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裏的老鼠

我小時候,村裏有個小腳老太太,她把她重孫子煮了,她家裏人就把她趕了出來,村裏人都覺得這老太太心眼壞,沒人幫她。
這小腳老太太,就跑到廢棄的老房子裏住,和我家成了鄰居。
1
寒冬臘月,天氣很冷,那老太太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樹枝,費力地往屋子裏拽。
我爺坐在土炕上,眼睛盯着那小腳老太太看,他說:「一百多歲的人了,心咋這麼狠?還有臉活着。」
這小腳老太太的兒子,已經死了三年,她一直住在她孫子家,村裏人都叫她陳婆子。
我奶說:「這人年紀大了,容易犯糊塗,說不定不是故意的。」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就是故意的,陳奎親口跟我說的。」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看見陳婆子進了我家院,她走路很慢,佝僂着腰,頭髮花白。
見陳婆子進院,我爺瞬間變了臉色,他沒好氣地說:「她來幹啥?真晦氣,我這就把她趕走。」
我爺說完這話,就要下土炕,被我奶攔住。
我奶說:「老頭子,你冷靜點,看她找咱啥事。」
我奶話音剛落,陳婆子就進了屋,她的臉,還有手都凍得發紫。
我奶說:「三娘,啥事啊?」
陳婆子戳了戳手,小聲說:「我想借根火柴燒炕。」
沒等我奶說話,我爺先開口:「沒有。」
陳婆子愣了幾秒,她又看向我奶,眼神里帶着乞求,這寒冬臘月的,屋裏不燒炕,會活活凍死的。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說:「三娘,火柴我家有,你拿去用吧。」
我奶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火柴,遞到陳婆子手裏。
陳婆子朝着我奶千謝萬謝,差點哭出來,她又跟我奶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抱着冬生燒水,他突然動了一下,我沒抱住,他就掉鍋裏了,等我想撈他上來,已經晚了。」
陳婆子說完這話,還把袖子挽起來,上面有燙傷的疤。
我爺沒好氣地說:「陳婆子,你少睜着眼睛說瞎話,陳奎都跟我說了,你想喫肉,家裏沒給你買,你就把孩子煮了,以後你別來我家。」
陳婆子紅了眼睛,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爺又說:「陳婆子,你聽好了,我家院裏的東西都有數,你別想着偷拿,要是被我發現你偷東西,我就把你住的老房子扒了!」
我奶推了我爺一下:「你說啥混話吶?」
我爺冷哼一聲,瞪着眼睛說:「你快走吧,看見你就嫌晦氣。」
陳婆子佝僂着腰,朝屋外走。
她走得很慢,走到我家院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下,她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隻凍硬的老鼠。
她撿起老鼠後,還回頭看了看,見我家沒人出來,她就拎着老鼠走了。
我爺笑出聲,眼神里帶着譏諷,我爺說:「這陳婆子,還不得把老鼠煮了喫,她那老房子裏,一點糧食都沒有。」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這人老了,都不容易。自從陳福死了,這陳婆子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陳奎一直嫌陳婆子是累贅。」
陳福是陳婆子的兒子,三年前,病死了。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老話說得好,老來精,這人老了,說不定就成精了,我看這陳婆子就是要成精,要喫子孫後代。」
2
我奶懶得和我爺吵,她下了土炕去倉房裏做飯。
沒過一會兒,我奶把飯菜做好,她喊我進倉房,塞我手裏兩個土豆。
我困惑地看着我奶,我奶小聲說:「小興子,把這倆土豆送陳婆子家裏,快去快回。」
我點了點頭,拿着土豆就去了陳婆子家。
陳婆子家的土房很破,很矮,隨時都有可能塌。
她家的木門還嘎吱嘎吱地響,剛進屋,我就看見陳婆子蹲在地上燒火,陳婆子旁邊還有一隻老鼠在烤火,那老鼠見我進來,快速爬到房樑上面,它趴在房樑上面,探着頭看我。
我只看了那老鼠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來,屋裏有老鼠很正常。
見我進來,陳婆子笑着說:「小興子,你咋來了?」
我說:「我奶讓我給你送土豆。」
我把土豆遞到陳婆子手裏,陳婆子的手很冷,陳婆子拿着土豆,小聲說:「小興子,替我謝謝你奶。」
我點了點頭,就跑回家。
剛進屋,我就看見我爺我奶在吵架。
我爺說:「誰讓你給她土豆的?咱家糧食又不多,你咋這麼願意當好人?」
我奶說:「陳婆子年輕的時候,還幫過咱家,借給過咱家錢,兩個土豆,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你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嗎?」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沒好氣地說:「怎麼不至於?今晚我住倉房。」
我家倉房裏,有糧食,我爺害怕陳婆子來偷。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
深夜,我聽見外面有動靜,坐了起來,只見十幾只老鼠趴在倉房門口,它們東張西望,像是在交流什麼祕密。
我心想,我爺睡在倉房裏,這些老鼠不敢進去偷東西,就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我聽見我爺的喊聲,他說:「誰把我家的土豆偷走了?還偷走一袋子!」
我爺的喊聲很大,把村裏人都喊了過來。
唯獨陳婆子沒有過來。
我爺說:「大夥都在,給我評評理,我家丟了一麻袋土豆,肯定是讓陳婆子偷走了,昨天我家給了陳婆子兩個土豆,她一定是惦記上我家土豆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陳婆子家,我奶想攔,可根本攔不住。
村裏人也都跟着去湊熱鬧。
果然,在陳婆子家裏翻到一麻袋土豆。
陳婆子紅着眼睛說:「這土豆不是我偷的,我真沒偷土豆。」
我爺惡狠狠地說:「陳婆子,我家土豆都被你偷了,你還不承認,你馬上滾出去,你就是個賊。」
我爺趕陳婆子走,讓她去別的村。
村裏人都看熱鬧,沒人幫陳婆子,陳婆子哭着說:「我真沒偷。」
她說的話,沒人信。
我爺伸手就去拉陳婆子,想把她拽走,可手剛碰到陳婆子,就被一隻老鼠咬了手,還流了血。
那老鼠站在地上,眼睛盯着我爺看,像是在打量我爺。
我爺被氣個半死,他拿起地上的棍子,就去打老鼠,可連着打了幾下,都沒有打到那老鼠。
那老鼠跳到鐵桶上,朝着我爺笑。
3
我爺被氣個半死,對着老鼠破口大罵:「天殺的畜生,早晚把你們打死!」
老鼠的耳朵動了動,像是在聽我爺說話,它瞪着眼睛看我爺,絲毫沒有跑的打算。
我奶拉住我爺,她說:「老頭子,你跟個老鼠較什麼勁?讓人笑話。」
我爺讓只老鼠耍了,他臉上有點掛不住,就朝陳婆子喊:「你偷我家土豆,你就是個賊,馬上搬走。」
我們村有一百多戶人家,除了這廢棄的老房子,就沒有空着的房子了。
陳婆子要是搬走,她就得活活凍死。
陳婆子哭着說:「我真沒偷,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屋裏就多了一堆土豆。」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你要是不搬走,我就把這老房子扒了!」
我爺話音剛落,陳婆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將目光看向村裏人,彷彿希望有人替她說話。
陳奎的媳婦也在,她扯着嗓子喊:「這老太太心眼壞,我剛進門的時候,她就總欺負我,還把我孃家陪嫁的金戒子偷走了,她就是個賊。」
村裏人面面相覷,小聲議論着。
陳婆子張着嘴,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看着陳奎媳婦說:「水鳳,人說話要講良心。」
陳奎媳婦冷哼一聲,她說:「良心?你還好意思給我提講良心,你要是有良心,就不會把孩子煮了!」
陳婆子癱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哭得傷心,她眼神里透着絕望:「我死,我死還不行嗎?」
我爺說:「陳婆子,你少裝可憐,馬上搬走。」
我奶推了我爺一下,她說:「回家。」
我爺瞪大了眼睛,他大聲說:「回什麼家?這事還沒辦完,我可不想跟個賊做鄰居。」
我奶說:「人在做,天在看,咱得講良心,陳婆子這麼大年紀,你讓她搬走,她能搬哪兒去?這寒冬臘月的,還不得凍死在路上?那和殺人有啥區別?」
陳婆子年紀大,骨瘦如柴,看熱鬧的人也有點看不下去,就幫着說了兩句好話,給我爺臺階下。
我爺指着陳婆子說:「你要是再敢偷東西,我肯定把你趕出去。」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地上有隻老鼠,那老鼠打量着我爺,它還看了陳奎媳婦幾眼。
我奶拉着我爺回家,等到了家,才發現我爺被咬的手指已經變成黑紫色,還散發着臭味。
我奶說:「老頭子,咱們去鎮上看看吧,我怕咬你的老鼠有毒。」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花那錢幹啥,過兩天就能好。」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他把倉房裏的幹樹枝拿出來,我奶問他:「你拿這麼多幹樹枝幹啥?」
我爺:「防賊。」
我爺把幹樹枝插在土牆上,插了一排,他還特意把朝上的一頭削尖。
我奶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麼。
4
深夜,我被凍醒,屋外下起了大雪,屋外的風也很大。
土炕已經涼了。
我爺咳嗽幾聲,他拿了幹樹枝燒炕。
我奶也醒了,她說:「這麼大的雪,陳婆子還不得凍死?」
我爺說:「凍死也是活該。」
我奶穿了衣服,下了土炕,我爺問她:「你要幹啥去?」
我奶說:「咱家幹樹枝多,我給陳婆子送點去。」
「不行!好人都讓你做了,抓緊睡覺。」我爺攔着我奶,不讓我奶出門。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剛要說話,我爺就用手指了指窗外:「看吧,我就說她是賊,偷咱家樹枝吶,這陳婆子可不傻,比誰都想活着。」
窗外,陳婆子頂着風雪,把我家牆頭上的幹樹枝都拔了下來。
我爺沒好氣地說:「還敢偷東西,我去把她腿打斷。」
我奶拉住我爺胳膊,她說:「算了吧,幾根樹枝也不值錢,睡覺。」
屋外的雪很大,我爺穿得單薄,他也不想大冷天的出門。
我爺說:「等明天早上的,我去找陳婆子。」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屋裏的燈關了。
燒完的炕,總算有熱乎氣。
第二天一早,我爺就去陳婆子家,想要個說法。
可陳婆子家沒人。
她家院裏的積雪已經打掃乾淨。
我爺皺緊眉頭,嘴裏小聲嘀咕:「陳婆子去哪裏了?」
我爺話音剛落,就看見陳婆子回來了,她身後揹着一捆幹樹枝,她本來就佝僂着腰,這回被幹樹枝壓着,腰更彎了。
陳婆子揹着樹枝,進了我家院。
她站在原地,臉上難爲情,她猶豫了幾秒纔開口:「昨天晚上風雪太大,老房子還漏風,我就……偷了你家的幹樹枝,今日一早,我就去山上撿樹枝,這些樹枝還給你們。」
陳婆子的鞋上沾滿泥土,褲腿上也都是露水,看起來很狼狽。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你就是個賊!誰讓你拿我家東西的?」
陳婆子低着頭,臉上帶着歉意。
冬天很冷,晚上要是不燒炕,就和睡在地上似的,能把人活活凍死。
我奶拽了拽我爺的衣服,她對陳婆子說:「三娘,這些幹樹枝,你都拿回去吧,我們家裏有。」
陳婆子背來的樹枝很多,比她昨晚拿的要多。
陳婆子使勁兒搖了搖頭,她說:「不了,我再去後山撿。」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把地上的幹樹枝拿進了屋裏,又對着我奶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去做飯?」
聽我爺說這話,陳婆子乾笑兩聲,就走了。
我奶說:「這幹樹枝能到後山撿,可這喫的東西,陳婆子去哪裏弄?」
我爺沒好氣地說:「你少瞎操心,我告訴你,咱家的東西就算是餵狗,也不能給陳婆子!」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那陳婆子還沒走遠,也不知道她聽沒聽見。
等到了晚上,陳婆子又來我家,她臉上帶着笑,手裏拎着二兩豬肉。
陳婆子要把這二兩豬肉給我家,我爺接過豬肉就問陳婆子:「哪來的豬肉?」
5
陳婆子說:「大河村橫死了人,沒人敢收屍,我把屍體收到棺材裏,那家人心腸好,給了我肉,還給了我點糧食,讓我明天再去一次,幫忙疊紙錢,還能給我點錢。」
大河村距離我們村很遠,來回得半日的路程。
我奶說:「三娘,這肉你拿回去,我們家裏有。」
陳婆子搖了搖頭,她說:「這瘦肉你們留着喫吧,我年紀大了,咬不動這瘦肉。」
陳婆子說完這話,就朝着院外走。
我奶看了眼瘦肉,她對我爺說:「陳婆子這人不壞,以後你別總說陳婆子。」
我爺冷哼一聲,他罵我奶:「二兩肉就把你收買了,你也是不值錢!她給咱家送肉,就是來顯擺,瞧她高興的,我就看不上她這副嘴臉。」
我爺說完這話,就要出門,我奶就問他:「老頭子,你要去哪兒?」
我爺說:「不用你管,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轉眼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奶正在院裏劈柴,就看見陳婆子從外面回來,她佝僂着腰,身上的衣服很髒,像是摔了一跤。
我奶就問陳婆子:「三娘,你咋沒去大河村?」
陳婆子看了我奶一眼,她委屈巴巴地說:「我也沒得罪過老五,他怎麼總跟我過不去?」
我爺在家裏排行老五,村裏人都叫他趙老五。
陳婆子說完這話,就進了屋。
我奶一臉蒙,她自言自語道:「這是咋了?」
我奶話音剛落,我家院門就被推開,我爺手裏拎着半斤白麪,還有二兩小米,他臉上帶着笑,嘴裏哼着曲,心情很好。
我奶就問我爺:「這白麪,小米從哪兒弄來的?」
我爺笑着說:「我去大河村幫忙疊紙錢,那戶人家給的,那戶人家是真有錢,飯菜做得也好。」
我爺又拍了拍他的肚子,他嘴角都是油。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你咋把陳婆子的活搶了?」
我爺愣了幾秒,然後開口說:「誰搶她的活了?是她自己做了喪良心的事,她活該,那戶人家知道這事,說啥也不用她。」
我奶用手指着我爺說:「趙老五,這事你做得喪良心!」
我爺說:「要論喪良心,誰也沒有陳婆子喪良心。」
我奶懶得和我爺吵,她從倉房裏拿了幾個雞蛋,要送給陳婆子。
我爺不讓,他倆在院裏吵起來,這吵鬧聲,把陳婆子引出來,陳婆子說:「別吵了,我家裏有喫的。」
我爺見陳婆子出來,他嘲諷道:「一百多歲的人了,你咋還沒活夠?兒子都死了,活着還有啥意思?我要是活你這個年紀,我早上吊死了。」
一提陳婆子兒子,老太太像是被定住,她眼神里透着絕望,她轉身進了屋。
我奶生氣,從我爺手裏搶下兩個雞蛋:「趙老五,你積點德,少說渾話。」
我奶進了陳婆子家院,她敲了幾次門,陳婆子就是不開門,我奶只好把雞蛋放到地上:「三娘,我把雞蛋放地上了,你記得開門拿。」
我爺沒好氣地說:「人家看不上咱家雞蛋,你少裝好人,家裏還有一堆活吶,快回來。」
6
我奶回到家,我爺把驢車套上,這幾天雪大,我家的倉房漏了,我爺想把倉房的房頂修一下,我爺說:「小興子,我和你奶去山上撿樹枝,你好好看家。」
我爺又湊到我耳邊說,「等我和你奶走了,你去把雞蛋拿回來。」
我困惑地看着我爺,我爺瞪了我一眼,又小聲說,「你要是不把雞蛋拿回來,我就揍你。」
我害怕我爺,只好點頭:「知道了。」
我爺我奶走後,院子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爬過牆頭,走到陳婆子家屋門口,剛要彎腰撿雞蛋,就聽見屋內有動靜。
陳婆子家的門,是那種用木頭板釘在一起的門,中間有縫隙。
我眼睛貼在木門上,往屋裏看。
只見屋內,陳婆子吊在房樑上,她瞪着眼睛,伸着舌頭,臉發青,十幾老鼠趴在陳婆子身上,還有兩隻爬到房樑上,在啃繩子。
我被嚇個半死,急忙往家跑,剛進屋,我就看見我家房樑上爬了六七隻老鼠,這些老鼠站在房樑上,發出吱吱的叫聲。
我家屋裏什麼時候進了這麼多老鼠?
我不敢在屋裏待,就跑到院子裏,院子裏沒有老鼠。
我坐在板凳上,祈禱我爺我奶能快點回來。
轉眼,天黑了,我爺我奶纔回來,驢車上有幹木頭。
我爺下了驢車,他先是看了陳婆子家,看那雞蛋還在陳婆子家,他瞬間變了臉色,我爺又看向我。
我說:「陳婆子死了,她上吊死的。」
我爺和我奶皆是一愣,我奶說:「瞎說!好端端的人,咋可能突然上吊死了?」
我奶不信我的話,我急得直跺腳:「真的,我爺讓我去把雞蛋拿回來,我在門縫裏看見的,陳婆子上吊死了。」
我奶半信半疑,她要去陳婆子家看看,我爺攔住我奶,他說:「你急啥?眼看着要下大雪,先把驢車裏的木頭搬進屋。」
我爺從驢車上搬了一根木頭下來,他扛着木頭朝屋裏走,他腳剛邁進屋裏,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我家住人的房子,還有倉房都塌了,不計其數的老鼠從房子裏跑出來,它們嘴裏發出吱吱的叫聲,那叫聲�}人。
我爺被砸在房子底下,我奶急忙跑了過去:「老頭子!」
我奶用手挖,還好我家的房頂是用稻草,木頭搭的,我爺的額頭被砸出血,但人沒啥大事。
我奶把我爺扶到院子裏,我爺坐在地上,破口大罵:「這羣該死的老鼠,我早晚殺光你們。」
老鼠很聰明,好像能聽懂人說話。
這羣老鼠很快就消失不見,我爺想抓也抓不到。
眼看着就要下大雪,要是沒有地方住,我們會被活活凍死的。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老頭子,咱們先去村長家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回來蓋房子。」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生氣地說:「不行,不能住村長家,咱家院裏這麼多東西,萬一丟了咋辦?去陳婆子家住。」
7
我說:「爺,陳婆子吊死了。」
我爺踢了我一腳,他說:「吊死更好,你怕啥?熊貨。」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陳婆子家,我和我奶跟在後面。
陳婆子家沒有燈,只有微弱的光,像是油燈。
我爺我奶看見屋裏有亮,倆人對視一眼,我爺看着我說:「小興子,你淨瞎說,陳婆子哪死了?這屋裏還亮着油燈吶。」
我心想難道陳婆子沒有吊死?是我看錯了?
我奶用手敲了敲木門:「三娘,你在家嗎?」
沒人回應。
我爺直接把木門推開,他進了屋,喊了一聲:「陳婆子。」
陳婆子靠坐在土炕上,她旁邊點着油燈,微弱的光,根本看不清她整張臉,只能看清她的身形。
我爺說:「陳婆子,我家房子塌了,今天晚上在你家住一晚。」
陳婆子家裏很暖和,她家有兩間屋,東西屋是通的。
陳婆子抬頭看我爺,她說:「這兩間屋都燒炕了,你們住西屋吧。」
陳婆子說話的聲音很低沉,她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死人味。
我奶說:「三娘,那今天就麻煩你了。」
我奶把西屋的門打開,進了西屋,西屋的土炕很小,但燒得很熱,土炕上還有幾牀破舊的棉被。
我脫鞋上了土炕,我奶把被褥鋪好,屋外下起大雪。
我爺坐在土炕上,絲毫沒有睡覺的打算,他把被褥抱起來,對我奶說:「這西屋的位置偏,根本看不見咱家院子,我去陳婆子那屋睡。」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拉住我爺:「別去,將就一晚。」
我爺沒好氣地說:「不行,不能將就,我今天和陳婆子睡一屋,我怕她晚上去偷咱家東西,你就別管了!」
我爺說完這話,抱着棉被就去了東屋。
他非要和陳婆子住一屋。
我奶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看着我說:「小興子,睡吧。」
我奶給我掖了掖被子,我閉上眼睛睡覺。
深夜,半睡半醒間,我聽見有動靜,那動靜距離我很近,彷彿就在我耳邊叫。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房梁頂上爬滿了老鼠,那些老鼠很大,像貓一樣大小,它們眼睛冒着綠光,嘴裏發出吱吱的叫聲。
我被嚇哭,喊出聲。
我奶被我吵醒,我奶就問我:「咋了?」
我奶醒的時候,那些老鼠已經跑了,我哭着說:「有老鼠,房樑上有老鼠。」
我奶摸了摸我的頭,她說:「有老鼠正常,別怕。」
我小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土房子,屋裏有很多老鼠洞,老鼠是最常見的,可我從來沒見過像貓一樣大小的老鼠,太詭異。
我說:「奶,那老鼠有貓大。」
我奶像是不信我的話,她摸了摸我的頭,讓我睡覺。
我剛趴進被窩裏,就聽見東屋有「嘎嘣嘎嘣」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在嚼脆骨的聲音。
8
我奶也聽見這聲音,她說:「什麼動靜?」
東屋傳來我爺的聲音,他說:「我餓了,喫了個生土豆。」
我奶說:「早點睡。」
第二天一早,我被我爺的叫聲吵醒,他癱坐在土炕上,大喊大叫。
我爺的左手只剩下一個大拇指,其餘的四根手指都不見了。
看傷口的牙印,那四根手指應該是被老鼠喫了。
我奶拿了白布,把我爺的手包裹上,我爺大聲罵道:「這羣該死的老鼠!」
我奶說:「你被老鼠咬,咋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爺手疼,他找不到老鼠,就對我奶發火:「我哪知道?陳婆子人吶?」
我奶說:「不知道,沒看見。」
我爺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院裏的雪有一尺厚,院內有一雙小腳腳印,陳婆子出門了。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我被老鼠咬這事,八成和陳婆子有關係,她不是什麼好東西,心裏巴不得我死!」
我奶懶得和我爺吵,她說:「老頭子,你去找幾個年輕後生,趁着雪停了,把咱家房子蓋上。」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沒好氣地說:「蓋什麼蓋?蓋房子不花錢嗎?我看這老房子就不錯,你去把咱家院裏的東西都搬過來,以後咱就在老房子住。」
我奶愣了幾秒,她大聲說:「趙老五,你少打歪主意,這房子是陳婆子的。」
我爺點了根旱菸抽,他臉上露出笑,是那種陰險的笑,我爺說:「這老房子沒主,誰搶到就是誰的,等陳婆子回來,我就把她趕走。」
我爺說完這話,就下了土炕,他去我家院裏搬東西,把東西都搬到陳婆子家的倉房裏,我奶攔他,但也攔不住。
我爺打人下死手,他雖然一隻手傷了,但力氣很大,他把我奶推倒在地上,惡狠狠地說:「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把你勒死!」
我爺說完這話,繼續搬東西,他還把我們兩家之間的土牆推倒了,這兩處院子都成了我家的。
等到天黑,這陳婆子纔回來。
她佝僂着腰,手裏拎着一個竹籃,我爺不讓陳婆子進屋,趕陳婆子走。
陳婆子把竹籃打開,裏面裝着一隻烤雞,還有一壺白酒,還有幾盤子小菜。
這些東西,我家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喫上一口。
我爺嚥了咽口水,就問陳婆子:「這些東西,你是在哪兒弄來的?」
陳婆子臉上帶着笑,她說:「老五,只要你讓我有個地方住,我每天都能弄來這些東西給你們喫,我最近走運了。」
我爺想喝酒,就讓陳婆子進了屋。
陳婆子把飯菜擺到飯桌上,我奶把油燈拿到桌子上,油燈的光很弱,但也能照亮,我就坐在陳婆子旁邊,我看見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那勒痕發青發紫,已經滲入皮肉裏。
我還聞到一股腐爛的臭味。
我奶說:「三娘,這些好酒好菜,你是哪兒弄來的?」
陳婆子看了我奶一眼,她笑着說:「有戶人家,給家裏的老孃做壽,我路過他家門口要飯,那戶人家問了我生辰,就認了我當乾孃,給了這些好處。」
我爺問陳婆子是哪戶人家,陳婆子就是不說。
9
喫完飯,我爺還要住在陳婆子那屋,他說怕陳婆子偷東西。
我奶不讓我爺去,我爺不聽。
深夜,我被尿憋醒,就下土炕尿尿。
我聽見東屋傳來聲音,又是「嘎嘣嘎嘣」的聲音。
這大半夜的,我爺又在喫東西?
東屋的門是開着的,我走到東屋門口,就看見一隻像人一樣大小的老鼠,趴在土炕上,它正啃食我爺的胳膊,它的兩隻眼睛,有雞蛋大小,冒着綠光。
它原本是趴在土炕上,見我進屋,它直起身子,探了探頭,朝着我笑。
老鼠的笑聲�}人,像是齒輪轉動的聲音,我被嚇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下了土炕,屋內一個人都沒有,我又跑到院子裏,我家的驢車也不見了。
他們都去哪裏了?
我不敢待在老房子裏,這老房子看着陰森,我就跑到村口。
等到中午的時候,我爺我奶纔回來,我爺的左胳膊上都是老鼠的牙印,被啃掉一大片肉,差點把骨頭咬斷。
我爺的左胳膊綁了白布,他沒好氣地說:「我下點藥,把這些該死的老鼠都毒死!」
我爺從鎮上買回來很多老鼠藥,他在屋裏牆角,還有土炕上都放了老鼠藥,又在院裏放了老鼠藥。
等到晚上的時候,還真毒死了幾隻老鼠。
我爺臉上露出笑,他又把老鼠的皮扒了,掛在樹枝上:「都睜眼看看,這就是下場!」
我爺拿着樹枝來回晃動,他是想給躲在暗處的老鼠看。
我說:「爺,昨天晚上,我看見一隻像人一樣大的老鼠,在喫你胳膊的肉,我才被嚇昏的。」
我爺瞪了我一眼,他沒好氣地說:「瞎說!那老鼠還能成精?」
我爺不信我的話,我奶也不信,都以爲我是做噩夢。
又過了一會兒,陳婆子從外面回來,她又帶回來好酒好菜。
我爺見到酒菜,很是高興,他又問陳婆子:「那戶人家住哪裏?」
我爺也想過去碰碰運氣。
陳婆子笑了笑,她說:「那戶人家住在山上,住得偏。」
我爺喝了兩口酒,他說:「反正沒事,我跟你去看看。」
陳婆子搖了搖頭,她說:「你還是別去了。」
見陳婆子不答應,我爺瞬間變了臉色,他沒好氣地說:「我看你在說謊,這些酒菜一定是你偷來的。」
我奶推了下我爺:「趙老五,你少說渾話。」
陳婆子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嘴角向上揚,像是設了什麼圈套,把我爺騙進去。
陳婆子說:「老五,既然你不信,那明天一早,你就跟我出門,我帶你去那戶人家。」
我爺笑出聲,他叫了陳婆子一聲三娘,又說:「明日一早就去。」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屋外下起大雪,我爺和陳婆子頂着大雪出門,陳婆子走前,偷偷往我奶手裏塞了個金鐲子,她低聲說:「你是個好人,好人就該有好報,別讓趙老五看見了。」
10
我奶坐在西屋的土炕上,手裏拿着金鐲子,她活了半輩子,身上也沒戴過金,唯一結婚時的陪嫁,一副金耳環,還讓我爺賣了。
我說:「奶,你有沒有聞到臭味?」
外面下着大雪,屋裏的溫度也不高,這天氣,能把肉凍住。
我奶四處聞了聞,她說:「好像有臭味。」
我感覺這臭味,是從東屋傳來的,我下了土炕,就朝東屋走,剛進東屋,我就看見土炕上躺着一個人,正是陳婆子,她已經死了,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臉上還有很重的屍斑。
我被嚇個半死,大喊幾聲:「奶,奶你快來!」
我奶急忙進了東屋,她看見陳婆子的屍體也愣住了。
她愣了幾秒,纔回過神。
陳婆子已經死了,那和我爺一起出門的是誰?
我奶急忙跑到院裏套上驢車,要去追,天下着大雪,院子裏只有一串腳印,這是我爺的腳印,還有一副是老鼠的爪印。
我們追到後山的山腳, 再往上沒法趕驢車, 只能自己走着上去。
我和我奶下了驢車, 順着腳印繼續往山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纔看見我爺的背影,他旁邊還有一隻很大的老鼠, 那老鼠穿着人的衣服, 模仿人走路。
我奶朝着我爺的背影喊了一聲:「老頭子, 快回來!」
我爺像是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他旁邊的那隻老鼠回了頭,它看了我奶一眼, 繼續往前走。
我和我奶急忙追了上去, 只見山上有一處大院子,那院牆上面爬滿了老鼠。
院子裏也都是老鼠, 讓人頭皮發麻。
那隻大老鼠就站在院子門口, 朝着我爺笑:「就是這裏,快進去吧。」
我爺臉上露出笑,眼睛閃着貪婪的光, 彷彿院子裏不是老鼠, 而是金子。
他大搖大擺地進了院, 他的臉色突然變了,大喊一聲:「哪來的老鼠!」
院內的老鼠蜂擁而上,將我爺包裹住。
我奶想去救我爺, 只見那院門突然塌了,裏面的老鼠都跑進了院內,那院門也跟着消失了。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 地上什麼都沒有了。
我爺和那羣老鼠一起消失了。
我奶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她緩了好久, 才從地上站起來,她拉着我的手說:「小興子, 今天的事, 你不能說出去!」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奶領着我下山, 她把金鐲子賣了, 用賣的錢,給陳婆子買了棺材下葬,下葬那天, 下了好大的雪,村裏人都覺得陳婆子心眼壞, 沒人來抬棺。
是一羣老鼠抬棺, 給陳婆子下葬的。
這事我奶不讓說, 說不能告訴村裏人。
陳婆子下葬沒幾天, 陳奎的媳婦就丟了舌頭,聽說是睡覺的時候,老鼠鑽進嘴裏, 把她舌頭咬爛了。
也不知道是誰走漏的風聲,說我奶有金鐲子,我奶害怕被人盯上, 就帶着我搬到鎮上住,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老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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