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是公主的太傅。
敵國求親時,他不忍公主遠嫁,便將我推了出來。
「晚娘冠蓋京華,姿容遠勝公主,亦可當此大任。」
那位敵國來的太子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可孤聽聞,她是你的親妹妹。你也捨得?」
哥哥毫不猶豫:「嗯。」
可他不知道,敵國太子其實才是我親哥。
他是專門來接我回去的。
-1-
我跟裴祈臣是兄妹,性情卻天差地別。
他矜貴淡漠,我驕縱天真。
是以,他不喜歡我,便成了一件很順理成章的事。
我十歲那年,他三元及第,名揚天ƭůₜ下。
就連父親也要避其鋒芒,斟酌了好些日子,才帶着我求到了裴祈臣面前。
「祈臣,你妹妹頑劣,書讀得不好,你學問好,能不能教教她?」
他名聲那樣好,若能得他教導,人人都得高看我幾分。
裴祈臣拒絕了。
他低頭,審視地掃過我的眉眼,半晌,輕笑一聲。
對我說。
「我不教蠢笨的姑娘。」
不知怎麼回事,這句話竟然被傳了出去。
人人都曉得,裴祈臣嫌我笨了。
然而,沒多久,他便入了宮,成了榮安公主的太傅。
我知道的那天,在房裏哭了一場。
問自幼便跟在我身邊的王嬤嬤:「他爲什麼不喜歡我?明明我纔是他親妹妹。」
「上個月的賞花宴,我跟榮安一起作詩。她那一手字,狗屁不通,她還不如我呢。」
我從記事起便知道裴祈臣厲害,崇拜他,討好他。
跟在他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哥哥。
他卻從來瞧不上我。
他跟郎君們一道遊湖,我在後頭跟着,摔到湖裏嗆了水,人人都着急,說:「裴祈臣!你妹妹落水了,你不管她嗎?」
只有他不緊不慢地看我一眼,眸中有笑意。
「這不還沒死呢?」
同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端王卻很疼愛榮安,帶她看花燈賞星星。
我想不通,到底爲什麼?
嬤嬤看了我很久,目光中帶着憐憫,最後跟我說:「以後別去招惹大郎了。」
我擦乾眼淚,從那以後,便很少主動去找裴祈臣。
直到兩個月後,他生辰。
我很早前便抄了一本佛經,作爲送他的生辰禮。
筆墨拙劣,認真看來,卻頗像他的字跡。
我學了很久,纔有這幾分像。
思來想去,還是讓人送了過去。
甚至有幾分賭氣地想,看在他生辰的分上,之前的事便一筆勾銷。
只要他收下禮物,我便繼續討好他,當他是我最崇拜的哥哥。
同一日,我聽說榮安親自爲裴祈臣雕了個玉佩。
是生辰禮,也是拜師禮。
他珍之重之,戴上以後,便再沒輕易摘下。
而我再見到那本佛經,已經是半年後。
被榮安拿去在書房墊桌腳。
原本整潔的書面,變得又髒又亂。
從那以後,我便很少赴榮安的約,也不再跟在裴祈臣後頭。
總不能一直讓人看笑話。
-2-
後來,父親去世,我們便更疏遠了。
我本以爲,裴祈臣這輩子都不會插手我的事。
可我及笄那年,青梅竹馬的安國公次子許禎上門求親,卻被他輕飄飄地罵了回去。
「你毫無功績,憑什麼娶裴家女。」
這些年來,我已經貞靜端莊許多,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想。
或許真的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心爲我考慮,將我當作妹妹愛護的。
可沒過多久,我便知道究竟是爲什麼了。
原來,半月前,榮安公主在春日宴上驚鴻一瞥,看上了意氣風發的許禎。
她年方十六,花一樣的年紀,美貌而倨傲,端坐在高臺上,不知究竟在想什麼,指着許禎跟裴祈臣說:「太傅,你說本公主選他做駙馬怎麼樣?」
公主玉軟花柔,又是天之嬌女。
選什麼樣的駙馬使不得?
可裴祈臣大概也沒想到,她會選中一個跟我情意匪淺的人。
他勾了勾脣,不看公主,神色卻冷淡下來,允諾道:「可。」
所以,纔有了後來那一句憑什麼娶裴家女。
不,他或許更想問。
許禎憑什麼能得公主垂青。
許禎也很無措,他私底下翻了牆找到我,俊朗的臉上帶了絲不解,差點要用自己的前途跟我發誓。
「我跟榮安真的沒什麼關係。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她到底喜歡誰!天地良心啊,晚晚,你哥不是說我沒功績嗎?
「我跟我爹說好了,明天就北上,去投軍。
「公主什麼的,都離我遠遠的,等我回來,就能娶你了。」
說着,他又彆扭道。
「別勸我,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去了。現在只是圓我自己的心願而已,可不是因爲你啊。」
我八歲認識許禎。
別的世家郎君納通房曉事的年紀,他在爲我打架,給我捉螢火蟲。
所有人都捧着榮安公主的那些年,只有他還記得我,給我找當代大儒的字帖,爲我尋最好的古琴。
從蠢笨的姑娘,到冠蓋京華的裴家晚娘,我這一路,走的每一步,都是許禎在陪着。
這一年,他十八歲,說要爲我提槍縱馬。
許禎離開後,公主便再沒提過他。
彷彿已經忘了,她曾說過,要讓他做駙馬。
-3-
又過了兩個月,冬天,梅花開的時候,公主來了裴府。
她是來找裴祈臣的,可他不在。
於是找到了在亭中賞雪的我。
她裹着大氅,質問我:「裴祈臣最近爲什麼總躲着我?」
我覺得好笑。
「公主,比起我這個姓裴的,你才更像是他的妹妹,他的事,你又何必來問我?」
她哼了一聲,嘟囔着:「你又不是他親妹……」
我沒聽清,正想湊近些。
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突然滑了一下,從我面前,摔到了水裏頭。
遠處看,就像是我推了她。
撲通一聲。
我驚了一下,立馬跟着下了水。
然而,已經有另一道身影,先我一步,將公主撈上了岸。
儼然是纔回府,經過此地的裴祈臣。
他將公主抱在懷裏,然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公主千金之軀,你居然敢推她?」
我渾身都溼透了,呆呆杵在冷風中,辯解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可裴祈臣沒打算再聽,徑直便抱着公主離開了。
這日夜裏,宮裏便來了公主身邊的內侍,說是奉了皇帝的令,讓我在雪地外頭跪一夜。
晨曦微露時,他扶起我,帶了點同情,還有若有似無的告誡:「這事說起來,還是太傅的意思呢。」
「陛下本沒打算罰姑娘,可太傅說了,公主金枝玉葉,你既有膽子推她,便該罰。」
我的腿跪得紅腫,險些走不動,回去以後,睡了很沉的一覺。
醒來以後才知道,公主回宮以後,便抱着裴祈臣哭了一場。
質問他:「本宮不讓你當駙馬了還不成嗎?別再躲着本宮了,好不好,太傅?」
「不然的話,我就日日去裴府堵你,去找裴晚娘麻煩……」
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話打動了裴祈臣,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打斷公主的話,拍她的肩膀:「好。」
王嬤嬤安慰我:「以後也別招惹公主了。」
我想起裴祈臣對公主的偏愛,想反駁幾句,卻無話可說。
明明是公主蓄意爲之,怎麼就成了我主動招惹了?
嬤嬤看着我的臉,想了想,又道:
「娘子小的時候,大郎對你也是好的,現在只是長大了,性子變冷了,對娘子的心其實還是一樣的。
「況且,老爺現在也不在了țūₘ。
「你是裴家女,以後就算嫁了人,大郎纔是你的倚仗,多順順他的心意,沒錯的。」
嬤嬤說的小時候,我已經記不清了。
可午夜夢迴的時候,確實也有過那麼幾個片段閃過,告訴我,裴祈臣也曾如珠如寶地待我。
-4-
裴家是百年世家,顯貴至極。
可卻子嗣單薄,到了我們這一輩,只有我跟裴祈臣兄妹二人。
他比我大五歲,很照顧我。
聽嬤嬤說,我才學會說話時,第一個喊的是哥哥。
他帶着我學走路,給我打金鐲子,埋女兒紅,說等到我出嫁,就取出來,讓我嚐嚐。
我從小就跟榮安不對付。
我嬌氣,她不講理,五六歲的時候,便時常纏在一起打架。
裴祈臣那時候還不是什麼太傅,只是我的哥哥。
他會溫柔地拍乾淨我身上的灰,將我背在身上,然後讓端王好好管管他的同胞妹妹。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好像就是我遇到許禎的前一年。
裴祈臣第一次跟着父親去打仗。
他那時候才十二歲。
明明怕得要死,還天天給我寫信,說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只要有趣的,都講給我聽。
我看不懂字,每次都要找人讀給我聽。
後來,他便改成畫畫。
再後來,便不畫了。
我從春天等到秋天,等到他回京,都沒再收到過一封信一幅畫。
裴祈臣回來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不肯踏足我的院子半步。
父親去世那年,靈堂前,我哭得幾欲昏厥。
他卻冷冷地笑:「倒也不枉他以前那麼疼你。」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卻又像是明白了什麼。
連哭都不敢再哭,生怕惹了他的厭煩。
我送的那本佛經,明明是很多年前,他問我討的。
「哥哥有點怕死啊,晚晚,等你識字了,給我抄一本佛經吧,救度十方苦難,保佑我平安,一直陪着你。」
他卻半點也不珍惜。
好過分啊,裴祈臣。
終究是,往事不堪回首。
-5-
許禎離開的第三個月,我收到了他送來的禮物。
是一把匕首,精緻小巧,很好看。
許禎顧及我的聲譽,並沒有直接讓人將東西交給我,而是輾轉送到了裴祈臣手上。
他拿回匕首時,正巧同我在花園撞上。
明月如銀。
我看見他,同往常一般,裝作沒瞧見,轉身欲走,卻聽得身後一道聲音,帶着熟悉的清洌:「站住。」
多少年的兄妹,竟然生疏至此。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上一次這樣同我站在一起,是什麼時候。
我頓步,回首,眸中一時間有些澀。
到底淡聲問:「怎麼了?」
他似乎並不想同我多交流,將匕首遞到我手中,衣袖擦過我的手背。
「許禎送你的。」
我訝然,又高興起來,將匕首緊緊攥在手上,想了想,對他道謝:「謝謝。」
他沉聲:「嗯。」
兩相靜謐,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我雪中罰跪那日。
他照顧了公主整整一日,才從宮中回來,心神俱疲,看見我的一瞬間,又添怒氣:「公主是君,你是臣,無論如何,你ṭū́ₚ都不該以下犯上。」
「年幼時候不懂事便罷了,你如今幾歲了?」
所以,真的是因爲我長大了,他纔不願再護着我的嗎?
想到這裏,我沒了繼續停留的心思,拿着匕首便要與他錯身離開。
卻ŧŭ̀⁰不料,走到梅花樹下,便聽得他問。
「你就那麼喜歡許禎?
「我不願成全你們,所以……你不高興了?」
有些好笑。
他居然也會管我高不高興。
我笑了下,倏爾想起某個少年。
他走前,承諾過我,若他有朝一日立了功,晉了一官半職,便送我一把匕首,從遙遠的邊關來,送到我手中,叫我知道,他心意如初,無所不往。
我在月夜下,望着我的兄長,緩緩道。
「他胸有抱負,合該有個能施展拳腳的地方。我喜歡他,所以願意等他。你成全也好,不成全也罷,我不在乎,這也不會成爲我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只是,我還是想告訴兄長。
「我知,你前途高遠,人中龍鳳,有自視甚高的資本。
「可這不代表,你便能隨意對旁人指手畫腳。」
是怎樣的指手畫腳呢?
是那句輕飄飄的毫無功績。
抑或是問我,裴晚娘,你如今幾歲了?
話音落下,裴祈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目光仍舊淡然,卻又藏了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6-
不知從何時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榮安公主是裴祈臣的逆鱗。
當今皇帝昏庸,明明沒有治國之能,卻又生性好戰,多年過去,終於讓大雍衰敗至此,矮了北齊一頭。
時日一久,他無力挽回,便索性放開手,疏怠朝事,將一應事務交給了裴祈臣。
這個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純臣。
沒有人會懷疑裴祈臣的忠心,畢竟,他這樣正直端方,又愛護公主。
裴家大郎,金相玉質,前程錦繡。
榮安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紀。
只是因着裴祈臣的緣故,始終沒有人敢大着膽子求娶。
可春天的時候,皇帝竟然親自下了聖旨,要爲公主選婿。
裴祈臣沒有反對。
一時間,衆說紛紜。
大多數世家子弟都不願放過這個機會,爭着搶着去公主面前獻ţũ̂₇殷勤。
因此,我偶遇裴祈臣的次數,居然多了些。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每每遇見,我都感覺到,他的目光總會在我的袖角停留片刻。
而我的袖中,其實只有那一把匕首。
-7-
公主選婿,聲勢浩大。
作爲裴家女,我亦受邀在列。
暮春時節,錦衣年少,擂臺上的人換了又換。
公主的神情卻始終沒有波動。
只因爲,那擂臺上的,並沒有她的心上人。
比武過半,我無意再看,獨自去了外場。
卻在幽徑中,撞破了公主和裴祈臣的對話。
少女的聲音含恨:「你讓父皇爲我選婿,自己卻不願意上擂臺,這麼急着把我嫁出去,你是不是喜歡她?你說啊。」
裴祈臣靜默片刻,冷聲道:「是又如何?」
我有些詫異。
這個她是誰?
裴祈臣身邊,除了公主,還有別的女子嗎?
緊接着,我聽到公主的哭聲。
她應當已經壓抑了許久,此刻再也不願忍了。
「你不同意她跟許家三郎的婚事,究竟是因爲我,還是因爲你自己的私心,你心裏應該很清楚吧?
「可你不也知道嗎?如果不是她娘,你母親根本就不會死,你親妹妹也能好好活着!
「你居然喜歡她,她是什麼東西,她憑什麼!我不服,一個不知身份、鳩佔鵲巢的女人,你……怎麼能喜歡她呢?」
裴祈臣的神情陰翳下來,呵斥公主:「殿下。」
「陳年往事,不必再提。」
空氣瞬間靜默下來,只有春風拂過柳枝的聲音。
還有少女的低泣聲。
因着天有些熱,我今日只穿了薄薄的春衫,可後背卻生了一層細汗,讓我險些站不穩。
不過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
原來,這纔是我同裴祈臣兄妹離心的原因。
我竟然,不是他的親妹妹。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到裴祈臣轉了身,竟然是往我這個方向來。
只在須臾之間,避無可避。
他手中握着劍,正要落下,卻在看清我的臉時,輕輕顫了一下。
四目相對,他的目光沉湛,良久才啓脣,聲音艱澀:「你都聽到了?」
我點頭:「嗯。」
-8-
這一日,公主沒有選到合心意的夫婿。
我卻在她的口中,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祕密。
裴大人並非我的親生父親。
當年,裴祈臣隨裴大人去邊關,無意中聽到他同心腹的談話。
我出生那年,也是在邊關。
我娘死了丈夫,懷着我流落街頭,正巧遇到了裴夫人。
裴夫人見我娘可憐,便收留了她。
她們同樣懷着孕,一起刺繡聊天,相處得極好。
可沒過多久,便趕上城中百姓暴亂。
彼時,我娘和裴夫人還在街上,緊要關頭,是裴夫人爲我娘擋了一刀。
而我娘,這才被姍姍來遲的裴大人救走。
裴夫人腹中也是個女孩。
就那樣隨她一起死在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午後。
我娘生下我後,沒多久便香消玉殞。
裴大人就這樣,帶着我回了裴Ťū́₂府,爲我取名晚娘。
難怪,那年,靈堂之上,裴祈臣會對我說那樣的話。
裴祈臣知道的那年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
他記憶裏,孃親溫婉,會撫着他的鬢髮,誇他聰慧。她死那年,他哭了好久好久,然後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身上。
幾年過去,妹妹玉雪可愛,被他捧在掌心裏。
可原來,他的親妹妹,其實連從孃親肚中出來的機會都沒有ṱṻ₌。
那個寂靜冷清的深夜,沙土飛揚,他站在帳外,雙手抱劍,臉被寒風颳得生疼,卻只是想。
他再也不要理裴晚娘了。
-9-
我做了裴祈臣十五年的妹妹。
這個事實對我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
一時間,我以前所有的埋怨、不平,彷彿都成了笑話。
他本就不該對我好。
這日出宮以後,我便病了一場。
病還未好,便聽說,大雍戰敗了。
皇帝大怒,一連幾日都沒順上來這口氣。
就連裴祈臣也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
沒多久,就傳出了要和親的消息。
而大雍,只有榮安這一個公主。
聽聞,公主連着鬧了好幾日,又是哭又是上吊,死也不願意嫁。
可就算再鬧,北齊太子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這位北齊太子,說起來也是個傳奇。
他是中宮嫡子,卻是皇帝的第九個兒子。
先皇后死得早,他獨自一人在深宮長大,羣狼環伺,長大以後,又偏愛美人,風流成性。
是以,那些年裏,所有人都以爲他同儲君之位無緣。
可誰能想到,一年前,他突然聯合先皇后舊部,將其餘十多個皇子一網打盡,挾持了皇帝,入主東宮。
自此,將整個北齊握在了手心。
這次,他大獲全勝,堂而皇之地入了大雍,不可謂不風光。
-10-
北齊太子抵達京城那日,是一個豔陽天。
公主不願出面,在宮裏割腕自殺,好在裴祈臣及時發現,才救回一命。
這個消息傳到了北齊太子那邊。
他居然沒生氣,反而調笑道。
「她不願意也行,那孤要你們大雍最美的姑娘。
「不過,得是她自願的。
「不然的話,還是得委屈你們尊貴的榮安公主,跟孤走一趟了。」
而坊間早有傳言。
裴家女姿容絕世,乃天下第一美人。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日,端王便出現在了我面前。
這個榮安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一向跋扈,眼高於頂,此刻,卻軟了口氣,對我拱手道:
「裴姑娘,求你,代榮安和親。」
我問:「若我不願呢?」
她享天家尊崇多年,出入公主儀仗,凌駕於衆人。
沒道理,到了她該做什麼的時候,卻要推到別人身上。
端王長嘆一聲:「這也是裴祈臣的意思。」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攥住一樣。
「當年,我也在帳外,裴祈臣聽到的,我也聽到了。」
不止聽到了,他還當作玩笑,在醉酒後,講給了自己的親妹妹榮安。
「對了,許禎聽說這事以後,連夜從邊關離開了,如今就在回來的路上。邊將不得擅離職守,這是殺頭大罪,你知道吧?
「不過,裴姑娘大義,若有你成全,許禎自然也不會有事。」
我突然有些想笑。
端王是榮安公主的親哥哥,所以他力保公主。
可我,沒有哥哥了。
他對我的那些所謂情愫,只會讓他蒙羞。
所以,這樣的關頭,爲了公主,他也只會棄我。
還有許禎,他尚且年少,不能因我而自毀前途。
最後,我真的笑出了聲,有風吹到臉上,帶起一陣涼意:「好,去告訴榮安,我答應了。」
反正,我也不想留在這裏了。
去哪裏不是去呢?
-11-
見北齊使臣那日,我跟裴祈臣一起入宮。
他沒騎馬,一反常態地同我一起坐了馬車。
這條路很長,宮闈深深,侍從林立。
他靠在車壁上,像是在假寐,沒有同我說話的意思。
我的眸光落在他的眉眼上。
這才發現。
我們真的一點也不像。
想了想,我說:「那日,是榮安自己跳下去的。」
他掀起眼眸,袖中的手微動。
我接着道:「你都知道是吧?」
裴祈臣的眸光微動,面色卻白了許多。
良久,才道:「嗯。」
他知道,裴晚娘,不是那樣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他只想,對我壞一些。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彌補ẗũⁿ他那日在帳篷外吹的風沙。
很快,便到了殿外。
我正準備下馬車,卻有一隻手,攥住了我。
他的力氣很大,手腕上有青筋,沉沉地看着我,喉頭滾動,道:
「你……別去了。」
我愣了一下。
這樣的關頭,他後悔了?
我掙開他的手,徑直往前走,沒有回頭,沒有看他。
只有一句話,砸到他耳邊。
「兩朝邦交,不是玩笑。」
-12-
到宮中後,我這才親眼瞧見那位北齊太子。
他生得很好看,俊逸風流,看人時自帶三分笑意。
是個和裴祈臣截然不同的人。
旁人看他,都想到他雷霆手腕,殺兄挾父。
可我卻覺得,他看起來好眼熟。
眼熟到,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很久,裴祈臣在皇帝的目光下,終於提起,讓我代替榮安公主和親。
「晚娘冠蓋京華,姿容遠勝公主,亦可當此大任。」
這已經是兩方默認之事,今日不過是過個明路而已。
我並沒有拒絕的餘地。
卻不料,那位北齊太子,居然看向我,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很亮,卻又像是有點不高興。
「可孤聽聞,她是你的親妹妹,你也捨得?」
世人都說,兩利相權取其重。
裴祈臣不過是選擇,在他心裏分量更重的人罷了。
公主高貴如斯,又喚了他那麼多年的太傅,她是他的君。
而他一生正直,自恃君子。
我卻是他避之不及的隱痛。
清高守禮的裴太傅,居然會對一個做過他妹妹的人,動了心思。
裴祈臣又看了我一眼,抿脣,像是用了畢生的力氣:「嗯。」
皇帝不用嫁女,別提有多高興,當即大手一揮,就要封我個公主的名號。
可誰料,北齊太子走到我身側,不顧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道:「不用。」
「名號都是虛的,只要是這個人就對了。」
我:?
他側眸:「等着哥哥接你回去。」
竟然這樣輕佻,且無所謂。
大庭廣衆之下,他這樣說,氣氛一時間微妙起來。
裴祈臣的神色,更是冷得徹底,他抿脣:「殿下慎言,她姓裴,只有我這一個兄長。」
北齊太子挑了挑眉,脣角微揚,好心情地反問:「哦,是嗎?」
-13-
回北齊的日子,定在三日後。
北齊太子給我送了好多侍衛和婢女。
還有珠寶首飾。
卻遲遲沒有嫁衣。
宮裏來的人不解,讓人去問,卻只得了一句答案。
「她喜歡什麼,便穿什麼。
「至於嫁衣,等回了北齊,孤會親自給她繡一身。」
同這話一起送回來的,還有數百套衣衫。
這事傳出去,所有人都高興。
說,看來北齊太子真的很滿意這位裴家女,竟然願意屈尊降貴做這些。
我想起那雙瀲灩多情的眸子。
不知爲何,還是覺得有些眼熟。
很快,便到了出發那日。
沿途有百姓相送。
我知道,裴祈臣就在隊伍的最後,等送我到北齊境內,他再回來。
方纔從府中出來時,我便看到他站在門外。
身上還沾了露水,像是等了一夜。
他抿着脣,還穿着朝服,像是匆匆做下的決定:「我送你。」
我看着他眼下的烏青,良久,才點頭。
「謝謝。」
他抿着脣,很久,才說:「那日端王來找你,不是我的意思。」
等他知道的時候,我已經答應了。
我詫異,步子也頓住。
他卻失態地側首,眸中似乎有淚意:「罷了。」
-14-
臨出城門時,不知爲何,隊伍停了下來。
我掀起簾子,卻看見,有人立在我的馬車邊,一身紅衣,對着所有百姓,慢悠悠道。
「哎呀,孤忘記說了。
「你們的榮安公主,膽子太小,不願意爲了你們嫁給孤,孤來了這麼久,她卻連面都沒露過一次。也不知道以後知道孤這麼風流倜儻,會不會後悔?你們幫我問問她啊。」
說着,他笑着補充:「不過還好,裴姑娘大義,又心軟,願意替你們公主這一遭。」
「挺好。」
此話一出,一片譁然。
等出了城門,我還能聽到,裏頭在罵榮安。
我的委屈,有人替我說出來了。
正愣神間,有一隻手掀起了簾子,聲音含笑,小聲道。
「妹妹,忘了告訴你,我叫齊隨。
「是你親哥哥。」
我心絃一震,他將手指頭放在脣間,討好地說:
「後面慢慢跟你解釋。
「對了,後頭那個姓裴的怪討厭的,你別理他。
「我也不理他。
「呵。」
沒人告訴我,北齊太子,私底下是這樣的性子。
可他,說他是我的親哥哥。
-15-
快到北齊境內的前一夜,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本以爲是齊隨。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偷偷來找我,培養兄妹感情。
據他所說,我還沒出生時,北齊很亂,他的母后也因此流落在外。
他這些年一直在派人找我。
直到近兩個月纔有了消息。
所以,他親自來了大雍,以和親之名接我回去。
我早就聽說過,北齊太子掌權之前,過得其實很差。
有兩年,甚至住在馬廄裏洗馬。
他卻笑笑,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小事。」
可等我推開門,才發現是裴祈臣。
這一個月來,有齊隨在中間擋着,我們很少見面。
他也很少湊到我面前。
這還是第一次。
他的手中捏着一張紙,凝視着我的眉眼,良久,居然頗爲猶疑地嘆道:「怎麼……胖了?」
……
沒別的。
誰讓齊隨給我喫得太好。
我不喫完,他就不走。
很快,他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言,頗有幾分躊躇道。
「許禎追過來了。
「你要不要見他一面?
「明日過後,便沒有機會了。」
不止許禎。
我跟裴祈臣,也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我出神地望了眼天上的月亮,想了片刻,搖頭:「你去告訴他,不必了。」
是我對不起他。
可是,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明白,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少年嫉惡如仇,最恨北齊人。
他的大哥,便是五年前,死在了北齊人手裏。
裴祈臣的眉微斂,手也顫了下,半晌,閉了閉眼:「你孤身一人,去了北齊,日子只怕不好過。我……」
他話沒說完,不遠處,傳來了一道帶了點慵懶的嗓音。
像是剛剛睡醒,還有點困。
「喂。
「你擋路了。」
裴祈臣看到齊隨,怔了片刻,面色不豫,又有幾分冷意:「還沒正式大婚,於情於理,殿下都不該來這裏。」
齊隨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不答他,反而轉過來看我,言簡意賅:「我想進去。」
「讓嗎?」
我抿了抿脣,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點頭:「嗯。」
齊隨進了門,有些不耐地看了裴祈臣一眼,然後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聽到了一聲悶哼聲。
像是有什麼,被門撞了一下。
齊隨看着我:「哥哥很感謝他,還有他父母親。」
「可我也知道,他對你不好。」
他有些無辜,又有些嘚瑟道:「所以,讓我撞他一下。」
-16-
長風過境,風吹草木。
我即將踏入我本應長大的地方。
我流着北齊皇室的血,流落在外十五年,也曾被人捧在掌心,最後終被厭棄。
而現在,有人說,他身上有着和我一樣的血。
我們同宗同源,眉目相似,他最慘的時候,想得最多的,也只是,該怎麼找到妹妹。
皇天后土不負。
這一年,他終於得償所願。
齊隨跟在我的馬車旁,帶我入城,眉眼都是笑意,低着頭透過車簾跟我說話。
有一瞬,我卻聽到一聲:「晚娘。」
一個明明一日前就已經離開的人,竟然在此刻,策馬而來,穿過人羣,不顧阻攔,將我從馬車裏帶了出來,死死地握住我的手:「我帶你走。」
裴祈臣的聲音很輕,卻堅定。
「我們,不和親了。
「家國天下,世族榮辱,這些關你什麼事?你才十五歲,年紀還這樣小,還是個小姑娘,沒怎麼享過福。」
多可笑,他位高權重,爲天家公主嘔心瀝血,恪守爲臣之道,卻讓自己的妹妹受盡委屈。
很多委屈,還是他給的。
不是親的,又如何?
又能如何呢?
她叫了他那麼多年哥哥。
他的面容憔悴,抿着脣,定定地看着我。
我拂開他的手,搖頭:
「回去吧。
「你是美名遠揚的裴氏君子。
「不要任性。」
最後,我笑笑,問他:「你如今,都多少歲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裴祈臣走了。
齊隨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才轉頭對我說:
「妹妹,你的嘴,好厲害。」
-17-
到了北齊後,我在宮裏住了很久。
沒多久,齊隨便放出消息,裴家晚娘因病去世。
不過,兩國盟約仍在。
十年之內,北齊鐵騎,不會踏入大雍半步。
同年,他登基,並向天下昭告,自己尋回了胞妹齊晚。
封號鎮國長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北齊皇帝,將這位失散多年的長公主,捧到了心尖上。
鎮國這個封號實在太重了。
剛開始,我並不同意。
可耐不住齊隨軟磨硬泡,非說自己去找我之前就已經想好了。
除了這個,他都覺得不好聽。
也不知道是誰,不久前還在大雍皇宮說,名號都是虛的。
有一次,我去找他。
他手邊還放着奏章,很久沒休息,一直在打哈欠,看到我來了,卻一下醒過來,有些慌亂地藏起身後的東西。
可耐不住我眼睛太尖,還是看見了那抹紅色。
他真的在爲我繡嫁衣。
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差點哭出來。
來到他身邊這樣久,我其實一直有些置身事外,在這一刻,卻像是被那一抹紅色擊潰,心裏有那麼一塊,突然就軟了下去。
他看着我的神色,連忙站起來,想起什麼,又道:
「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姓許的。
「我這段時間也找人瞭解過了,他確實不錯。
「聽說,他還在邊關守着,拒不回京,不相信你死了,要不,我把他給你搶回來?」
我:……
我頓了頓,轉移話題:「你批奏摺吧,我就不打擾了。」
這話一出,他的眸動了動。
半晌,嘆了口氣,喚我:「晚晚,你過來。」
我走到他身旁。
他懶怠地翻了翻面前的摺子,然後直接從裏面抽了一份出來:「看看?」
我沒接。
他揉着眉心:「這事跟你有關,哥哥不想瞞你。」
我接過來。
心裏隱約有些猜到,裏面是什麼。
【裴祈臣驚聞其妹死訊,於朝上吐血,挾刀闖端王府,皇帝大怒,卸其官職,於府中思過。】
我怔怔放下。
他竟會爲了我,將自己逼到這一步?
我嘆口氣:「那邊的事,往後不必告訴我了。」
-18-
然而,我低估了裴祈臣。
其後一年,他玩弄權術,殺端王,囚公主,挾天子以令諸侯。
跟從前那個一身白衣、君子如玉的裴太傅,已經相去甚遠了。
他的惡名,跟齊隨都有的一拼。
我知道這事的時候,裴祈臣已經成了攝政王,齊隨跟我感慨:「可不是我故意瞞着你的。」
「不過,我這眼皮子最近怎麼一直跳?」
我也想過,兄妹一場,要不要給裴祈臣寄信。
讓他知道裴晚娘還活着。
可幾次落筆,都始終未能成句。
等我寫完信那日,卻傳來了大雍起兵的消息。
裴祈臣是文臣,最厭兵戈。他從前便常常勸誡皇帝,不必好戰,如今,卻以一己之私,擅自撕毀兩國盟約,親自坐鎮,要向齊隨,討昔日之恥、喪妹之仇。
沒有道理的。
裴晚娘一向康健,在他身邊活得好好的,到了北齊纔多久,怎麼就香消玉殞了?
齊隨悠悠道:「裴祈臣這傢伙是瘋了不成?」
「不怕天下人罵他?」
以裴家女和親換來的邦交,才堪堪維持了一年。
他看着戰報,過了會兒,挑眉。
「你看,這個主將,眼熟不?」
我過去一看。
別說。
還真眼熟。
是許禎。
-19-
一戰起,天下亂。
齊隨或許料到了這一出,沒怎麼慌亂,不急不緩地調兵遣將。
可夜裏,我去給他送糕點。
卻總能看到他斂起的眉心,成堆的奏摺。
這才知道,他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於是,在他又一次唸叨裴祈臣是個瘋子時,我突然開口。
「哥哥,我去吧。
「讓我去一趟。
「以鎮國長公主的身份。」
裴祈臣蟄伏一年,來勢洶洶,大有狂剜下北齊一塊肉的意思。
我不知,他算不算是爲我而來。
又會不會因我而止兵戈。
可我是公主,就算沒有這層舊情,也該去這一趟。
齊隨不同意。
可他一向拗不過我。
最後,還是允了。
送我離開時,他站在高臺上,一身玄袍,臉上難得沒了笑意,眼眶微紅。
「你會不會,不回來了?」
跟裴祈臣走?
或者跟許禎走?
那他,便又是孤家寡人了。
-20-
北齊宮城,離邊關,千里之遙。
我一路奔波,當晚,便站在了城牆之上。
底下有將士在挑釁,意欲攻城。
他們斷了北齊後方的糧草,我來之前,城內的人,已經三日沒有糧食了,這座城,快要守不住了。
我沒有看到許禎。
可我知道,他跟裴祈臣就在不遠處守着。
於是,我提着一口氣,開口:「本宮是北齊的鎮國長公主,求見攝政王。」
底下很亂,有人叫囂着:「長公主怎麼了?我們陛下唯一的榮安公主,現在都活得沒人樣了,攻城之後,你算個屁。」
「就是,一個姑娘家,仗着個公主的身份,就敢爬上城牆叫囂,誰給她的膽子。」
我站得更高了些,裙角飛揚,道:
「裴祈臣,本宮知道你能聽到。
「本宮,姓齊,單名一個晚字,求見攝政王,願再續盟約。」
話音落下,將士們還要再罵。
卻有一道聲音,隔着飛沙,越過人羣,如飛石撞玉:「可。」
「本王允了。」
-21-
當夜,我便孤身一人,到了裴祈臣的營帳內。
他像是早早便等候在此。
看到我,他笑了一下,居然莞爾,像孩童看到了心愛的東西。
「你沒死。」
我點頭:
「是。
「北齊皇帝,是我親哥哥。
「他愛我、護我,封號鎮國,待我之心,可昭日月。」
他冷白的手指扣緊掌心,皮肉被碾得變形。
「我也可以這樣待你。
「你跟我回大雍,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公主、攝政長公主,實在不想,當皇帝也成。」
從前他忠君守禮。
如今他口出悖言,甘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抬眸:「不,裴祈臣,你我回不去了。」
我不敢想,若是幾年前, 聽到這樣一番話,知道他終於冰釋前嫌,我會是怎樣的回答。
他喃喃:「端王已經死了。」
「榮安, 我回去就把她也……」
我冷聲:「裴祈臣!」
他話音頓住, 漸漸冷靜下來。
「我記得, 很小的時候,你好像教我讀過一句詩。
「願爲腰下劍, 直爲斬樓蘭。
「你年少英雄,後來又入仕,官至太傅,我一直以爲,這是你畢生所願。
「曾幾何時,我真心崇拜你。
「可今日, 你爲一己之私,發動戰事,有想過兩國百姓嗎?」
他沉默着,握緊的拳慢慢鬆開。
最後, 我俯身,向他一拜。
「退兵吧。
「哥哥。」
-22-
我出營帳時,遠遠看到了一道身影。
他穿着銀甲, 臉龐俊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喃喃:「晚晚。」
我看着他, 好半晌, 笑了笑:「你來啦。」
過去多少年,他偷偷來找我, 我在屋檐下,看見他,陽光鋪過他的肩膀,少年輕輕地笑。
也是這樣一聲:「我來啦。」
明明只有一年未見。
卻像是, 隔了好久好久。
我牽着脣角:「你來得正好。」
「我要走了, 許禎。」
他面容隱忍,看着我的背影, 許久纔開口。
「我方纔見了你皇兄的人。
「他告訴我, 我可以娶你。
「但是,得放下這裏的一切, 跟你回北齊。」
我的喉頭一哽。
我不知道齊隨是何時籌劃的這事。
他是爲了我。
可我也知道,許禎不會同意。
我笑了下:「你不用當回事。」
「繼續護你的家國便好。」
說着,我抬步要走。
他卻笑了下,輕聲道:「晚晚,我答應了。」
「不過, 你得等等我。」
若沒經歷過裴晚娘的死,他便不會知道,齊晚的出現,究竟有多珍貴。
珍貴到, 他可以放下那些仇, 那些怨。
放下曾經的少年血性。
這一生,這麼短。
何必執着太多。
等到紅顏枯骨,等到一切成空。
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可不想跟裏頭的那個人一樣, 最後變成瘋子。
風沙吹過來,我的淚突然盈眶,聲音有些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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