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少女21大戰沙鬼

「地師」村子裏連年大旱,村民卻盛情款待我們洗澡。
洗完澡,第二天,村口的枯井就冒出了泉水。
村民很激動:
「你們被泉靈選中,永遠留在這裏吧。」
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1-
初入天火灣,就能感受到這個村子的乾旱。
路邊到處都是枯死的樹木,枝幹上連星點綠色都沒有。空氣裏黃沙彌漫,視線中所有的東西都籠着一層灰。
我嗓子幹得要冒煙,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就像摩托車燃油耗盡的排氣管:
「呼——咳咳——呸!」
我吐掉嘴裏的沙子,把揹包扔在地上:
「花花,你確定季康在這?」
「這村連公路都沒修,他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啥?」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前段時間,我朋友花語靈的預備對象季康,在泰山被反派童福生搞死了,哦,也沒死,是跟蛟蛇一起摔落山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花語靈收到消息,說季康出現在甘肅西北一帶,就帶我們來這找他,一連找了大半個月,卻毫無頭緒。
花羽靈嘆口氣,順勢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我的書包上:
「不確定,那人提供的方向是這兒一大片,這些荒山都長差不多,我早搞不清了。」
「不確定?」我瞪大眼睛,「不確定你就敢讓我走兩天的路跑到這破村子來?我鞋底都快磨爛了,那可是價值 128 塊錢的回力!」
花語靈兩手一攤,吐出四字真言:
「那咋辦?」
「來都來了,進去看看?」
沒有一箇中國人能反抗這四個字,我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認命地低下頭:
「行行行,起開。」
我重新拿起揹包,跟在花語靈身後,垂頭喪氣地走進村子。

-2-
村子坐落在一個山谷裏,兩旁的房屋沿山而建,夾着中間一條寬闊的黃土路。
我們一路走來,都沒看見什麼人,直到走到村子最深處,有個老頭正坐在屋檐下,搖着一把蒲扇。
看見我們出現,老頭震驚地瞪大眼睛,手裏的蒲扇掉在地上。
江浩言熟練地從包裏掏出一包煙遞給老頭:
「老人家,跟你打聽個事,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這個年輕人?」
江浩言指着手機上的照片,老頭沒看手機,只是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花語靈。
江浩言提高音量,又問了兩遍。
老頭始終不說話,我和花語靈對視一眼:
「難道是聾的?」
老頭渾身一震,忽然反應過來,佈滿皺紋的面容上很突兀地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你們是來旅遊的,那什麼,探險的驢友吧ṭü₇?」
「來,來,快進來坐,我喊我婆娘給你們倒水,秀蘭——來客人了,秀蘭——」
房門打開,一個端着大瓷碗的老太太從屋裏走出來,看見我和花語靈,眼神一亮:
「哦喲,這麼水靈的姑娘。」
夫妻倆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去,老頭從水缸裏舀出半瓢水,那水上浮着一層薄灰,我也毫不介意,一口氣喝乾了。
喝完水,我們幾人都恢復一點精神,跟老頭打聽季康的事。
老頭接過手機,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猶豫着點點頭:
「前幾天好像是在後山見過這麼個後生。」
「是你們走散的同伴吧?」
「年輕人彆着急,今天天色晚了,你們先在我家待一宿,明天早上,我喊上村裏人跟你們一起去找。」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見過季康,我們都很激動,但也知道急不了。
老頭口裏的後山,肉眼看着並不遠,可有句古話,「望山跑死馬」,西北地勢開闊,視線裏沒什麼遮擋,看着挺近的地方,實際距離走起來,一天都不一定能走到。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山裏晝夜溫差大,我們對附近的地形又不熟悉,實在不適合晚上行動。

-3-
老太太帶我們去了唯一的一間空房,我放下揹包,脫掉衝鋒衣,用手在頭髮上拍了幾下,空氣中立刻飄起一層灰。
花語靈被嗆得直咳嗽:
「咳咳,喬墨雨,髒死了,離我遠點。」
「我還沒嫌你呢,你好意思說我?你辮子上那團鳥屎都沒擦乾淨。」
見我們兩個吵嘴,老太太笑着,忽然問了一句: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洗澡?」我有些驚訝,「這兒還能有水洗澡?」
我們來的這一片,差不多是甘肅最缺水的地方,一年也下不了一場雨,連續乾旱兩三年更是常事。
那些沒有修建水利工程的村子,基本處於荒廢狀態,村裏除了幾個留守老人,年輕人都走光了。
剛纔廚房裏那口水缸,差不多都見底了,老頭把缸抬起來,纔給我們舀出兩瓢水,哪裏還能有水洗澡呢?
老太太堅定地點頭:
「有的,到後山方向有個深潭,我們村的水都是從那挑的。」
「那水底下有條暗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斷,就是地勢陡峭,下到潭裏不是很方便。我們兩個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以前村子裏的年輕人,經常有在水潭邊洗澡的。」
老太太這麼一說,我們頓時心動了。
在西北這半個月,別說洗澡了,連好好洗把臉都是奢侈。我衣服上頭上全是細沙,身上每天癢得很,看見一棵樹,就跟狗熊似的上去蹭後背,一路上沒少被花語靈嘲笑。
老太太伸手指着窗外:
「那水清清涼涼的,衝一下身上的浮塵都洗乾淨了,可舒服。」
「你們去嗎?天還沒完全黑,去的話我給你們指路。」
被她這麼一說,我感覺後背又開始發癢。
清清涼涼的泉水,澆透身體,搓上泡沫,從頭到腳洗上三遍,想想都爽啊。

-4-
老太太說,那個泉水的位置很好找。
沿着村後的黃土路走上二十幾分鍾,能看見一片枯死的棗樹林,穿進林子,看見最高最大的那棵棗樹,轉個彎沿着下坡再走幾百米,從一處亂石堆下去就到了。
這亂石堆就立在山壁最外緣,原本應該是一大塊岩石,時間久被風化了,一腳踩下去,邊緣處會像粉末一樣碎裂。
我們幾個攀巖一樣,動作緩慢地貼着山壁往下爬。一下到谷底,走上幾十步,前面出現一個黑色的深潭。
附近都是焦枯的黃沙地,這個黑色的水潭,突兀地出現在那,就像大地上長出一隻眼睛,很是怪異。
江浩言走到水潭旁邊,掬起一捧水,水質清澈,手心的掌紋清晰可見。
江浩言驚歎:
「這水很清啊,爲什麼看起來是黑色的呢?」
「你連這都不知道,沒文化真可怕。」花語靈不屑地冷哼一聲,「水綠則深,水藍則廣,水黑則淵。」
「這水這麼黑,說明下面是一處深淵,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不要隨便下水,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花語靈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把兩隻手浸泡在水潭裏,愜意地仰起頭,「舒服啊——」
下一刻,她卻猛然瞪大眼睛,整個身體往後仰,腳用力蹬住地面,然後兩手往前一伸,一個猛子扎進了水裏。
看起來,就像被一股巨力拉下去似的,花語靈的對抗甚至堅持不到一秒。
水面驚起一陣浪花,然後又迅速平靜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江浩言就蹲在花語靈旁邊,沒看見她的表情,還以爲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剛說了水深,你這也太莽撞了,喬墨雨,你可別學她——」
「閃開!」
我扔掉揹包,一個跨步跳進水中。

-5-
我潛進水底,四處搜尋花語靈的蹤跡,這水潭不大,直徑三米左右,現在天色又還沒黑,淺水處一目瞭然。
花語靈也潛在水下,大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看見我,她朝上伸了伸手指。
我們倆一同浮上水面,花語靈抹一把臉上的水,哈哈笑道:
「剛纔沒站穩,掉下來了。」
我滿臉懷疑:
「掉下來的?你不是被拉下來的嗎?」
花語靈低下頭:
「當然不是啊,水裏又沒其他人,誰拉我啊?我本來想嚇唬你的,結果沒穩住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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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也沒多想,只是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沒事就行,我們早點上去吧。」
我朝岸邊游去,花語靈拉住我的胳膊,說出的話讓我瞬間動彈不得:
「來都來了,順便洗個澡吧?」
這水被太陽曬了一整天,泡在水裏暖洋洋的,我手一揮,就看見自己身邊浮起一層灰,花語靈已經開始在手臂上搓泥。
我倆洗完澡,順便把身上的衣服也洗了,然後神清氣爽地爬上岸,換了一身新衣服。
江浩言原本背對水潭站着,聽見我們上岸,試探着問:
「洗好了嗎?」
花羽靈:「好了!」
江浩言轉過身。
花語靈:「可是我還沒穿衣服。」
江浩言驚慌地捂住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花語靈哈哈大笑:
「騙你的,瞧你這副小媳婦樣。」

-6-
我們幾人洗完澡,回到村裏,發現剛纔那老太太就在路邊等我們。
見我們頭髮溼漉漉的,老太太明顯鬆一口氣:
「你們都洗過澡了?」
「太好了!」
「我是說,看着都清爽多啦。」
老太太比之前更熱情,到家以後還張羅着去鄰居家借了水給我們煮麪條,只是說的話一直奇奇怪怪的:
「水裏沒東西咬人吧?」
「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江浩言:「什麼意思?水裏該有東西嗎?」
「哦,剛纔忘記提醒你們了,這邊有一種全身黑色的小蛇,喜歡在水潭附近出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有花語靈這個苗疆蠱女在,我們根本就不擔心什麼蛇蟲鼠蟻的問題,我沒把老太太的話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剛喫完早飯,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
「吳根水,快開門,時間到了!」
老頭打開房門,我穿好衣服,湊過去看熱鬧,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院子裏站滿了一羣老頭老太。
天剛矇矇亮,他們扎着白色的頭巾,臉上身上都灰撲撲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根水,準備好了嗎?」
老頭點點頭,彷彿沒看見我們似的,從角落裏拿了一個大瓷碗,跟在村民們身後,一起往村中央的方向走。
花語靈很好奇:
「他們要去幹啥?」
我自信一笑:
「這都不知道?這種氛圍,這種精神面貌,一看就是要去跳廣場舞!」

-7-
我們跟在村民後面,村子最中央有一個凹下去的圓坑,坑底最中間有一口半人高的枯井,這深坑也不知道是怎麼弄出來的。
等我們走到圓坑旁邊,忽然感覺腳下震動,地面發出「轟隆隆」的響聲,緊接着,「刷」的一聲,從枯井裏噴出一條水柱。
這水質地渾濁,裏面含着大量沙石,有些水柱噴濺在我們身上,我抬手擋了一下,感覺手臂像被蚊蟲叮咬似的,一大片皮膚隱隱作痛。
老頭老太太們熱烈地歡呼,對着枯井跪下磕頭:
「老天開眼啊,終於又有水了!」
「多少年了,泉靈總算又有看得上的祭品了!」
枯井裏湧出的水源源不絕,很快就注滿了整個坑底,原本凹陷下去的深坑消失,變成了一汪湖泊。
我們幾人站在水坑旁邊,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蹲下身,用手在水裏劃拉幾下。
這水入手清涼,而且比一般的水質更黏膩,把手伸上來,就好像沐浴露沒衝乾淨似的,皮膚上不知道黏着什麼東西。
我站起身,忽然感覺眼前一黑。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爲什麼,全身疲憊,睏意上湧,不停地打哈欠。
幾個老頭老太太滿臉笑意地盯着我看:
「你們起太早了,再回去睡一會?」
花語靈也連連點頭:
「喬墨雨,我快困死了,再去睡個回籠覺?」
睡什麼睡?不找季康了?
我想拒絕的,但上下眼皮打架,怎麼都睜不開。
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吳根水家的,我踢掉鞋子往牀上一躺,立刻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8-
再醒過來時,像喝醉了酒,頭痛欲裂,腦子混混沌沌,我坐在牀上半天,都沒回過魂來。
「花花——」
我喊了兩聲,屋子裏靜悄悄的,沒人回應,我轉頭一看,花語靈和江浩言並不在房間裏。
我一手撐着門框,踉踉蹌蹌走到院子中。
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天空繁星密佈,一輪彎月斜掛在天上,月光冷寂地照在空闊無人的村落裏。
「江浩言——吳大爺——人呢?」
村子裏所有的燈都是黑的,我的喊聲從空蕩蕩的黃土路上穿過去,被冷風裹挾着撞在牆壁上,四面八方都是低低的迴音:
「人呢?」
「人呢?」
「嘻嘻——」
一道女人的笑聲夾雜在其中,我精神一凜:
「誰在那?」
巷子盡頭白影一閃,我順着聲音追過去,一直跑到村子最中央,站在那座圓錐形的沙山面前,我猶豫了。
我咋記得白天的時候,這裏是一個水坑啊,現在怎麼變成一座砂石堆了?
不變的是最中間那口枯井,高高聳立在沙山最頂端。
我內心已經有幾分警惕,習慣性地往後摸了一下,還好,揹包還在,口袋裏的雷擊木令牌也在。
我抬腳跨上沙山。
一腳踩上去,腳底板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我低頭一看,我整雙鞋子都溼透了,這沙子陷腳,除去表面一層,下面的沙,怎麼跟水一樣?
我猶豫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上走。

-9-
就在這時,頭頂有一陣陰森的笑聲響起:
「嘻嘻嘻——」
我抬頭一看,一個穿着紅裙子的女人坐在井沿,頭髮像海藻一樣茂密,蓋住了整張臉。
女人朝我招手:
「你過來呀——」
我扭頭就走:
「我不來。」
女人明顯一愣:
「不是,你——」
女人又嘻嘻笑起來:
「你想知道村子的泉水是從哪裏來的嗎?」
「你想知道你朋友都去哪了嗎?」
「所有的祕密都在井裏,你過來呀——」
「我不想,再見。」
我揹着包,加快腳步,動作迅速地溜下沙山。
女人氣壞了,站在井沿尖叫:
「你都沒有好奇心的嗎?」
「沒有,我只有一顆搞錢的心,不想在這裏跟你浪費時間。」
我一溜煙跑了。
女人在身後發出氣急敗壞的尖叫。
我已經有點明白過來,這次的遭遇,跟上次在西藏碰見的魘獸很像,我估計是被困在什麼幻境裏了。
面對這種幻境,絕不能順着操控者的意圖,被它牽着鼻子走,必須出其不意,才能找到它的弱點。
果然,我一跑,所有的沙子瞬間融化,重新化作泉水。

-10-
身後水浪滔天,我跑在村子中間的黃土路上,水勢朝四周蔓延,很快就漫過了我的小腿位置。
遠處沙塵瀰漫,視線中所有東西都變得灰撲撲的。
我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纏住了我的腳踝,我從包裏抽出桃木劍,用力往下一刺,劍沒有刺進水裏,到小腿高度,就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我低頭一看,大喫一驚。
水面又消失了。
我的桃木劍紮在沙坑上。
我拔出劍,茫然地看向四周。
天上下着沙子,地上的沙子像水一樣流淌,四面八方,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灰撲撲的沙塵。
狂風呼嘯,沙粒朝我臉上席捲,我本能地眯起眼睛,那些沙粒捲到眼前,忽然變成了一把尖刀。
吳根水猙獰的老臉隱在沙粒後面:
「留在這裏吧!」
「滾!」
我身體往後一仰,避開他的尖刀,然後用力往前搗出一拳。
拳頭砸中一團黃沙,沙粒四濺,蹦到我的臉上,冰冰涼涼的,像水珠一樣。
我摸一把臉,臉上溼漉漉的,帶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氣。
這到底是個啥幻境啊!
我握緊桃木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坑裏。
天上下的沙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視線裏除了一條條垂天連地的灰色沙線,已經完全看不見其他東西。
那些沙落在我身上,澆溼了我的頭髮,衣服變得沉甸甸的,髮梢也往下滴着水。
我感覺腦子也進水了,亂成一團糨糊。
這幾年走南闖北,我碰見過的怪事多了,沒見過這種精神攻擊,水啊沙的,作者是不是喝醉了?

-11-
被那些沙雨一淋,我頭越來越暈,我一咬舌尖,口中默唸靜心神咒: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Ṭúₕ魄無喪傾……」
唸完神咒,前面出現一道模糊的人影。
江浩言雙膝跪在地上,胸前一個大窟窿,鮮血噴湧,他的頭歪在一邊,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喬墨雨,我快死了——」
我嚇一跳。
猶豫一會,我走到他身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然後掏出桃木劍拄在地上:
「那你死後,我能繼承你的遺產嗎?」
江浩言愣住:
「我都快死了,你這個女人還有沒有良心啊?」
「你就不想想該怎麼辦嗎?」
「怎麼辦?我給你風光大辦,我讓陸靈珠把所有茅山弟子帶來給你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
「那你能讓我繼承遺產嗎?」
江浩言氣得面孔扭曲,胸口的大洞不停地往外噴血:
「遺產遺產,你腦子裏就只有錢嗎?你是我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繼承遺產?」
「我們是好朋友啊,退一萬步說,朋友就沒有繼承權嗎?」
江浩言氣出九轉大腸表情包。
他深吸幾口氣,又平靜下來,滿臉悲哀:
「喬墨雨,你不想知道是誰害死我的嗎?」
「不想,再見!」
江浩言氣得直接化成一灘沙粒,水花四射,飛濺到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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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一把臉上的水,繼續往前走。
花語靈面無表情地攔在前面:
「江浩言是我殺的。」
我點頭:「哦。」
花語靈深吸一口氣:
「你害死了季康,我就殺掉你的男人,給他報仇。」
「行!」
花語靈也開始咬牙切齒:
「你就不想爲江浩言報仇嗎?」
我搖頭:
「不想,他又沒遺產給我繼承。」
花語靈繃不住了:
「喬墨雨,你到底有沒有感情?他那麼愛你,你的眼睛裏就只有錢嗎?」
「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人活着,如果沒有愛情——」
我插嘴:
「那跟無憂無慮有什麼區別?」
「啊——」花語靈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尖叫,「你到底爲什麼這樣?你爲什麼不按着我的劇本來啊?」
就趁這個時候,我迅速從包裏掏出一張符紙,兩手一抖,點燃符文,然後結了個天罡訣手印,天罡是北斗七星的斗柄,在曆法中屬凶神,但正因爲其兇勢,能破除一切虛妄。
符紙燃盡,符灰撒進漫天黃沙之中,周圍的黃沙迅速消散,花語靈的身後,出現一口枯井。
就是這了!
我衝過去,一個猛子扎進井裏。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我頭朝下,腳朝上,腦袋埋進了沙坑裏面。

-13-
沙子像流水一樣往下陷,許多沙粒鑽進我的鼻孔、嘴巴里,堵得人喘不上氣。
「呸!」
我狠狠吐出一口唾沫,一手掐țŭ̀ₐ訣,兩腳用力往外蹬,金剛印用力向前搗出。
手指彷彿砸在棉花上,陷在一團格外溼滑的爛泥巴里,那團泥巴反握住我的手,十根手指用力絞緊,我感覺骨頭都要斷了,額頭上一下就冒出冷汗。
一隻手被制,我騰出另一隻手,掐着雷訣,猛地朝前拍去,誰料,手剛碰到那團泥巴,力道就被卸了大半。那泥巴滑不溜秋像果凍似的,我的手捱了一下就因爲慣性往前衝,一記雷光悶在沙堆裏。
兩擊落空,我心裏來了火氣。
我一口咬破指尖,以指做筆,在身前畫出一個火雲符。
口袋裏的火符受到指引,猛地從包裏躥出,在我眼前熊熊燃燒。
我瞪眼一看,目眥欲裂。
我記得我就帶了幾張不值錢的雷火符啊,眼前這金色的火光,分明是價值幾十萬一張的離火符!
火光裏,有東西慘叫出聲:
「別燒了,好痛——」
我把手伸進火焰中,抓出一個黑不溜秋,鳥嘴魚身,大概小鴨子大小的怪東西。
那東西一出現,周圍所有的沙子和水都消失了,連那口枯井都不見了,我和花語靈站在一個深坑裏,面面相覷。
花羽靈:「這什麼玩意兒?」
「不知道。」我捏緊這怪物的脖子,手指用力,目露兇光,「這狗東西害我損失了幾十萬,先搞死再說。」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怪物在我手裏拼命掙扎,嘴巴翕動,發出的音調很古怪,但奇怪的是,我們能聽懂他的意思,「季康,我知道季康在哪!」

-14-
聽見季康的名字,我稍微一愣神,那怪物在我手裏猛地繃緊身體,嘴裏噴出一大口沙子,但是準頭很差,沒噴到我,反而噴在我的影子上。
沙子從地上濺起,彈到花語靈臉上。
「啊——」
花語靈慘叫一聲,抬手捂住眼睛。
江浩言滿臉着急:
「你怎麼了?」
江浩言去拉花語靈的手:
「給我看看,疼不疼啊?」
我翻個白眼,忍無可忍,兩手死死掐住怪物的脖子:
「住手吧你!這什麼狗屁幻境?再搞這一套我捏死你!」
怪物大驚:
「這麼快又被你識破了,你到底是誰?我輸在哪裏?」
怪物被我掐得直翻白眼,吐出的舌頭像蛇一樣,在頂端分叉,花語靈好奇地湊過來看:
「這到底是個啥?苗疆蟲蟻數萬,我從來沒見過這品種。」
「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一隻蜮。」
「你知道含沙射影這個成語嗎?就是形容這玩意兒的,它躲在水裏,能含沙子噴射人的影子,被射中的人會中幻術,在幻境裏死去。」
「年份久的蜮,有操縱沙子和控水的能力,嚴格說起來,這應該是山精的一種,不過建國以後不許成精,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一隻手揪住蜮光滑的皮毛,三百六十度托馬斯迴旋擰它:
「狗東西,賠錢——不是,我是說,季康到底在哪?」
「疼死了,鬆手,快鬆手。」蜮的舌頭吐得比身體還長,它也不是靠嗓音跟我們交流,更像是一種腦電波,能讓你在腦海裏直接聽到它的意思,「我帶你們去,我現在就帶你們去!」

-15-
我拎着蜮獸從坑底爬出來,村民們見了,團團圍住我們:
「怎麼回事?泉水怎麼沒有了?」
「你們不是祭品嗎?泉靈呢?泉靈沒有要你們?是不是你們惹泉靈生氣,它把泉水收回去了?」
我點點頭:
「對,你們之前全搞錯了,泉靈最喜歡老頭,不喜歡年輕女人。而且它說祭品不能是外地人,只能找本村的,所以它生氣了,就把泉水收走了。」
村民們一陣沉默,吳根水半信半疑地盯着我:
「這都是泉靈告訴你的?你沒撒謊?」
「我撒什麼謊?我有本事能把這麼大一池子泉水弄走嗎?」
村民們又沉默了。
我們三人離開的時候,老頭們已經繞着水坑打翻了天。
手裏的蜮獸坦白,村裏這口湖和村後的水潭原本是相通的,後來水源枯竭,村裏的湖乾涸了。
它也得不到足夠的能量,只能製造幻境,讓村民獻祭年輕的女孩,供自己修煉。
這種作惡多端的精怪,還會製造幻術,它的話實在不足爲信。
但我們找了大半個月,除了這隻蜮,沒有任何季康的消息,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按照蜮的指引,我們離開天火灣,一直朝西北方向的大山裏走。
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戈壁,人在這種視覺環境下,特別容易喪失方向感。
我用法神捆住蜮,還在它嘴裏塞了張符紙。
一路上,蜮都在絞盡腦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幻境能引出人心底最懼怕最幽暗的祕密。」
「江浩言,你的幻境裏,你到處在找喬墨雨,爲她上刀山下火海。可是在喬墨雨的幻境中,你身受重傷快要死了,你知道喬墨雨問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江浩言豎起耳朵:
「什麼?」
「她問能不能繼承你的遺產。」
江浩言震驚地抬頭看着我:
「繼承——我的遺產?喬墨雨,你——」
我瞪他:
「怎麼了?」
「繼承遺產,什麼樣的關係才能繼承——」
嘴裏喃喃自語唸叨幾句,江浩言的俊臉猛然漲得通紅。
他觸電一般,避開我的視線:
「這裏好熱,我去前面看看。」
然後羞澀地扭頭跑了,步伐凌亂,甚至還跳了幾下,很是歡欣雀躍的感覺。
蜮獸:「不是,他有病啊?」

-16-
夜幕降臨,蜮獸告訴我們,它上一次見到季康,就是在這個山谷。
這山谷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兩旁的峭壁像是用斧子鑿出來一樣,一層一層向外凸起,顏色也不一樣,只不過一入夜,就成了深淺不一的黑色。沿着峭壁的山縫,零零星星長了一些野草。
我們在谷口安營紮寨,打算等明天天亮了,再進到山谷深處找人。在地上撿石塊準備搭帳篷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腳印:
「花花,你看看,這是不是季康的腳印?」
砂石地面,原本是很堅硬的,人走過去留不下什麼痕跡,但不知道爲什麼,這個腳印特別深,連鞋底的紋路都清晰可見,而且在腳印後跟的地方,有一個凹陷的圓形小孔。
花語靈打着手電筒,蹲在地上看了半晌:
「這是一個半腳印,外面一個大的,裏面前腳掌半個小的,就是不知道這個凹陷的圓坑是什麼。」
「半個腳印?」
「誰會穿半隻鞋子啊?」
我想了一會,想不出什麼所以然,算了,有腳印,起碼證明這谷里是真的有人進去過。
搭好帳篷,這周圍也找不到什麼柴火,我們喫了幾包壓縮餅乾,三個人擠在帳篷裏睡覺,西北風把帳篷的帆布拍得「啪啪」作響:
「啪啪!」
「啪啪啪!」
我猛然睜開眼睛,不是風聲,是真有人在拍打帳篷。
月色很亮,米色的帳篷帆布上,有一雙手印從外面壓進來,還把臉貼在帳篷上,企圖朝裏面窺探。
花語靈也醒了,這帳篷一頭一尾,有兩個拉鍊的門,我朝花語靈比畫手指,示意我們兩人一前一後衝出去。
江浩言正好睡在帳篷最外緣,我躡手躡腳,踩到他肚子上。
江浩言睜開眼睛:「?」
我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隻手捏住拉鍊,動作飛快一拉。
帳篷打開了,狂風裹着沙粒捲進來。

-17-
我就地一個翻滾撲到帳篷外面,看見一個黑影正朝山谷深處狂奔。
花語靈追了幾步就停下來了,她一揚手,從袖子裏跑出一隻蒼蠅大小的飛蟲,朝着那道黑影追過去。
那是她煉的一種蠱蟲,她管這叫「跟屁蟲」,這種蟲子通常是一對,不管公蟲子在哪,母蟲都能找到它的下落。
夜晚的深山峽谷,時常有野生動物出沒,我們不敢貿然進去,這種方法纔是最穩妥的。
「你們看!」
「地上又多了幾個腳印!」
手電筒打在地上,照出一小片亮光,地面多了半個腳印,和之前的一樣,前半個腳掌,後面是很小的一個圓坑。
花語靈百思不得其解:
「什麼鞋子只有前半個腳掌?」
「後面這個坑又是啥?世上有這麼奇怪的鞋子嗎?」
江浩言:「高跟鞋?」
我盯着黑黢黢的山谷,後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人都有思維定式,如果在城市裏,看見這個腳印,我和花語靈肯定能想到高跟鞋,可這是在西北的無人區,遠離人煙,能出現在這的,基本都是探險的驢友。
誰出來徒步會穿高跟鞋呢?
我盯着山谷發愣,身旁的花語靈忽然渾身一顫,面色陰沉如水。
我問她是不是想尿尿,花語靈搖頭:
「我的跟屁蟲死了。」
跟屁蟲這種蠱蟲,擅長隱匿身形,存在感極低,對方十有八九不是人類了。
難道是女鬼?可衆所周知,鬼是沒有腳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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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在帳篷周圍布個簡化版的「八陽陣」,「八陽陣」又叫金鐘罩,是一種防止惡鬼邪祟衝身的陣法,需要八個活人站在陣眼上,互借對方的陽氣,不管惡鬼從哪個地方攻入,都等於同時在攻擊這八個人。
我們雖然沒有八個人,但是有江浩言這個八字純陽的,效果也差不多。
我握住江浩言的手,朝他討好地笑了一下:
「借億點點血。」
江浩言自信地一拍胸部:
「多少都行,隨便用!」
一分鐘後,我沒話找話,誇讚江浩言:
「你皮膚真好,臉真的好白啊。」
花語靈捏着一隻蠱蟲放到江浩言的傷口上,幫他止血:
「你是不是瞎了?你看他這慘白的臉,快住手啊!」
江浩言有氣無力地搖頭:
「我沒事,我就是頭有點昏,有點想睡覺。」
說完眼睛一翻,就昏過去了。
我讓花羽靈把他拖進帳篷,自己捧着一小碗血,把一疊符紙泡進碗裏,確保每張符紙都吸滿了血,然後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在帳篷周圍一一貼好。
有這個陣法在,再加上花羽靈放出去的幾隻蠱蟲,蟲獸妖鬼都能防,我們就沒留人值夜,直接繼續回帳篷睡覺。
今天走了一整天,跟蜮獸鬥又消耗大量精氣神,我身心疲憊,按理說應該能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可不知道爲什麼,到凌晨三點左右我就醒了過來。
感覺在帳篷裏特別憋悶,呼吸不暢,我爬到帳篷最邊上,把拉鍊拉開一條縫。
清冷的夜風灌入帳篷,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一輪圓月掛在夜空,如水的月光灑滿荒山戈壁,把帳篷的陰影投射在對面山崖上。
影子中,我左右兩邊,各站着一個人。
這兩個人像兩棵樹似的立在帳篷兩旁,頭髮凌亂,彷彿松樹橫生的茂密枝葉。
其中一個向上伸着雙手,另一個張開雙手,仰着頭看月亮。
我轉頭飛快地朝敞篷裏看了一眼,江浩言和花語靈都還在沉睡,那這兩人,到底是誰?

-19-
我打算聲東擊西,先丟一樣東西出去,引起這兩人的注意。
我朝自己身上摸了一下,口袋裏空蕩蕩,包裏都是法器,不能用,江浩言正好躺在旁邊,我一臉警惕地盯着對面的影子,一邊伸手朝江浩言褲子口袋掏去。
剛碰到一團鼓鼓的東西,江浩言悶哼一聲,按住了我的手,嗓音低啞,還嚥了下口水:
「喬墨雨,你幹嗎——」
他這一說話,帳篷外面的兩個人立刻動了,兩人直接伸手抓向我,長長的指甲劃破了帳篷的帆布,我仰面一躺,倒在江浩言身上,兩手掐了個五雷訣:
「五雷急會,吼電迅霆!」
一道雷光閃過,那兩隻手縮了回去,我迅速一個鯉魚打挺,從江浩言身上蹦起來,然後往外一滾。
撲到帳篷外面,我一抬頭,這纔看清那兩個人的樣子。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穿着衝鋒衣,頭髮凌亂,臉上一副車禍現場的樣子。
沒誇張,是真的車禍現場,腦門被撞得凹下去一大塊,一隻眼球鼓在外面。
女人穿着性感的黑色緊身短裙,紅色高跟鞋,膝蓋內扣站着,姿勢和電視裏的喪屍有點像。
一擊不中,兩人又迅速朝我撲來,我就地一個翻滾避開,隨後扔出一張火符。
火符正好擊中那具男屍,他身上一陣火光閃過,又迅速消失了,就好像火落在冰面上,根本燒不起來。
我略一愣怔,女屍猛地撲過來,狠狠一抓撓到我臉上。
我身體向後一仰,避開她的指甲,沒想到,那指甲居然迎風而長,在空中突然長了三寸,我身體還在空中,用力地一扭頭,指甲劃破了我的脖子。
我感覺脖頸一涼,抬手摸去,居然流了不少血。
看見我流血,這兩人更加興奮了。
「桀桀桀——」
女屍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把指甲湊到脣邊,去舔上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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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舔一下,她猛得瞪大眼睛,喉嚨裏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全身劇烈地顫抖,手腳扭曲成一團麻花。
「嘿嘿嘿——」輪到我笑了,「三清血你也敢亂舔,活着時候反派電影看多了吧?」
我掏出桃木劍,在脖子上一擦,花語靈正好從後面趕到,看見我的動作,大喫一驚:
「戰況已經激烈到這個地步了嗎?你就算打不過,也不用自殺吧?」
那具男屍又速度迅捷地朝我撞過來,我提劍一砍,砍中他的手臂,他慘叫一聲,整條手臂齊根而斷。
可下一秒,斷臂的地方,居然有血肉慢慢往外湧出,很快,一隻新的小手臂又長了出來,皮膚白嫩,五根手指在空中一抓一合。
成人的身體長了嬰兒的手臂,怎麼看怎麼怪異。
「好惡心,賜死吧。」
我提劍撲過去,這兩人也知道桃木劍的厲害,不敢再正面對戰,兩人緊盯着我慢慢往後退,退到崖壁上抓住藤蔓一晃,人就消失不見了。
我揉了下眼睛,感覺不對。
西北的丹霞地貌,山壁上全是光禿禿的,我記得進來的時候,表皮上沒有任何植被覆蓋,現在整面山壁,密密麻麻全是藤蔓,一眼望不到頭,被風一吹,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這些藤蔓什麼時候長出來的?我們睡覺的時候?」
我走到山壁前仔細觀看,藤蔓的根莖粗壯,而且長期被山谷裏的西北風吹,枝葉都沿着一個方向長,明顯有一種飽經風霜的年代感,看着實在不像一晚上能長出來的。
花語靈搖頭:
「這些藤蔓長在這裏很久了。」
「那誰把它們挪過來的?」
「它們沒動,是我們被挪過來了。」花語靈伸手指了指腳下,「我們現在,在山谷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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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左右看了一眼,果然,這裏不是之前紮營的谷口,山道比之前狹窄許多,兩側山崖對傾,頭頂只留下一線天。
「不是,它們怎麼弄的?」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陣法擺了,花語靈蠱蟲也放了,她體內的金蟬蠱也不是好惹的,怎麼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把我們的帳篷挪到這個地方?
這也太不科學了吧?
花語靈:「科學講不通的時候,能不能試試玄學?剛纔那兩隻是什麼玩意兒?殭屍嗎?」
「不是,殭屍肢體僵硬,也不會斷肢再生,更不會平白無故消失。」我警惕地握緊了手裏的劍,用它撥開藤蔓,「這些藤蔓後面,估計另有玄機?」
慘白的月光照在紅褐色的山壁上,顯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凹陷下去的頭顱,凸出來的眼球,正是剛纔那具男屍。
「草!」
我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我還以爲這兩人像忍者那樣,有什麼高深的隱藏祕法,沒想到,只是單純地躲在藤蔓後面而已。
這山壁是斜着向內的,所以藤蔓掛在那,像面窗簾一樣,後面還有挺大的空間。
男屍「桀桀桀」怪笑一陣,伸出右手抓向我的桃木劍,我這才發現,他剛纔那隻嬰兒手臂,已經長成了一隻模樣古怪的觸手。
觸手到空中分裂成兩半,一隻手握住我的劍,另一隻手卷向我的腰,速度極快,我只感覺眼前一花,手裏的劍就不見了,男屍卷着我,靈活地攀着藤蔓向上爬。
我腦袋撞在山壁上,磕得頭昏眼花,腰部也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我一咬牙,一隻手用力,死死抱住一根枝幹。
另一隻手在脖子上抹一把血,結了個金剛印,狠狠擊在觸手上。
然後,沒有然後了。
我的手指彷彿打在銅牆鐵壁上,幾乎要折斷,我慘叫一聲,臉比這個男鬼還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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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墨雨——」花語靈和江浩言在下面大聲呼叫我的名字,兩人一臉着急,用力扯那些藤蔓,「你在哪?」
「我沒事!」
越是這種時候,我大腦越是清醒。
我不去管腰間的觸手,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枚「半兩錢」。「半兩錢」是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第一次在全國推行的貨幣,也是大五帝錢裏排名首位的,蘊含着極強的剛氣。
我把銅錢一翻,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唸了個金光咒,然後在藤蔓上用力一揮。
金克木,被銅錢碰到的藤蔓,瞬間應聲而斷,我和那具男屍一起從空中摔落在地。
掉到地上的ṭù⁾時候,我發現那具女屍也摔了下來。
只不過她臉朝下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周圍流着一灘黃色的血,看起來像已經死了。
我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傳說。
在沙漠深處,有一種邪物,叫沙鬼。
它們成羣結隊地在崖底活動,會釋放風沙,迷惑路過的旅人,讓汽車墜落,然後它們會佔據人的身體。
因爲沙子的特性,它們不畏懼水火,砍斷四肢,也能調用其他地方的能量,重新讓四肢生長出來。
而且新長出來的四肢,最接近沙子本源的力量,短時間內並不畏懼道術。
也就是說,如果我想搞死一隻沙鬼,要麼像那個女鬼一樣,直接把我的血喝了,五臟六腑受到損傷,沒辦法再生。
如果只是四肢受傷,它會不停地長出新的,而且新長出來的部位還免疫我的道術,根本沒法打。
一隻就已經很難對付,更何況,沙鬼是羣居的。
想到這,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
「打不過,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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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靈和江浩言還搞不清狀況,本能地跟在我身後,朝前狂奔。
幾乎是我們一動,兩旁所有的藤蔓都動了。
「刷刷刷——」
不停地有沙鬼從藤蔓中鑽出來,追在我們身後。
有戴着鴨舌帽,全身腐爛的,有斷了一條腿,整個人單腿一蹦一蹦的,還有幾個穿着高跟鞋的瘦高女人,看起來,像是到附近拍照,不小心掉下來的攝影車隊。
我們幾個不敢放鬆,肺部憋着一口氣,拼命地往前跑,跑了一段路,我後腦勺忽然頭皮發麻。
我近乎本能地彎下腰,一柄彎刀貼着我的頭皮飛過去,又打着旋,回到我身後。
我扭頭一看,有一具沙鬼格外高大,穿着藏民的衣服,手裏還提着一把銀製刀柄的彎刀。
與此同時,花語靈驚恐地喊道:
「喬墨雨,前面沒路了!」
這條山道本身就狹窄,前面一段,密密麻麻擠滿了廢ţų₎棄的車輛,堆得一座小山似的那麼高,把整條路給堵得嚴嚴實實。
這應該就是沙鬼引誘汽車衝下來的地方,也是它們的老巢。
媽的,跑反了!
江浩言跑得滿頭大汗,從一旁抄起根生鏽的鐵棍,高舉在手中:
「怕什麼?跟它們幹!」
剛說完,那柄彎刀飛過來,「鏗!」的一聲,江浩言手裏的鐵棍斷成了兩截。
「幹啥啊你?」
江浩言臉色慘白,扔掉手裏的鐵棍:
「喬墨雨,你之前算的命準嗎?我真能活到九十?」
「先躲起來,沙鬼視力很差,我們不動他們就發現不了。」
我腳步沒停,直接一個滑鏟,身體鑽進了兩輛壓扁的汽車縫隙裏,江浩言和花語靈也趕緊找地方躲好。

-24-
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看着那些沙鬼追到眼前,四散着跳上汽車廢墟,找尋我們的蹤跡。
那個藏民沙鬼手裏拖着長長的彎刀,彎刀在汽車鐵皮上劃來劃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捏緊手裏的雷擊木令牌,心臟跳得飛快。
雷電對沙鬼的作用不是很大,水跟火也都不行,從五行上來說,還是桃木劍作用稍微大點。前提是必須直擊心臟,如果砍到的是四肢,那隻會讓對方更強。
可桃木劍只有一把,這裏起碼有幾十只沙鬼,特別那個藏民,體型高大,估摸着有兩米高,單打獨鬥都很難是對手,更何況羣毆。
到底該怎麼辦?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感覺到氣氛不對。
刺耳的「嘎嘎」聲不見了,周圍的空氣一片寂靜。
我僵硬地抬起頭。
這具藏民沙鬼正蹲在我頭頂,歪着脖子從縫隙裏看我。而我對面,還有一具穿着豹紋短裙的女沙鬼。
我左右後三個方向都是汽車廢墟,沒有任何退路。
頭頂的沙鬼尖嘯一聲,舉起手中的彎刀,用力往下刺向我的腦袋。
如果我不是女主,我必死無疑。
關鍵時刻,我猛地往前一個飛撲,堪堪躲過頭頂的彎刀,卻正好把自己撞到女沙鬼手裏。
女沙鬼毫不遲疑,指甲飛長,用力刺向我的胸口。
我腰一擰,本來能完全避開的,腦子裏想到之前的畫面,故意猶豫,賣個破綻,被她劃破肩頭。
我一個翻滾,捂着肩膀單膝跪在地上。
女沙鬼「桀桀桀——」尖笑幾聲,伸出長長的舌頭,示威般地舔了下指甲。
然後,沒有然後了。
沙鬼,噶。

-25-
藏在藤蔓裏的花羽靈也被發現了,正跟一具赤裸着上身的沙鬼激戰,看到我們這邊的戰況,震驚得瞪大眼睛。
花語靈隨手一擋,辮子被削掉半截,她連滾帶爬滾到我旁邊:
「喬墨雨,我有個想法。」
「你裝死,讓它們每人舔你一口不就行了?還打啥?」
「滾!」
「這招只能用一次,其他沙鬼看見,就不會上當了。」
「除非我把血強行抹它們嘴裏。」
說完,我和花語靈對視一眼,智慧的火光迸發。
花語靈在頭上身上一頓亂抓,還把手伸進腳底板、胳肢窩,然後捧出一堆蠱蟲,就往我肩頭抹。
「媽的你好惡心!你身上咋能藏這麼多蟲子?」
「等會真用起來你還嫌少呢!」
那些蟲子在我的血裏打滾,全身紅撲撲的,然後紛紛扇動翅膀,撲向沙鬼的耳朵、嘴巴。
藏民最先反應過來,提着彎刀就衝向我們。花語靈看也不看他,一屁股ţùₗ坐在地上:
「你給我護法。」
「大姐你是真相信我啊,我頂不住他的。」
我嘴裏喊着,卻只能無奈地提着桃木劍迎上去,花語靈要念咒控制這些蠱蟲,這種時候,我頂不住也必須硬頂啊。
這隻藏民沙鬼的智商明顯比其他沙鬼高一大截,知道擒賊先擒王,要先對付花語靈。他提着彎刀用力揮砍,我正面回擊了一下,那力道之大,震得我從手指尖一路麻到胳肢窩,差點把桃木劍都扔了。
我人還沒反應過來,彎刀迅速收回去,又迎面砍下來了。
我不敢再擋,往旁邊一閃,沒想到這沙鬼聲東擊西,左手持刀,右手掄圓了往前一拍。
我感覺自己就像撞上了壓路機,整個身體倒飛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嗯?別浪費,吐出來的血更厲害!」
花語靈眼前一亮,指揮那些蠱蟲飛到血泊裏打滾。
我也不甘示弱,連忙把桃木劍在血裏抹來抹去。

-26-
這沙鬼腦子都快趕上江浩言了,見把我拍飛,故意朝我猛衝幾步,手裏的彎刀飛出來,我忙提劍去擋,結果那彎刀在空中轉了個方向,竟然直奔花語靈去了。
花語靈背對我們坐着,閉着眼睛雙手合十,正在唸咒。
我目眥欲裂:
「花花——」
那一瞬間,我腦子裏想到了愛因斯坦。
這世間最快的是 什麼?是光!
但是這沙鬼的刀不那麼怕雷電啊。
沒關係,愛因斯坦還有相對論!沙鬼不怕雷電,花語靈怕!
千鈞一髮之際,我甩出手裏的雷擊木令牌,一道雷光劈在花語靈腦子上,花語靈渾身一僵,仰面倒下,正好避開了那把飛刀。
飛刀力道不減,直直地往前飛去,扎進前方的廢墟車堆裏。
我被自己的智商驚呆了,人就是到這種危急時刻纔會發現自己的潛能,原來我是個學霸。
我期末的高數掛得真是冤啊!
藏民沙鬼失去最強武器,我精神大震,提着桃木劍,高高躍起撲過去。
這具沙鬼反應也快,往旁邊一跳,想避開我的劍,沒想到跳了一下,卻沒跳起來,我低頭一看,江浩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車堆裏爬了出來,趴在地上,死死抱住沙鬼的腳踝。
沙鬼大吼一聲,一腳踢飛江浩言,可來不及了,我已經衝到眼前,桃木劍順利刺入它的心臟。
刺了個空。
他的整個身體左半邊,化作流沙飄散。
「桀桀桀——」
沙鬼得意地大笑,就在這時,兩隻紅彤彤,渾身滴着血的蠱蟲飛進了他的嘴裏。
「嘔——」
沙鬼猛地瞪大眼睛。
它的身體開始顫抖,扭曲,最後「砰」的一聲爆炸,化作一堆沙粒。

-27-
解決完這個大 BOSS,其他沙鬼就輕鬆了很多,我和花語靈互相配合,我牽制,她指揮蟲子攻擊,很快,所有的沙鬼都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灘一灘隆起的沙堆。
「累死了!」
我們三個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地上那些沙堆忽然又動了,所有的沙子蠕動着,聚到一起。
花語靈揉揉眼睛:
「喬墨雨,我腦子被你打壞了。」
「都出現幻覺了。」
後面的汽車廢墟也動了起來,不停地有什麼鐵棍,方向盤,車門板之類的東西飛到那堆沙子上。
一個形狀古怪,造型十分朋克的巨大沙人拔地而起。
我們三個目瞪口呆:
「變、變形金剛?」
「快跑啊!」
這種時候,摳門如我,也不能再留後手了,我從包裏掏出一大堆符紙,不管有用沒用,一股腦往它身上砸。
然後往左右一看,衝到崖壁旁拉起一條藤蔓:
「爬上去!」
沙鬼有特殊的活動範圍,只要離開它的領地,我們就安全了。
花語靈一邊往上爬,一邊拼命催動蠱術, 天空上烏泱泱的一片,各種鳥類、昆蟲都朝那隻巨大的沙鬼撲過去。
所有的一切, 都只是爲了給我們拖延逃跑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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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危急時刻, 潛力是無限的。
這山壁差不多有上百米高, 我們卻很快就爬到了最頂端, 只要兩手一攀,就能攀住峭壁的邊緣,成功上岸,沒想到,意外發生了。
一把彎刀攜着風聲,出現在江浩言背後。
當時的位置,江浩言在中間,我在左邊, 花語靈在最右邊,我握緊手裏的藤蔓,朝他蕩過去,然後揮出七星劍擋在江浩言後心處。
「鏗」的一聲, 我的七星劍斷了。
它斷了。
這把命比我師父還長的七星劍,價值不可估量的傳世珍寶, 就這樣斷成兩截, 下半截掉進谷底。
我整個人都麻了, 靈魂出竅,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那把彎刀也斷了,而且斷片彈飛出去,好巧不巧,割斷了花語靈手裏的藤蔓。
眼看着花語靈也要墜落崖底, 就在這時, 從上方伸出一隻手, 穩穩地握住了花羽靈的手腕。
月光下, 那隻手白皙,修長,骨骼均勻, 蒼勁有力。
手背上, 是花紋繁複的黑色圖騰, 從尾指, 一路往上延伸到整條手臂。
那人把花語靈拉上去之後, 轉身就走,毫不猶豫。
我跟江浩言爬到上面,看見他已經上了一輛黑色吉普車,汽車發動,車子向後退, 然後右轉, 輪胎四周濺起無數沙粒。
車子慢慢駛出我們的視線,花語靈忽然反應過來,往前追了幾步:
「季康?」
汽車停頓一秒, 而後加快速度,化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茫茫戈壁中。
本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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