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的狗造反了

我的生活平靜且幸福,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在郵件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一段錄像,
視頻裏鬍子拉碴的我對着鏡頭苦澀地說道:「你的原名叫裴珏,是裴氏集團的繼承人,但你被自己曾經很信任的人背叛了,這讓你十分痛苦。
「於是你決定消除記憶,假死脫身,隱居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旦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答應我,遠離他。」
視頻裏的我拿起一張照片,照片裏兩個人勾肩搭背,笑得十分燦爛,
那是 20 歲出頭的我,和我那個千依百順的男朋友,季明。

-1-
「尊敬的衛廷先生您好,監測到黑名單對象已經向您靠近,警告服務激活。
「請您找到印有白色花紋的黑色密碼箱,輸入密碼 24397,裏面有您在兩年前給自己留下的信息,以及一隻注射器。
「注射器裏的藥物可以幫助您恢復記憶,您可以在閱讀信息後決定是否使用。
「如果您依舊不想恢復記憶,請聯繫公司,公司會爲您再次定製私人服務。」
落款 MindReset。
看到這個郵件時,我嘴裏正叼着半截油條。
我下意識地瞅了一眼季明,他還在廚房裏忙活。
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一身結實白皙的腱子肉,寬肩窄腰,養眼極了。
似乎是感應到我在看他,他回頭朝我一笑,溫潤的眉眼彎了彎。
我回了個俏皮的挑眉,默默記下了密碼,刪掉了這封郵件。
坐到餐桌上時,季明隨口問了一句,「剛看什麼呢?」
「哦,」我嚥下了嘴裏的飯,「垃圾郵件,我還以爲是我的責編又提什麼要求了呢。」
季明笑了笑,「如果實在不想改稿子了,就乾脆不幹了,反正現在我的工作穩定,我們也不缺這一稿的錢。」
我點了點頭,腦子裏卻還在想着剛剛郵件裏的內容。
其實我隱隱約約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有些問題。

-2-
我的記憶始於兩年前的一天。
那天我從醫院醒來,被告知出了車禍。
這是一場小型事故,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傷亡,但因爲我不幸撞到了頭部,導致失去了記憶。
但好在我身上有很多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身份證,電腦,手機,以及一份購房合同。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看完了這些東西,大概地拼湊出了自己的前半生。
我叫衛廷,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給我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
我畢業於國外某所藝術大學,現在的主業是插畫師,平常也會在網上接一些約稿,稿費還不錯。
因爲是線上交稿,所以我的時間比較自由,總是一邊旅行一邊工作。
在遊覽了祖國的大半山河後,我選擇了一個人口稀少,經濟發展一般,但是風景十分好的小城市定居,並買下了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打算在這裏開啓新的篇章。
出院後,我提着我爲數不多的行李,按照購房合同,找到了我給自己買的房子。
房間裏的傢俱和擺設應該是我親自挑選的,有種強烈的親切感。
也正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裏,我才鬆了口氣。
失去記憶讓我感到很不安,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似的無所適從。
我像是無根的浮萍,哪怕腳踏實地地站在這裏,也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實在感。
住了一個月後,我摸清了附近的環境。
不愧是我精挑萬選的房子,這裏地段不錯,小區門口就有地鐵站和公交站,大概一站路的地方有一個商業中心,附近有一個公園。
這裏的冬天很漫長,下雪時幾乎可以把整個城市淹沒,一派安靜祥和。
週末時,可以去城市周邊的山林中踏青。
山頂有一座小廟,古樸簡單。
不過入冬後就不能去了,山路會很滑,不安全。
住在這裏的第三個月,我在逛寵物店時,看上了一隻幼年薩摩耶。
小奶狗見到我就蹦蹦跳跳的,兩隻爪子不停地撓着玻璃門,尾巴搖的跟螺旋槳似的。
我看着心裏高興,立刻花錢將它買下,起名肉鬆。
養了肉鬆兩個月後,我瘦了十斤,
毛孩子太鬧騰了,有的時候真恨不得拿拖鞋抽它嘴巴子。
每當我累癱在沙發上,它卻還能精神抖擻的上躥下跳時,我就會發自內心地發誓,這輩子我絕不會養小孩。
住在這裏的第六個月,我開拓了夜生活。
我覺得我以前肯定不是文靜型的,我喜歡喝酒,喜歡蹦迪,喜歡放肆的玩樂。
但我畢竟是個 Omega,基本的警惕心還是有的。
平常我會喫阻斷信息素的藥物,讓自己聞起來像是一個 Beta。
我不會和任何人發生親密關係,
一方面是我看不上這些人,用我挑剔的眼光看,他們的長相身材就算是放寬打分標準,也最多就個 7 分,
另一方面,是反感。
我曾經應該是經歷了什麼痛徹心扉的事情,纔會這麼抗拒和別人接觸。
偶爾也有見色起意糾纏不休的人,不過這些人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傷害,
我一般好言相勸,但如果他們不講道理,那本人也略通一些拳腳。
在這個城市生活的第七個月,正是快要入夏的時節,天氣回暖,但並不悶熱,我已經完全融入進了這個慢節奏的小城市。
畫畫、遊玩、健身、學着自己做飯、遛狗,
週六去夜店瘋玩一晚,周天躺一整天回血。
日子單調,但並不寡淡,反正我是挺樂在其中的。
定居的第九個月的第一個週六,我在夜店被幾個流裏流氣的混混圍堵。
這羣人的老大之前追過我,但我對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不感興趣,故醜拒,並和他們進行了友好的切磋。
當時鬧的挺大,還進了局子。
進局子之後,我才知道爲首的混混尚未高中畢業。
因爲是互毆,我還被罰了筆款。
我本以爲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也再也不用理會這些個晦氣玩意兒,沒想到這羣人休養生息了兩週後滿血復活了。
與我相熟的酒保見勢不對,趕忙溜去找保安和老闆,臨走時還不忘給我一個眼神,讓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安撫地朝他一笑,等他走的沒影后,立刻上手對着人一頓狂抽。
我以前大概是練過幾年,打起人來又狠又毒,全是肌肉記憶。
這羣混混很快就被我揍的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不就是賠錢嘛,反正我有的是錢,只要不把人打死,也就幾千塊的賠款,全當是上搏擊私教課了。
正打得起勁兒,我聽到了酒保的一聲哀嚎。
這個扭扭捏捏的男 O,帶着他那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女 A 老闆匆匆趕來。
憑良心講,他倆對我也還算不錯了。
我剛剛打人打紅了眼,不小心砸了他們一點東西。
想到這兒,我換上了一個死皮賴臉的笑容,張開雙臂朝他們走去。
這時一個男人抬起頭,和我四目相對。
他那雙猩紅的眼裏半是震驚,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死後餘生般的喜悅。
這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穿的很考究,站在酒吧裏是鶴立雞羣的存在。
但我不認識他。
他期期艾艾地站起身,微微張開嘴,欲言又止欲說還休。
僅僅只是一瞥,我便看出這個人的狀態很糟糕,頭髮乾枯,嘴脣乾裂,眼眶深陷,眼睛裏滿是血絲。
但因爲他模樣太英俊了,那些瑕疵反倒更顯出他驚人的美貌。
真是個驚豔,又莫名其妙的人。
我平淡地挪開了視線,越過他,與酒吧的女老闆熱情擁抱。
「親愛的……」
我剛開了個頭,就被女老闆無情地掙開,「哥,不,爹!你是我爹!你是我的活爹!」
「我賠。」
「賠你大爺!」女老闆揪着我的衣領,「我是不是說過別在店裏打架!?我是不是說過!?」
我做小伏低道,「我是自衛,我被騷擾了,我是受害者啊。」
女老闆深吸一口氣將我放下。
她厭惡地瞅了一眼地上的人,吩咐道:「把他們扔出去!」
女老闆依舊很氣,喋喋不休地在我耳邊嘮叨。
我掛着漫不經心的笑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安撫了酒吧老闆,我這才喝上了我今晚的第一杯酒。
酒保湊到我耳邊,低聲道:「那邊有個帥哥一直在看你。」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如此耀眼,被這樣狂熱地注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一次我並不反感,畢竟盯我的人是少見的極品。
我確實素了很久了,作爲一個成年人,我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於是我又給自己要了杯酒,側靠在吧檯上,燈光照在我的側臉上,我可以清楚的感受那道視線越發火熱。
然後我就這樣等了半個多小時。
酒一杯一杯喝,那王八玩意兒愣是看了我半個小時,硬是不來搭訕。
我有點惱了,也有點高了,最重要的是,我沒興致了。
於是我搖搖晃晃地起身,披上外套向那個男人走去。
男人見我過來,似乎有些慌亂。
我低頭看向他,嗤笑一聲,「看!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沒種的慫貨。
回憶到這兒,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季明抬頭看向我,見我開心,他也笑了起來,「怎麼了?」
「就是突然想起咱倆剛見面的時候。」
季明瞭然,「以後別打架了,尤其未成年,他們有天然的年齡優勢,咱們也太喫虧了。」
我突然問道:「你不是說對我一見鍾情嗎?爲什麼那天沒來找我搭訕?」
「我當時的狀態太糟糕了,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想把事情搞砸了。」
我聳聳肩,「考慮這麼多啊。」
季明低頭,輕聲道:「你不懂。」
我兩口吃完,伸了個懶腰,窩在沙發上,肉鬆跳了上來,把頭擱在我的腿上。
季明穿好西裝,在我的嘴角輕輕一吻,「中午飯記得喫,不要又睡過頭,三餐不規律傷胃。」
我點點頭,但顯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季明無奈地笑笑,又親了我一下,「等我回來。」
聽到關門的聲音,我立刻起身,全然沒了剛剛懶散的樣子。
我走到窗戶前,親眼看着季明開車離開小區後,才拉上了窗簾。
回到書房,我從書桌底下拉出了那個傳說中的有着白色花紋的黑色密碼箱,說來慚愧,我一Ŧűₑ直把它當造型比較新潮的腳蹬子使。
輸入密碼,打開箱子,裏面是厚厚一踏的資料,一支放在透明盒子裏的針管,還有一個 U 盤。
猶豫了一下,我將 U 盤插入電腦,U 盤裏面是一段視頻。
視頻裏,鬍子拉碴的我對着鏡頭苦澀地說道:
「你的原名叫裴珏,是裴氏集團的繼承人,但你被自己曾經很信任的人背叛了,這讓你十分痛苦。
「於是你決定消除記憶,假死脫身,隱居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旦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答應我,遠離他。」
視頻裏的我拿起一張照片,裏面兩個人勾肩搭背,笑得十分燦爛,
那是 20 歲出頭的我,和我那個千依百順的男朋友,季明。

-3-
我死死盯着視頻裏那張照片,汗毛都炸起來了。
季明!
這個在過去一年多都睡在我身邊的人,這個我全然信任的人,這個我甚至動了和他結婚念頭的人……
我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巨大窒息感將我包裹。
冷靜下來後,我掏出手機,搜索了裴珏這個名字,裏面出來的內容寥寥無幾。
裴珏,曾經的裴氏集團最風光的繼承人,年少有爲,行事低調,是一個相當優秀的 Alpha。
Alpha?
我一愣,我以前是個 A?
我又往下翻了翻,很快翻到了關於裴珏的死訊。
裴珏死時,裴家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已經落寞成了二流家族,但裴珏的葬禮卻辦的異常風光。
前來弔唁的有老牌家族,有新貴,有社會名流,還有些炙手可熱的明星。
因爲葬禮全程保密,記者只在外圍拍到了幾張賓客的照片,我一張一張查閱,終於在其中一張照片裏,看到了季明。
他低着頭,批着寬大的黑色風衣,面色蒼白,穿梭在密集的人流中,像是一個遊蕩在人間的幽靈。
那張照片下面寫着一行小字,商業新貴陸舟出席舊友葬禮。
我嗤笑一聲,好傢伙,連名字都是假的。
人在極度無語的情況下,是真的會笑出聲的。
我和季明正式認識,是打完架後的第二週。
我按照往常的習慣週六晚上準時到酒吧報道。
剛點了杯酒,酒保就神祕兮兮地湊過來向我打小報告,「還記得上次那個盯你的帥哥嗎?」
「有色心沒賊膽的那個?」
酒保點頭,「一週了,他天天來這兒坐着,一直坐到打烊,還跟我打聽你呢。」
我抿了一口酒,「你怎麼跟他說我的?」
「就說了點皮毛,你模樣好,脾氣和模樣成反比,眼高於頂,誰都瞧不上,喝大了還喜歡和人動手。」
我的嘴角抽了抽,「你就沒說我點好?」
酒保做作地一歪頭,「說了啊,你模樣好。」
我正想多和他爭辯兩句,昨天那個男人走到了我身旁。
他身上有股我說不出的味道,越靠近越濃郁。
一股酥麻的感覺從天靈蓋一路滑倒後脖頸,直達尾椎骨。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戰,尷尬地低頭掩蓋自己奇怪的身體反應。
看來真的是素的太久了,見着個能入眼的就有點把持不住。
季明的狀態好了很多,已不復初見時的潦草,他斜靠在吧檯旁Ṱúₗ,笑得很得體,帶着些成熟男人的穩重,「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他說他之前是搞程序的,因爲工作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所以乾脆辭職出來玩。
總體而言跟我差不多,只不過我打算在這裏住到老,而他只是一個過客。
等到夏季過去,悸動消失,快入冬時,他就會回到大城市去,繼續過着光鮮亮麗的生活。
是個很完美的過渡型男友。
我就這麼在心裏對他下了評判。
「聽說這邊風景很好,很適合露營,你有合適的地方推薦嗎?」
這是一句很常見的邀請,我微微一笑,「有啊,現在就有。」
他開車了,也喝酒了,於是我倆只好就近在酒吧隔壁的小賓館湊活。
他幾乎是虔誠的卑微的討好着我,這讓我少見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拽着他的頭髮將他拉起,臉紅到耳朵根。
他迷茫地看着我,「你不喜歡這樣嗎?」
「不喜歡。」我梗着脖子說道。
「真的?」他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欠揍。
他湊過來親我,被我捂着他的嘴推到一邊,我嫌棄地說:「別拿你舔過那地方的嘴親我。」
季明也不生氣,他執拗的在我的臉上落下一吻,死皮賴臉地抱着我,眼睛卻紅紅的。
第一回合做一半時,我的信息素就泄漏了,O 的身份想瞞都瞞不住。
沒辦法,堵久了,一旦開閘,那就跟泄洪似的。
他意亂情迷,張嘴就要咬我的脖子,我立刻清醒了,胳膊一橫將他隔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我用來調劑生活的一次性計生品,我並不打算讓他轉正,也不想給自己帶來什麼處理不掉的東西。
見我拉了臉,他也清醒了幾分,「抱歉。」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
「我只是警告你,就算你真的咬了下去,我只要去一趟醫院就可以洗掉聯結印記,但我這個人不喜歡麻煩。」
「我明白了。」他低頭,用臉頰蹭着我的胳膊,像是一隻撒嬌的大型犬。
見他還算有神志,我纔將手放下。
除了這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他後續的表現我還是很滿意的。
我倆鬧騰了大半夜,結束時,我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是軟的。
我將胳膊搭在眼前,喘的厲害。
他把我緊緊抱住,頭埋進我的頸窩。有點溼,不知道是我的汗,還是他的汗。
之後,他幾乎天天約我出來,我倆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國際局勢談到金融危機,
我很少能遇到這麼聊得來的人,對他的好感更盛幾分。
有的時候,我要趕畫稿,他就坐在我對面,一邊喝咖啡,一邊默默地看着我。
偶爾我倆會去郊區踏踏青爬爬山,我可以看出他對這些東西都不太感興趣,但爲了不掃我的興,他還是會擺出一副積極參與的樣子。
我這麼沒有耐心的人,總是會很快被他哄好。
和他交往的第二個月,我帶他回了我家。
那天他格外開心,牀上運動時也格外激動。
晚上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他突然問我,會不會對曾經的記憶感到好奇。
我搖搖頭,我看過自己之前的所有的東西。
曾經的我父母去世,和親戚感情不深,看上去也沒什麼交心的朋友,這段回憶有或沒有,對我來說意義不大。
聽了我的回答,他似乎長舒了口氣。
他告訴我,他不想回去了,打算就在這座城市找個工作。
他不想當我生命的過客,他想要一個更穩定更持久的位置。
我翹着二郎腿想了想,跟他說:「這座城市經濟一般,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公司,以後要是混的不好,可別怪我拖累你。」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後來不到兩個月,季明突然跟我說那個很有名的公司訊界科技在這裏開了分公司,他遞了簡歷,面試的也十分順利。
現在想想,訊界科技,不就是陸舟的公司嗎?
我那時還很奇怪,這麼大的一個公司,有什麼必要在這個小城市裏開分公司?
原來是總裁在這裏玩角色扮演玩上癮了,於是乾脆把整個公司搬過來。
我都不知道該說他對我上心,還是說他玩物喪志。
那些平凡又彌足珍貴的回憶竟然全都是謊言,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又想起了那封郵件,是恢復記憶,還是再次聯繫那個名爲 MindReset 的公司?
說實話,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真的非常喜歡這個叫季明的男朋友,除非必要,我不想改變現狀。
可是這個黑色密碼箱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誘惑。
曾經的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讓我狼狽到放棄一切逃離,甚至痛苦的連記憶都不願意留下。
我和季明,或者說陸舟,到底有着什麼樣的淵源,他爲什麼傷害我,又爲什麼來到我的身邊?
他真的愛我嗎?或者這只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陷阱?
也許曾經的我得罪過他,又也許我的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
我的思緒亂七八糟的,但都逐漸往最壞的方向靠攏。
我不可控制地拿起密碼箱中的那管試劑,只要注射這管藥物,我的記憶就能恢復。
但這也意味着我所鍾愛的平靜幸福的生活,將會一去不復返。
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對不準血管。
我幾度想要放棄,又幾度拿起針管。
最終,我一咬牙,一鼓作氣將藥劑注射完成。
我仰躺在沙發上,鈍痛感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太陽穴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過去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我的腦袋裏回放着。
我彷彿回到了十八歲,我和季明,不,我和陸舟真正初見的那天。

-4-
「聽說當你的狗能賺錢。」
我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男孩穿着校服,鞋子洗得發白,手錶是地攤上 10 塊錢一支的雜牌。
他長得很漂亮,眉眼掛着笑,但眼神卻冷冷的,帶着一股倨傲的勁兒。
這樣的人嘴裏竟然能說出這種話,我立時來了興趣。
「我一般把這份工作稱之爲助理。」
「助理,不就是狗的體面一點的叫法。」
我不可置否的笑笑,「既然是狗,你爲什麼要來做呢?」
「我缺錢。」
陸舟是學校爲了提高升學率特招進來的貧困生,成績非常優秀,學費住宿費全免,只需要交些書費,自理餐費即可
他初中時連跳兩級,所以他雖然和我同級,但卻小了我整整兩歲,
去年他分化成了優質 Alpha。
之前他一直拿獎學金,生活倒也過得去,但是今年他的獎學金被停了。
沒了收入來源,陸舟的生活立刻窘迫起來,恰好最近學生會在招新,陸舟於是過來應聘會長助理。
我承認他很好看,身上還帶着點我喜歡的不可一世的氣質,他的能力興許也很出衆,但可惜,我有更好用的狗了。
於是我起身,對他客氣地道:「不好意思,納新已經結束了,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你的狗,是那個叫王鶴年的人嗎?」
我微微笑了笑,不太喜歡他跟我說話的態度。
陸舟嗤笑一聲,「你的狗真的聽話嗎?」
我還來不及多問,陸舟扭頭便走。
他是真的不明白,做我的狗是不能有這麼高的自尊心的。
我心裏這麼想着,卻還是拿起了他的簡歷。
漂亮的成績單,出衆的長相,偏偏生在一個極爲貧困的家庭。
這樣的人如果只靠自己,要拼上幾十年才能出頭,但只要我願意抬一抬他,他立刻就可以一躍成爲人上人。
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沒好處的事情我從來不做。
雖然這麼想着,我卻遲遲沒有放下手中陸舟的簡歷。
我承認,這個過分好看的男孩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雖然不算多正面的印象。
他最後那句話讓我很在意,王鶴年是我身邊留的時間最久的狗,能力不錯,也有眼色。
但狗最重要的,就是忠誠。
我撥通了王鶴年的電話,電話那頭,王鶴年的氣息有些不穩。
我問他:「在做什麼?」
「會長,我下節體育課,在熱身。」
「入會的名單整理好了嗎?」
「好了,」那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晚上把名單發給您,這次申請入會的學生質量都不錯。」
我微微一笑,「有個叫陸舟的,今天來面試了。」
「陸舟?那小子……」王鶴年的聲音有些尖利,「會長,他就是個眼高於頂的王八羔子。」
「把他加進去。」
「可是面試日期昨天就截止了,而且陸舟那小子是高三生,咱們這次招新不是隻要高一嗎?」
我冷笑一聲。
王鶴年意識道自己的失態,立刻道:「我知道了,會長。」
「你們倆認識?」
王鶴年有些慌亂,「不太熟。」
掛了電話後我意識到,王鶴年確實一家獨大很久了。
當一個人一家獨大之後,下一步就是瞞上欺下,再下一步就是以下犯上。
可王鶴年家裏有些小勢力,不少人以他馬首是瞻,
其餘人要麼是能力不行,要麼是家裏受制於人,就算我提拔上來了,他們也不是王鶴年的對手。
可陸舟不一樣。
陸舟是個刺頭兒,家裏沒權沒勢也意味着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起來似乎和王鶴年還有點私人恩怨,把他弄進來說不定能挫一挫王鶴年的銳氣。
即便他不成事,對我而言也沒什麼損失。
於是就這樣,陸舟成了我身邊的第二條狗。
王鶴年對此非常不滿,經常有意無意地擠兌陸舟。
我一直旁觀着,希望陸舟能給我點驚喜,但很可惜,過了大半個學期,陸舟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這步棋走廢了的時候,出了一件事情。
學校培養的某位繪畫藝術生在國際比賽中斬獲金獎,這讓學校出了很大的風頭,
幾個校董一開心,從自己的私人收藏品中挑選了幾樣,贈送給了學校。
校長於是決定辦一場藝術展覽會,邀請全校師生、家長,以及媒體參加。
學生會承接了這場展覽會。
收到任務後,我像往常那樣分配下去,可當天晚上,陸舟找上了我。
我那時正在看新聞,我的父親又搞出了一些花邊緋聞,
他這人有一種超能力,總是能從旮旯拐角的地方,找出些不入流的 O,再帶着他們登堂入室。
這次他勾搭上的,是一位當服務生的男 O,據娛記爆料,兩個人搞上的時候,這個男 O 還沒離婚。
我都要被氣笑了。
爺爺七老八十了還在掌事不肯放權,除了他自己貪戀權柄外,主要也是因爲父親這一輩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廢物。
於是,孫輩之間的鬥爭很早之前就已經擺上了檯面。
我和堂弟裴毅幾乎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高中畢業後,我倆都會進入公司實習。
眼瞅着畢業日期臨近,我親爹就給我拖了這麼大一個後腿。
見陸舟進來,我關上電視,神情不悅。
陸舟將手中的東西往我面前一遞,開門見山:「王副會長讓我寫簡介,但我不會。」
這次藝術品展覽,我要求每幅畫下都要有文字介紹,
包括畫作的名字、作者、成畫時間,以及對這幅作品的簡單描述,要文筆好,最好能有些自己的見解。
這幾幅畫大多是剛剛成名的小衆畫師所作,除非是這個圈子裏的,否則一般人別說能介紹他們了,估計連聽都沒聽過,國內網絡上能查到的東西也十分有限。
陸舟雖然成績好,但他對藝術一竅不通,也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
王鶴年給他佈置這樣的任務,就是擺明了要爲難他。
「他沒給你參考資料嗎?」
「給了,但我看不懂。」
我簡單翻了翻那些資料,對外行人來說Ṱű⁽,晦澀難懂,甚至有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法語。
我淡淡一笑,「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做什麼?」
「我希望,不,我請會長教教我。我學習能力很強,只要會長願意教,我一定能學好。」
我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陸舟,他這人很少說軟和話,這一句話說出來,像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這個姿態與我而言,還是不夠低。
我仰靠在沙發上,「當初你找上我,說要做我的狗,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我破格將你招進學生會。
「我給了你證明自己的機會,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告狀?陸舟,只有無知無能的人,纔會把告狀當作手段。」
陸舟沉默的聽着,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反問道:「會長,您招我進來,只是因爲對我感興趣嗎?」
我看向他,「不然呢?」
「您招我進來,是因爲我和王副會長不一樣。」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說下去。」
「王副會長家以前只是一個做物流的小公司,因爲當了您的狗,家裏的生意越做越大。
「王副會長本人懂鑽營,很會拉幫結派,學生會中不少人開始巴結討好他,已然成了一個小團體,
「許多決定許多決策,他甚至可以不經過您直接下達,
「您應該已經意識到,他正在逐步擺脫您的控制。
「可我,我什麼都沒有,能在學生會立足,全靠您的一時興起,我的所有權利都源於您,如果哪天您倒臺了,我會是第一個被踢出局的人,
「正因如此,我纔是唯一一個全然忠於您的人。」
說完,陸舟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能仰仗的只有會長您了,請會長教教我。」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許久之後,我緩緩吐出兩個字,「西林。」
陸舟抬頭,迷茫地看向我。
我指着那一沓資料中,最上面的那張說道:「西林,五年前異軍突起的新銳畫師,這幅是他最有名的作品《獵手》。」
畫中,大霧繚繞,獵手騎着馬雙手拉弓,對準奔跑的梅花鹿,眼中是志在必得。
他被即將到來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沒有看到前方被濃霧遮擋住的萬丈懸崖。
現在想想,這幅畫又何嘗不是對我和陸舟關係的隱喻。
他笨拙地闖入我的世界,以下位者的姿態騙取我的信任,
看似我掌控着他的生死大權,但我的命脈也早就被他瞄準,
他只是蟄伏着,等待着可以將我一擊斃命的時機。

-5-
那天陸舟學的很認真,他像是一塊海綿,吸收中一切他沒見過的知識,講到最後他甚至還能說上兩句自己的見解。
雖然沒什麼靈氣,但足夠應付。
藝術展圓滿結束,陸舟在校長、校董面前出了大風頭。
王鶴年偷雞不成,說話都酸溜溜的。
陸舟也不生氣,只老實聽着。
他身上初見時的銳氣被磨了不少,但我知道,他的靈魂深處,某些東西仍在燃燒。
我輕咳一聲,王鶴年立馬收了聲,我吩咐道:「把禮堂收拾好。」
王鶴年點頭,「會長,我記得您今天晚上還有課,需要我陪您嗎?」
我把包從肩上撤下,王鶴年伸手來接,我卻直接把包扔給了陸舟。
陸舟接下,低頭一笑,又很快收了起來。
他撞開王鶴年,快步跟上了我。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信號,但足以在學生會這一畝三分地中掀起驚濤駭浪。
我開始喜歡教陸舟東西,有時候是如何說話做事,有時候是些尋常的禮儀。
陸舟身上屬於我的印記越來越多,甚至到後來,許多長輩在見過陸舟後,都會不約而同地說:「一看就是你教出來的。」
這個時候,我會莫名地與有榮焉。
好爲人師果然是每個大男子主義者的通病。
王鶴年開始頻繁地給我上眼藥,他想盡一切辦法試圖貶低陸舟在我這裏的形象,他沒察覺到他越是急切,我就越是會抬高陸舟的位置。
有的時候我也會覺得奇怪,在我的印象中,王鶴年沒有這麼蠢啊。
除非王鶴年對陸舟非常忌憚,忌憚到失去冷靜,失去邏輯,失去思考能力。
可不應該啊。
陸舟確實成長的非常快,但原生家庭拖了他後腿,這意味着至少在進入社會前,他絕對無法撼動王鶴年的地位。
那麼,王鶴年到底在怕什麼?
陸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問我:「如果我現在說王鶴年有問題,您信嗎?」
我搖頭。
王鶴年從小學開始就是我的狗,狗養久了,多少有點感情。
這些年他有些逾矩了,但並沒有踩到我的底線,普通人家也不會因爲狗偶爾一次的護食,就把狗扔掉。
我抬舉陸舟,也只是爲了敲打他,並不想真的踢走他。
「所以啊,」陸舟給我倒了一杯咖啡,「等我有證據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他到底爲什麼這麼想讓我消失。」
這個證據陸舟找了很久,終於在臨近期末的一天,他拉着我走進了圖書館負二層。
「我睡午覺呢。」我迷迷瞪瞪地說。
這小子最近真是有點放肆了,闖進我的休息室,二話不說拉着我就跑。
他回頭,對着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圖書室的角落裏傳來了些曖昧的動靜。
我挑眉,有點尷尬。
我這人是風流了一點,但自認並不下流,這種聽牆角的事兒實在是幹不了。
我抓着陸舟的手腕,正準備離開這裏,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王鶴年壓着嗓子,低聲道:「是我好,還是裴珏好?」
我腳步一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後,我就聽見了那個剛拿了我一個資源的小網紅喬莫撒嬌道:「你討不討厭啊,幹什麼總在這個時候提他?」
「我就不明白了,我跟在他屁股後頭鞍前馬後伺候了六年,多少髒活累活都是我幫他做的,他倒好,偏偏失了智似的,被一個窮酸學生迷的昏頭轉向。陸舟那小子,眼瞅着地位都要比我高了。」
「陸舟?是那個上次撞見我們……你怎麼不早說!他會不會把我們的事情捅出來?」
「放心吧,我也在抓他的小辮子呢,等我找到東西,他就給Ṫú²我從學生會滾蛋!」
喬莫此時也沒了興致,他推開王鶴年一邊整理衣服,一邊道:「你也太大ŧù⁶膽了,我們最近不要見了。」
「寶貝,」王鶴年拉着喬莫不讓他走,「我好不容易纔從裴閻王手底下喘口氣,你就這麼走了?」
喬莫已經怕得要死了,他掙開王鶴年,急忙往外走,不耐煩地道:「我真是昏了頭了,竟然跟你好上,要是裴珏發現……」
說到這兒,喬莫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靠坐在一旁的桌子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王鶴年還沒意識到不對,他落後喬莫幾步,追了上來,「你放心,我太瞭解裴珏了,他纔沒那個……」
王鶴年的話也說不下去了,他看向我,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整層圖書室變得異常安靜,我甚至可以聽到他們兩個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慢步朝他們走去,站在喬莫身邊,幫他整了整衣領,「回答他。」
喬莫哆哆嗦嗦,不敢抬頭。
「回答他啊,」我湊到他耳邊,「是我好,還是他好?」
喬莫怕極了,幾乎站不住。
在所有討好我的男男女女中,喬莫並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他甚至只是一個 Beta。
在所有試圖從我這裏拿好處的人中,王鶴年並不是最聰明的,也不是能力最強的。
我選擇他們,是因爲他們在某個瞬間打動了我。
我送他們昂貴的禮物,給他們高攀不上的資源,我以爲我的付出至少可以換來感激和忠誠,但很可惜,有的狗永遠都養不熟。
我回頭,看向陸舟。
那他呢?他又是抱着一種什麼樣的目的接近我呢?

-6-
王鶴年被我趕出了學校,我收回了給喬莫的所有資源,他的事業一落千丈。
陸舟上位成了我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之後我也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在我積年累月的教導下,他甚至比一些所謂的世家子弟還像個少爺。
偶爾見他嚴肅地處理工作時,我會忍不住玩心大起,調戲他兩句。
陸舟一開始還會紅着耳朵閃躲,後來甚至能和我對上兩句。
第一次被他頂回來時,我甚至有些錯愕。
不知道是可惜那個壞脾氣會臉紅的小孩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還是對這樣新鮮的,野心勃勃的他更感興趣。
他總自嘲他是我養的一隻狗,但其實他更像一隻狼。
就算礙於獵人的獵槍,不得已暫時夾起尾巴臣服,但只要有機會,只要獵人鬆懈,他就會衝破牢籠。
這樣的陸舟讓我覺得既危險,又迷人。
我有點沉溺在我倆的曖昧小遊戲裏了。
我承認我喜歡他,但我也只能止步於喜歡了。
我可以允許自己有點小嗜好,但不允許自己離經叛道。
畢竟我的目標時成爲裴氏集團真正的掌權者,所以我的身上不能有任何的污點,
包括和另一個 Alpha 產生不合適的感情。
所以自上了大學後,我的身邊開始頻繁地出現各式各樣的 Beta,甚至是 Omega。
陸舟作爲我的特助,除了要解決公司的事情外,還要幫我處理一些私人問題。
比如替我送支票給那些我想甩了的情人們。
在陸舟幫我擋下一個又一個麻煩後,他忍不住對我說道:「你是真的渣啊。」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渣男。
我需要年輕漂亮的肉體供我享樂,爲此我願意付出物質,大家都是成年人,主打一個各取所需。
「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他提供感情和肉體,我提供金錢和資源,我沒有違反規則。」
所以對於前情人們的憤怒,我不理解,也不在乎。
陸舟低下頭,聲音很冷,「你制定的規則,自然優勢在你。」
我像往常那樣,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錯過了陸舟如狼般嗜血的眼神。
進入裴氏集團的第四個年頭,我成爲了副總,同年陸舟向我遞交了辭職。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我。
我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心情已經差到極點,但還是儘量耐着性子問他,「我不明白,我對你不好嗎?」
「很好。」
「那爲什麼要走?」
陸舟微笑,「因爲我對我的規劃……」
我抬手打斷了他,「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說實話。」
陸舟嘆聲道:「您應該問,我爲什麼要留下來。少爺,您對手下很大方,但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起身,陰鷙地看向他,「我告訴你你想要什麼,錢,地位和權力。你現在興許只是一個助理,但等我坐穩裴氏集團繼承人的位置,你就不只是一個助理了。」
陸舟雖然還在笑着,眼神卻很冷,「少爺,我想要的,你不會給。」
他後退一步,向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他那天的神情我一直忘不掉。
陸舟從 16 歲起就跟在我身邊,他今天的一切,行事作風也好,舉止談吐也罷,都是我教的。
我是他的前輩,他的老師,他的兄長,他的老闆。
我享受着他崇拜、愛慕的目光。
我習慣了把他擺在低我一等的位置,總是下意識忘記了他也是一個優質 Alpha。
侵略、好戰、主宰,是一個 Alpha 的天性。
之後的一個月,我與陸舟都沒有聯繫。
我只能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些許陸舟的消息。
聽說他租了個小破辦公室,招了幾個人,成立的新公司名爲訊界科技,幹得風生水起。
我以爲把他放歸野外,讓他感受一下社會的毒打,他就會向我低頭。
沒想到他離開我後甚至還越過越好。
這讓我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猶豫再三,我主動去找了陸舟。
一個月沒見,陸舟相比以前曬黑了點,也清瘦了點。
見到我來,陸舟有些意外,「您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
陸舟好脾氣地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好像剛喝了點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我送你?」
陸舟也沒和我推辭,拉開門坐上了副駕駛。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以前你跟着我時,我可從沒讓你幹陪人喝酒的事。」
「以前我跟着你時,可從沒這個榮幸坐你開的車。」
我見他不太舒服,於是把窗戶搖下來了點,「住哪兒?」
陸舟報了個地址。
我皺眉問他,「你搬家了?」
「之前租的房子太貴了,我現在創業初期,錢能省則省。」
我一導航,開車竟然要將近兩個小時。
陸舟看出我的驚訝,解釋道:「現在晚高峯,是會慢一點,平常我坐地鐵,基本一個小時就能到。」
艱苦啊。
我長嘆一聲,「真不知道你圖什麼。」
陸舟向後一靠,長嘆一聲,「貴車就是不一樣啊。」
我看着他享受的樣子,搖頭笑了笑。
車剛開沒十分鐘,陸舟就昏昏欲睡了,到達目的地時,他已經睡熟了。
我把車停在路邊,沒叫醒他,而是下了車,靠在車頭,給自己點了根菸。
一支菸快抽完,身後傳來開門聲。
陸舟揉着眼睛站在我身邊,問我:「怎麼不叫醒我?」
「看你確實累了,讓你休息一下也好。」
陸舟和我一樣,靠在了車上,「裴少,您今天到底爲什麼來找我?」
「如果我說,我可以現在就成立一家分公司,把你調去主事,你想做什麼方向就做什麼方向,你願意回來嗎?」
「不願意。」
「你要知道,有裴氏集團這個前綴,和龐大的資金支持,你的路會很好走。」
「我知道。」
「那你爲什麼不願意?」
陸舟想了想,說道:「因爲我想自己說了算。」
我有些不舒服,「我就不明白了,我也沒有對你大呼小叫、頤指氣使,你就這麼討厭我們的相處模式。」
「不是討厭,是不甘心。」
我的兩指夾着快抽完的香菸,眉頭鎖得很緊。
陸舟伸出手,掌心向上,朝我攤開。
我將還亮着的菸頭按在他的手掌上,突然露出了個玩味的笑,「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陸舟離我很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無措。
不等他回答,我率先向居民區走去。
進了屋,陸舟低着頭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我跟在他身後,按住了他拿水壺的手。
他家的廚房很小,燈泡不知道是因爲壞了還是怎的,光很暗。
我將他困在狹小的一方空間,側頭望向他,「你現在就像是一個被逼良爲娼的小可憐。」
陸舟苦笑,「我現在不就是正在被你逼良爲娼嗎?」
「怎麼,我如此優秀,還委屈了你不成?」
陸舟聲音低了許多,「裴少,開玩笑是要限度的。」
我收斂了笑意,「我沒開玩笑。」
不等他回答,我側頭吻了上去。
他會接受的,這一點,我很有自信。
我又不是傻子,我看得出這些年他看我的眼神里隱藏着什麼。
我享受着他的敬仰和暗戀,默認他種種超出助理、朋友、後輩的舉動。
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在起初讓我很受用。
那個時候,我從沒想過要更進一步。
畢竟我們都是 Alpha,
畢竟陸舟非常有能力,讓他成爲我的情人未免大材小用,
畢竟陸舟和其他人不一樣,前男友們處膩了,分手後不再見就行,可我從沒想過讓陸舟離開。
如果陸舟不走,我會維持這樣的關係一輩子。
可偏偏他主動離職了。
我已經不想去猜測這是他的欲擒故縱,還是別的什麼,我只想他留在我身邊。
我可以給他很多東西,錢也好,地位也好,資源也好。
如我預料,陸舟很快就有了回應。
他試探地抱住我,與我脣齒相依。
他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動。
狹小老舊又昏暗的廚房中,兩種 Alpha 的信息素交纏又對抗。
從生理結構的角度來講,A 是掠食者征服者,A 的信息素無論多好聞,都會帶着極強烈的排他性。
他的信息素像是一柄小錘子,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太陽穴上,
刺痛感讓我一陣眩暈,
短暫的停滯後,是更強的反撲。
我的動作大了起來,陸舟也粗暴了很多。
我們在纏綿,也在侵佔。
他將我重重按在牆上,我的後腦勺磕在牆上,疼得我忍不住嘶了一聲。
我也不甘示弱,捏着他的後頸,反壓了回去。
半死不活的冰箱咯吱一聲,發出抗議,
但那個時候的我們誰也沒空管它。
我幾乎聞到了鐵鏽的味道,愣了許久後,我才反應過來那是血腥味。
我們放開彼此,各退兩步,扶着牆喘氣。
我狀態不太好,其他 A 的信息素會讓我的身體下意識進入戒備狀態,陸舟又是極爲優質的 Alpha,他的信息素讓我很難受,有點想吐。
我看向陸舟,他的臉色鐵青,甚至有些站不住。
我勾起了嘴角,征服欲更重了。
陸舟卻擺擺手,率先投降,「我不行了,頭疼,嘴疼,鼻子疼。」
確實,這種感覺跟坐過山車似的,玩的時候很刺激,落地之後吐一地。
陸舟起身,「裴少,別消遣我了。」
「我認真地。」
「興許吧。」
陸舟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冷下臉,也沒了繼續的意思。
我一向自視甚高,從來不幹死皮賴臉的事情,於是抬腳就準備離開。
「等等。」陸舟追了上來。
他撿起剛剛忘情時,被他扯掉的我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晚上溫度低,別感冒了。」
我仔細地看着他,我仍舊非常確信,他喜歡我。
「給我個原因。」
「自卑算嗎?」
我皺起眉頭,「自卑?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陸舟小心地幫我整理好衣領,「你不會明白的,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
他眼睛裏流露出我讀不懂的情緒。
「裴珏。」
我抬眼看他,「嗯?」
陸舟的聲音很輕,「我有的時候真的挺恨你的。」
恨我?我不明白。
我將他從那個絕望的貧民窟拯救出來,帶他見識到了更高級的階級,
我教會他一切,賜予他一切,
可最後,他卻說他恨我。

-7-
有句歌詞寫得很好,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陸舟那晚的拒絕,不僅沒有澆滅我心中的慾火,反而越燒越旺。
我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陸舟的身邊。
那些鮮花、驚喜和情話,不要錢地砸向陸舟。
我是一個耐心的獵手,靜靜地看着陸舟在我編織的蛛網中掙扎着沉淪。
直到那場車禍,我和陸舟的身份徹底地顛倒了過來。
那是一個極爲普通的一天,在下班路上,我遭遇了襲擊。
一輛跑車突然從路邊竄出,直直向我撞來,劇烈的衝擊將我的車頂地翻了個滾。
也就是車子質量好,我纔沒有當場被扭斷脖子。
那羣人用工具撬開車門,對我紮了一針鎮靜劑,拖着我迅速離開戰場。
他們的動作很快,也很專業,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
我滿頭都是血,只看到了幾個蒙面大漢,就立刻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我被牢牢束縛在病牀上,身體熱得難受,幾乎無法呼吸。
渾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在疼。
我的堂弟裴毅笑眯眯地坐在牀邊,衝我齜牙一笑。
裴毅是裴家這一輩中,唯一有實力和我抗衡的競爭者。
在我入主 CEO 辦公室後,他一度自暴自棄,讓我對他放鬆了警惕。
沒想到,這只是他的緩兵之計。
我盡力維持清醒,和他談判,「都是自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有必要趕盡殺絕嗎?」
「趕盡殺絕?哥,你誤會我了。」
裴毅的笑容帶着些瘋狂。
「我只是想看看,高高在上的裴氏繼承人失去了優越的 Alpha 的性別後,會怎麼樣。」
我聞到了我身上的味道。
本來壓迫感十足的味道開始變淡,甚至變得甜膩,柔和。
我突然想起了之前裴毅投資過的項目,一家醫藥公司。
這種東西就是燒再多的錢都未必有回報,想來那會兒裴毅就想好了對付我的方法,爲此他不惜花費重金,他對我的惡意,已經超出了對普通競爭者的範圍。
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齒。
裴毅起身,走到窗前,外面黑漆漆一片,似乎還在下大雨。
「從小,我就被逼着和你比,
「學習、身體、性別,樣樣都不能輸,
「你去學鋼琴,我也得學門樂器,你當了你們學校的學生會長,我就得退掉我喜歡的戲劇社,去競選我完全不感興趣的學生會。
「我一輩子都在你的陰影之下,今天,我終於可以贏一次了。」
裴毅的聲音裏透着病態的滿足。
身體改造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我怒罵過、談判過,可都沒用。
裴毅鐵了心要毀了我。
灼痛感折磨着我,讓我幾度失去意識,又被生生疼醒。
就在我陷入絕望時,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有人強行踹開了大門。
「裴珏!」
是陸舟的聲音。
我艱難地睜開眼睛,陸舟逆光而來,像是一個英雄。
他用刀解開了我身上的束縛,隨手拿了一件醫用長袍披在我身上。
他抱着我,抖得厲害。「沒事的,我來了。」
「他人呢?」我咬牙問道,「裴毅那個混蛋人呢?」
陸舟扶着我走出房間,裴毅靠着牆坐在地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明顯剛被人教訓過。
我走到裴毅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覺得,你贏定了?」
裴毅朝我咧嘴一笑,「除非殺了我,否則我贏定了。」
「你說得對。」
我突然冷靜下來了。
這個世界很畸形,大家嘴上說着人人平等,但其實 A 與 O 之間從未平等過。
爺爺是一個極端 Alpha 至上主義者,一旦我性別被改的事情曝光,他會視我爲恥辱,並毫不猶豫地將我踢出局。
裴毅會得到我的一切。
但我這個人,一向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
我可以死,但害我的人絕不能活。
我搶過陸舟手裏的刀,毫不猶豫地朝裴毅的右眼捅了進去。
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身,裴毅發出淒厲的尖叫,劇烈的疼痛讓他爆發出了極大的力氣,把我一把推開。
如果不是我的體質發生了改變,如果不是我太虛弱,這把刀可以捅穿他的頭蓋骨。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傻了。
陸舟是最先回過神的,他一把抱住了我,幾乎是硬扯着將我帶離了這裏。
他怕我真的殺了人。
殺人是犯法的,大概率要償命。
陸舟不想我出事,可那時的我早就不在乎了,與其被世界拋棄,不如我搶先一步,拉整個世界陪葬。
「我們去醫院。」陸舟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他從沒哭得這麼慘過。
我搖搖頭,「不能去醫院。」
去醫院就徹底瞞不住了。
風捲着雨吹進了車裏,我身上的燥熱感被降低了些許。
「你怎麼找來的?」
「你的司機打給了我,我猜就是裴毅搞出來的,想辦法動用了一切資源,才找到了你。」
我立刻判斷了現今的局勢,「他不敢報警,一旦報警,他非法拘禁、研發非法藥物等一系列破事就捂不住了,所以我是安全的,至少警察不會找上門來。
「當務之急,是找靠譜的醫生給我檢查身體,看這種藥物改造是否可逆。
「如果可以治癒,那萬事大吉。如果不行……」
我靠在椅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陸舟在我身邊,我逐漸放下戒備。
幾個小時的折磨讓我筋疲力盡,我昏沉睡去。

-8-
一天後我才徹底清醒了過來,
陸舟坐在我牀邊,似乎難以啓齒。
我做好最差的準備,等着他對我進行最後的判決。
他告訴我,裴毅準備的藥劑毒性太強,劑量又大,我的身體受損嚴重。
現在的我既不具備 A 的信息素,也無法像 Beta 一樣對信息素免疫,我更偏向於țũ̂₇一個 Omega,但又不具備 O 的生育能力,也不算是一個完整的 O。
這個消息壞透了。
更讓我煩躁的是,陸舟又說了一個更壞的消息,
裴毅沒死。
他的右眼眼球被摘除了,之後只能安裝義眼。
雖然毀了容,但四肢健全,智力正常。
我是真後悔,爲什麼要戳他的眼睛,直接往太陽穴上懟,一了百了。
我的性別故障大概率也被爺爺所知曉,因爲就在今天早上,裴氏集團突然公開承認了裴毅繼承人的身份,對我這個前任繼承人裴珏避而不談。
我打開自己的手機,發現我已經被停職了。
可能是怕我亂說些什麼吧,我甚至被移出了公司羣。
我大受打擊,一連發燒了好幾天,昏昏沉沉,幾乎喫不下飯。
夢中一幕幕閃過,等驚醒時,又想不起來夢的是什麼。
我無數次問陸舟,「國外有沒有什麼醫療手段,可以把我治好。」
陸舟欲言又止,答應我會盡力聯繫。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那麼大劑量的藥注射下去,該壞死的神經早就壞死了。
我在牀上又躺了兩天,覺早已睡夠了,可我不想做別的,我把手機鎖在櫃子裏,拒絕和外界聯繫,一切消息都是陸舟告訴我的。
陸舟似乎過得非常艱難,想來也是,他救走了我,現在應該正在被裴毅打擊。
在我自我封閉了好一陣子後,我聞到了陸舟身上的血腥味。
他胳膊上打着石膏,看上去狼狽極了。
「發生什麼事了?」
陸舟笑笑,「小車禍,不打緊。」
這當然不是小車禍。
爺爺的手段我清楚,他也知道我的秉性。
我自尊心高,睚眥必報。
被這樣踢出局,必然心有不甘,
性別改變,又不代表頭腦退化,等我恢復過來,一定會展開報復。
而作爲曾經接班人的我,一旦出手,對裴氏來說會是致命打擊。
所以,他一定會先下手爲強,控制住我,以絕後患。
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陸舟是唯一可以找到我的途徑。
他的訊界科技纔剛開始擴張,面對老牌企業的打擊幾乎無法招架。
可陸舟撐了很久,久到足以讓爺爺失去耐心,轉而下死手。
殺人放火這種事,我和裴毅不敢做,不代表爺爺不敢。
他當年起家的時候,手段可不乾淨。
我起身,靠在牀頭,「陸舟,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聽清楚,然後完全按照我說的去做。」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
我相信陸舟,他會把我所說的一切計劃執行得非常完美。
大樓建起可能要好幾年,但摧毀它,只要拆面承重牆。
我興許沒辦法徹底搞垮它,但我所知道的信息,足以讓它腹背受敵。
我想看看,那個處處差我一頭的裴毅,那個垂垂老矣的老頭,能不能穩住這樣混亂的局勢。

-9-
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讓我拒絕和人交流,
就算是陸舟來了,除了和裴家有關的事情,其他的我都不想談,
尤其是和我的身體相關的話題。
我不想喫陸舟找來的醫療團隊給我的那些藥物,
他們嘴裏一直在說些接受現實之類的屁話,讓我的心情越發煩躁。
陸舟每次勸我喫藥,我都會發很大的脾氣。
終於有一次,陸舟實在是受不了了。
「少爺,你現在的身體狀態很不穩定,如果再不喫藥的話,情況可能會更加惡化……」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還能多惡化?」
沒有什麼比從 Alpha 墮落爲 Omega 更加糟糕。
陸舟拿着兩張檢測報告和我講道理,「你現在身體的兩種激素已經失衡了……」
「別和我說這些沒用的,大不了就是腺體病變。」
腺體病變的治癒率比癌症都低,得了這種病基本上就是一死。
陸舟扯着自己的頭髮,「別說這樣的話。」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要不是因爲裴毅那個混蛋還活着,我真想去死。」
陸舟良久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爲他會像過去那幾天一樣無奈離開時,身上的被子突然被大力掀開,
陸舟抓住了我的衣領,眼中含着淚光,「裴珏!你竟然會因爲一次的失敗頹廢成這樣!真難看!」
我面如死灰地看着他,「放開我。」
陸舟搖頭,「你今天必須喫藥。」
「我說了我不喫。」
陸舟將我拽起,強硬拿着藥丸遞到我的嘴邊,「你不是還想讓我幫你整垮裴氏嗎?喫藥,否則我就罷工。」
「你威脅我?」
「就算是吧!」陸舟吼道,「裴珏!聽我的話,喫藥!」
他站在牀邊,將我摁在牀頭,我只能自下而上地仰視他。
我試着掙扎,卻根本掙不開。
「我說到做到,你可以試試。」
陸舟下了狠勁,他身上屬於 Alpha 的信息素泄露了出來。
巨大的威壓讓我喘不過氣。
我不由得一抖,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嚷着臣服。
只有殘存的理智在負隅頑抗。
這是以前身爲 Alpha 的我從未經歷過的。
那一刻我對自己淪落爲 Omega 有了實感。
我不敢抬頭看他,害怕他發現不對勁,只好垂着眼張嘴,將陸舟手上的膠囊含進嘴裏。
陸舟似乎沒想到我真的妥協了,怔了好一會兒,才手足無措地給我倒了杯水,遞到了我的嘴邊。
「喝水。」
我想接過水杯,拿了一下,卻發現他緊緊將杯子握在手裏。
我抬眼看他,陸舟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喝水。」
我無奈,只好就這麼讓我餵我喝水。
按照陸舟的要求,將所有的藥全喫了後,陸舟才消停下來。
我躺回了牀上,閉上了眼睛。
陸舟坐在牀邊,看了我許久,像是野獸在打量着圈養的口糧。
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問他,「你今天不去上班嗎?」
陸舟如夢初醒,「我馬上走,晚上儘量早點回來陪你。」
這種話,就像是丈夫對自己的妻子的承諾。
陸舟俯下身子,「少爺,別害怕,我在呢。」
以前我不是沒有和陸舟這麼曖昧過,但那個時候我們都是 Alpha,勢均力敵,
我從不害怕他入侵我的私人社交範圍,因爲我不覺得我會輸,
可現在我成了弱勢的一方,這讓我很不適應。
我側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示弱了。
從那天起,我敏感地察覺到了我和陸舟關係的轉變,
在我還是他的少爺的時候,陸舟的一切動作都剋制而守禮,
我們除了偶爾的過招外,幾乎沒有特別親密地接觸,
可當我的性別轉變爲 O 後,我可以察覺到他的躍躍欲試,
他在試探我的底線,
像所有 A 對 O 做的那樣,
表面上彬彬有禮,實際上蠢蠢欲動。
突然,我就清醒了。
從小我就明白一個道理,最終受益者,往往就是陰謀的發起者。
在這場慘痛的失敗中,最大的受益者無疑是裴毅,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另一個人,
陸舟。
裴毅雖然成爲裴氏集團承認的繼承人,
但因爲我這個廢太子還在興風作浪,所以他這個繼承人做得很痛苦。
而陸舟,他靠着我給他的信息,迅速拉攏人脈,
用裴氏這塊肥肉,引得其他家族、集團爭得頭破血流,他趁機上位,
訊界科技一時間風頭無兩。
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事情早已塵埃落定。
我沒有證據去證明他在其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但我無法解釋,裴毅是如何得到我的私人行程的,他又爲什麼要放過我的司機,讓司機有餘力聯繫陸舟,
如果他真的想萬無一失的話,爲什麼不順便把司機一起帶走?
那天的私人行程,不過是我的臨時起意,
因爲工作結束的意外的早,所以我讓司機改道去找陸舟,併發了消息和告知了陸舟。
這樣的行程,知道的人只有三個,
我、陸舟和司機。
司機全程在我眼皮子底下開車,他就算是想和裴毅告密,也做不到。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陸舟早已和裴毅結盟,
他將我的行程泄漏給裴毅,讓裴毅將我綁走,再以救世主的姿態救走我,
這些天的所謂治療,完全是在我昏迷時進行的,
他真的有想要治好我嗎?或者說,他真的治療過我嗎?
他故意在我面前露出受傷的手臂,激起我的恨和不甘心,
利用從我這裏知道的信息,反過來打擊裴家,趁機壯大自身。
挑撥離間、隔岸觀火、漁翁之利,
我、裴毅、裴家,所有人都是他上位的墊腳石。
陸舟真是個很好的學生,他把從我這裏學到的東西,一個不落還給了我。

-10-
我知道我不應該和他攤牌,現在他爲刀俎我爲魚肉,他尚且能維持溫馨的假面,我又爲什麼要掀桌?
可我實在是忍不住。
身份、地位、金錢、權利。
這些東西我哪點給不了他。
他爲什麼要去投奔裴毅?
不知道真相我死都不能瞑目。
可他卻久久地看着我,就好像是我對不起他似的,良久之後,他開口:「我和裴毅沒有達成合作。」
我冷笑一聲,「陸舟,你是不是覺得你給了司機一筆錢串口供,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我已經查過了,司機在出車禍後就昏迷送醫院了,他根本沒機會給你通風報信。我的下落,究竟是誰透露給你的?」
陸舟的嘴脣動了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是裴毅,是他主動告訴了你,好讓你和他聯手做戲演給我。」
我起身,氣得雙眼猩紅,「爲什麼?給我一個答案,爲什麼?」
裴毅突然笑了,明明他纔是加害者,可他卻笑得分外淒涼。
「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
裴毅面如死灰搖搖頭。
其實我就不該多問這一句。
背叛就是背叛,難道他有合理的原因,背叛就不存在了嗎?
可是啊,我還是問出口了。
可能在我心裏,仍隱隱抱有一絲期待吧。
現在,這最後的一絲期待已經落空。
和陸舟這段,我也沒辦法下一個清晰定義的關係可以終結了。
我轉身大步離開。
我從不會放任自己在一段被廢棄掉的關係上沉迷太久。
但顯然陸舟並不這麼想。
我壓根沒能走出那扇門,孱弱的身體根本無法對抗一個年輕力壯的 A。
很快,我就被他壓在了沙發上。
我氣得渾身發抖。
曾經的我讓他一隻手就能把他掀翻。
現在卻只能被迫屈居人下。
陸舟用全身的重量壓制着我,將我的雙手牢牢地反絞在背後,
我被迫抬起頭,因爲他的桎梏呼吸有些不暢。
「你不要擺出這副表情,就好像你一點都沒做錯似的。」
陸舟在我的耳邊低聲說着。
「裴珏,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在乎過我的感受嗎?
「在你那些,你自以爲是的、高高在上的邀約中,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過嗎?
「你喜歡了就撩撥兩下,不喜歡了就丟在一邊。
「歸根結底,我和你那些前任情人們沒有任何不同。
「你真的如你所說的信任我嗎?
「我告訴你,今天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記住!是你自找的!」
陸舟咬牙切齒,聲音中卻帶着些哽咽。
他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用了狠勁兒,
「我一輩子都在等,等你壓不住我的時候。」
我疼得嘶了一聲,身體難耐地扭動着。
不知道爲什麼,一股燥熱突然襲來,我的頭腦有點發暈。
陸舟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你的易感期提前了。」
我如墜冰窟,「你敢?!」
陸舟扣緊我的下巴,在我的耳邊落下一吻。
我們緊緊地貼着,我能感受到他身體最細微的變化。
我可以直觀地感受到今天這一遭我在劫難逃。
那天,不,那幾天,我過得一言難盡。
我低估了他的理論知識,
低估了他變態的本錢,
低估了他優質 A 的體力,
而他,他過於依賴理論,高估了自己的實踐技巧,
最後竟然是我,爲了少受點罪,教的他。
等那難捱的易感期過去之後,我差點沒了半條命。
一睜開眼睛,我的脖子上竟然被戴上了一隻黑色的項圈,項圈下是我被咬的痕跡斑駁的腺體。
人在氣急的時候,是真的會笑出聲的。
我撿來的流浪狗,竟然給我帶上了狗鏈。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他連狗帶盆扔出去!
在這之後,我被他圈禁了三個月。
整整三個月,我的活動範圍只有那棟別墅。
其實在生活中,我和他的相處還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不對,還是變了。
曾經我處於絕對的高位,我可以隨時靠近他,也可以隨時抽離。
但現在,這個主動權已經完全地轉移到了他的手上。
他還一點都沒有想要抽離的意思,
就跟他大爺這輩子沒跟 O 上過牀似的!拿我當試驗田整!
但憑心而論,他確實是一個好學生,無論是什麼,上手都特別快。
每一次實踐,和上一次相比,都有質的飛躍。
所以即便我失去記憶,忘了他的一切,抹去了他的聯結,
但身體卻忘不了他的味道和觸覺,
於是在重逢的那天,在那個昏暗的酒店,那個無序的夜晚,
我的反應才那麼激烈。
我罵過,打過,反抗過,但最終我接受了一個事實,
我陰溝裏翻船,栽了!
即便我能讓裴家損失慘重,我也再也回不到過去。
而只要我還是裴珏,我就永遠無法心平氣和地活下去,
因爲從制高點墜落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受了。
所以我啓用了我的底牌。
作爲一個裴家人,我永遠會給自己留一張牌。
這個圈子裏,總有些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需要消失,
有的是作奸犯科不想去坐牢,有的是仇家太多怕被追殺,
還有的,只是想逃離一段畸形的關係。
在這樣的背景下,MindReset 應運而生,這家公司已經祕密存在了六十多年,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它,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假意認命,讓陸舟放鬆了對我的圈禁,然後順利聯繫上了公司,訂購了私人定製服務,
車禍死亡,洗掉記憶,換個身份,去小城市裏隱姓埋名,
這是我給自己選擇的新的活法。
我必須扔掉自己作爲裴珏的記憶,否則我將永遠不會接受自己的失敗,也永遠無法正視自己的身體。
公司安排好了一切,收取了一筆高額的佣金,幫我轉移了一部分財產。
他們不敢轉移得太多,數額過大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但能轉出的錢足夠我作爲一個普通人一生衣食無憂。
剩下的財產,他們會想辦法先凍結起來,等到風頭過去,再做處理。
我來到了這座小城市,挑了自己喜歡的房子和傢俱,洗掉了陸舟留在我身上的聯結,進行了記憶清除手術。
躺在手術檯上前,我列了一個黑名單,上面有陸舟、裴毅等一系列我不想見到的人。
公司會時不時關注一下我的生活,一旦發現黑名單的人接近我,要麼想辦法干擾,要麼通知我。
他們告訴我,這麼多年,這項私人定製服務從未失手。
但可惜的是,陸舟還是發現了。
以及,等我這覺睡醒,我就要寫一封長信投訴到 Mind Reset 總部。
日他大爺,退錢!

-11-
記憶恢復。
我躺在地上失神了很久,直到肉鬆怕我出事,不停地舔我,才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推開它,去浴室洗了把臉。
一抬頭,陸舟的牙刷、毛巾映入我的眼睛。
我心裏生出一股煩躁感,一把將這些東西掃落在地。
肉鬆被我嚇了一跳,嗚咽着躲在牆角。
我走出衛生間,環視四周。
牆上掛着我和陸舟的合照,一起露營的,喫飯的,逛街的。
沙發上是陸舟臨走時給我蓋的毛毯。
窗邊是陸舟搬進來後,養的盆栽。
酒櫃上擺滿了陸舟帶來的咖啡豆。
這裏密密麻麻全是陸舟生活的痕跡。
我發了瘋似的將入目的一切砸了個乾淨。
突然,客廳放着的攝像頭動了一下。
這時我養肉鬆之後在家裏安裝的,當初只是爲了看着肉鬆,可仔細想想,這玩意兒又何嘗不是用來看着我的?
攝像頭轉了 180 度,鏡頭對上了我。
我兩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它拽下,狠狠砸向牆面。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我吐出了一口濁氣。
攝像頭突然轉動,這說明陸舟發現不對了。
看到我如此失態,他一定會立刻回家。
我不想見到陸舟,至少現在的我,並不適合和他對峙。
我拿起鑰匙,蹬上鞋,甚至來不及給自己多批一件外套,開着車一路向城市邊緣走去。
後視鏡上還掛着和陸舟一起去寺廟玩時求來的平安符。
紅色的穗子一晃一晃,繞得我心煩。
我扯下頭,隨手扔到窗外。
電話開始震動,我瞥了一眼,是陸舟打來的。
媽的,我的屏保還是和陸舟的合照。
那一瞬間,我差點把手機也一起扔出去。
鈴聲一遍一遍地響着,我的太陽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我一腳油門,車開得飛快。
冷風從窗口灌入,我只穿了一件單衣,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突然,車載平板亮了起來。
是陸舟,他遠程操控平板,接通了他的視頻電話。
陸舟人畜無害的聲音傳了過來,「廷哥,你怎麼了?」
我瞥了他一眼,一點都沒有和他虛與委蛇的耐心,「裝清純小白花是不是特別爽?陸舟。」
陸舟的臉空白了幾秒,低頭苦笑,「你果然想起來了,少爺。」
我伸手想把平板扣下來,結果這玩意兒固定得極爲牢固。
我又想關掉視頻電話,但也許是因爲太憤怒了,也許是我開着車分着心,我戳了半天也沒把這通電話掛掉。
見我這樣,陸舟卻突然笑了,「少爺,這輛車是我的公司生產的,你知不知道,我擁有它的最高權限。」
我猛地看向他,眼中的恨意幾乎能將他捅個對穿。
陸舟被我的眼神刺傷了,像只被遺棄的流浪狗。
突然,我的窗戶在我沒有動它的情況下,緩緩合上。
陸舟一如既往地溫柔:「你穿得太少了,吹風容易感冒。」
他這是在向我證明,即使我離他八丈遠,他也可以輕易地困住我。
「回來吧,少爺,你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我們好好談談。」
我一個急剎,隨意將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下車。
周圍一片荒蕪,馬路邊只有一望無際的野草,和幾個正在開發的工地。
我站在冷風中直喘粗氣。
陸舟有一句話很刺耳,但卻說對了。
我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裴珏已經死了,衛廷的全部都在這座小城市裏。
現在的我,渾身上下唯一能稱得上財產的只有一部手機。
我猶豫了一下,點開手機,在搜索欄輸入裴氏集團四個字。
跳出來的第一條新聞,是爺爺病危住院。
這些年,裴氏一直在走下坡路。
在裴氏搖搖欲墜的這個當口,掌權人病危這種消息,對股價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要是以往,這樣的新聞甚至不可能發出來。
可現在的裴氏早已沒了掌控媒體的本事。
看着照片中戴着呼吸機的爺爺,我突然覺得很陌生。
我這才真真切切地察覺到,原來這麼強大、無情的人,躺在病牀上時,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我登上了我許久沒有登過,屬於裴珏的社交賬號。
登上的那一剎那,無數的未讀消息湧入我的手機。
我粗略地翻了翻,許多人的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我去世的那天。
有悼念的,有悲痛的,還有裴毅那樣的賤人來落井下石。
只有陸舟,他發的消息很多,多到我懶得去細看,最後一條定格在他與我重逢的那天。
他好像真的如他所說,很愛我。
可現在的我,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都不想知道。
我又往下翻了翻,找到了爺爺的對話框。
意外地,他竟然也給我發了一條消息,是在我死後的第六個月。
我還以爲在他心裏,我在性別顛倒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死了。
洶湧的情緒在那一刻瞬間平復,我打開了對話框。
爺爺發來的只有一句話,「原來死亡纔是最無法逾越的鴻溝。裴珏,你恨我嗎?」
恨他嗎?
當然恨啊。
我在爺爺身邊長大,但從沒看過他什麼好臉色。
拼搏半生,只爲了成長爲他心目中稱職的繼承人。
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卻那麼輕易地拋棄了我。
甚至爲了集團,想要封我的口。
可看到這句話,我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哀。
我咬着牙,緩緩地蹲下。
胸口憋悶得無法呼吸,鼻頭酸澀難忍,卻流不下淚。
爺爺,你這算是後悔了嗎?
我揉了揉眼睛,給ţú¹爺爺打去了電話,許久之後,電話才被接起。
我們二人隔着手機沉默了很久,爺爺率先打破了沉默,「裴珏?」
「是我。」
他長嘆一聲「裴毅說你可能沒死,我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
他的聲音無悲無喜,沒有對親孫子失而復得的喜悅,也沒有對我這個叛徒的憎恨,冷靜得像一個看客。
「什麼時候回來?」
我有些意外,「您覺得我打這通電話,是爲了回去?」
他的聲音很疲憊,每說一次字都很困難,「你搞出這些事,不就是爲了向我證明,你裴珏是無可替代的嗎?現在你贏了。」
這句話,大概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接近於誇獎的話了。
可我聽了,心裏卻沒什麼波瀾。
我低笑一聲,「爺爺,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復。」
「你這是在賭氣嗎?」
我挑眉。
爺爺咳嗽了兩聲,「裴珏,你覺得自己受委屈了,是嗎?」
「不然呢?」
「受委屈了,然後呢?」
我嗤笑,「您想說什麼?」
「裴珏,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是懺悔道歉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渾渾噩噩的普通人生活,還是更實際的東西?」
我心中一動,堵在心口的東西好像突然消失了。
「當然是……更實際的東西。」
我失去的,我要拿回來,拿不到就去搶。
運用自己身邊的一切資源,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不擇手段地去搶。
這不就是我一直以來的生存方式嗎?
陸舟背叛了我,然後呢?
我就這麼什麼都不做逃跑了,指望他自己懲罰他自己嗎?
之前我放棄了所有,落荒而逃,當一個普通人。
導致的結果就是現在我和陸舟鬧翻,我連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如果我還是裴珏,哪怕我成了家族棄子,也總能有些資源可以調動。
真蠢!
因爲成爲 Omega 就自暴自棄,蠢!
養了只狗卻沒有將它馴服,蠢!
自廢武功當個普通人,蠢!
爺爺笑了,他的笑聲裏是十足的把握,他篤定我一定會接受他的提議。
「但是啊爺爺,」我不疾不徐地開口,「我要的,你已經給不起了。」
曾經的裴氏是頂級豪門,但現在裴氏只是沒了牙的老虎,身上爬滿了吸血的螞蟥,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才華和精力放在它身上?
不等爺爺再說什麼,我掛斷了電話。
我又重新點進了陸舟的對話框,自我死後每天都在給我發消息,字裏行間密密麻麻都是痛苦。
他說他愛我。
他的愛,是我的籌碼。
我勾起嘴角,「陸舟,我都有點可憐你了。」

-12-
我等了不過 10 分鐘左右,陸舟就趕來了。
他爲我披上外套,和我一樣,席地而坐。
我問他,「你怎麼找到我的?」
「在我發現有人在動你的遺產的時候。」
我早該想到,沒有了權力,錢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累贅。
陸舟見我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才繼續說道:「公司難查一點,但只要咬緊這筆資金的動向,總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你說要談,談什麼?」
陸舟見我神色平靜,才試探地開口,「你車禍的真相。」
當年裴毅綁架了我之後,主動聯繫了陸舟,告知他我的下落,
在陸舟着急找來時,他笑着告訴陸舟,只需要再等 10 分鐘,我就會永遠地變成一個 Omega。
裴毅的話帶着致命的蠱惑性,
「裴珏變成一個 Omega,這種事你是不是做夢都不敢想?
「那個高高在上的,永遠壓你一頭的裴珏,有一天會成爲你的人,
「他的全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會沾染上你的氣息,
「甚至,他會服從你,依賴你,是不是很棒?
「陸舟,你什麼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在這裏等待 10 分鐘,再把他救走就好。
「在裴珏眼裏,這件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還會把你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會完完全全屬於你。
「你真的願意一輩子只當他忠心的狗嗎?
「在這件事中,你的手沒有弄髒一點,裴珏就算要怪,也只會怪我,
「這是你唯一能夠得到他的機會了,陸舟,你要放棄嗎?
「你捨得放棄嗎?」
話音剛落,陸舟突然發了瘋似的對他拳打腳踢,
裴毅用手抱着頭,狼狽捱打。
他打不過陸舟,也沒打算反擊。
他只是笑着,放肆地大笑。
因爲他知道,他賭對了。
陸舟捨不得這樣的機會,
這樣能把自己完全摘出來,卻又可以將我變成他的所有物的機會。
對裴毅的毆打,只是陸舟用來掩蓋自己心虛糾結的遮羞布罷了。
陸舟這輩子對我稱得上是忠心耿耿,
只那麼一次,他面對巨大的誘惑時,鬆動了。
等他闖入病房,將我帶出時,他聞到了我身上的味道。
開車時,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都是抖的。
那大概是他一輩子最幸福,又最煎熬的時刻。
每當他看到我虛弱萎靡的模樣時,
不知道到底是滿足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其實事發後,我一直在想裴毅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如果只是爲了繼承人的位置,那他應該直接下死手,讓我乾脆地死在車禍裏。
改變我的性別,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麼好處。
當我完全抽離裴家那個環境後,我才明白,裴毅的目的從頭到尾就只是爲了讓我不好過。
我那時只在乎兩件事,一是繼承人的位置,二就是陸舟。
他做這麼一個局,就是爲了將我踢出裴家的同時,和陸舟決裂。
即便我沒有察覺出陸舟的不對,他早晚也會將這件事捅到我的面前。
我看向陸舟,「我不明白,我之前邀請過你,你拒絕了我,不是嗎?」
「如果我那時答應你,在初期我們可能確實很甜蜜一陣子,但很快,你就會厭倦我,然後甩給我一張足夠我花到下輩子的支票,再輕飄飄說一句,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的事情,別鬧得太難看。」
陸舟笑的苦澀,「我不想,也不願意成爲你的前任之一。
「之前不說,是因爲我知道說了也沒用,你眼裏容不得沙子,別說猶豫十分鐘,就算是猶豫一秒鐘,都是背叛。
「我拼盡全力掩飾,卻還是被你發現了。老實說,你當初和我對峙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解脫。
「我終於不用膽戰心驚了,也終於不用再粉飾太平了。
「你說我恬不知恥也好,破罐破摔也罷,我那個時候腦子裏就一個念頭,一不作二不休。
「可我真沒想到你會死。少爺,你死的那天,我命都被折騰沒了半條,你根本就不知道在發現你還活着的時候,我有多開心。
「少爺,想要的東西就不擇手段地去搶,這是你教我的。
「我求求你,你再教教我,怎麼才能讓你消氣,好不好?」
晚風很大,把他的聲音吹得斷斷續續。
我裹緊身上的外套,心裏越來越平靜。
陸舟見我許久沒有說話,他跪在我身邊,近乎虔誠地捧着我的手。
吻落在我的指縫,他幾乎卑微到了塵埃裏,「求你了,給我指條路吧。」
我勾着他的下巴,憐惜地摩擦着他的嘴脣。
陸舟先是不可置信,眼中閃過了一絲狂喜。
他直起身子,吻着我的側臉。
見我沒有反抗,他小心翼翼地湊近,親吻着我的嘴脣。
正當他想更進一步時,我突然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我是個商人,懺悔和愛如果沒有價格,那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抓住陸舟的頭髮,強迫他直視我的眼睛,「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在等待陸舟的這段時間裏,我想了很多。
怨天尤人不是我的作風,我也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沉迷過去的失敗上。
當衛廷的這幾年,我挺開心的,
可作爲裴珏,我可以允許自己放一段時間的假,但我不允許自己永遠頹廢,
當初的我狼狽逃跑,除了接受不了身份的落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太害怕成爲一個 Omega 了,
在曾經的我看來,Omega 意味着失去尊嚴和全部的選擇權,
從獵手,變爲獵物。
但真的當了 Omega 後,我才發現那種想法太過於高高在上了,
O 又怎麼樣?我依舊是我,我的頭腦手段都沒改變。
曾經的裴珏可以站在金字塔頂端呼風喚雨,那現在的裴珏爲什麼不行?
裴氏集團那麼大,說落敗也就落敗了。
陸舟的公司開創初期連個像樣的辦公室都租不起,短短幾年就可以擴張到如此地步。
可見沒有什麼是不可爲的。
陸舟沒有說話,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我勾起嘴角,「當然了,反正我現在只是個普通的 Omega,只要你想,你可以隨時囚禁我,就像當年一樣。」
我可以看出陸舟眼裏的陰狠。
Alpha 的侵佔、好鬥是刻在骨子裏。
我玩味地看向他, 撫摸着剛剛被我抽出的紅腫的痕跡, 「但是在做決定之前一定要慎重啊。」
陸舟嗓音乾澀,「你就不怕我再造一次反?」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了。」
陸舟狐疑地看着我,「你手上還有底牌?」說完這話,他連連搖頭, 「不可能,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想賭一賭嗎?」我笑得惡劣。
我的籌碼不多,爺爺不知有多少的悔意算一個,陸舟口中的愛也算一個。
這兩條路,總有一條能走通。
陸舟眼神閃爍。
我知道他在思考。
那番真情告白出於真心,但也含着算計。
他希望能用這番話,這段時間的陪伴, 喚起我對他的眷戀。
但發現我完全不喫這一套後,陸舟不得已改變策略。
再次囚禁ṱūₐ我似乎是一個更簡單的方法。
但萬一我真的還有後手呢, 萬一我再次逃跑了呢,萬一我這一次真的死了呢?
想到這兒,陸舟就像被掐住咽喉一般呼吸不暢。
看着他的神情,我知道, 我賭贏了。
我賭的就是陸舟所謂的愛,是真心的。
我承認, 我沒辦法丟掉他。
我本來就喜歡他。
他的背叛讓我痛徹心扉, 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 也是他硬生生扛住了爺爺的封口令,將我牢牢地保護了起來。
當衛廷的那段時光, 也是他,陪我做了一對平凡恩愛的情侶。
恨與愛糾纏, 情與欲相交, 我割捨不了。
既然如此, 就馴服他, 然後擁有他。
地位、權利、金錢和陸舟, 我一個也不想放下。
「走吧。」我起身,向我的車走去。
陸舟落後半步跟上, 如曾經般, 爲我打開車門。
我吩咐道:「訂票,我要回去。」
回去, 回到那個令我蒙羞的富貴鄉去,這一次, 我要收復失地。
陸舟頷首,「遵命,少爺。」
命運這種事情,有的時候真的很玄妙,
陸舟離開我, 是爲了取得平等的地位,可現在他卻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站在了他過去的位置上。
我爲了裴氏努力了一輩子,最後卻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它。
我知道,至少現在,陸舟仍沒有完全屈服。
他只是這次被打得太痛了,所以暫時夾起尾巴做狗。
一旦讓他瞅到了機會, 他就會再次爬到我頭上。
但沒關係,狗太聽話,也會喪失很多樂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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