天下文才十鬥,昭昭獨佔八斗。
她的詩,氣勢激昂,波瀾壯闊,邊塞將士將她引爲知己,口口相傳。
她,早已是衆多文人將士心中的精神魁首。
遠在京城,萎靡不振的他,讀後也振奮不已,頓生豪情萬丈。
心嚮往之,這才起意模仿、結識。
這是幾首酸詩?
那自己寫的,又是什麼爛泥?
悶酒一杯又一杯的喝。
卻聽眼前人哭哭啼啼。
「明明是一樣的容貌,爲什麼你們對我愛答不理,但對我姐姐卻追捧愛慕?」
她委屈的樣子,讓寧遠想起了幼時的自己。
「明明都是一樣的出身,憑什麼你們都看重明鶴!我寧遠就如此差勁嗎?」
鬼使神差,他扶起眼前人。
溫婉兒接着貼了過來。
「小侯爺,我和姐姐不一樣,姐姐不能做的事,我能做……」
他思慕昭昭已久,一直不得相見。
昏暗中,看着那張臉,他彷彿看到了夢中人。
只錯了這一次。
卻橫生了許多枝節。
他曾說過,「溫婉兒,不過是個玩物,娶妻當娶溫昭昭。」
此話被溫婉兒聽到,賭氣去了塞北。
怕她打擾到昭昭,寧遠急忙讓父親進宮求旨。
誰知,皇上給他和攝政王賜婚溫家女,卻沒有指明由誰來嫁。
他急忙北上,求得昭昭同意。
他是真的愛昭昭,只有跟她在一起,自己才堪堪能在明鶴眼前抬起頭來。
倘若明鶴知道,自己先下手爲強,留了個人人都養過的金絲雀給他。
他要氣成什麼樣子呢?
哈哈。
我總算贏過你一次,明鶴。
誰知,將昭昭接Ṱũ₂到府中時,婉兒又追了過來。
她倒是乖巧。
坦言道,只求片刻歡愉,不求長相廝守。
他寧遠,歸根結底還是個男子。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昭昭目盲,只要做的隱蔽,她不會發現。
自己是真的愛昭昭。
但哪個男人沒有走神的時候?
若她不知道,便是未發生。
即便發現了,她孤身在京,背井離鄉,也無處去。
誰知,她竟然那麼決絕。
細細想來,她復明,不過是大婚前兩日的事。
她表面溫順,骨子裏卻果決堅定,既有想法,也有行動。
三日功夫,斬斷情愛,轉投他人。
就那麼狠心,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也是,畢竟能寫出,「莫遣只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的女子。
怎會爲他猶豫不決,爲他委曲求全!
自己怎麼那麼蠢!
爲什麼要欺瞞她!
沒有了昭昭,他不過是被明鶴反覆踩在腳下的一塊爛泥。
不如死了。

-15-
我以爲寧遠是什麼心胸豁達、敢作敢當的君子。
誰知,他詩風疏朗坦蕩,與他爲人截然不同。
那日進宮對峙,回府後, 這頭溫婉兒小產,喪失生育能力。
那頭寧遠高燒不退,成了傻子。
即便是個傻子,圈子裏的人也沒放過他。
有的繼續勾搭上了溫婉兒。
也有的對他明嘲暗諷,說他放着才女不娶,竟將暗娼娶回了家。
這話就說的難聽。
溫婉兒怎麼也是我的胞妹。
攝政王這邊, 方表露出一點不悅的意願。
坊間明面上的傳聞, 立即將息。
還有人畫蛇添足。
「一棵樹結兩樣果,攝政王妃便賢明守禮,與她妹妹截然不同。
「是啊,畢竟不在一處長大,除了長得有點像,那就是兩種人。
「長得也不像, 溫婉兒不如王妃多矣。」
顯然,這些話沒有傳到溫婉兒耳中。
反而聽聞, 是明鶴替他出頭後, 以爲明鶴對他有意, 便想着沾染。
畢竟攝政王對夫人之好,有口皆知。
誰不想找個身居高位,又對自己情有獨鍾的俊逸郎君。
「嫁給攝政王的本應該是妾身, 是姐姐貪慕權勢, 設計嫁您。
「王爺何不試試妾,看看一樣的臉, 是不是兩種味道?」
攝政王只是冷笑。
「聽說, 你去了塞外, 我夫人便瞎了?」
……
隔了幾日,幾個世家的少夫人,同時捉姦上門, 將溫婉兒暴打一頓,還刺花了她的臉。
溫婉兒回到寧府, 發現自己的眼睛也看不見了。
寧府戴不了這麼多綠帽子, 將她休了。
從此以後,誰也沒見過溫婉兒這個人。
連帶着外祖家也被拔根而起,趕去了瓊州。
此時,去往塞外省親的馬車。
我雙手掐腰, 質問明鶴。
「放出妾室三日而亡消息的,是你吧?」
他雙手抱臂,倚在車上, 佯裝睡着。
氣得我上去捏他鼻子。
「一開始, 你就沒想娶我胞妹, 上玉牒的也是你的人, 就算婉兒不動手,那玉牒也不會有第二種樣子,對不對?
「說什麼皇上信不過你,自己孤身赴死, 我爹會受我牽連被砍頭, 都是你嚇唬我的?
「都是你這個攝政王的鬼主意,是不是?」
我氣得兩隻手開弓,又掐又擰, 卻被他一手製住。
他將我雙手縛住,高舉頭頂,人便親了上來。
「說過多少次了。
「要叫夫君。」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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