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姐是個殘疾,她曾因保護我,自斷一臂,淪爲家中棄子。
八歲那年,我殺了欺辱她的老僕,離家出走,父母只得打消將她溺死的念頭。
十年後。
阿姐以丞相府獨女的身份嫁給狀元郎,夫妻恩愛,日子過得快活又自在。
我在懸崖下收拾好毒花毒蟲,要去江南過冬。
卻在啓程前夕。
一具女屍從天而降,砸壞了我的房梁。
她遍體鱗傷,右臂殘缺,還長着一張,同我一模一樣的臉。
「阿姐?」
-1-
五歲以前,我並不知自己還有個阿姐。
那時我還是丞相府的獨女。
嬌生慣養。
浮雲錦,拔步牀,偌大的鴿子眼般鮮紅的寶石,只用來下棋。膩了,便隨意擲在水中聽個響兒。
爹孃疼我。
因我是老來女,出了孃胎以後,又體弱多病些。
這日,大雪。
阿爹晚回家兩個時辰,我偷溜着跑出去,提了盞小燈,守在門口等。爹回來後,喜氣洋洋,把我抱在懷裏,刺人的鬍鬚紮在我臉上:
「若綺,爹的乖女兒……」
他送我回房。
路上,突然躥出來個小女孩兒,身後是追不上、氣喘吁吁的奶孃。
我垂眼。
看見她與我相似的五官,只是乾癟許多,一件帶補丁的下人衣衫,露出來的袖管,空空蕩蕩,在雪中,單薄打着顫兒。
向來和煦的阿爹,卻陡然沉下臉色,掄起巴掌,把她打倒在地:
「誰許你出來礙眼的?」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有些害怕。
她被拖走時。
那哀哀、蓄淚的眼光,總在我夢裏出現。
八歲那年,府裏重修。
阿爹同意在後院給我挖個池塘。我跑去監工,很快厭倦,抬頭撞見牆角梨花開得繁茂,爬上去欲摘一枝。
卻看到了,牆後,有座逼仄的小院。
屋樑破損,漏風漏雨。
奶孃的屍體停在牀上,我見過的那個小女孩兒,就眼巴巴站在樹下,她伸手,去接落下的花。許是常年喫不飽飯,她比我要瘦一圈兒。
見了我,傻傻的。
發出我不明白的兩個音節:「妹妹。」
鬼使神差。
我把手上的銀鐲子褪下來,扔給她:「拿去換些錢。把人葬了吧。」
然後,落荒而逃。
荷花池建成了,我卻沒能看上。
這年,大病如山倒,我下不來牀。伺候的兩個僕人咬耳朵,說定是和大小姐分開時,傷了根基。
我聽不懂。
撐着身子爬起來,抓住她們細問才明白。原來娘當初生產,是一對連體嬰,這是不祥之兆,原該都溺死。
可父親實在捨不得這點血脈,對外只說生了一個。把我和阿姐養到三歲,請了高人操刀,強行分開。
我們連着的僅有上半身,若砍下去,必有人要斷一臂。
阿姐早慧。
她摸了摸我的頭,對高人說:「我,是姐姐……斷我的。」
那些事我完全沒有印象,只知道被抱出來後,我就成了相府唯一的女兒。而她,鮮血淋漓,終生殘疾。
被扔在一方小院,自生自滅。
能下牀後,我去找她。
她好像把銀鐲子賣掉了,終於有了錢,可以喫一頓好飯。連我房中最末等丫鬟,都看不上的雞蛋——
她像珍寶一樣捧着。
小心翼翼地喫。開心又快樂。
二院的管家娘子推門進來,她拿了一堆髒衣服,扔給阿姐,罵她是個「獨臂鬼」,讓她去洗衣服、刷恭桶。
走之前,還隨手從地上抓了把樹葉,扔進阿姐的飯裏。
晦氣道:
「你是不是又從小廚房偷東西了?你這個賊!喫啊,不是能喫嗎?」
阿姐委屈地抱着碗哭。
我看見,她的淚,大顆大顆的,停不住。
我突然就覺得這一切令人噁心。
被憤怒驅使。
我從家丁手中搶了把劍,衝去二院找那婆子。她見了我,滿臉堆笑「哎呦,我的小姐,你怎麼來——」
話音戛然而止。
劍插入她的心臟。
我拖着她的屍體,把頭按在樹葉堆裏。做這一切時,我披頭散髮,滿臉是血,形容惡鬼。
周圍人喊:
「小姐瘋了!」
我理都沒理,從後門,離了丞相府。
回頭看時,彷彿還能看見,那雙和我一樣、哀哀又委屈的眼睛。
她叫我:
「妹妹。」
-2-
如今她的屍體就停在我的面前。
這兒是萬丈懸崖之下。
摔下來,一路被巖壁碰撞,身上混無一塊好皮。連頭顱都破裂,風一吹,就發出嗚嗚的響。
我給她換衣服。
摸上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擦淨淤血,點了妝,還是很漂亮的。
師傅說,我跟他走後,阿姐就是府中唯一的女兒。爹孃再不喜,也要把她接出來養。兩年前,還爲她擇了樁好婚事。
是尚書府獨子。
京城裏數一數二灼目的少年郎。十六歲中科舉,四門朝貢宴上,計退可汗使者,揚名天下。十八歲滅叛軍,追殺流匪黨首,立下不世功勳。還心繫黎民,曾爲無辜女子討公道,不惜與當朝太子對上。
這樣炙手可熱的人物。
大婚之日,自也聲勢浩蕩。十里紅妝,滿城飄喜,我隱在人羣中,頭戴帷簾,看他俯身,主動壓轎,接過阿姐的手。
有人笑他娶了個殘疾。
他走過去,將人踹倒。揚眉,居高臨下,意氣又風發:
「我夫人很好。」
「身有缺,總比你心有缺,強上百倍。」
師傅看得津津有味:「你這個姐夫,是個人物。」
他身上的百毒袍,隨着春風乍起,被吹得獵獵作響。
我惑然:
「按理,我爹已然致仕,給不了他多少助力。按情,來尚書府中提親的不知凡幾。他徐幕理偏偏都拒了,只應我阿姐。這是何故?」
師傅說:「你就是心思太重!」
「雖有蓋頭遮着,但看你也知道,你姐姐有多貌美無雙。年輕人嘛,郎情妾意王八綠豆,輪得到你瞎操心……」
「鬼醫?」
周圍似乎空了一瞬。有個觀禮的婦人大喊,眼中流露恐懼。
「這是不是,那個血洗平南王府全家,用人頭穿血葫蘆,招搖過市的鬼醫?」
「是,是!就是他。」
「那副樣貌,我做鬼也忘不掉。」
師傅委屈,撇嘴正要解釋。
我狠狠瞪他一眼。
「愣着幹什麼?跑啊。」
……
屋外驚雷陣陣,是暴雨的前奏。
閃電照亮阿姐慘白的臉,時隔兩年,生死爲界,我摸上她的臉,比我瘦很多,輪廓蕭條,髮絲乾枯。
阿姐。
父親母親對她好嗎?會不會有人欺負她殘缺?如果她還像從前一樣溫柔,那又該怎樣保護自己呢?嫁的夫君如何?可有遇到過什麼委屈?平素有什麼愛好?會不會自己下廚做飯?喜歡看哪種類型的書,練的又是誰的字?
腦袋裏一下湧進很多問題。
我們從出生就連在一起,卻被命運無常分開。
上一次見面,還是隔着人山人海,她被丈夫抱進懷裏,我被兵馬司追得抱頭鼠竄。相互不知,竟是訣別。
師傅走進來時。
我擼起袖子在挖坑,露出的手臂上,疤痕交錯,蜿蜒可怖。偶有一兩道傷口,因過於用力而崩開,流出黑紅的血。
阿姐被我埋進土中。
真是太可惜了。
她從沒聽見過我叫她一聲「姐姐」。
選了株最豔的花,種上她墳頭。我撒了把毒蛾,白色的,像民間出殯的紙錢,漫天飛舞,沉默良久:
「半個月了。尚書府還沒派人來尋她的屍骨。」
我說:
「老頭,我不跟你去江南了。」
-3-
我服了一味藥,紫雪丸,能讓身形消瘦,面容憔悴。
我穿上阿姐死前的衣服,戴着她的配飾,爬上懸崖,走進城中。
月華邊,萬年芳樹起祥煙,這繁華如夢的上京城——
註定要死一些人。
其時下元節剛過,家家戶戶,門口高懸着大紅燈籠,消災解厄。
我順着記憶,來到徐府。
白幡經音,一片肅穆。
「這是怎麼了?」我拉着門前路過的老人家,問:「府中可有什麼人故去?」
「是。」老人點頭。
不無唏噓道:「是翰林娘子,月前爲婆母祈福,馬車墜入懸崖,不幸去世。
「徐翰林大慟一場,帶病爲娘子操持喪事,還請來了得道高僧,一連多日,唸誦往生經。他真是重情重義啊……」
多麼諷刺。
死人的屍骨都不去找,倒有時間,搭臺唱戲,給活人演出體面。
好個「情深意重」!
理了理衣衫,我把帷帽掀開,娉婷一笑:
「是啊,夫君之情感天動地,閻王爺不忍他傷心,特把我放回來,與他團聚。你看,連多年的殘臂,都治好了呢。」
不顧老人熱淚盈眶,高呼「神蹟」,「水官大帝顯靈了」。
我已上前敲門:
「夫君,若綺回來了。」
皇城腳下無新鮮事,相信這樁奇聞,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在平靜的水面,掀起陣陣浪花。而濺出來的三兩滴水,落在尚書府上,將會是巨浪滔天。
從現在起,這艘船或沉或浮,我說了算。
兩個Ţū́²僕人開了門,我被迎進去,門又很快合上。
他們看我的視線,古怪,驚愕,恐懼。
沒有敬重。
我不動聲色,心裏卻在思量——
連聲主母也不叫,想來阿姐的日子,並不好過。
這與傳聞不符。
但很快,我就知道,這股怪異源自何方。
「賤人!」
女聲淒厲,來自正廳中的一個婦人。
她桃花眼,芙蓉面,相貌姣好,衣衫華麗,只是如今散亂了頭髮,金步搖綴在地上,手中持着把利刃,比在自己的脖頸上。
被衆家丁圍住。
她見了我,像是見了殺父仇人,眼神猩紅:
「殷若綺,你這個賤人!
「竟假死,讓婆母把我發賣出去,爲你償命!素日裏盡會扮端莊,好啊,你不是喜歡裝死嗎,我現在就成全你。你去死吧——」
說罷,她就要衝過來,舉刀向我。
數十個僕人竟按不住。
匕首離我的臉兩寸,我眼也未眨,露出興味的笑。
眼看就要劃下來。
一枚石子憑空飛出,打落匕首。
婦人捂住手腕,痛呼一聲,後退兩步。擁上來的家丁,忙把她按住,半跪在地。
我眯了眯眼。
看見從偏房裏走出來的人,青墨長袍,羊脂玉簪,我的姐夫,現在的夫君,徐幕理。他身邊跟着個挎刀的侍衛,和個清麗的丫鬟。
小丫鬟忙不迭地跑來,眼裏兩行淚。
邊跪邊哭:
「小姐,你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我把她扶起來。
她略有些豐腴,雖和普通的丫鬟穿着無二,但繡緞卻要好上很多,圓潤的手腕上,還有個偌大黃翡鐲子,價值不菲。
看來,很受寵。
尚書府的情況我瞭解不多,此刻便安靜垂首,站在原地,聽我的夫君唱戲。
-4-
先是一折子受寵若驚。
徐幕理的手珍重撫上我的發,道了聲:
「若綺,我想你想得好苦。」
我有留下破綻。青絲烏黛,飄逸垂落肩頭,半挽髮髻,與我阿姐並不相同。他沒有認出,只是將我擋在身後。
那婦人投過來的眼光,怨毒、嫉恨。
徐幕理面色不快:「玉姿,你這是又鬧什麼?」
「吵吵鬧鬧Ţũ⁺,你也曾是大家閨秀,世習書墨。如今卻像個潑婦,成何體統?」
原來,她叫玉姿。
徐幕理的貴妾。
確有幾分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嬌嬌夭夭,費力地起身,礙於被家丁按着,又跌坐回去,一同落下的,還有幾滴淚珠,盈睫於光。
她抬起頭,楚楚可憐:
「是,我現在不體統。早在我爲你推了別人婚約,自甘爲妾的時候就不體統了。」
又紅了眼圈,哀切道:
「表哥。」
「你我青梅竹馬十餘載,一同長大,我病最重的時候,你爲我煎藥,日夜守在我身邊。連神佛都爲之感動,活了我這條命。這些情分,你能忘,ƭů⁴玉姿卻時時刻刻、銘記於心,不敢忘懷。
「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說縱然娶妻,也決不負我。可現在呢?這個賤人,她假死騙你,把我們徐家上下都耍得團團轉。我不過是爲你出氣,卻被人架着,落得這樣狼狽;你看也不看,只心疼她有沒有傷着。」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
隨後劇烈掙扎,要去撿跌落在地上的匕首,慘烈一笑:
「婆婆不喜我,表哥,你也厭棄我。現在看來,我還活着做什麼,不如遂你們的願,死了算了。」
她鬧得厲害。
徐幕理沒法子,只得去拉她。
一個伸手,她便趁勢,撲進他的懷中,再撕不開。
我沒有動作。
徐幕理望過來,就見我低着頭,眼眸漆黑,很認真地看着廊下這幕鬧劇。
察覺到他的視線,我衝他微微一笑,溫溫柔柔的。
我說:「夫君,都是誤會。你帶着玉姿姑娘先走吧。」
「好。」
他點頭。
走出很遠,我聽見他的聲音,帶着誘哄,安撫玉姿:
「母親那裏,我會去說。這府裏,沒人容不下你。」
……
「這個狐媚子!」
我身後的丫鬟,替我不平。
她跺腳,撅嘴,模樣有些嬌憨:
「小姐你也真是的!怎麼能讓姑爺跟她走呢?」
「哦。」
我以手撫額:「掉下懸崖,撞到了腦袋。我現在頭疼得緊。」
把阿姐身上,被劃爛、沾滿泥點的袖子伸出來。
這樣明顯的破損,全府上下,包括我的夫君、我的丫鬟,沒一個人注意到。
她怔愣地看我。
眼睛紅紅,就要哭出來,聲音難過:
「小姐,你是不是受傷了?」
不然呢?
她就要往外面跑:「我去請姑爺。」
被我拉住,半個身子靠在她肩膀上,我揉揉眉心,裝出疲倦:
「不必了,只是我傷得厲害。從前許多事,都記不清了,你扶我回房,講給我聽。」
-5-
屋內燒着沉香。
盈滿於室,昏沉沉,連我袖中的蠱蟲都點起頭,昏昏欲睡。我摸摸它的觸鬚,軟綿綿,讓我心中的殺氣稍有平息。
柳枝在幫我煎藥。
她是我阿姐的陪嫁丫鬟。
據說,八歲便被買來,在我阿姐「受傷斷臂」後一直照料着。
藥碗被端在手中,熱氣縈縈,我一邊喝,一邊聽她講。
「小姐,你是新婚之夜,別院鬧起來了,才知道姑爺娶你的緣由。無非是欺負您好性,老爺又回了原籍致仕,京城無依無靠。迎進來,不至於磋磨那賤人腹中的兒子。」
「然後呢?」我問。
熱氣把睫毛蒸騰得有些溼潤。
我垂下頭,看着漆黑的藥液,上面正映着我的面龐。輕輕一晃,容顏抖動。
彷彿透過它,我看見了阿姐大婚那夜。
蓋頭揭開,她的夫君卻離她而去。沉沉的嫁冠,最後是她自己摘下。偌大的珍珠,在燭光下,泛着悽清的光。
苦澀、寂冷,一如她的眉眼。
可阿姐很快收拾好心情。
她從幼年時,就學會小心翼翼,那些苦難,沒有給她增添戾氣,反學會了隱忍溫良與放過。
她精心打理內宅,侍奉公婆,誰人不誇一句「好兒媳」。
連徐幕理都被引來,心懷歉意,宿在她院中。遲來的圓房,她有了身孕。
「可是,偏偏兩個月的時候,玉姿夫人也臨近產期。在小花園和您撞上,推搡起來,您墜了河,她碰上假山石。
「那夜的血,端出了一盆又一盆。您痛失胎兒,大病一場,那賤人也沒好過,卻先一步醒來,敲響了鳴冤鼓。」
「咔——」
藥碗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
我面色凝重,死死地捏着藥盞,表面不動聲色,只嘆了口氣:
「夫君定然是向Ţú₄着她的。」
柳枝:「是。」
我面前又浮現出一個畫面。
大雪如棉,阿姐單薄的身影,在風中踉蹌。
她懷中抱着爲小孩做的肚兜,面色蒼涼,淚痕未乾。尚在病中,徐幕理便將她關進了祠堂。
她這一生的磨難,似乎總在冬日。
我繼續問:「馬車和墜崖又是怎麼回事?」
「是老夫人病重,那賤人卻主動提出,要您去求香拜佛。我看就是她乾的。府中主管馬車料草的,可不是她遠房親戚?還有臉說您詐死,分明是我們家小姐福大命大。可惜再晚回來一點,老夫人就把這狐媚子給打發出去了。」
柳枝爲我抱不平:
「那紀氏不過是個破落戶,仗着從前姑爺在她家學堂讀書,有些情分,對外拖什麼『表哥表姐』的名頭,不顧廉恥爬了牀。還三番幾次給您使絆子、鬧臉色。她算個什麼東西,放在尋常人家,早被主母拖出去打死了。」
她看着我,義憤填膺:「小姐,你這次從鬼門關回來,可千萬別像從前那般心軟,一定要拿出手段,讓那賤人好看。」
紀玉姿。
紀。
從前有個大儒,似乎也這個姓。
白髮蒼蒼,手起刀落,斬下讀書人最重要的右臂,俯身彎膝,跪在鬼醫堂外,求一味醫治心疾的藥。
「生有弱症……二十而亡……」
我琢磨着大儒的話,腦海裏,紀玉姿的眉眼,和他幾分重疊。
「不急。」
我笑了笑:「柳枝,你去把我的嫁妝單拿出來。」
「啊?」
她怔愣。
面部的肌肉活動細微,笑容又慢慢隱沒下去。宛如在俏麗的臉下,還嵌着一層格格不入的茫然和微愕。
又很快垂下頭。
「是。」
出門前,碰倒了檐下吊着的一瓶梅花。半個時辰後,方纔Ŧū́⁺回來,我接過單子細細地看,手搭上其中一頁:ţúₖ
「珍珠不錯,選一斛給別院送去吧。」
整個十月,我都在房中臥病。
坊間把我墜下懸崖、得有奇遇的事,傳得神乎其神。
婆母看過我,免了我的問安,送來山參厚禮。紀玉姿扔掉我的珍珠, 卻也當着郎中面, 細細問詢斷肢再生,還送Ṫŭₛ來幾匹布緞,給我做被子。
柳枝道了聲晦氣, 不問過我,便分給下人了。
她正給我煎藥, 興沖沖:
「現在京中茶坊,談及最多的就是小姐你了, 十幾個說書先生大肆宣揚,說小姐被大帝眷顧,後福無窮。
「連長公主府都遞來帖子, 說要邀請您十二月初三賞梅呢。」
燙貼上描有一層金紋, 富貴華美,她遞過來給我, 上面還殘有她的體溫。這個天氣,倒辛苦她揣在懷中良久。
我屋中丫鬟沒有一個覺得不對, 各做各事。
月末很快到了,朝堂有廷會, 針對時弊, 諫言上策。
徐幕理沒去。
告假來了我的院子, 怒氣洶洶。
我還穿着裏衣, 便被他猛地一拽,跌落在牀,有些踉蹌。
風吹進來,我咳嗽兩聲, 他不曾注意, 只沉溺在自己的怒氣裏:
「玉姿中了毒!」
「若綺,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就這樣容不下她嗎?你說,那日你到底給她送了什麼東西?何以不過半月, 她便渾身浮腫,寫不了字,說不出話。」
我冷得受不住。
胳膊處的疤痕, 又要裂開。剔骨一般的疼痛。
抬起手。
我給了徐幕理一耳光。語速很慢, 但明晰:
「夫君, 我是你的妻。便是大理寺會審, 還要犯人穿身衣服。」
他懵圈,望着我的胳膊, 不敢置信:
「若……若綺……」
「你的手, 好了?」
真是好「貼心」的郎君啊。
我諷刺地看着他,氣氛一時僵着。
柳枝適時站出來, 擋在我們中間,是護着我的姿勢。
毫不畏懼地盯着徐幕理看, 義正言辭:
「姑爺, 小姐如今是坊間的神女。連公主殿下,都對她另眼相待,你怎麼能打她呢?」
徐幕理還在恍惚中:
「是我錯了。」
我披ţůₗ了件衣服:「走吧,不是說中毒臥牀?我們去看看。」
他們跟在我身後。
一個面色惶惶, 略有些茫然;一個壓不住欣喜,彷彿大勝在握。
蠱蟲從我的袖中探出觸角。
它告訴我。
徐幕理身上,有桂花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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