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寶珠重生

我自城牆上躍下那天,雪下得好大好大。
阿母不明白她那永遠都循規蹈矩的女兒,爲何會在盛寵之年以皇后之身自戕。
她忘了,爲了她的誥命之身,爲了她心愛的小女兒,她曾害死了我傾慕的少年郎,害死了所有對我好的人。
一朝重生,我的眼中再無所謂的血脈至親。
他們總會明白,他們所不屑一顧的女兒,總有人待她如珍如寶。

-1-
「錦衣和奶孃照顧小姐不周,亂棍打死!」
後背傳來劇痛,熟悉的,在我記憶裏有些久遠的觸感打在身上,我的意識慢慢歸攏。
「不要!」
我下意識地回答,猛一抬頭,阿母年輕許多的臉龐正處高座,帶着怒氣高高在上地把玩着手中茶盞。
是了,我重生了,重生在上一世阿母聽人說我與男子私相授受,杖殺了我的奶孃錦衣的這天。
「爲了區區兩個下人,你竟敢衝你的母親頂嘴?」
「你的教養呢?你要丟盡丞相府的臉面嗎!」
「姜寶珍,你太讓我失望了!」
熟悉的話語一句句在我的耳邊盤旋着,幻化成尖銳的長針狠狠扎進我的心上。
從小到大,我的身邊似乎都是這樣的話語。
曾經我以爲,自己真的錯了……
可是,真的如此麼?
我仰着頭,注視着上方那位,我從小就無比孺慕的,我血脈上的母親,緩緩站起身來,微微吐出一口濁氣。
上一世久居中宮之位的威壓不自主地流露出來。
我瞧着阿母因爲我不同以往的行徑變了臉色,看到婆子們不自覺停了向奶孃和錦衣行刑的動作。
我笑了笑。
「阿母既知曉女兒是丞相府的嫡長女,還因着聖眷得了個郡主封號,便應該明白,尋常女子聲譽尚且重要,更何況是女兒這種有封號的貴女呢?」
「阿母,您如今這般行徑,無論女兒是否做了那出格之事,都被您給坐實了罪名了。女兒的名聲壞了倒是不要緊,可是妹妹呢?」
「妹妹正是說親的年紀,若是被祖母知曉……」
「不可!」
我緩緩扯開嘴角,饒有趣味地看着阿母變換極快的臉色,心中竟也隱隱帶了些快意。
阿母出生將門,長在邊關,根本不算是有心計的後宅貴婦。
尋常後宅,哪怕是發現女眷與外男私會ţŭ₄這樣的醜事,首先也得是守好風聲,而不是如阿母這般大張旗鼓地用刑,愚蠢又殘忍。
我側頭,卻恰好與明珠對視,平日裏嬌俏活潑的小姑娘,此刻看我的眼神卻很平靜,平靜到,有些陌生。
似乎有哪裏不對。
我沒有細究,對阿母說道,「既如此,便請阿母放了奶孃和錦衣的賣身契,遣她們歸家吧。」
「可笑!姜寶珍,倒不曾見你對我們這般用心!」
阿母冷哼一聲,正要發作,卻被明珠扯了袖子。
「罷了,允你。」
阿母似是乏味,與明珠相攜着離去,「親手教養了十餘載的女兒,竟還不如我的囡囡貼心懂事,倒是好一隻白眼狼。」

-2-
待到院裏人全部走完了,我才稍稍鬆懈下來。
爲防突生變故,我還是安排着她們連夜離開。
馬車遙遙遠去,直至再看不到一絲影子,我才收回了目光。
那上面是陪伴了我十餘載的奶孃和貼身侍女,是給了我在府中從不曾得到過的愛的人。他們如今終於擺脫了上輩子的軌跡,迴歸了自己的家。
我終於,終於保住了我如母親一般的奶孃。
如今的遺憾,唯餘我的小將軍。
我牽了匹快馬,打馬去了將軍府。
將軍府的家丁卻告訴我,「大小姐,邊關動亂,隔壁前些日子纔回來的謝小將軍奉旨率軍出征了。」
我愣住。
上一世謝子衡應該沒有走這麼早啊……難道是我重生的緣故,無形中打亂了什麼嗎?
我有些無力,本想着謝子衡即使出徵,只要能提前提防住皇帝的陰謀便不會有事,可如今他已經在行軍路上,我得想個辦法把消息傳給他。
人選也很好確定。
那位得聖眷,與太子一母同胞,往後明珠的夫君、權勢滔天的逍遙王,如今的三皇子姬承邑。
如今他也不過與謝子衡一般大的年紀,當朝皇帝又對他包容得緊,若是他想要去邊關,或是暗中向關外傳個消息,怕是都不會被阻撓。
只是要如何得到他的幫助,是個難題。
姬承邑的府宅周遭全是皇親,我不能貿然前往引起宮中的注意,便只能去三皇子常來用膳的百味樓碰碰運氣。
所幸我這輩子的運道真的好了些,甫一踏進酒樓便看見三皇子走進了二樓一個包房。
我穿過人羣,徑直跑向二樓包房,推開門時,卻發現裏面不止有三皇子,還有開心喫着糕點的明珠。
是了。
他們前世便是夫妻,只是不知他們竟這麼早就在一起了。
「臣女姜寶珍斗膽,有要事求於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不曾回話,我便一直維持着屈膝的動作,膝蓋痠疼,我微抿了嘴脣,有些難堪,卻還是保持着動作。
「起身吧。」
等到我雙腿發麻,才終於傳來三皇子大發慈悲的開恩。
我順勢站直了身子,一鼓作氣道,「殿下,臣女斗膽,懇請殿下爲小女往邊關送個東西。」
三皇子還未說話,明珠突ƭű₋然放下糕點,一派天真道,「咦?長姐前些日子寧願受阿母家法也不願供出的男子,不會就是……」
我沉了沉臉。
明珠似是知曉口中失言,又連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長姐,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我從小隨祖母長大,不太懂這些規矩……」
我掐了掐掌心穩住心神,索性取下帷帽,定定地看向三皇子,「明珠說得沒錯,臣女確有心儀之人,便是前日出徵的謝子衡謝小將軍。」
「京城女子及笄後便要議親,可ƭũ̂₅他這一上戰場,不知能不能趕上臣女及笄禮,求殿下開恩,幫臣女送這個荷包給他,告訴他臣女願一直等他。」
目前只有這一個理由能夠說得過去了。
沒有人會認爲一個自小不接觸朝政的官家小姐能知道什麼祕密,送個荷包給家世相當的公子私下裏也不是沒有貴女做過,左不過被念一句「不知廉恥」當做貴女們之間的消遣。
我還在想着,三皇子平淡的話突然響在耳邊。
「本皇子不會幫你。」
我瞳孔緊縮,忙要懇求,但是觸到三皇子冰冷的眸子,才發現,這位三皇子並不像原來看上去那麼好說話。
甚至,極有可能因此而提前暴露我的目的。
「是……臣女多有冒犯,叨擾殿下了。」
失望如陰雨連綿。
離開百味樓時,我都還有些消沉。
身後傳來大堂裏說書先生激昂的聲音,故事裏講述的正是謝子衡的祖父護國將軍當年邊關殺敵的英勇事蹟。
謝家累世功勳,民間積累的聲望自是磅礴,難怪高座上的那個人一心想對謝家趕盡殺絕。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兩路行人避讓,我也下意識往裏退了幾步,那馬兒卻急停在了我身前。
人我認識,方纔在包房時,他正站在三皇子身邊。
「大小姐,我家主人改變主意了。」

-3-
等那人駕馬離開了,我都還有些懷疑,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三皇子緣何態度轉變得這麼快。
我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猶豫許久,轉身進了一家首飾鋪子。
那鋪子小小的,架子上的釵玉都擺得有些侷促,看得出不是什麼好料子,卻重在巧思,靈性的設計讓這些首飾一眼看過去都能眼前一亮。
「你家掌櫃可在?」
「在的在的。」
簾後傳來掌櫃的聲音,隔着帷帽,我朝裏間打量過去,那掌櫃面孔年輕,卻與我上一世見過的一個人重疊。
往後手持大把商路,富可敵國的皇商。
心中懸着的石頭終於得以放下。
我從懷中取出一張圖紙,遞給掌櫃。
這本是我準備給三皇子的謝禮,一張上一世由這位皇商進獻給姬承燁的礦脈。
距離被發現還有好幾年的時間,而我不過是提前物歸原主罷了。

-4-
終於得到滿意的結果,我沒再多停留,匆匆回了丞相府,不曾想恰好與下朝的阿爹撞上。
見着這位上一世爲了保住自己丞相之位,不惜殺死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的阿爹,縱使心中有恨,此刻卻只能強壓下來,恭敬地告好。
「阿爹。」
「一個人就跑出去,成何體統!」
阿爹臉色不耐,示意着我跟上他的步子,「聖上最重視禮數,你身爲我的女兒,更當以身作則!」
我跟在阿爹身後,神色有些晦暗,不知若是阿爹知曉,他寵愛的明珠也孤身一人出府,還和三皇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我想,定不會是對我這般。
一路沉默,直到靠近阿母院子時,才聽得一片歡聲笑語。
明珠也回來了啊。
隨着阿爹一起踏進院子,我便清晰地看到阿母的臉上沉了下去,我混不在意地請了安,自顧自坐下。
「我可有讓你入座?」
「還是咱們明儀郡主面子大,誰的話也聽不得了?」
「大庭廣衆之下,你竟然不知廉恥私底下送與外男荷包!」
阿母似乎變得更刻薄了,說的話沒一句能聽的。
她憤怒地甩開手中的茶盞,見我側頭躲過,更是如火上澆油一般面目有些猙獰。
「還敢躲?姜寶珍,丞相府錦衣玉食的生活供着你,你還記得你是什麼身份嗎!」
「一個女兒家,你是怎麼能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出來!」
阿母最近變得有些易怒,或許是礙於阿爹還在,她收斂了些,纔沒有動手。
我對此並不在意,畢竟在上輩子我就是喫了太在意的虧,才一生都被他們以親情的名義拿捏在手中。
於是我只是慢條斯理地坐下抿了口茶,輕抬了眸子,說道,「女兒能是什麼身份呢,阿母都說女兒是白眼狼了,女兒還能說什麼呢。」
一頓飯喫得沉默不語,連平日裏最活潑的明珠也止住了聲音。
到頭來只我一人酒足飯飽,在阿母喫人一般的目光下,悠然離席。

-5-
本以爲事情告一段落,連謝子衡的玉佩我也日日貼身放好。
卻不想有些事情,是我想躲也躲不過的。
不過幾日,我竟然在府中遇到了太子,我上一世的夫君,太子姬承燁。
姬承燁還是印象中彬彬有禮的模樣,周身貴氣。
「孤聽說……」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思量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孤聽聞你,心悅於阿衡?」
「是。」
「你可知……你早已是內定的太子妃了?」
我猛地抬頭,不掩眸中驚異:「臣女從未知曉,太子明鑑,臣女名聲受損,配不上太子。」
「你爲了他,竟情願貶低自己嗎?」
姬承燁的神色有些受傷。
前世,我與他多年夫妻,知曉他對我是有幾分年少情誼的,只是我們之間橫亙着太多,註定我對他不會有多餘的感情。
這一世,我只想和謝子衡好好的,一直在一起。
姬承燁走的時候並沒有如上一世般向我應承什麼,甚至阿爹也沒有對我拒絕太子的行爲有什麼惱怒之色。
這讓我有些不安。
一直到七日後宮中的一道聖旨,我才明白過來。
原來,阿爹不惱怒,是因爲這件事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或許從我出生時獲封明儀郡主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是一件被擺上展架的貨物了。
所以我往後做的每一個努力,都只是在提高我值得售賣出去的價值罷了。

-6-
「我不嫁!」
傳旨的公公那張滿是褶子的笑臉僵住,眼見着我被阿母死死困住,才嗤笑着收下阿爹手中那封極具分量的荷包。
「咱家這便恭喜丞相大人,夫人和小姐了,今日這話啊,咱家只當是從未聽見。」
「東宮正統,太子嫡妻,這是天下多少女子求也求不來的好姻緣,太子妃還是好好謝過大人和夫人爲你的一番苦心經營啊。」
「可憐天下父母心,臣婦爲她操勞半輩子,本是應當,哪裏當得公公謬讚呢。」
我被阿母身邊的婆子捂住嘴拖走,我的父母在那裏討論着育兒辛苦,在那裏爲我不願履行的婚姻拍手稱讚。
霧氣漸漸瀰漫上我的雙眼,只覺得心中最後的一塊地方坍塌了。
暗黑沉沉的地方,眼前的黑霧不斷向我逼近,我看着那幾乎凝聚成實質的霧氣,一步步後退,直至背靠萬丈深淵。
「郡主還是配合些的好,莫不然婆子我不知輕重傷了郡主。」
「郡主莫要掙扎,要怪,就怪您自己不知檢點私會外男,咱們殿下金尊玉貴,如何能娶一個殘花敗柳呢。」
「郡主哭甚?郡主還是完璧,能嫁入東宮,郡主這是喜極而泣否?」
困住我一生的夢魘再次牢牢扒住了我,我最沒有尊嚴的那一天,我最絕望的那一天,我永遠也不想再經歷的一天。
前一世,爲了考驗我是否有資格成爲太子妃,皇后派婆子來對我進行「檢查」。
「來呀,太子妃殿下,來讓婆子我看看,您是否完璧,是否配得太子殿下呢。」
「不!滾!給我滾!」
我驚叫着坐起身來,外面陰雨綿綿,堵得人心口發悶。
這些記憶着實太噁心,如附骨之蛆讓我怎樣也擺脫不掉,上一世我一輩子都被困在裏面,苦苦掙扎。
這一世,我絕不會認命。
我再次被關了起來。
我上次接過聖旨的反應太激烈,阿爹怕我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影響到他,默許阿母派了婆子日夜看守在我的房門。
與上一世無二,太子時常過來府中,與我不親近的嬤嬤聽了阿母的命令,每次都將我洗刷乾淨送去太子面前。
我試圖用年幼時的情誼說動太子反悔,可惜在上一世從他口中說了無數遍的故事,在如今並不能讓他心軟半分。
姬承燁,近乎執着地想得到我,無關情愛。

-7-
我再也維持不了什麼貴女的模樣,再不願見姬承燁。
阿爹沒有辦法,只得向太子謊稱我突發時疾,臥病在榻。
「你到底在鬧些什麼!」
許是這些天我一直嘗試爬樹,阿母終是坐不住,帶着浩浩蕩蕩的婆子們,將我院子裏那唯一一棵枝頭延伸至牆外的桃花樹砍斷。
「阿母認爲我在鬧什麼?」
彼時我正在擦拭手中的白玉長笛,這是我十二歲那年中秋夜宴隨阿母進宮,皇后娘娘賞賜的。
娘娘說我一首《春江花月夜》吹得極好,丞相夫人教導有方。
也是從那天起,京中盛傳相府女兒乃京城貴女之典範。
阿母見到這支笛子,神色果然變得溫和,她或許想起來了,我曾經給她帶來了多大的殊榮。
「寶珍,莫要再置氣了,當今聖上重視太子,你如今嫁過去是太子妃,往後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這是天下女子做夢也想不來的榮耀啊。」
「囡囡早就與我說了,你傾慕謝家的小子,可他們一個武將之家,過的刀口舔血的日子,哪裏比得上宮中錦衣玉食的生活呢。」
「你一直是個好孩子,如今木已成舟,你就莫要讓咱們爲難了。」
我沒說話,一直注視着阿母的嘴脣開開合合,直到她似乎是說累了,停了下來,我才隨手將笛子遞給一旁的阿喜。
「阿母放心,女兒知曉輕重。」
我端着得體的淺笑,適時地流露出一絲哀傷,「女兒只是一時傷感,與謝小將軍終是有緣無分。如今日日在府中憋悶着,實在不想會客。」
我努力做出一副與往日無二的模樣,彷彿前些日子那些失態的人並不是我。
一直到阿母解了我的禁足,我都還是那副表情。
看着阿母轉身離去的背影,我少見的恍惚了片刻。
我記得外祖曾是謝子衡祖父的部下,也是阿母口中刀口舔血的人家。奶孃曾與我說,阿母年輕時候也是邊關女兒的做派,豪爽潑辣,爲此世家出身的祖母對她頗有微詞。
可如今看過去,阿母在一堆珠光寶氣的貴婦們裏面,並無什麼不同。
我或許也能理解,阿母爲何會那樣喜歡明珠了。
除了自幼分離,怕還有明珠與年輕時的她有些相像的緣故吧。 

-8-
自阿母解了我的禁足後,我的確安分了下來,任由他們爲我操持不久以後的及笄禮。
這一世我在及笄前收到了賜婚聖旨,那麼及笄禮定是要比上一世更風光的。
這使得阿母沒了時間帶着明珠四處交際,整日忙着諸多事宜,她卻樂此不疲。
畢竟光是這一賜婚聖旨下來,她在京中貴婦圈子裏便地位斐然了,連帶着遠在隴西的祖母也早早送了好些東西過來。
阿母自認,總算是在祖母面前揚眉吐氣,對着本家來的婆子也不再給什麼好臉色。
這些天我也算自由,常常帶着阿喜去莊子上騎馬。
阿母往日是不樂意讓我騎馬的,她覺着女兒家的有失矜持,故此我的馬術向來不是很好。
這些天裏阿母人逢喜事精神爽Ṱü⁸,竟也不管我整日出府,我也藉此避開了好些拜帖。
「長姐……」
明珠來時,我正在給棚子裏的馬兒餵食。
彼時她一身浮光錦的衣裙,身後跟了四個侍女,儀容端莊,舉手投足之間已經與她初回相府時活潑的模樣大相徑庭。
「阿爹阿母在府中忙得不可開交,阿姐倒是好興致,竟在莊子上躲了個清淨。」
我將草料全部放進食槽裏,淨了手纔不緊不慢地抬頭。
我一直都知曉,明珠並非不攻心計,相反,由世家出生的祖母親手養大,自小生長在本家那樣鐘鳴鼎食的大族中,她怎會天真無暇。
「我見阿母忙的倒是很高興,就不在她面前惹人生厭了。」
「阿姐這是對謝家哥哥死心了?」
「阿姐怕是不知道,就在方纔,前線傳來捷報,謝小將軍用兵如神,帶着一隊人馬摘了匈奴主將的腦袋呢。」
竟這般快!
我有些意外。
上一世我軍班師回朝,是在兩個月後了,我原想着,這一世我將一些後來瞭解到的情報送去,也不會對戰局有多大的影響,不曾想謝子衡竟比我想象中更會打仗。
「只是可惜,聽聞謝小將軍率軍深入,與大軍失去聯繫,如今下落不明呢。」
我眼前一黑。
「大小姐!」
阿喜連忙將我扶住。
待我回過神來,將目光落在了馬廄中認真進食的追風身上,目光幽深。追風是莊子上少有的快馬,這些日子與我也很是親近……
「長姐如今是想逃跑嗎?」
我目光沉下,轉過頭打量着我們身邊圍繞的侍女,她們臉色煞白,彷彿聽到了天大的辛密即將被滅口一般。
明珠注意到我的眼神,笑意盈盈道,「阿姐不必擔心,這些丫鬟的賣身契皆在我手,若是真有那嘴碎的,亂棍打死便是。」
直說得幾個年輕的丫鬟手忙腳亂地跪下,不敢出聲。
我皺了皺眉,「幾個小丫頭,哪裏又會做什麼背主的事呢,你不必嚇唬她們。」
「阿姐如今……倒是變得很不一樣呢。」
我有些奇怪,按理說我現在應該防備她的,畢竟她很有可能知曉了我的祕密,可明珠就這般直白地站在我面前,我竟也對她生不起任何不好的情緒來。
「人都是會變的,我倒覺着,我如今這般正好。」
偌大的馬場上有不知何處起的風送來,刮在臉上有些疼,過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
「明珠,一直以來我們雖不時常相伴,我卻自認不曾對你生出不好的心思來。」
「明珠,你討厭我嗎?」

-9-
明珠聽了我這樣問,略微偏頭,眨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笑得嬌憨甜美。
「明珠怎麼會討厭阿姐呢?」
「阿姐難求的東西,阿母的寵愛,阿爹的縱容,連我要哪個男子也不會有人阻攔我,明珠怎會討厭何處都不如明珠的阿姐呢。」
「阿姐,謝子衡已經死了,戰場上失蹤,他肯定被皇上派人殺死了。你既喜歡他,便追過去和他一起死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明珠的話。
在我面前乖巧了兩世的妹妹,終究還是向我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明珠說得不錯,我這些天來的假意迎合,日日騎馬,都是爲了逃跑。
皇帝對謝家起了殺心,謝子衡即使避開了這次的禍端,也沒辦法日日防備,這個京城,他根本回不來了。
既然我與太子的婚約已成定局,無法更改,我便只能逃了。
趁着聖旨還未曾昭告天下,我若是逃離京城,便再無人能禁錮我。
到那時,無論是丞相府還是皇宮,爲了自家顏面,也定不會大肆宣揚,最多是阿爹自此失了聖心,家族被暗地打壓罷了。
畢竟隴西姜氏,乃是前朝就盤踞在此地數一數二的大世家,連上一世大權在握的姬承燁都只敢大懲小戒一下阿爹阿孃,而禍及不到本家。
況且……
我想到了明珠的不尋常。
如她所說,沒有人不喜歡姜明珠。
按理說,明珠自幼長在隴西,莫說是交好了,怕是根本不認識京中這許多少年郎,更不要說是姬承邑這個近兩年纔出宮建府的三皇子了。
可明珠竟是與他們都那樣熟稔,上一世自小長在姬妾成羣的皇宮的ťũ̂₉三皇子竟然還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明珠,好古怪。

-10-
回到相府時,我破天荒地見到了阿母。
「今日怎的回得這樣晚?」
阿母皺着眉,有些不滿我的打扮,「穿成這樣像什麼話,往後你可是太子妃,必須謹言慎行,這幾日放縱你,明日起便安心在家準備一月後的及笄禮吧。」
我有些好笑,爲我方纔一瞬間的觸動。
阿母沒變,命令般的語氣就這般爲我安排好了後面的事情。
這些天我一直順着她,可明日我是一定要出府的,謝子衡還在等我,我可不信,他會真的在有準備的情況下中了皇帝的奸計,我要去找他。
「阿母,明日我還得去一趟莊子上,追風這馬兒這幾日與我處得極好,女兒想去和它告個別,往後怕是沒機會再騎馬了。」
我遺憾地望着阿母,想着上一世我直到死也沒再碰過馬,情真意切地傷感起來。
「不怪我一直說,你對一個畜牲都比對我們用心,不然怎麼會對着四皇子說你傾慕什麼謝子衡。」
阿母又在說些難聽的話,我原想着,這些話聽聽就行了,只是我實在聽不得阿母那樣說謝子衡。
「幸好你沒拎不清,執意要嫁那謝家,這不,今早邊關傳來消息,謝家小子戰場失蹤了,想必是凶多吉少,這種粗鄙的武將之家,誰家女兒嫁過去能得好,更何況你還是姜家的女兒。」
「阿母!」
再也忍不了阿母的喋喋不休,我出聲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姜寶珍!你的教養呢?你就是這樣對你的母親說話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
「阿母,女兒身子不適,先回去休息了,阿母放心,待得明日女兒去了莊子,便再也不會隨意出入相府了。」
不再理會身後阿母氣急敗壞的聲音,我帶着阿喜匆匆離去,生怕再多聽幾個字會忍不住再次與阿母起了衝突。
看着不起眼的信鴿飛入夜色裏,我長舒一口氣。
我終於即將擺脫這個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家了。
尋常鳥兒隨意撲騰了翅膀就能自由來去的一方後院,我卻需要兩輩子才能掙脫出去。
夜裏剛準備睡下,我便聽得門外傳來動靜,伴隨着阿母帶着些恭敬的聲音傳來,女兒家閨房的門就被大剌剌打開,進來的人一身宮裝,上了年紀的臉上滿是倨傲。
「辛苦二位嬤嬤了,臣婦這便退下,不打擾嬤嬤正事了。」
我瞪大了雙眼,瞧着我的母親畢恭畢敬地將羞辱我的嬤嬤請進門,再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一句。
「寶珍,你要乖。」
可是,難道我不乖嗎?
前世我那樣乖,可又得到什麼好下場呢?

-11-
「走水啦!」
「丞相府走水啦!」
茫茫夜色裏,火光沖天的丞相府霎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和阿喜穿着普通,混跡在府外看熱鬧的人羣裏毫不起眼。
拜阿母所賜,爲了行事隱祕,她早就撤走了我院子周圍的下人,所以當我和阿喜合力殺了那兩個嬤嬤時,無一人阻攔,翻牆出來時,也無人知曉。
只是可惜,追風終究是騎不上了。
半路我們與蕭吉派來的人匯合。
蕭吉就是那日首飾鋪子裏的老闆,上一世他是以一介商賈之身爲謝家道不平的人,更是散盡家財救了一州百姓的皇商。
這一世,他是謝子衡暗中的合作伙伴,由他之手運去邊關的糧食數不勝數。
蕭吉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上一Ŧů⁽世他將抱負施展在姬承燁身上,結果失敗了,而這一世,他選擇了謝子衡。
天光乍泄時分,我們乘着一輛外觀樸素的馬車低調地出了城門,路上有行人偶有談論昨夜那場大火,談論死在了大火中的明儀郡主。
初離京城時,我與扮作車伕的蕭吉還能談論着沿途景色,興致來時甚至能吟詩兩首,只是隨着我們離京城越來越遠,路上的乞丐逐漸多了起來。
經過塗州時,甚至處處是流民。
到處是餓得面黃肌瘦的流民,插標賣首的人不在少數,見着我們的馬車,皆是一窩蜂地湧了上來,我有些心軟,想着將車上的糕點分出去,卻被阿喜制止。
「姑娘,這裏這麼多的流民,您的糕點是分不均的,餓極了的人會因爲這塊小小的糕點打起來的。」
我看着人羣被一路跟隨的護衛粗暴趕走,馬車疾馳下,那些衣着襤褸或高或瘦或抱着幼兒或獨身一人的人們,變成一顆顆小黑點,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姑娘放心,屆時我們事起,徐州便是我們第一個據點,主公早就命我們備下了糧食,到時會分給百姓的。」
蕭吉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被風吹得稀碎。
「我竟不知奏摺上單薄的八個字,【徐州蝗災,餓殍遍地】,現實竟如此,宛若人間煉獄……」
我只覺得眼睛酸澀,上一世我尊爲皇后,號爲國母,喫着各地進貢上來的珍饈時,卻從不知曉,那些我的子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我有愧。
越靠近邊關,天氣越是惡劣,冬日將至,氣候寒冷自不必說,那日日吹起的風沙纔是要人命,大風捲起隨處可見的黃沙,將前路全部包裹成不見盡頭的黃色。
這種環境下,我們坐在馬車裏都得將臉矇住,但凡張嘴,必定是喫上一口泥沙。
舟車勞頓,我和阿喜都有些喫不消,可是蕭吉說,軍隊的駐地氣候更惡劣。
我突然很想讓京城那些錦衣玉食的人都來嚐嚐這刺骨風沙的滋味。
我僅僅是這短短幾日的時間便已喫盡了苦頭,遑論謝家軍世代在此地駐紮。
京城能夠過上紙醉金迷的日子,離不得他們口中的粗鄙武夫日日鎮守着邊關安寧。
謝家的榮耀,是由謝家世代兒郎的忠骨和血肉堆砌的,從來都乾乾淨淨。
是京城那羣位居高位之人,他們那顆貪婪忌憚的心太醜陋。

-12-
「寶兒……」
在我及笄的前一天,我終於見到了我多年未見的小將軍。
我那據說失蹤的小將軍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不是夢境中渾身是血被雪覆蓋的模樣,他臉上多了一道疤,看起來成熟不少。
我來不及多話,從馬車上跳下來,撲進謝子衡的懷裏,緊緊將他抱住。
冰冷的鎧甲有些咯臉,我卻只覺如同飄搖風箏的自己,終於找到了一片安穩之地。
這是我的謝子衡,是會在我被責罰時送來糕點,在我活在阿母陰影之下,飽受痛苦時與我說,「姜寶珍,姑母不喜歡你,我喜歡你」的少年郎。
這是我的青梅竹馬,我獨一無二的小將軍。
「寶兒,幸好,趕上了你的及笄。」
西北被風與月光裹挾的夜幕下,謝子衡小心翼翼地爲我捧上一把周身流轉着銀光的輕劍,劍柄掛着一個尋常紅線打出的歪歪扭扭的絡子。
「寶兒,這絡子打得有些簡陋,可紅線卻是我從小寒寺求來,主持開過光的靈物,往後保佑我們寶兒,歲歲平安,喜樂無憂。」
年輕的小將軍在月亮下,長身玉立,在我及笄生辰的前一晚,爲我送上了一把輕盈的寶劍。
他記得我曾在不經意時說的,我想成爲一個瀟灑仗劍的遊俠,周遊四海,逍遙無羈。
「謝子衡,我如今不想做遊俠了。」
我握緊了手中冰涼的劍鞘,注視這個身上已有反骨的男人。
他誤以爲我不喜歡這份禮物,高大的身子微垂着頭,看起來甚是侷促,我不由得流露些許笑意。
「謝子衡,我想做執劍的皇后,遊俠只能斬一方不平事,我的胃口有些大,我想將我的劍尖指向天下,讓我的利刃高懸於每一個貪婪者的頭頂,讓他們再不敢抬頭。」
「謝子衡,我要做皇后。」
「子衡領命。」

-13-
謝子衡反了。
在朝堂上因着匈奴退兵而大擺筵席,沉醉於酒池肉林時,被世人默認身亡的謝子衡拉起原先的謝家軍,聲勢浩大地揭竿而起。
出乎意料地,一路朝着京城攻打過去,竟不見許多民憤。
得益於蕭吉的執行力,謝家軍每每打下一座城池,首先便是安撫百姓。
謝氏一族的威望在先,加上謝家軍訓練有素,進城後沒做出任何欺壓百姓的事,漸漸地,擁護謝子衡的人多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造反,朝廷也再拿不出什麼能夠抗衡的武將來,這些年來輕視武將,剋扣軍餉,報應終究還是落到了他們頭上。
大軍入主京城那天,恰巧趕上了除夕,我與謝子衡攜手並立,站在這漫天大雪裏,站在了姬承燁的身前。
老皇帝身子本就不好,上個月謝子衡于徐州昭告天下,揭露他不惜勾結匈奴也要謀害謝家軍後,氣急攻心,死在了早朝時的龍椅上。
姬承燁匆匆繼位,只是羽翼尚未豐滿的他顯然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朝堂搖搖欲墜,城破之日,他體面地穿着龍袍,被兵將押來時,身邊還有當朝最大的保皇黨,我的父親。
見着我時,他很明顯地怔愣片刻,隨即便擺出了失而復得的欣喜。
「寶兒!是我的寶兒嗎?你竟沒死,爲父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啊!」
任由他如何聲淚俱下,我只是自顧自擦拭着我的劍,直到他被拖回丞相府,我也不曾與他半分對視。
世人皆道,姜家嫡長女死在了那場大火裏,可真正見過現場的人就會明白,被翻找出來的屍體裏,根本沒有姜寶珍。
我不想分辨阿爹的話是否真心,我們如今站在對立面,作爲新朝未來的國母,我必不能與前朝大吏產生不必要的糾葛。
「阿衡……」
姬承燁看着阿爹被拖走,始終無動於衷,直到官兵全部離去,雪中只剩我們三人時,他才衝謝子衡微微一笑。
我方纔記起來,姬承燁和謝子衡,其實是很好的朋友,謝子衡幼時還做過太子伴讀。
只是物是人非,年幼的情誼放在如今,總是顯得不值一提。
我想,若非姬承燁也插手過皇帝對付謝子衡的行動,如今定是不會有什麼造反軍出現的。
「阿衡,我自小就知道,你比我聰明。」
姬承燁似乎是陷進了什麼回憶裏,恍惚了意識,「那時我總想着,日後我得登大寶,定要封你爲驃騎大將軍,爲我鎮守邊關,打得匈奴屁滾尿流,再不敢來欺辱我朝子民。」
「我在努力成爲獨當一面的大將軍,可是你卻想殺了我。」
謝子衡面色平靜,彷彿輕描淡寫。
我低頭,卻瞧見他握着長槍的手青筋迸現,謝子衡想必是很傷心的,用心對待的兄弟,卻在暗中欲置他於死地。
「寶兒給三皇子的荷包爲何會出現在我回軍路上?遲遲不來的軍餉是否真的全是先皇刻意爲之?」
謝子衡似乎有些說不下去,微微閉了眼睛。
「姬承燁,你也在努力成爲一個合格的皇帝。」

-14-
姬承燁死了,飲鴆而亡。
前世我也與他做過好些年的夫妻,聽得他的死訊,我也感慨了片刻。
若不是那夜我親耳聽到那兩個嬤嬤臨死前的求饒,我都不敢相信,原來她們來相府,竟是由太子向皇后提議的。
困住我多年的夢魘,竟是由我同牀共枕數年的夫君帶來的,初時我怎樣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在相府見到我依舊嬌美的妹妹。
「阿姐,你認爲你贏了嗎?」
我的妹妹落落大方地站在我面前,任由周圍重重的守衛將她包圍,不見絲毫慌亂。
見着我這個假死回來的長姐,她說:
「阿姐,我能將太子抓在手裏,讓他不惜尋找替身也要留住我,同樣能將你的謝子衡玩弄於股掌,阿姐,你知道我們有多像嗎。」
我眸光發沉,盯着明珠不發一言。
我突然發現,原來我也如明珠一般,長了一雙和阿母極像的眼睛,原來姬承燁的一片真心,付的是相府那顆真正的掌上明珠。
人人都愛姜明珠,我有些不確定,謝子衡會不會成爲那人人之一。
我沒有什麼信心,畢竟我是個連親生父母也不待見的不孝女,是不顧禮節私相授受的逆女。
我想, 謝子衡那樣好,合該明珠這樣耀眼的女子與他站在一起。
「朕竟不知,朕還能被誰搶走?」
身後傳來謝子衡的聲音,我轉過頭去,一身鎧甲的男子匆匆走到我面前。
軍中長時間積累的威壓釋放,周圍人都有些膽顫,「朕早早就被皇后牢牢抓在掌中, 何來人能搶走?」
「子衡哥哥……」明珠眨巴着眼睛,跪在地上微微仰頭時,某些角度竟讓我彷彿見到了晨起梳妝時銅鏡中的自己。
我想看看謝子衡的臉色,下一秒卻見明珠被一腳踢開。
「畫虎不成反類犬。」
謝子衡淡淡說着,我卻分明見到了他某種一閃而過的恍惚。
「姜寶珍!」
明珠被壓下去,那張始終保持着淡然的臉終於裂開了縫,「憑什麼!姜寶珍!憑什麼你就能生長在京城,生來就是郡主!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原來, 我自小羨慕的明珠, 竟也是羨慕過我的。
我沒有再回答, 只等着聲音遠去隨謝子衡回了宮。
聽守衛說,阿母很想見我一面,直至姜家重複上一世的結局, 舉家遷回隴西時, 我也沒有見過她。
有相府昔時的小廝說, 自丞相府那場大火以後, 阿母就日日念着我, 往日明珠所得到的母愛,在我假死出逃這一年, 終於落在了我身上。
可這就像兒時喫不到的糖葫蘆,在長大後的某一天突然喫到, 除了驚喜,更多的是無動於衷。
因爲不曾得到過,所以顯得格ẗŭ̀⁷外謹慎。

-15-
經過草臺班子一般的禮部衆人的舌槍脣戰下,新朝終於確立了國號,新槃。
新槃一年,帝登基, 與他一ƭű̂⁺同站在高臺上的,還有天后姜寶珍。
自決的姬承燁,賜死的姬承邑,遠在隴西,被各路男子糾纏的姜明珠, 與祖母置氣, 日日喫齋唸佛的阿母, 無緣仕途,沉迷飲酒失足落水的阿爹……
他們被我從腦海裏剔除,往後餘生, 佔據我腦中的,是新槃的子民和新槃的皇帝。
姜寶珍這一世,終於得償所願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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