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的救贖

七年前,當我還是個小混混的時候,強吻了唐家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少爺。
吻了也不跑,而是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欠揍地朝他揚揚下巴:
「有本事你上來收拾我啊!」
七年後,唐氏集團新一代掌門人,號稱冷麪閻王的唐裕,用領帶牢牢捆住我的雙手,將我扔到牀上。
「我這個人記仇。杜晨,當年你讓我有本事如何收拾你來着?」

-1-
「啪」,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你他麼個白癡!我讓你去綁誰?」
「唐……唐家少爺啊……他就是唐家……」
「他一個沒用的瘸子,算哪門子少爺!我讓你綁的是唐蔚啊!唐家老爺子的寶貝疙瘩!你給我弄這麼個玩意來……你特麼個白癡……沒用的狗東西……」
隨着老大罵罵咧咧,黃毛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響起。
片刻,門打開了。
黃毛滿臉是血,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煩躁地瞥了我一眼:
「去!把那瘸子關倉庫裏!」
我那時十九歲,雖然從小混跡街頭,但因爲剛入了幫派,見了誰都得恭恭敬敬地叫聲大哥。
聽了黃毛的話,我立刻戴上頭套進去,將昏迷在地上的少年扛起來,往旁邊廢棄的倉庫走。
那少年很輕,身形纖細。
我邊扛着他走,邊暗嗤:不愧是富家少爺,這細胳膊細腿的,像個小妞般嬌氣。
他大概是醒了,在我肩頭猛地掙了一下。
我以爲他要大聲呼叫,塞嘴的布都從口袋裏掏了出來,卻沒聽到他半分聲響。
難不成又暈過去了?
我也不再管他,開了倉庫門,悶頭把人往地上一扔。
再抬眼時,卻對上了一雙漂亮而陰鬱的眼睛。
那少年是清醒着的,但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閉了眼。
只有喉結微動。
我瞥見他蒼白乾裂的脣。
知道他這會兒剛醒,應是渴得厲害。
他卻一聲不吭。
我忽然對他起了點好奇心:「喂。」
踢踢他的腿:「要喝水嗎?」
他沒理我。
一秒、兩秒、十秒。
「草!」
我沒了耐心,又覺得他大概是不屑於和我這種小混混說話。
心道:渴死活該!
利落地走人,鎖了門。
這一天,幫裏好像都忘了還綁了這麼一號人,老大和黃毛都不管不問。
午飯不管,晚飯更沒人去給他送。
我扒拉了兩口泡麪。
調料放多了,又辣又鹹。
伸手去拿水杯時,便又想起那人蒼白乾裂的脣。
萬一渴死了還得怪到我頭上!
這麼想着,我拿着瓶水打開了倉庫的門。
「喂,還活着麼?」
我蹙眉看着地上的人。
我當時把他扔在地上什麼樣,他現在便仍是什麼樣。
有那麼一刻我生出一點害怕,怕他已經死了。
他若是死了……
便成了我,第一次殺人。
還好,他睜開了眼睛。
我暗暗鬆了口氣。
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忙把他扶起來,靠在我肩上。
擰開瓶蓋,便往他嘴裏灌水。
灌得有點急了,他嗆了一口。
沒命地咳了起來,白襯衣上溼了一片。
我注意到他襯衣左邊的口袋上有一枚校徽。
那是我心生嚮往而又遙不可及的一所國際學院。
我盯着它愣了會神。
「看什麼?」他第一次對我開了口。
他的眼神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平靜。
我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火氣。
猛地鬆開他,走了出去。

-2-
第二天我再來給他喂水時,他卻說什麼也不張口了。
「喂,起來,喝水!」
我將他上半身拉起來,他卻將頭別到一邊,嘴閉得死死的。
「又不是給你灌毒藥!」我氣笑了,拍了拍他的臉。
這個動作似乎惹惱了他。
昨天挺順從的一個人,突然間就來了脾氣。
他手腳都被綁着,便用頭猛地頂撞過來。
我本就蹲着,一個沒防備,被他撞得跌坐在地上。
手中的礦泉水瓶滾到一旁,水灑了大半。
而我原本掛在手腕上的塑料袋也落在地上,裏面的麪包掉了出來。
「你特麼的……」我罵出聲。
虧我還好心給他帶了喫的。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扭頭重新躺了下去。
我卻突然從他蜷縮的姿勢上明白了什麼,視線定格在他小腹往下。
扯了扯嘴角:「挺能憋啊,一天一夜也沒尿褲子。」
他沒理我,但蜷得更厲害了些,想要遮住某處的尷尬。
我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來,生出點逗弄他的心思:
「叫聲哥,扶你去牆角解決。」
「滾。」
我聽到他低喝一聲,也突然間來了脾氣。
毫不客氣地把他從地上扯起來,扛到倉庫的牆角。
這小瘸子的雙腿沒都廢,有一條是好的。
我扛着他,他便用那條好腿拼命地踢我。
放下他時,我照舊沒再廢話,直接解了他的腰帶,脫了他的褲子。
他整個人都在抖,也不知是怕我,還是被我氣的。
「滾!滾開!別碰我!」
我扶着他的腰,站在他身後,只說了一個字:「尿!」
「你,你先鬆手……」小瘸子與我僵持了片刻,終於妥協。
「快點!」我估摸着他大概能ţŭ₃自己站會兒,就將手鬆開,背過身去。
待聲音停止,我轉回身來,他整個人已經靠在了牆上,彷彿虛脫了一般。
白色襯衣下,兩條雪白的腿在昏暗的光中有些晃眼。
我假裝沒在意,俯身要幫他提上褲子。
「能不能把繩子解開,我自己……」
他閉着眼,仰着頭,嗓音乾啞,整個人仍是抖個不停。
不知怎麼的,我動了惻隱之心。
給他解了綁住手腕的繩子。
後來兩日,我與他形成了默契。
我去看他時,便給他解了繩子,他扶着牆慢慢起來,去解決個人問題。
臨走時我再給他綁好。

-3-
他喫得很少,水也喝得不多。
基本都是我往他嘴裏硬塞,硬灌的。
他手腕上有幾道新舊不一的劃痕,應是多次自殺過。
而我這個人偏偏有一點執拗,見不得別人尋死。
「你爲什麼不想活?」
「……」
「是因爲你的腿?」
「……」
ṭůₖ「你不說話我就當是默認了。」
「……不是。」
我有時也會和他說說話。
不過,常常是我問他兩三句,他才被我逼得說這麼一句。
「那是因爲什麼?」
「……」
「失戀了,女朋友跟人跑了?」
「……不是。」
「明白了。」我嘆了口氣,「是男朋友跑了。」
「……」
有時我也故意逗他。
他被捆着不能動,便一眼刀飛過來。
而這是我能從他臉上找尋到的不多的生機。

-4-
雖然我想讓他活,卻有人要讓他死。
老大接了個電話後,眉開眼笑地將黃毛招了進去。
我作爲黃毛的跟班,在門外站着。
透過緊閉的門聽到了兩人的笑聲和隻言片語。
「你小子走運,這單沒賠還賺大發了……」
「今晚你帶個人……」
我的心緊了緊,老大和黃毛難道在說小瘸子?
聽上去不像是要去拿贖金啊……
這一晚,老大心情極好,領着弟兄們喫喫喝喝到很晚。
我沒敢多喝,趴在桌子上裝睡。
過了午夜,黃毛喊醒我,又叫了兩個人,但那兩個醉得有些厲害,黃毛嫌他們添亂便沒帶。
我一個人隨他去了關小瘸子的倉庫。
這次黃毛沒戴頭套,也沒讓我戴。
我終於確定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黃毛檢查了一下捆小瘸子的繩子,又讓我把他的嘴用膠帶粘住,把人塞進麻袋裏。
我做這些時,心如擂鼓,手指也微微發抖。
小瘸子卻沒有半分掙扎。
他眼眸漆黑,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黃毛站在不遠處抽着煙,催我手腳麻利點。
「別怕。」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背對着黃毛,用口型對小瘸子說。

-5-
黃毛開車帶我們來到一處偏僻無人的海邊。
「給他解開。」黃毛扔了菸蒂,從褲兜裏掏出一把槍。
Ŧṻ₅我聽話地解開麻袋,露出小瘸子蒼白的臉。
「唐少爺,別怪我們把事做絕,是有人非要你的命!」
黃毛慢悠悠地蹲下來,手槍抵到他眉心。
卻沒能從小瘸子臉上找到一絲恐懼和驚慌。
「死到臨頭了,想知道是誰嗎?」他問。
小瘸子閉了眼,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死寂。
「行,你有種!」
黃毛瞪了他片刻,起身將手槍上膛。
瞄準的瞬間,被我一板磚拍暈。
我大口喘着氣,把板磚扔到地上,去解小瘸子身上的繩子。
「爲什麼?」我聽到他低聲問。
「什麼爲什麼?」
「放了我對你沒好處。」
我心急如焚,根本沒功夫和他ƭűₓ閒聊。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抓緊時間逃!
若是逃不掉,這次我倆都要完蛋!
「是特麼的沒好處!」我低吼,「但我不能看着你死!」
聽說這小瘸子父母雙亡,在唐家並不受人待見。
我即使將他送回去估計也得不到什麼錢,更別提還有人要買他的命。
但眼下顧不得這麼多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被黃毛殺了,我做不到!
小瘸子被我吼得一愣。
扶着我的肩費勁地站起來,蹙眉在我耳邊低聲道:「暫時死不了。」
我順着他漆黑的眸光疑惑地望向來時的公路,公路盡頭響起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6-
包括老大在內,我們的幫派被警方一窩端了。
雖然算不上港城數一數二的幫派,但我們幫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老大各方的關係都有,就這麼一夜之間被警方端了,也足以令人咂舌。
後來蹲在警局裏時,聽說是因爲老大得罪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我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竟小瘸子波瀾不驚的眼眸。
但我當即又搖搖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那晚不過是個幸運的巧合罷了。
但總歸我和小瘸子不必再逃亡了。
小瘸子當晚便被警方送回了唐家。
而我,本以爲要同其他人一樣去監獄喫牢飯時,卻被人保釋了出來。
保釋我的是個中年管家,姓李。
而他主人的名字是:唐裕。
原來小瘸子名叫唐裕。
我走出警局時,他正坐在一輛邁巴赫上望着我。
「從今日起,你便留在少爺身邊,負責照顧少爺。」中年管家一板一眼地道,「包括在學校陪讀。」
我不服地頂頂腮幫:「我若是不想呢?」
開玩笑,我救了他一命,他保釋我出來,理應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
爲什麼我還要給他做貼身男傭?
一直望着車外沒吭聲的唐裕,此時冷冷開口:
「隨你。那就回監獄待着好了,畢竟綁架的事你也有參與。」
草……
我暗暗朝他比了箇中指。
「杜先生。」
中年管家重重咳了兩聲:「你每月的薪水是十萬。」
「多少?」我猛地轉頭。
「十萬。」管家重複。
「包喫包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管家點頭:「喫住和少爺一起。」
「那……行吧!」我矜持地靠回車座上。
畢竟我任勞任怨在幫派當一年小弟也未必能賺到十萬塊。
既然有錢賺,不賺白不賺。
爲了避免自己笑出聲,我裝模作樣地閉目養神。
也就沒看到小瘸子微微勾起的脣角。

-7-
幾天後,唐家爲我辦了借讀手續,我推着唐裕,走進了學院的校門。
偌大的階梯教室裏,我和他被各種目光打量着。
有好奇的,輕蔑的,躲閃的……唯獨沒什麼友善的。
一個籃球猛地朝唐裕砸過來。
我抬手攔住,就見一個男生吊兒郎當地走過來。
「聽說李伯也被爺爺召回去了?」
李伯便是李管家。
他保釋了我後,交代了照顧唐裕的種種注意事項,便沒再露面。
被唐家老爺子召回去了?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嘖嘖,可憐啊唐裕,你現在真是連條狗都不如了!」
「嘴巴放乾淨點!」
我將籃球砸回去,用的力道不小。
那男生倉促地偏了下頭,勉強接住。
「草,瞎了你狗眼,敢砸老子!」
上課鈴響,那男生惡狠狠地指指我:「給我等着!」
「他誰?」我朝那男生的背影揚揚下巴。
唐裕面無表情地道:「唐蔚。」
他便是老大口中那個唐老爺子的寶貝孫子?
「你家老爺子眼神不好?」我問。
「什麼?」唐裕被我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得莫名其妙。
「就他這麼個混蛋玩意,有什麼可寶貝的。」
唐裕輕笑出聲。
從相識到現在我第一次見他笑。
小瘸子笑起來其實挺好看的。
若他是個正常人……
金髮碧眼的外教在臺上滔滔不絕,我一句也聽不懂,無聊地打量着身邊的唐裕。
唐裕似乎也沒在聽,只是支着頭望着窗外。
但他很快轉過頭來。
「你盯我做什麼?」他蹙着眉,一副不悅的樣子。
「你好看啊。」
我咧嘴一笑,不想承認是因爲自己什麼也聽不懂。
「神經。」唐裕愣了片刻,吐出兩個字,再次別過臉去。
脖頸到耳根卻慢慢變紅。

-8-
唐蔚在傍晚下課後又找了過來。
我剛巧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領些書,回來時便見唐蔚摟着個女生,和幾個男生一起將唐裕團團圍住。
「喂,唐裕,馨悅現在是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叫聲嫂子吧?」
「叫啊!叫啊!」幾個男生起鬨。
唐裕一言不發,控制着輪椅想要走,卻被唐蔚抓住了扶手。
他身邊的那個女生笑嘻嘻地俯身:
「裕哥哥,咱倆的婚約已經取消了,我現在心中只有阿蔚。你廢人一個,可不能癡心妄想哦!」
「清醒清醒吧,廢物!」
唐蔚惡劣地扯着嘴角,擰開一瓶礦泉水澆到他頭上。
幾個男生鬨堂大笑,唐裕卻仍舊沒什麼反應。
「唐少,能揍他嗎?」
「一聲不吭地像個啞巴,好無聊啊!」
一個男生揚起拳頭,剛要落下,被我牢牢抓住。
反手一拳將那男生揍到地上。
幾個人愣住,唐蔚的臉色黑如鍋底。
「又是你!」
我撞開唐蔚,搶過唐裕輪椅的把手,懶洋洋地道:
「都特麼滾開,我這人打架不要命。」
我說的是實話。
我從小就是孤兒,在街頭打過數百次架,每次都是拼了命地打。
不是不惜命,而是隻有拼了命才能給自己掙一條活路。

-9-
唐蔚朝身邊的兩個男生使了個眼色,兩個男生各抓起一把椅子朝我劈來。
我抬腿將一個踹翻,另一個被我幾拳撂倒。
再沒人敢上前。
「身手不錯啊!」
唐蔚突然鼓起掌來,從褲兜裏掏出張金卡晃了晃。
「瘸子多少錢僱的你?我雙倍給你。離開他,到我這邊來。」
我眯了眯眼,笑着上前兩步。
唐蔚以爲我要接他手中的卡,得意地哼了一聲。
下ţŭ̀₌一秒,我狠狠一拳打向他腹部。
金卡掉到地上,被我碾在腳下。
「說過了,嘴巴放乾淨點!」
在女生驚叫聲中,唐蔚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我一把扯過他的衣領。
「下次再敢叫他瘸子,我打斷你雙腿!」
雖然我暗地裏總管唐裕叫小瘸子,但卻聽不得旁人這麼叫他。

-10-
因爲唐裕身體情況特殊,所以他從不住校。
我推着唐裕走出校園,朝等着接他的車走去。
「李管家爲什麼走?」我問唐裕。
「我來他就走,是不是太巧了點?」
唐裕的眸光被長長的鴉羽遮住,在我以爲他又要沉默以對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爺爺的條件。你來,他走。」
我微微愣了一下。
難怪我一出來李管家就要求我照顧唐裕,是因爲他要走了,我必須要接替他的工作。
但李管家據說是唐老爺子身邊的老人。
他在,唐蔚不敢明目張膽地亂來。
換成了我,反而讓唐裕被人欺負。
「爲什麼這麼做?若是李管家在……」
「他不會揍人。」唐裕利落地接了句。
轉頭看向我,眼中似帶着些笑。
「還是你這樣的更爽。」

-11-
下午打架時,我其實被一個男生用椅子砸了一下,當時忍着沒吭聲。
晚上洗澡前,我脫了上衣對着鏡子查看後背。
後背上紅腫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敲門聲卻在此時突然響起。
我以爲是傭人來送洗好的衣物,大大咧咧地去開門。
卻沒想到竟是坐在輪椅上的唐裕。
他目光飛快地掠過我的胸口,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別開臉,耳根紅得滴血。
我後知後覺地忙抬手去遮擋胸口。
說實話,因爲常年打架,我身材練得不錯。
在幫派裏光着膀子和同僚喝酒也是常有的事。
但因爲他的反應,我也沒來由地臉紅心跳起來。
「那,那個,我正要洗澡……」
「嗯,你先洗。洗好我給你抹藥。」
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傷。
我低頭,看到他白皙的手指交錯,正握着一瓶棕紅色藥油。
想到要袒露着後背讓他上藥,我喉結不由地滾動,心跳也變得更加急促。
唐裕控制着輪椅前進了一步。
我忙讓開身,放他進來。
然後倉皇地逃進衛生間,打開淋浴調到涼水檔。

-12-
冰涼的水兜頭澆下,我終於冷靜了不少。
「想什麼呢!抹個藥而已,緊張個屁!」
我沒好氣地罵了一聲鏡子裏的自己。
磨蹭了片刻,才穿上浴袍走出去。
唐裕坐到我身後,沾了藥油輕輕地往我背上抹。
半點不疼,反而有些癢。
「唐,唐裕……」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嗓音暗啞。
「塗藥……是不是應該用棉棒?」
感受到他溫涼的手指在我背上劃過,我才意識到他是在直接用手給我塗。
「棉棒……忘了帶。」
聽他這口氣分明是從沒想到上藥要用棉棒。
我想起他手腕上的傷疤,被槍口抵住仍死氣沉沉的雙眸以及面對唐蔚的沉默……
「唐裕,你是不是……」
我扭頭去看他,想問他是不是從未給自己好好治過傷,更沒想過要好好照顧自己。
可對上他雙眸的瞬間,我卻忘了個一乾二淨。
棕紅色的藥油順着他白皙的指尖蜿蜒流下,他看向我的目光是別樣的專注。

-13-
唐裕比我小一歲。
但我高中沒上完便輟學了,所以如今即便是跟着他上大一,我門門功課仍是一臉茫然。
唐裕卻不是,雖然他上課很少聽講,但從別人的口中我還是得知了他的傳奇。
他曾是個年年考試總分第一的天才,是唐家最出類拔萃的孩子。
但兩年前他父母和妹妹因車禍而亡後,他便屢屢自殺,他的腿也是在一次跳樓時摔斷的。
從那以後他在唐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由天之驕子變成了不受待見的瘸子……
「想什麼呢?」唐裕敲敲桌子,不悅地皺起眉,「把剛纔我講的那道題再做一遍。」
因爲我最近的小測連考了幾次零分,唐裕的反應比我還大。
他漠不關心的眼中終於有了關心的事——
每晚必來我房中給我補課。
「喂,唐裕。」我支着頭對他笑。
「我這次若不再考零分了,你能不能也別自殺了?我們一起往前看,好不好?」
唐裕握着書的手指蜷了一下。
檯燈暖黃的光映在他的眸子裏,一度給了我錯覺。
讓我誤以爲自己在他心中不同,誤以爲他能點點頭。
可是,良久,他動動脣,只冷冷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爲什麼?唐裕!」
唐裕控制着輪椅沉默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之後他再也沒來給我補過課,而是給我換成了專業的家教。

-14-
原來唐蔚一直按兵不動,是憋了個大的。
他收買了接送我和唐裕的司機。
司機將車開到半路棄車逃跑。
無人的街巷裏,突然竄出了幾十個手持棒球棍的混混,對着邁巴赫一頓猛砸。
車窗被砸得稀碎。
有人來拽車門,車門被拽開的瞬間,我一腳將那人踹翻,抱起唐裕下了車。
「先住手!」我瞪着密密麻麻靠過來的小混混。
「你們是衝我來的吧?他是唐家少爺,別動他!」
我將唐裕輕輕放到地上。
「你小子很有自知之明啊!」唐蔚甩着棒球棍從那羣小混混後面走出來。
「沒錯啊,今天我就是來弄死你!」
「呵!」我抹了下脣角,直起身。
「那還愣着幹嘛,來吧!」
揍了唐蔚後,我便知早晚要遭他報復。
唯一後悔的就是,沒多揍他幾拳!
「杜晨!」唐裕低喝,雙目微紅地拽住我的手。
我朝他勾了下嘴角,用力將手抽出。
指尖在他緊蹙的眉眼前頓了頓。
想要幫他捋一捋額前微亂的碎髮,最終還是沒做。
轉而拍了拍他的肩。
「乖啊,活下去。」
我衝進人羣。
悶聲捱了幾棍,搶到根棒球棍,又打翻了幾人,漸漸被圍到中間。
如同一頭不甘受困的野獸,橫衝直撞。
打得鮮血模糊了雙眼,汗水並着血水流下。
打得肋骨斷裂,喉嚨裏、肺裏火燒火燎地疼……
耳邊全是咒罵聲、哀嚎聲、棍棒砸在皮肉上的悶響聲……
而暈死過去的那刻,我獨獨只聽到了唐裕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喊:「杜晨!」
「杜晨!」
「杜晨!」
……

-15-
「喂,瘸子!看不出來,你還挺在乎他啊!」
唐蔚蹲下狠狠捏住唐裕的下巴。
唐裕的眼底盡是濃郁不化的墨色。
「那小子今天是死定了,你不是總鬧着自殺嗎?乾脆去陪陪他好了!」
唐蔚指了指那輛被砸得破爛不堪的邁巴赫,咧着嘴笑:
「你坐到裏面去,我幫你放顆炸彈——」
「嘭!」
「保證你死得乾乾淨淨,跟你爸媽,還有你那個短命的妹妹一樣,痛快!」
唐裕瞳孔猛地擴張了一下。
「爸媽……妹妹……」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唐裕的心臟。
記憶的閘門被粗暴撞開。
頒獎臺上刺眼的燈光,臺下雷鳴般的掌聲……
他興奮地撥通了越洋電話:「爸!媽!你們和妹妹一定要回來!我要你們親眼看到我領獎!」
電話那頭是父母寵溺的笑聲和小妹雀躍的歡呼。
然後呢?
然後就是刺耳的剎車聲,金屬扭曲的巨響,沖天的火光……還有醫院裏蓋着白布的三具屍體。
是他!是他非要他們回來!
是他親手把最愛的親人送上了那條死亡之路!
巨大的罪惡感和絕望瞬間將他吞噬。
他無數次在手腕上劃下的傷痕,爲了懲罰自己,也爲了逃離這噬骨的痛苦。
後來,當他拖着殘破的身軀和靈魂,耗盡心力查出那場「意外」的真相——
竟然是他野心勃勃的小叔精心策劃的謀殺!
而更讓他如墜冰窟的是,他那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爺爺,早就洞悉了一切!
老爺子冷漠地坐在書房的紅木椅上,像談論天氣一樣對他說:
「唐家能有今日,靠的就是『無情』。你父親優柔寡斷,被兄弟幹掉是遲早的事。」
「小裕,你聰明,像我。可惜……心太軟。爺爺要把唐氏交給你,就得先讓你看清,什麼是現實。」
看清現實?
現實就是他的爺爺,爲了逼他「成長」,爲了鍛造一個冷血無情的繼承人,可以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女被謀殺!可以把他當成一件需要淬火的兵器!
他從得知真相的那刻起,世界就徹底黑了。
活着?爲什麼活着?
繼承那個沾滿至親鮮血的唐氏帝國?
成爲爺爺理想中那個「合格」的、無情的怪物?
不!他寧願死!
他用一次次的自我毀滅,去反抗這份「期許」,去懲罰那個罪魁禍首的自己!
這些黑暗的念頭,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啃噬着他,讓他沉淪在無邊的深淵裏,只想永遠閉上眼。
可是……
卻有人一次次拼了命地要把他從深淵裏往外拽,笨拙地在他黑暗的世界裏鑿開一道微光。
他說:「乖啊,活下去。」
活下去……
他辜負不起他的心意!
更見不得他爲自己而死!
深淵裏,他第一次伸出了想要抓住什麼的手。
「李伯,我要活下去。」唐裕的嘴脣翕動了一下。
「什麼李伯?你說什麼夢話?」
唐蔚眼中浮出一絲慌亂,揚手就要甩給唐裕一個耳光。
卻被唐裕牢牢抓住了手腕。
唐裕猛地抬起頭,那雙被絕望浸染了太久的眼睛,此時卻帶着孤注一擲的決絕和瘋狂。
他死死盯着唐蔚,更像是在穿透他,向某個無形的存在嘶吼。
「李伯!你聽到了嗎?!」
「我、要、活、下、去——!」
爲了杜晨!爲了不再辜負!爲了親手結束這一切!
話音落下的瞬間——
數十個黑衣保鏢,如同鬼魅般從四面八方湧出……

-16-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醫院的病房中醒來。
手指微微一動,便被人緊緊攥住。
「杜晨!」唐裕驚喜地抬起頭來。
我費勁地望向他,他整個人消瘦了不少,滿眼血絲,也不知在這兒守了多久。
「傻……瓜……」我想朝他笑一下,卻不知扯到哪裏,一陣鑽心的痛。
「回去……休息……我沒事。」
唐裕一聲不吭,緊握着我的手,顫抖着將臉頰貼在我手背上輕蹭。
「不回!你在 ICU 待了五天,轉到這裏又昏迷了三天,杜晨,我……」
一抹柔軟不經意地掃過我的手背,是他的脣。
「我……快怕死了……」
「怕什麼……你這不是……把我撈回來了麼?」
暈死之前我看到了那羣蜂擁而來的保鏢。
我知道,那肯定是唐裕想辦法搬來的救兵。
「嗯。」唐裕朝我擠出來個笑。
「以後待在我身邊,換我來罩着你。」

-17-
唐裕安排了護工對我精心照料,自己更是每日來病房看我。
等我能坐起來的時候,他連學校的書一起拿了來。
「杜晨,你休想躲在醫院偷懶。這是今日的作業,有不會的我給你講,這期末你所有科目都必須及格!」
「唐裕。」我朝他豎了根中指,「你特麼真是我親爹!」
從現在到期末只剩一個多月。
不考零分就不錯了,竟然還要求必須及格?
要不是腿吊着不能動,我都能給他跪下。
學習的間隙,我想起唐蔚:「他後來怎樣了?」
「廢了。」他吐出兩個字,聲音冷得像冰碴子,眼底掠過一絲狠厲。
「什麼意思?」
「你捱了多少下,我就讓他加倍奉還。以後你都不會在學校見到他了。」
「……」
嘖!這小瘸子!
我捧着書偷偷瞥他,厲害起來手段還真不一般!
「看完了麼?看完了做題。」
唐裕朝我揚揚下巴。
陽光下,少年的雙眸竟有了神采飛揚的色彩。
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假裝不服地朝他哼了一聲,然後老老實實地拿起了筆……

-18-
終於捱到了傷好出院。
昨天唐裕臨走前笑着說:「明天我來接你,一起回家。」
這是他第一次提到了家。
我一直沒有過家,而他每次吩咐司機時都只說:「回去。」或者「回別墅。」
也從來不說「回家」。
而如今,那個我們兩人住的地方,他稱作「家」。
那一刻,我心中隱祕的喜悅如野草般蔓延。
可我遲遲沒能等到接我回家的唐裕。
病房大門敞開的那刻,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黃色的頭髮,左臉一道長長的刀疤,是黃毛!
他穿着黑色西裝,推開門後,恭恭敬敬地站到一側。
一位衣着講究的老人,拄着手杖緩步走進來。
他眉目間與唐裕有七分相似。
不用問我便猜出了他是誰。
「小裕向我提起了你。」
黃毛搬來一把黃梨木太師椅,唐老爺子穩穩地坐下,才緩緩朝我開口。
我狐疑地在唐老和黃毛之間打量了幾眼。
腦中飛速轉着,黃毛、綁架、唐裕……
一瞬間我似乎抓到了什麼!
「小裕自從兩年前他父母和妹妹去世後,便一蹶不振。我試了好多法子激勵他,都沒用。沒想到反而是你讓他發生了改變。」
唐老爺子微微頷首:「你做得不錯。」
「試了好多法子?」
我緊蹙眉頭,目光凝向他身邊的黃毛。
「唐老,你指的是哪些?」
「呵,認出來了?阿巖,給他講講。」
原來唐家祖上也是黑道出身,唐老爺子在幾個黑幫裏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黃毛阿巖便是其中之一。
老大想綁唐家少爺,他便來了個順水推舟。
錯綁唐裕、故意餓他、甚至是在海邊用槍口對着他,都唐老爺子授意。
目的就是要嚇嚇唐裕,讓他不敢再輕易自殺。
「不過少爺也真是厲害,槍頂到頭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任由綁匪囚禁他,折磨他,威脅他,用瀕臨死亡試探他……
這竟是爺爺對自己孫子幹出的事?!
想到唐裕當時蜷在昏暗的倉庫裏幾天幾夜,我的心便猶如刀割般地疼。
「我若是沒及時救他……會如何?」我啞聲問。
黃毛嗤笑:「我當然不會對少爺開槍。所以,你若是沒一板磚拍上來,死的人就是你。」
血液瞬間涼透。
他們不會真的殺了唐裕。
他們的目的就是讓唐裕見識到死亡的可怕。
只要能嚇住唐裕,殺我一個小混混,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所以,小子,你並非是救了小裕,而是救了你自己。」
唐老爺子再次開口,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溫度。
「撤走李管家,任唐蔚胡作非爲也是爲了逼他?」我再問。
「逼他?」唐老爺子掀了下眼皮。
「逼他就範,逼他按你的要求活着!」
這一刻,我終於真正懂了唐裕。
懂了他的痛,懂了他的沉默,懂了他頑固的掙扎。
「我ţū́⁹逼他,是因爲我要將整個唐氏交給他。」
唐老爺子的手杖重重敲了下地面。
「哼,外界都以爲我放棄了小裕,其實他纔是我心中唯一的唐氏繼承人!」
「這次我答應小裕救你,但沒答應留你。」唐老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
「作爲唐家未來的繼承人,我不容許有任何人能左右他。」
「而你不過是個街頭小混混。如今你再待在他身邊已經不合適。」
唐老揮揮手,黃毛遞給我一張卡和一張機票。
「從現在起,你便消失吧!」

-19-
我是個街頭小混混。
沒有家,也沒什麼真正的朋友。
整日拼命,卻又最是惜命。
所以我討厭輕易去死的人,直到我遇上唐裕。
我看得出他不想活命。
可即便是想要自殺的人被粗暴地綁了來,關在暗無天日的倉庫,也照樣會嚇得發瘋。
但他沒有,從來沒有,哪怕是被人用槍頂着額頭。
我佩服他,又憐憫他,於是我救了他。
他的雙眸黑得深沉。
我渴望從中看到些別樣的色彩。
我做到了。
他爲我哭,爲我笑,爲我怕得要死……
但我不知道的是。
他還爲了救我,朝他爺爺低下了頭。
他說一起回家,我終於第一次有家了。
可我還沒來得及回去,便要再次失去。
「乖乖消失,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唐裕的爺爺扔下一張卡,也扔下了一句威脅。
我無所謂,但我怕他再動唐裕。
畢竟僅憑現在的我們,對上唐老爺子,毫無勝算。
而這老東西真的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20-
也許是天意,我要乘坐的那班飛機晚點了。
我買了包煙,坐在機場外的臺階上看夕陽。
好久沒抽了,和唐裕在一起後,我曾努力做個好學生,這煙便一直忍着沒碰過。
我抽出一根含在嘴裏,就這麼含着,久久未點。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飛馳而來,停到我身前。
「杜晨!」唐裕從車裏出來。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坐着輪椅拼命地朝我飛奔。
「爲什麼不在醫院等我?是爺爺讓你走的?」
他氣喘吁吁地問。
「不是!」我飛快地答,別過眼去,將未點的煙塞回煙盒。
「撒謊!我知道他去過醫院了。」唐裕紅着眼道。
伸手來拉我:「跟我回去,我去和他說。」
我一把甩開。
「在醫院的這些天,我想清楚了。」
我站起身,故意冷冷地俯視他。
「我本來就是爲了錢待在你身邊的,但我不能爲了那點錢搭上命!」
「今早唐老爺子是來過。給了我一筆鉅款,夠我揮霍半輩子了,我很滿足。」
我朝他笑笑:「港城我也待膩了,出國轉轉。咱們各自保重吧!」
唐裕久久望着我,眼中帶着些惱怒、委屈和不甘。
「我不信,杜晨,我不信!」
「隨你!」我擺擺手,轉過身去。
唐裕抖着脣,一行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
「杜晨,別這樣。我們明明說好的,一起回家。」
他低下頭,死命地攥住拳頭。
「我求你,求你跟我一起回家。你不在,我……」
我難受地仰起頭,將眼淚逼回眼窩。
「你怎樣?」我朝他吼。
「別忘了,我豁出過命救你!你要敢死了……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
我兇狠地盯了他半晌。
「爲你賣命一場,總要收點報酬!」
說完猛地捧住他的臉,用力吻了下去。
吻完,在他驚呆的目光中,我後退幾步站到高高的臺階上。
「生氣嗎?噁心嗎?唐裕,你有本事就上來收拾我!」
直到今早,我才知道他的腿能治,只不過他原來一直都不配合。
那現在呢?唐裕。
你想不想再次站起來?
我不知道在你心中我算什麼。
算兄弟,算家人,還是算……
但我承認我對你心思不純。
我承認假如我什麼都不做便走,我不甘心!
所以恨我吧,最好恨上我,就算是從此一直恨我也沒關係。
我等着,等你有朝一日站上來,狠狠教訓我。

-21-
我在國外待了一段時間後,便更名改姓去了大陸。
七年的時間裏,我走過了許多地方。
在城市裏送過快遞,搬過磚,也在偏遠的農村養過豬,當過代課老師。
唐老爺子給我的錢,我一分未動,全部匿名捐給了國內的助殘基金會。
就這樣,我在不同的地方走走停停,直到被一條熱搜吸引,不由自主地去了滬城。
唐氏集團進駐滬城,當家掌門唐裕將在滬城高調求婚!
這些年我其實一直在網上默默關注着唐氏集團。
唐氏太子爺唐裕腿傷痊癒,出國深造。
唐氏集團新一代掌門人產生。
新掌門年輕有爲,唐氏業績飛昇,股票漲停。
當年唐氏車禍慘案真相大白,唐老中風,唐家二叔入獄。
……
每條有關唐裕的新聞我都會收藏起來,反反覆覆看上許多遍。
看着他一步步成長,我半是高興,半是心酸。
本以爲就這樣在網上默默關注着他就好。
直到這條熱搜的出現,我突然有了要再見他一面的衝動。

-22-
滬城,一家五星Ťú³級酒店門口,一大早便蹲滿了記者和直播網紅。
也不知是哪個狗仔如此有本事,竟搞到了唐裕的行程安排發到網上,連幾點下榻哪個酒店都清清楚楚。
我本打算站在外圍遠遠看他一眼,但按這羣人目前的架勢……
恐怕唐裕一來便會圍個水泄不通,什麼也看不到。
於是,我只好另闢蹊徑。
「你好,外賣。」
我戴着黃色頭盔,穿着黃色外賣馬甲,步履匆匆地進了酒店大堂。
「放在前臺就可以了,哪個房間的?」
「訂單不在袋子上?稍等,我找一下……」
我故意磨蹭着時間,終於,我看到一羣黑衣人擁着一個男人朝這邊走來。
走在中間的男人年輕、白皙,一身黑色高定西裝,肩寬腿長。
是唐裕,原來他站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又高,又帥。
再不是當初那個輪椅上似乎一碰就碎的少年。
我怔怔地注視着他,然後……
「請問訂單紙找到了嗎?沒有的話還請暫時離開。」前臺服務員冷冷地道。
「呃,好像被我弄丟了……」
能親眼看他站起來,已了無遺憾。
我收拾東西正準備轉身離開,卻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這個外賣,是我叫的。」
一瞬間,大堂裏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來。
我定在那裏猶如雕塑。
這裏根本沒人叫過外賣。
爲了混進來,我不過是買了份 15 元的快餐,又借了身外賣衣服!
前臺的反應熱情而迅速:「原來是唐先生的外賣,我這就給您送上去。」
「不必。」唐裕朝我走近幾步,我忙低下頭。
「能麻煩這位外賣小哥,直接送到我房間嗎?」
搞什麼?
唐裕難道認出了我?!
不可能!七年未見,我曬得黝黑,又帶着頭盔和口罩……
而且他與我錯身而過的時間不過短短幾秒鐘。
「酒店不許外賣上樓,您自己帶上去吧!」
我硬着頭皮遞給他。
然後我聽到了前臺服務員倒吸涼氣的聲音。
大概我是她見過的最不識時務的外賣員。
唐裕不接,冷冷地盯着我。
身後兩個保鏢上前,二話不說便架着我上了電梯。

-23-
「唐唐唐唐總,恁什麼意思?是不是認錯人咧?」
電梯裏,我故意換成一口河南話試探他。
唐裕斜了我一眼,一把拉下我的口罩。
「杜晨,你死心吧!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
命令身邊的保鏢:「把他這身外賣服扒了,扔我房間去!」
「唐裕,你,你給我解開!」
沒想到七年不見,他的勁竟比我還大,關上門後幾招便把我製得動彈不得。
唐裕用領帶牢牢捆住我的雙手,將我扔到牀上。
垂眸,冷冷睇着我:
「杜晨,我這個人記仇。當年你讓我有本事如何收拾你來着?」
如……如何收拾?
我驚詫地瞪着他。
唐裕俯身壓過來,手掌摩挲着我的臉。
「你讓我,上來。」
草……
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我抬腿踹他:「當年我是爲了你的腿,怕你……」
踹不開,被他壓得更結實了。
「我知道!」
唐裕抿着脣,望着我,眼眶漸漸泛紅。
「但我還是恨你!」
我閉上眼側過頭去。
看不得。
這祖宗一哭我就繃不住。
「恨你不跟我回家,恨你非要離開,恨你寧可聽我爺爺的也不信我能護住你!」
唐裕的聲音發着顫,我終於還是軟了下來。
嘆了口氣:「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想讓你爺爺再動你。唐裕,我不想你再遭罪,一丁點都不……」
話沒說完,嘴脣便被他兇狠地吻住。
彷彿要將我當年那個強吻變本加厲地還回來,吻還不夠,簡直是又啃又咬,直到嘴角舌尖泛出淡淡的血腥,纔不依不饒地鬆了口。
我差點被他吻得背過氣去:「唐裕,你特麼的屬狗!」
唐裕抹了下脣角的血,憤恨地道:
「屬狗怎麼了?我還就是條狗,被你杜晨拋棄了的野狗!」
他抱住我,將頭埋進我頸窩:
「杜晨,你怕我遭罪。可你知道,我這七年是怎麼過的麼?」
「我將我小叔送進監獄, 將我爺爺架空, 做事不留一絲情面。所有人都在背地叫我冷麪閻王。」
「杜晨,你再不出現, 恐怕我真的要變得和我爺爺一樣了。」
「胡說!你永遠都不會像他。」
他小叔和他爺爺是罪有應得。
而他所謂的不留情面,我在網上也看到過相關報道。
正是因爲他在唐氏用人唯賢,不顧及親朋面子,大刀闊斧地全面改革,才讓唐氏徹底斷絕了與黑道的聯繫, 煥然一新。
而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些, 背後付出的必然是千百倍的努力。
「你跟他骨子裏就不是一種人!比他強多了!比他乾淨一千倍一萬倍!」
我抬手,緊緊將他擁在懷中。
唐裕愣了一下,驚詫地抬眼。
我晃晃手中的領帶。
「鬆了,你沒做過綁匪, 不夠專業。」
他笑起來, 眉眼還是如當初那般好看。
讓我看一眼便再也挪不開。
靜靜抱了半晌。
「哥,晨哥。」他突然改口,在我耳邊輕喚。
「我現在有些難受。」
「哪裏難受?」
我鬆了鬆手臂,以爲自己勒疼了他。
他卻將我的手抓過來一路向下。
「這裏。」
「記得嗎?你說過,只要叫聲哥,便幫我解決。」
……

-24-
唐裕這狗崽子在得寸進尺上是有一套的。
他看我順着他寵着他, 便連我的手都不用了,直接用我!
「哥」一聲接着一聲叫, 動作卻一次比一次狠。
諸事皆畢後。
到底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翻下牀便要提褲子走人。
「晨哥。」他突然在背後抱住我。
「我還是想死。」
「你說什麼?」我手抖了抖,褲子又掉了下來。
唐裕一把將我拉回牀上,輕笑着吻過來:
「哥,別走。再來一次吧,我想死你身上。」
草……

-25-
幾天後,唐裕終於肯放我下牀。
不知從哪兒給我弄了套禮服, 親手給我穿上,把我捯飭得人模狗樣。
「晨哥,你好帥。」
說着又過來抱我。
這些天我被他黏怕了,只要一貼上就是一整天。
罵他是狗都是輕的, 狗都沒他精力旺盛。
這麼下去, 兩人早晚都腎虛。
「停啊!」我用手擋他,「我可不想剛穿好就脫。」
他輕輕蹭蹭我的頸窩:「嗯, 放心。讓你穿一會兒。」
拉住我的手, 十指穿過我的指縫,與我相扣。
「走,跟我出去一下。」
穿過酒店大堂, 他拉着我來到酒店草坪上。
草坪上全是藍白色的花束和氣球, 幾百張座椅上已經坐滿嘉賓。
「這是要舉辦什麼儀式?」我問他。
「是啊, 哥。你忘Ṱů₎了嗎?我今天要高調求婚!」
「和誰?」我蹙眉望着他,隱約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說呢?」唐裕揚眉反問。
原來大肆宣傳來滬求婚、上熱搜、公佈行程等一系列操作都是他一手策劃。
目的就是要引出隱姓埋名的我。
「哥,我就知道你看到後一定會來找我。所以在酒店大堂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唐裕得意地望着我, 眸中盛滿細碎的光。
看得我心癢, 嘴更癢。
要不是這麼多人看着,我非得親爛他這張嘴。
「行啊,給我下套。」
我磨着後槽牙:「你怎麼知道我在國內?」
唐裕勾脣笑道:「因爲我查到國內的助殘基金會收到了一筆大額捐款。捐款人的名字叫唐杜。」
說着, 他牽起我的手往儀式臺上走去。
「所以,哥,你註定要做我老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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