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女兒玩滑梯,一個男孩跑過來問我:「叔叔,可以把你女兒送給我嗎?」
童言無忌,我笑着回答他:「她可是我的命根子,當然不能輕易交給你。」
男孩又問我:「那她要是死了,你會很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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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警覺起來。
我從沒見過這孩子,這個兒童樂園是附近商戶一起捐款建的,來玩的孩子我基本都認識。
我懷疑這男孩可能是人販子的同夥,就帶女兒走了,回去後,我告訴她最近不要去那個兒童樂園,也不要接近那個男孩,更不能喫他給的零食或者跟他走,女兒點點頭。
幾天後,女兒忽然告訴我,她發現男孩領着對門烘焙店店主的女兒不知道去哪了,她本來想跟上去,但想起我的話就沒敢跟。
開烘焙店的是一對離異母女,母親叫韓雨,女兒小琦今年才四歲,街坊們知道她一個女人帶孩子不容易,對她一直很照顧。
我立即給韓雨打電話,可她好像出去送蛋糕了,電話一直沒人接。
大概一個半小時後,韓雨像瘋了一樣衝進我店裏,抓住我女兒追問:「小琦去哪了?快告訴我!」
女兒被嚇得語無倫次,我讓韓雨趕緊報警,然後跟她一起去找,可線索一過馬路就斷了。
警察很給力,他們根據我的描述以及附近監控的影像,當天晚上就找到了那個男孩,他叫劉啓。
劉啓堅持說自己沒有拐帶過小琦,他父母也幫他撒謊,說兒子一直在家。
警察拿出監控拆穿他們的謊言,劉啓這才支支吾吾地說:
「我沒到十二歲,應該不用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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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啓把我們領到附近一個爛尾樓,指着地上的一個小土坑,說:「她就在那。」
警察刨去浮土,發現小坑裏埋着一隻泡沫箱子,就是快遞經常用的那種。
他們打開蓋子,發現小琦蜷縮在裏面,她的眼睛睜着,嘴巴微張,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
韓雨當場崩潰,她撲上去想要傷害劉啓,警察把她攔住了。
警察讓劉啓複述整個作案過程,他的思路非常清晰,簡直讓我脊背發涼。
劉啓說,他在工地上發現這個小坑後,就產生了「活埋點什麼東西進去」的想法。
剛開始,他想活埋野貓,可野貓一下就跑出來,他失敗了。
於是,劉啓把活埋的目標變成了「小孩」。
但這個坑實在太小,於是劉啓用兩根鞋帶綁在一起,量下這個坑的尺寸,遇到合適的目標他就先用鞋帶量一下,然後再實施拐帶。
他還說,在挑選目標的時候,他只選小女孩,一方面小女孩不容易反抗,另一方面,女孩的身體比較柔軟,容易摺疊。
「你是先殺人,然後把她埋進去的?」
劉啓搖了搖頭:「我讓她自己躺進去的。」
他設了一個騙局,首先,他拿來兩個大紙箱子,讓小琦躺進去,然後給她巧克力喫,讓小琦誤以爲自己做遊戲。
後來,他讓小琦鑽進他放在坑裏的泡沫紙箱,小琦沒有任何懷疑。
「她躺進去後,我就把木板蓋上,往上面壓了幾塊地磚,然後埋土……」
劉啓說這個過程中小琦一直在掙扎,於是,他跳到木板上面踩了幾腳,小琦就不動彈了。
韓雨沒堅持到聽完整個過程就暈死過去,警察把她送到醫院搶救。
我聽到幾個老警察說:「媽的,老子幹這麼多年警察,從沒見過這種畜生,要不是他父母在,我真想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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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琦的遭遇傳開後,街坊們紛紛上門問我要劉啓家的地址,說是要爲韓家母女出口氣。
但未成年罪犯的隱私是受到法律保護的,警察要求我不得泄露劉啓的任何個人信息,否則要承擔連帶責任。
過了幾天,韓雨忽然到我店裏哭訴,說警方準備撤案了。
原因就是劉啓不滿十二歲,無刑事責任能力,警方只能根據刑法規定撤銷此案。
我目瞪口呆,劉啓明明殺了人,可別說是坐牢了,甚至連法庭都不用上,這是什麼道理?
「警察說就算我自己去告,檢察院也不會受理,最多走民事訴訟要求劉啓父母賠償……可我女兒的公道誰又能賠給我……」韓雨哭得眼角滲血。
更糟心的是,劉啓的父母別說賠禮道歉,他們現在根本就不接韓雨的電話。
即便通過警方溝通,他們也只說自己忙,沒時間,沒空搭理她。
老婆實在不忍心,給韓雨熬了點湯:「大家都是做母親的,有些悲劇發生了,誰都無能爲力,你還年輕,找對象再生一個,就當小琦輪迴轉世了。」
韓雨聲音沙啞:「我過不去這個坎啊!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好像聽到那孩子在我面前哭,說她死不瞑目,我的心就跟被人捅了十七八刀一樣難受啊!」
大家都是做父母的,韓雨的遭遇我們感同身受,於是,我們勸她先把孩子的屍體領回來,把後事辦了,再想打官司的事。
靈堂就設在韓雨的烘焙店裏,所有街坊都來了,可大家說來說去就是那些車軲轆話,韓雨哭累了,也麻木了。
喫白事餄絡的時候,賣烤鴨的老張說小琦這事兒也怪韓雨自己沒操心,結果被幾個女人羣起而攻之:「你們男人帶一天孩子試試,二十四小時盯着孩子難道不喫飯啦?」
賣肉的王胖子惡狠狠地抽着煙:「如果這事兒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是坐牢都要把那小畜生剮了,可惜韓雨這麼好個女人,也沒個男人幫她出氣。」
韓雨沒什麼親戚,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和妻子就幫忙招呼。
女兒一個人在門口玩,我把她叫過來,囑咐她不許亂跑,女兒一聲不ťū́⁴吭地點頭。
我有點納悶,這小妮子平時都要拌兩句嘴,怎麼今天這麼乖巧?
女兒嘿嘿一笑張開嘴,露出牙上的巧克力,因爲她蛀牙很厲害,我們都禁止她喫甜食。
「是韓阿姨給你的嗎?」
女兒搖搖頭:「是哥哥給我的。」
「哪個哥哥?」
「就是帶小琦走的哥哥呀,他說這些巧克力小琦沒喫完,就送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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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把女兒交給老婆,讓她把孩子看住了,絕對不能離開自己一秒。
我帶着幾個人在周圍搜索了一圈,沒有發現劉啓的蹤影,看來他已經逃跑了。
我越想越後怕,萬一劉啓直接帶走我女兒,然後找個小坑把她也埋起來怎麼辦?
我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等到晚上,我偷偷把劉啓來找我女兒的事情告訴韓雨。韓雨怒目圓睜,抓住我的胳膊:「你下次早點告訴我,我來殺了他!」
我看着小琦露出虎牙微笑的黑白照片,心底默默做了一個決定:
「你真的想報仇嗎?我有辦法,而且我可以讓你不用坐牢。」
韓雨沒有絲毫猶豫就同意了。
於是,我讓女兒每日照常玩耍,實則在暗處仔細觀察,尋找劉țū́⁶啓的行蹤。
我和韓雨來回換班,堅持了差不多一個月,我終於發現鬼鬼祟祟的劉啓出現在兒童樂園附近。
我給女兒打電話,讓她現在就往家裏走,劉啓果然跟了上去。
我開着麪包車跟在劉啓身後,在一條沒有監控的路上綁架了他。
我把劉啓帶到韓雨的倉庫裏,韓雨拿來小琦的照片,點上一炷香:「琦琦乖,媽媽今天就讓你安息。」
劉啓使勁哭鬧,掙扎:「叔叔,阿姨,我可是個孩子啊!你們怎麼忍心傷害一個小孩子?」
韓雨沒有任何猶豫,抓住劉啓就往揉麪機裏塞。
劉啓的體重在五十公斤左右,而揉麪機的最大容量是六十五公斤,話雖如此,但想把一個人完全塞進去簡直不可能。
劉啓的一條腿卡在外面,韓雨拿來一把敲麪餅的大木槌,照着劉啓的關節一頓猛砸,把劉啓的腿硬生生掰斷了塞進去。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韓雨打算怎麼處置劉啓,我們原本約定的內容只是我來綁架劉啓,她爲小琦復仇。
韓雨打開開關,轉動的攪拌臂從劉啓身上剮下來一大片肉。
劉啓開始尖叫:「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我一定做個乖小孩!叔叔!阿姨!求求你們原諒我!」
我忍不住拍停了機器:「別這樣,直接給他個痛快吧。」
韓雨瞪着通紅的眼睛,把一樣東西拍到我面前。
那是一條嶄新的鞋帶,兩條連在一起,正好和我女兒身高差不多。
我只好讓到一邊,任由韓雨把機器開到最大。
劉啓的尖叫聲漸漸被機器的轟鳴聲掩蓋,半個小時後,我們把一盆已經無法稱之爲屍體的東西,送進了韓雨的麪包爐。
韓雨扔了幾個麪糰進去遮掩屍油的焦味,這會兒本來就是她做麪包的時間,所以就算濃煙大作也不會有人懷疑。
燒完劉啓的屍體後,韓雨把爐膛內的骨渣清掃得乾乾淨淨,然後在店裏擺上從其他地方買來的麪包。
我把準備好的口供和說辭交給韓雨:「接下來纔是真正的戰鬥,警察肯定會不停地盤問你,你準備好了嗎?」
韓雨語氣平靜得可怕:「你放心吧,我絕不給一個畜生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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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啓失蹤的第二天,警察就到了韓雨店裏,而且一來就來了五六個。
我立即通知街坊去給韓雨助陣,大家都很同情韓雨,一下來了幾十號人,嚇得警察有點不淡定:「幹嗎的?襲警可是重罪!」
王胖子喊道:「領導,我們不想鬧事,我們就是想問問,你們不去抓殺人犯,跑來調查受害人是幾個意思?」
一個肩上揹着兩槓兩花的老警察站了出來:「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警方撤案是嚴格按照法律程序執行的,我Ťųₗ們總得照章辦事吧?」
老張不服了:「上次一個老頭在我門前摔了,非要訛我兩萬塊錢,最後警察說老頭是弱勢羣體,讓我賠了一萬五,怎麼那個時候你們就不照章辦事了?」
老警察被懟得啞口無言,大家羣情激憤:「小雨,你別怕,如果誰鬧得兇誰有理,我們天天陪你上公安局鬧!」
最後,是韓雨主動出面安撫大家的情緒:「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但是小琦被害不是警察的錯,相反,他們很快就找到兇手,我非常感激他們,大家散了吧,不要干擾警察辦案了。」
韓雨表現得很出色,我叮囑過她,一定要在警方心中樹立一個主動配合調查的正面形象。
警察也是人,會在辦案過程中代入自己的情緒,如果他們同情韓雨,就不會追根究底,那韓雨就能順利過關。
老警察擦了擦汗:「嚯,這麼大排場,看來你挺受歡迎的。」
韓雨一邊泡茶一邊苦笑:「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和領導您不一樣,沒人給我們發工資,出了事也沒人管我們,所以大家就是這麼互幫互助過來的,倒是您今天來有何貴幹?」
她給老警察倒了一杯普洱,老警察感激地笑了笑,遞上一張名片——吳崢:
「尋找小琦那天,我也在現場,對於那孩子的遭遇我非常抱歉,但我們今天來,是爲了劉啓的事。」
「昨天我們接到他父母的報案,說是兒子失蹤了,考慮到你們之間的糾葛,現在警方懷疑你可能和案件相關,不過你也別激動,這就是個例行程序,並不代表你是犯罪嫌疑人。」
我意識到吳崢在說謊,如果是按照失蹤案處理,根本犯不着來這麼多警察。
他們就是在懷疑韓雨殺了劉啓,今天是來搜查證據的。
不過,這難不倒韓雨,關於如何應對警察的盤問,我們做過大量的排練。
但韓雨的操作卻讓我喫了一驚,她把手腕往桌子上一放:「沒錯,人是我殺的,你們把我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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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吳崢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韓小姐,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真的承認自己謀殺了劉啓嗎?」
「對,我承認自己是這個殺人犯,請你告訴我:如果我都不能手刃殺害我女兒的兇手,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韓雨開始哽咽,吳崢有點手足無措,趕緊叫隨行女警安撫韓雨的情緒。
驚詫之餘,我暗自讚歎韓雨的高明,她的回答要比我想象中更加出色。
刑偵是一門專業學問,有大量的心理學、生物學以及數百年以來的辦案經驗作爲支撐。
說實話,想要在刑訊過程中騙過警察,尤其是經驗豐富的警察,基本是不可能的,他們能從很細微的細節捕捉到嫌疑犯在說謊。
我原本的策略,是讓韓雨儘量保持沉默。
但韓雨主動出擊,等於是把問題拋還給警方:我告訴你一個事實,信不信由你自己決定。
吳崢顯然也沒把韓雨的話當真,他認爲韓雨只是在發泄,這一關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他拿出一個筆記本,開始詢問韓雨什麼時間都在做什麼,整理時間線。
警方根據監控,能夠推算出劉啓失蹤的具體時間,但這沒有什麼用,因爲綁架劉啓的人是我,而韓雨一直在店裏,有很多顧客都可以作證。
只要警方不往同夥的方向上靠,韓雨的不在場證明就牢固如山。
吳崢也得出了同樣的答案,那就是韓雨不具備作案條件,他拿出一雙醫用橡膠手套:「韓女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你店裏稍微看看,你放心,我們不會亂動任何東西。」
警察們立即開始行動,他們拿了十幾個證物袋,把韓雨的擀麪杖、麪包刀甚至黃油刀等一系列有可能作爲兇器的東西全部裝了進去。
一個警察仔細檢查倉庫、衣櫃、冰箱這些地方,另一個警察拿着透明膠帶,在地上來回粘,提取毛髮和指紋,還有一個警察拿着棍子敲打牆壁,掀開弔頂,確認店裏沒有可以藏東西的死角。
吳崢對店裏那臺烤爐特別感興趣,他說自己是新疆人,家裏也有一個類似的烤爐,平時用來做饢和烤包子,只不過個頭要小很多:
「順帶提一嘴,這個爐子的最高溫度是多少?」
「五百度左右,我使用的時候最多燒到三百度。」
吳崢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我猜他肯定在推算這臺爐子有沒有可能作爲焚屍的工具。
人體骨骼的分解溫度是六百度到八百度,到不了這個溫度,燒出來的只是一堆碳化的骨架,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但我製作了一個工具,臨時加高了烤爐的煙道,成功使爐膛溫度上升到了八百度以上,所以才能處理掉劉啓的屍體。
搜查結束後,警察把店裏的東西歸位,吳崢詢問韓雨:「除了這家店,你還有沒有其他租用的或者購買的店面、倉庫或者住宅?」
韓雨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平時住在二樓,因爲做麪包的話三點鐘就要起牀和麪,琦琦她總是抱怨自己睡不了懶覺……」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哭。
吳崢嘆了口氣,拍拍韓雨的肩膀:「你放心,我們會盡快還你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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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警方把從韓雨店裏拿走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這就說明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疑點。
我鬆了一口氣,這個過程比想象中更加煎熬,我已經幾天沒睡好覺了,腦子裏全是自己鋃鐺入獄的畫面。
警方沒有刑事立案,這就是我們的勝利,沒有刑事立案就不會拘留,也不會有所謂的「大記憶回覆術」。
只要韓雨擺脫了嫌疑,接下來警方就會往離家出走這個方向靠,全國走失兒童那麼多,劉啓也沒有特殊到需要警察鋪天蓋地去找。
至於劉啓的父母,他們根本不會追根究底,我聽說他們各自都有外遇,對兒子不聞不問。
自從劉啓的奶奶死後,這對極品父母每天甩給兒子二十花錢讓他自生自滅,劉啓殺人後他們更是懶得回家,都想把孩子推給對方。
小琦的悲劇,這對失職的父母脫不了干係,遺憾的是,法律並不能懲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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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我的店裏忽然來了一位特殊客人,吳崢。
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和我老婆聊天。
我趕緊拿了一碟小菜走過去:「領導,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來了?」
吳崢微笑:「你不必客氣,我就是碰巧肚子餓了,進來喫碗小面,哎對了,聽你媳婦說,你是 985 畢業的高才生?你這種人纔開麪館,浪費了吧?」
我賠笑道:「這不想多陪陪孩子嘛,再說了,顧客就是刁鑽,也不會半夜打電話罵我。」
吳崢拉着我坐下閒聊,他說話完全沒有重點,好像真的只是來喫一碗麪的。
我決定探一下他的底細:
「領導,我看你戴着兩槓兩花,這級別正科了吧?怎麼不坐辦公室還在外面跑啊?」
「嗨,別提了,我不適合搞政治,就喜歡蹲在現場,鑽研一些案件細節什麼的。」
我暗自思忖,如果吳崢是靠破案從基層起家幹到現在這個位置,那就說明他經手偵辦的案件恐怕超過數百起,而且基本沒有懸案。
也就是說,吳崢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神探」。
我吞了吞口水,跟這樣一個人較量,無異於是自殺行爲。
我決定找個理由趕緊閃人,吳崢忽然從拿出一張監控照片,畫面裏的人正是劉啓:
「領導認爲劉啓有可能是離家出走了,準備把這件案子當作走失來處理,但是我不同意。」
他拍了拍那張照片:「劉啓的行爲不太正常,他明顯在隱藏自己的行蹤,我認爲他正在跟蹤什麼人。」
他又拿出另外一張照片:
「丸子頭,白毛衣,藍色揹帶褲……我記得你好像有個女兒?跟小琦差不多大?」
我的心臟開始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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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偵辦案件的過程中,最最重視的線索,是動機。
殺人,尤其需要強烈的動機。
我原本計劃,如果警方不知道我有作案動機,那麼我就可以替韓雨打掩護,讓她通過不在場證明洗清嫌疑。
可我沒想到,吳崢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我的動機,從而推斷出我是韓雨的同夥,讓韓雨的不在場證明不攻自破。
假如吳崢重啓調查,那麼這一次我和韓雨都會成爲嫌疑對象,警察的搜查力度會空前絕後,到時候一切都完了。
我冷汗直冒,ťŭ̀ₘ手心發冷,周圍的世界天旋地轉。
吳崢笑眯眯地對我說:「我事先聲明啊,今天我不是來辦案的,我身上也沒有任何錄音和竊聽設備,你大可放心。」
「說實話,我很同情韓雨,也完全理解你們這麼做的苦衷,我在政法系統還算有點人脈,如果自首,我會爲你們積極爭取減刑。」
我忍不住問道:「能減到什麼程度呢?」
吳崢笑意漸濃:「你的話,綁架罪要判五年以上,如果致人死亡十五年起步,但你只要否認自己不知道韓雨的復仇計劃,我可以幫你爭取到五年。」
「至於韓雨,法院會考慮到她痛失愛女,長期處於抑鬱的狀態,應該會減刑到十七八年吧。」
我忍不住苦笑。
劉啓謀殺了小琦,結果一天牢都不用坐,韓雨付出的代價卻是自己最寶貴的年華。
法律的本質難道不是公平嗎?
我逐漸平靜下來,直視吳崢的雙眼:「感謝領導的提醒,我一定會保護好我的女兒不受傷害,不惜一切代價。」
我故意把最後四個字咬得很重,吳崢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從警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哪個案子能夠做到滴水不漏,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我已經想好了,我一定會站在正義這邊。」
「殺一個孩子算什麼正義?你的道德標準也太低了吧?」
「殺人固然不算,但如果法律保護不了我,那我就動用一切手段保衛自己,我認爲這就是正義。」
吳崢似乎覺得多說無益,嘆了口氣:「那咱們回頭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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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認輸還爲時過早,說白了,光有動機還不夠,吳崢還需要證據。
刑事立案更加需要完整的證據鏈Ṭü⁹,兇器,屍體,犯罪現場,這三者,吳崢至少需要找到其中一個。
只要他一個都找不到,那就是我們的勝利。
吳崢果然重啓了調查,十幾個警察把韓雨的店翻了個底朝天。
他們沒有放過地板上每一寸角落,先用膠帶粘一遍,然後噴灑魯米諾試劑,測試熒光反應,甚至連天花板都要全部檢查一遍。
兩個警察在外面拉了黃色的警戒線,聲明任何闖入警戒線的行爲都會被視作尋釁滋事,街坊們也只能乾瞪眼。
吳崢沒有搜查我的店鋪,他似乎認定殺死劉啓的一定會是韓雨,所以幾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韓雨身上。
在搜查的過程中,吳崢一直在仔細觀察韓雨。
她似乎心不在焉,手裏拿着一塊乾麪包,一邊掰一邊喫。
這時一個年輕的警員向吳崢彙報:「領導,經過我們的搜查,店內暫時沒有發現任何與案件有關的痕跡,也沒有找到可以當作兇器的工具。」
吳崢搖了搖頭:「殺一個半大孩子,用手就夠了,不一定要用到兇器,你們只要找到屍體和作案痕跡就可以。」
他又問道:「那臺烤爐檢查了嗎?有沒有測試爐溫?」
「測過了,最高只能燒到五百多度。」
吳崢繞着烘焙店轉了一圈,他指着煙囪說:「這種爐子只要改裝一下,把溫度升高並非不可能,把煙囪拆下來,仔細查縫隙裏有沒有毛髮。」
警員立即照辦,他們把煙囪卸了下來,拆開保溫鐵皮,甚至把裏面的玻璃棉都揪出來仔細檢查。
但煙囪很乾淨,就像嶄新的一樣。
吳崢戴上手套走進店裏,他仔細打量店裏的設備,目光最後落到那臺揉麪機上。
「咔吧」一聲,韓雨手裏的麪包碎成兩半。
吳崢捕捉到這個瞬間,他立即仔細檢查揉麪機,最後發現揉麪機的攪拌器是新的,上面抹的潤滑油還沒凝結。
他立即把攪拌器拆下來做魯米諾檢測,但上面卻沒有熒光反應。
吳崢顯然有些失望,他讓警員把揉麪機推走,到鑑定中心去做微生物培養,提取劉啓的 DNA。
幾天後,結果出來了。
上面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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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崢確實很厲害,他只靠觀察就大致推斷出了我們殺人和處理屍體的手法。
但他不知道的是,證據其實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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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崢鎩羽而歸,街坊們聯合到公安局門口進行集會,要求警察停止騷擾韓雨,這件事甚至鬧上了熱搜。
最後韓雨主動平息事態,向警方提出賠償,她沒有提太過分的要求,僅僅索要了衛生費和誤工費。
我知道吳崢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但他在短時間內無法調動警方資源,上層已經定調,要把劉啓的案子當作走失來處理。
我鬆了一口氣,但這件事仍未結束。
警察宣佈解除韓雨的嫌疑後,劉啓的父母仍然堅定地把她當作兇手,多次上門騷擾。
這也難怪,雖然他們對兒子的照顧幾乎爲零,但劉啓畢竟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街坊們發現後,大家把這對夫妻堵在韓雨店裏打了一頓,於是,他們不敢輕易出現了。
但韓雨的店鋪經常被人半夜三更丟石頭、磚塊,櫥窗被砸爛了好幾次,用腳指頭想也能猜到是這對極品父母乾的好事。
我建議韓雨報警,但她不想驚動警察。
另一方面,那就是韓雨自己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她原本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漂亮到我多看一眼老婆就會喫醋的那種,自從小琦的悲劇發生,她就容光不再,甚至再也沒有笑過。
我們建議她關門,回老家住一段時間,或者乾脆搬走永遠不要再回來,但她始終不願意離開這個和女兒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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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的時候,我徵得老婆同意,把韓雨叫到家裏和我們一起喫飯。
她不碰任何肉類,心不在焉地把那碗白飯一點一點扒完,似乎喫飯這個動作對她而言,只不過是維持生命體徵罷了。
老婆洗碗的時候,韓雨對我說:「小琦死後,我經常能聽到她的聲音,有時候就感覺到她好像躲在我身後,跟我玩捉迷藏似的。」
「可當我充滿期待地回頭,就會一次又一次被事實壓垮,原來那孩子走了呀,她再也不會調皮搗蛋,再也不會把麪糊弄得到處都是,也再也不會喊我媽媽了。」
「我以爲復仇能撫平我心中的傷痛,所以我殺了劉啓,可這道傷痕卻沒有彌合,反而越裂越大……難道是我做錯了嗎?」
我本來是想安慰她,可韓雨的精神狀態比我想象的還差。
殺人,是非常反人類的行爲,哪怕訓練有素的士兵,戰爭結束後也會被困在自責中無法自拔。
韓雨只是一個遭遇不幸的可憐母親,即便憤怒驅使着她完成了復仇,她的人格完全崩潰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韓雨擦了擦眼淚,忽然說:「哥,我想爲劉啓做點事。」
我下意識地把這句話當成了她要自首,急道:「你瘋了嗎?我女兒還沒長大,我不能坐牢。」
「我管不了那麼多,這件事我必須做。」
-14-
韓雨的決定讓我寢食難安。
如果她決定自首,一定會牽連到我,那就意味着我至少要蹲五年大牢,就這已經算是最樂觀的情況。
如果警察追究我對抗檢查,知瞞不報,甚至把我列爲謀殺劉啓的幫兇……到時候,我恐怕連女兒的婚禮都參加不上。
就韓雨現在的精神狀態而言,她無論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都不奇怪,我實在沒辦法指望跟她講道理。
如果發生最糟糕的情況,我恐怕得把她也……
我趕緊撲滅這個想法,但一個又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裏冒出來。
人,終究是自私的啊。
-15-
岳父身體不舒服,老婆決定帶女兒回去小住兩天,店裏只有我一個人在。
韓雨忽然給我發來信息,說她店裏有個燈壞了,空開怎麼都合不上,她想請我幫忙看看。
我從抽屜裏拿出一雙手套,揣在兜裏。
我決定最後再勸說韓雨一次,如果可以,我絕對不希望這麼做。
但如果讓我在我和她之間選一個,我只能選我自己。
我來到韓雨店裏,她說配電箱在一個小房間裏,這個小房間之前是衛生間,沒窗戶,裏面很黑,什麼都看不到。
我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找了半天也沒看到什麼配電箱。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忽然被鎖上了。
我喫了一驚,使勁拍門,質問韓雨爲什麼要把我關起來。
韓雨一聲不吭,反而拿來一把大鎖從外面鎖住。
我緊張得心臟「砰砰」直跳——難道韓雨已經猜到我要做什麼,所以乾脆把我關起來,然後報警自首?
他媽的!
我使勁踹了幾腳門,這時樓下忽然傳來腳步聲,來了兩個人。
我不敢發出聲響,這扇門是那種老式衛生間門,底下有一個氣窗,我就趴在地上通過氣窗朝外觀察。
我發現,半夜到訪的人不是警察,而是劉啓的父母。
我有點疑惑:爲什麼韓雨要把他們找來?難道她想以死謝罪?
但劉啓的父母可不是傻子,就算韓雨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劉啓的父母也不至於衝動到殺她,他們只需要報警就行。
畢竟,他們對劉啓的愛少得可憐,和韓雨根本沒法比。
韓雨給兩人倒了茶,拿來兩塊乾麪包,就是她最近經常喫的那種。
劉啓的母親使勁拍着桌子:「你到底把我兒子藏到哪了?趕緊把他交出來,不然今天有你好看。」
韓雨一臉淡然:「我並沒有囚禁劉啓,是他自己藏到我這裏的,他說自己不想見你們,因爲你們根本就不愛他,不配當他的父母。」
劉啓的母親漲紅了臉:「放你媽的狗屁!誰、誰說我不愛兒子了?」
「那就證明給我看,這些麪包是我烤失敗的,硬到難以下嚥,要是你能喫完我就相信你。」
劉啓的父母對視一眼,只好掰開面包就着茶喫,不一會兒,兩人就喫完了。
韓雨站起身,趴到劉啓母親耳朵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劉啓的母親就像瘋了似的,騎在韓雨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劉啓的父親拿來一把又粗又重的擀麪杖,朝着韓雨的腦袋使勁砸。
他每次砸下去,韓雨的四肢就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但她從始到終沒有任何反抗。
我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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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暴後,劉啓的父母甚至來不及收拾現場就倉țù⁺皇逃竄。
我急忙報警,打 120,然後朝門上使勁踹了幾腳,總算踹掉了合頁。
我從縫隙中擠了出去,檢查韓雨的傷勢,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的後腦勺嚴重變形,血液混着黏稠的腦漿,從她的耳朵和鼻腔中流了出來。
奇怪的是,明明遭到虐殺,韓雨卻面帶微笑。
她的雙手甚至不是激烈反抗時的握拳狀,而是一種非常舒緩的姿態,彷彿在平靜地擁抱死亡。
警察趕到現場,我向他們提供了足夠的線索和證據,幾個小時後,他們就逮捕了劉啓的父母。
法院以謀殺罪起訴了他們,劉啓的父親是死刑,母親是無期。
奇怪的是,當檢察官質問他們爲什麼要殺害韓雨時,兩人沉默不語,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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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從女兒那裏得到一封信,是韓雨寫給我的: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吧——請不要替我難過,我很高興能到那個世界和琦琦團聚,死亡對我來說而言是最好的解脫。
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復仇究竟有沒有意義,我沒有從劉啓的死得到任何慰藉,反而是無盡的空虛。
可結論就是,我作爲一個母親,必須揮動這把愛的屠刀,這是我的使命,我不需要別人或者法律來評價我。
追根究底,我始終無法原諒劉啓的父母,如果他們對孩子的愛稍微多一點,我或許不會遭遇如此悲劇,就算法律不會追究他們,我也不能允許他們逍遙法外。
我將用自己的生命懲罰他們,這是我唯一能爲劉啓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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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雨給我留下一些錢,請我爲她處理後事,並把她的骨灰和小琦的Ṭũₕ放在一起。
我完成了她的心願,每年的忌日都會帶着女兒給這對母女掃墓,供香,祈求她們在下個輪迴裏繼續團聚。
女兒成長到了能夠理解死亡的年紀, 她總是後悔自己那個時候應該跟上去,提醒小琦遠離劉啓, 或許就能挽回一場悲劇。
我溫柔地摸着她的腦袋:
「這個社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險,但爸爸沒有辦法一直守護你,所以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否則,爸爸就算付出生命都會爲你復仇。」
女兒緊緊抱住我:「我不想爸爸爲我復仇,你放心,我一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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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我的店裏多了一個常客, 吳崢。
領導讓他從一線退下來坐辦公室, 他就放棄了警察的工作, 跑去當了一個私家偵探。
他把我的店當成了自己的食堂, 有事沒事就過來喫碗麪, 還腆着臉問我能不能給他辦個會員卡:
「哎,高才生,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當時的推理到底有沒有錯?」
這是吳崢最喜歡問的問題。
被他騷擾得不勝其煩,我決定告訴他答案:
「你的推理完全正確, 只不過,你找的地方錯了, 案發地點並不在韓雨的店裏。」
吳崢很驚訝:「怎麼可能?我還以爲韓雨一定會在自己的店裏殺了劉啓給女兒慰靈。」
「她確實是在自己的店裏殺了劉啓, 只不過韓雨有兩家店,另外一家店就在原來這家店的旁邊, 裝修設備一模一樣。」
韓雨的房東眼紅她的生意,一直在漲租金逼她搬走, 所以韓雨只能提前找好去處。
殺死劉啓後,韓雨就立即搬了家, 平移了廣告牌, 因爲陳設一模一樣, 所以吳崢也沒認出來, 畢竟沒有人會去數韓雨的店到底是第幾家店鋪。
吳崢恍然大悟, 他喃喃自語:「好吧, 就算我找不到犯罪現場,可爲什麼我沒有找到劉啓的骨灰?按照他的體重, 就算你們燒得再幹淨, 也得有兩公斤左右的骨灰,可我無論是從下水道還是垃圾箱都沒發現傾倒的痕跡。」
我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骨灰是韓雨處理的,這個問題恐怕永遠沒有答案。」
吳崢失望地走了ŧũ̂ⁿ。
韓雨確實沒有告訴我她是怎麼處理那些骨灰的,但是我大概能猜得到。
她恐怕是把那些骨灰揉進麪粉裏烤成了麪包。
自從殺死劉啓後, 韓雨每天都在啃乾麪包, 就和着水一點一點硬啃下去。
那恐怕是一種味道極其難喫,還有可能混雜着骨頭、牙齒的麪包,她居然硬生生喫完了。
她把最後兩個麪包, 留給了劉啓的父母,騙他們喫了下去。
這,就是一個母親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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