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嫁

我本是小姐的丫頭,小姐死後,被姑爺納爲續絃。
我去廟裏還願,香剛點上,便截頭熄滅。
守香的和尚大驚。
「斷頭香?女施主,有人要用你的身體借屍還魂!」

-1-
我舉着斷香,心中微惱。
今天來,除了悼念小姐亡靈,也爲祝禱婚事順遂。
香斷,原本就不吉,這臭和尚還如此口不擇言。
小和尚像天生不會看人臉色,繼續說:
「敢問施主,府上最近,是否舉辦過喪事?」
我一愣。
小姐的喪禮,可不才過嘛。
正要言語,阿香上前一步,厲聲呵斥:
「哪來的癩頭和尚,大好的日子,平白尋人晦氣!」
說完,她拉着我便走。
我欲言又止。
阿香是姑爺指給我的丫鬟。
平日替我做主的次數,比我指使她的時候更多。
我壓下心頭的不悅,笑道:「阿香,這和尚也怪有意思的,何妨聽他說完呢?」
阿香面色不改。
「姑娘,再有十日,您就是Ŧų₂府里正經夫人了。
「要注意身份,少聽這些歪門邪道纔好。」
我低了頭,攥緊衣角。
話雖不客氣,是這個理。
這時候,別惹出什麼變故來。
我默默無言,由得阿香把我推出廟門。
下山前,我忍不住回頭。
那和尚還站着,望着我們離開的背影。

-2-
回府時天已黑了。
老管家像個紙紮的人偶,站在廊下,一動不動,神色木然。
似乎等了很久。
看到我,他眼神一亮。
「紫英姑娘,您可回來了,少爺正等您一塊用晚飯,」他瞪阿香,「怪你,成天領着姑娘瞎逛。」
阿香翻了個白眼,興沖沖往前跑。
風大,滿院落葉在她腳下嘎吱作響。
怎麼堆成這樣,沒人打掃麼。
「人都去哪兒了?」
我轉頭,廊下空空如也。
管家已經走了。
一陣風,我打了個寒戰,趕緊跟上阿香。
正廳裏,姑爺季亭枝,正倚在桌前看書。
阿香親熱地挽住他胳膊。「少爺,你在看什麼書?」
姑爺抬頭,一眼便瞧見門口的我。
他微微一笑。「紫英,快進來,外面風大。」
說着走近,將外衣披到我肩上。
姑爺一向文弱,我趕緊挽着他進屋,免得着了風寒。
阿香訕訕地退到一旁。
我看着姑爺溫潤俊逸的眉眼,心裏想:這是我未來的夫君!
記得當初,小姐出嫁。
原本,丫鬟要一同陪嫁。
出門前,小姐突然回頭,捏着我的下巴打量一番,冷冷道:
「你就別跟來了,在家待着,好生替我盡孝吧。」
兜兜轉轉,我還是進了這個門。
可是……
燭影搖晃,我突然想起那個和尚。
「發生何事了?」姑爺心細,看出我心不在焉。
我想搪塞過去,被阿香搶過話頭,將廟裏的事全說了。
說完,她看着我笑。「想是姑娘眼窄,沒見過這等行騙的,以後多出門逛逛,見多了,就知道了。」
我紅了臉,想辯解幾句,姑爺搖頭道:「不是什麼大事。」
他語氣淡淡的:「逛了一下午,餓了吧,快坐。」
飯擺好了。
姑爺夾一筷子清炒茭白,放進我碗裏。
「我特地叫廚房做的,你最愛喫,快嚐嚐。」
我一怔,低頭看看滿桌菜色。
魚片,茭白,雞羹……
琳琅滿目,每一樣都花了不少心思。
但這些,分明都是小姐生前愛喫的。
剛平復的心,又開始翻湧。
既對小姐如此用心,爲何又急着迎我入府呢?
難道……
正胡思亂想,耳邊幽幽一句:
「我打算將成婚儀禮提到兩日後。」
什麼,我抬頭看向姑爺。
他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早些完婚,你也能安心,不用成天想有的沒的了。」
是嗎。
姑爺看我的眼神,彷彿未達眼底。
像在透過我,看別人一般。
「這兩天,你就在府中安心備嫁,別出門了。」
我澀聲答應:「是。」

-3-
遊廊很長,黑黢黢的。
走了老半天,纔到我住的屋子。
我接過阿香手裏的燈籠。
「你去休息吧,我晚上不用人伺候。」
阿香撇嘴道:「那不行,我們做下人的,要替姑奶奶鋪牀,伺候姑奶奶起夜,這是府裏的規矩,被少爺知道,要說我的。」
我只好由她。
這屋子之前很久沒人住,每次進來,都有一股黴味。
阿香點完燈,動作一頓。
「什麼味道,好香。」
我一愣,拿出枕頭底下的香囊。
「是不是這個,我嫌這屋子味大,自己做了放在枕邊燻的。」
阿香皺眉,看錶情,又要酸言酸語。
我趕緊把香囊往她手裏一遞。
「據說佩戴芙蓉香囊,可保有情人終成眷屬。
「本地姑娘的老傳統了,你剛搬來,所以不知。
「我還有,這個送你吧。」
阿香猶豫兩秒,還是接過去。「真的?」
「嗯。」我點頭。
「剪一縷你心儀男子的頭髮放進去,會更靈。」
鋪完牀,阿香捏着荷包出去了,表情若有所思。
我仔細聽着,腳步聲漸行漸遠。
終於把人支走了。
我趕忙起身,找出做丫鬟時的粗布麻衣穿上,打開門悄溜出去。
夜裏的季府,更顯冷寂悽清。
剛出大門,角落裏,突然躥出一條黑影。
我捂着嘴後退,月光下,對方顯出樣貌——
正是白天遇到的那個年輕和尚!
他臉色焦急,手作噓聲,拉我到一邊。
「女施主,總算見到你了。」
原來,香斷後,他實在放心不下。
便悄悄跟在我和阿香後面,又縮在牆邊等,想找機會再跟我搭上話。
有這等苦心孤詣的騙子嗎?
我頓覺不安。
「師父,我正要找你,白天的事,你可再細細說來麼?」
和尚表情凝重。
「香斷,是因活人供奉的菩薩,不受魂魄不全的陰人跪拜之故。
「女施主,我觀你印堂發黑,行路時心神不寧,多半已失了天魂了。」
好無禮的和尚。
我近來精神確有不濟。
但光憑這點,就說我失了魂魄,未免牽強。
和尚觀我神情,繼續說:
「香在頂端截滅,斷口齊整,絕不會有錯。
「若單純爲了取命,用不着這般麻煩。但若要供以借屍還魂之用,必得先使人魂魄凋零,故我作此猜測。
「施主,敢問您府上,是否有人新喪?喪禮上,你是否替人守孝扶靈?」
我心裏咯噔一下。
小姐突然亡故,老爺一病不起。
我被老爺收爲義女,和姑爺一道,爲小姐扶靈……
我遲疑道:
「喪親扶靈者何其多,不稀奇吧。」
和尚的眉頭卻越發緊鎖。
「光是扶靈倒也還好,只怕還跳了棺,那就大事不妙了。」

-4-
出殯當日,我依照法師的指示。
手捏紙轎,揹着裝有冥幣的布包,繞棺材轉了三圈。
隨後,將布包放入棺內,一併下葬。
這便是跳棺。
聽我說完,和尚急道:
「布包裏除了冥幣,可有寫了姓名的紙條麼?比如『揹包人某某』的,你可記得寫的誰?」
記得,我還偷偷打開看過。
「自然是……我的名字,不對?」
和尚跺腳。
「當然不對!揹包人就是活人假扮的黃泉引路人,應該寫同族中已經去世的親族的名字,怎可寫活人之名呢?
「亡魂找不到人引路,無法轉世,勢必還會來找名字的主人啊。」
陰風乍拂過後頸,我悚然一驚。
回頭看,一隻烏鴉從樹上掠起,撲向天空。
不遠處,季府黑漆漆的大門像只巨獸,等着把人吞噬。
我語氣微顫:「這,這都是你的猜測。」
和尚嘆了口氣。
「天魂寄於名之上,施主您已失了天魂,軀殼虛位以待。
「俗話說『紅白相生,借屍還魂』,貧僧猜:貴府不久後,還有一件喜事。
「那背後之人,必會藉此事引那陰靈來投體,如此,這借屍還魂的法子纔算全始全終。施主,你要小心啊。」
婚事,可不算喜事麼。
被他說中,我膝蓋一軟。
「師父,既然此事已被你看破,求你發慈悲,救救我!」
我原是個丫鬟,有賣身契,想逃也逃不開。
和尚扶起我。
「善哉,出家人怎會見死不救?
「只要破壞了引靈投體這一出,七七四十九天一過,施主失了的天魂便會自動歸位。」
他想了想。
「要引亡魂來投體,需得有一件其生前最割捨不下的隨身之物,讓這魂魄不全的人佩戴上,爲其引路。
「只要用竈火燒了這件東西,亡魂找不到路,不消幾日便會灰飛煙滅。」
他上下打量我。
「施主既無釵戴又無玉飾,想來這件東西還未到你手上。
「你千萬記着我的話,拿到東西,一定要在兩日內燒掉,便可逃出生天。」
我心頭一震,燃起希望。
和尚送我到門前,我千恩萬謝。
想不到小小城隍廟,還有如此高僧。
「師父,怎麼之前,從未見過你?」
和尚一愣,雙手合十道:
「我雲遊四海,路過此地,暫住在廟裏。」
原來如此。
季府路多且雜,我躡手躡腳地,好容易纔回到自個那間屋。
剛要進門,餘光瞥見轉角,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什麼人?我悄悄跟了幾步。
轉過走廊,影子不見了。
吱呀——
一扇門沒關好,被風吹開。
我順聲望去。
那裏是祠堂。
裏面伸手不見五指。
香灰混着股莫名幽香,從黑洞洞的門縫中透出來。
我在門口站了站,到底還是沒進。
回到房間,換好衣服剛準備躺下。
咚咚咚,有人叩門。

-5-
我心裏一顫。「誰?」
「紫英,剛阿香來找我,說你不在房內,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是姑爺。
「你剛纔,出去做什麼了?」
被發現了。
我急忙扯個謊:「我去茅房了。」
屋外頓了頓。
「是麼,阿香去茅房找過你。」
我一時語塞,正情急,門外響起另一個聲音:「少爺。」
「管家?你怎麼在此處?」
「紫英姑娘從茅房出來迷了路,我帶她回來,剛走開不遠,聽見少爺的聲音,過來看看。」
屋外默了片刻——
「紫英,你早些歇息。」
我攥着被子躺回去,幾乎能聽見自個的心跳。
心裏既慶幸,又疑惑。
管家爲何會替我解圍?
他跟姑爺,難道不是一起的嗎?
沒頭緒,我糾結着入睡。
夢中,我被困在花轎裏,動彈不得。
簾子被風吹開,一張血淋淋的臉,對着我慘叫:
「你坐了我的位子!」
我一驚,立馬醒了。
外面已大亮。
什麼人在吵嚷。
我收拾好,來到正廳。
姑爺坐着,用手揉着太陽穴。
幾人站在堂下,當中還跪了一個。
仔細一看,是府裏的廚子阿貴。
「怎麼了?」我悄悄問管家。
他略欠了欠身。「阿貴說,昨晚路過祠堂,看到前少夫人了。」
祠堂?我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怎麼可能,小姐已經死了。」我脫口而出。
阿貴大聲分辯:「我真看見了!夫人一身白衣,一點點飄進祠堂……我還聽見男人說話!」
一會兒女鬼,一會兒男人。
姑爺搖了搖頭。「看你被嚇得神志不清,就準你離府吧,其他人也是。」
管家發了賞錢,一幫人跪下謝恩。
我疑惑道:「這些人都走了?」
那府裏豈不就剩我們幾個。
姑爺溫和道:
「早晚都要遣走的。
「咱們成親後,我打算帶你回京,拜見爹孃。
「剩下這些天……夜裏不妨事,白天麼,請雜役來頂差就好了。」
我一時無言,跟着管家將人送到門口。
府裏徹底靜下來。
竟比夜裏還幽寂幾分。
我打了個冷戰,主動攀言:「管家,昨晚,謝謝了。」
他沉默着點點頭。
我猶豫片刻。「這些人走了,夜裏豈不沒人伺候了,怕不方便吧。」
管家道:
「少爺晚上不大安枕,睡得輕。
「季府夜裏,向來是不許人來回走動的。」
這樣啊。
「姑爺身邊就從不要人伺候麼?」
管家腳步略一停。
「以前有的……
「那人好賭,手腳又不大幹淨,被少爺打發走了。」
語氣低沉不說。
觀其神色,竟有一絲沉痛。
「紫英?」走回正廳,姑爺在裏面喚我。
管家轉身離開,背影蒼蒼。
我進屋,姑爺正在喫藥,圓口的瓶子,上面淨是些洋文。
我趕緊幫他倒茶。
「你和管家,在外面聊什麼呢?」
姑爺還是淡淡的,聽不出一絲情緒。
「閒聊罷了,姑爺,您身體怎麼樣?」
姑爺搖頭。「無妨,一點舊疾。」
他上下打量我。「你呢?」
「我?我沒事啊。」
他眼裏一絲疑惑轉瞬即逝,隨即點頭道:
「你和千琅一樣,都是身強體健之人,不像季府,病秧子多。」
我頓時啞口。
自從進府,姑爺還是頭一次跟我說起小姐。

-6-
他抿了口茶。
「你們感情很好吧,你是如何進岳家的呢?」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
我從容回答:
「老家鬧饑荒,爹帶着我和弟弟逃難,路過春風鎮,實在餓得走不動了。
「爹領我到集市,往我頭上插了支草標,剛好,岳家的管家在挑丫鬟。」
日子過去太久,如今想來,倒也不覺傷心。
姑爺嘆了口氣。
我繼續道:
「老夫人走後,小姐一直不說話不見人,老爺怕她悶壞了,讓買幾個伶俐的丫頭伺候。
「買了四個丫鬟,小姐就留了我一個,說我話少,不招人煩。」
我不自覺微笑。
姑爺盯着我。
「你模樣好,竟一直未婚配麼?」
我搖頭。
「原是有的,老爺一位朋友來家做客,看中了我,老爺便許了。
「可惜,行禮前一天晚上,那位老先生掉進糞坑,淹死了。」
姑爺點點頭,似在沉思,靜了稍許時候,他話鋒一轉:
「你家小姐……我是說千琅,她詩書如何?」
我直言道:「家裏請了好幾個先生,小姐她古詩洋文什麼都學,但都不怎麼樣。」
姑爺笑了。「你倒耿直。我看你也識字?」
我急忙解釋:「這是先生的原話。我識的字不多,小姐讀詩時,常常也教我背幾句。」
「哦?」姑爺來了興趣,「那你背幾句來聽聽?」
我想了想,挑了首記憶最深刻的。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姑爺打斷我:「你知道這詩什麼意思嗎?」
當然了。
「我問過小姐,小姐說:前面是說江雨之寒,後面的『平明』和『楚山』是一對主僕,送走了平明,就剩楚山孤零零一個了,他得重新再買個丫頭……」
「呵……」姑爺笑得眼中含淚,連連擺手,「你小姐她,詩書的確不怎麼樣。」
「這兩句是講送別友人,表達不捨之情,後邊便是那千古名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了。」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姑爺似乎想到什麼,收斂了笑容。
無言相坐片刻,我打破沉默:
「姑爺當初,爲何會向小姐提親呢?」
姑爺一怔,笑道:
「一日我出門散步,走到一棵芙蓉樹下,遇到千琅。
「當時只匆匆一面,驚鴻一瞥……
「你家小姐收到提親,反應如何?」
我看着他的眼睛。
「自然是高興的。
「公子剛搬來時,人人都道,鎮上來了個京城大官的公子。那些媒婆忙得腳不沾地,有女兒的都想結上這門親。」
姑爺笑着搖頭,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
我眼皮一跳,認了出來。
是小姐母親的遺物。
一把玉梳,從前日日都用的。
「你們之前這麼親密ŧú₃,我也能放心把東西交給你了。
「明日成婚,因是續絃,需得先去千琅墓前『辭靈』,按規矩,你身上得懷揣故人舊物纔行。
「之後,這梳子你就留着當個念想吧。」
我極力剋制住自己,接過梳子。
鋪墊這麼久,原是爲這個。
看來這便是和尚口中,用來給亡魂「引路」的了。
姑爺皺了皺眉,似乎又開始頭疼。
「你回房休息吧,養足精神。你和千琅情如姐妹,她見你終於有了歸宿,也會開心的。」
我略停了一停。「姑爺,那您有兄弟姐妹嗎?」
姑爺一愣,眼神怔怔的。
「我?
「原Ťű̂ₚ本,有個一起長大的小廝……但他太不成器,被管家遣走了。」
我行禮轉身,姑爺呆坐着,不知在想什麼。
入夜,一整天不見人的阿香終於出現,神色倦怠地幫我鋪牀。
我一絲睡意也無,正想找ẗû₇人說話。
「阿香,你原名叫葉遊香,對吧?」
阿香一副心思遊離的樣子。「是,姑娘問這個作甚?」
我笑笑搖頭。「無事,人長了年歲,總是健忘,遇事總喜歡反覆確認,生怕記錯了。」
我又問她:「你剪到心儀男子的頭髮了麼?」
阿香縮了縮身子,像被什麼東西燙到。
「姑娘安歇吧,我明早再來。」
說完便逃也似的出門了。
唉,我捏着玉梳躺下。
冷津津的月光照着,樹影在牆上偏來倒去,似無數孤魂野鬼在外徘徊。
我逼着自己閉上眼。
一切都在明日了。

-7-
是個好天氣。
法師說,烈日當空,去「辭靈」時,便不容易被亡魂纏上。
有些女子,哪怕已身故,也不願相公再娶旁人。
姑爺在家裏等。
我身着大紅嫁衣,蓋上蓋頭,由阿香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徒步來到墓前。
外面陽光普照,林子裏卻霧氣瀰漫。
擺貢品紙錢,我捧好玉梳。
法師開壇,嘴裏唸唸有詞。
黃紙漫天飄落。
如今已是初冬,風聲嗚咽,低語泣訴。
阿香瑟縮着,貼近了些。
我看出她害怕,也是給自己壯膽。「別怕,馬上就完事了。」
回程可以坐轎子。
上轎前,身旁的阿香突然回頭。「什麼?」
我跟着扭頭,轎伕都已在兩側排列好,身後空無一人。
只有林間沉沉霧氣。
「怎麼了?」我問。
阿香腳步踉蹌,顫抖道:「姑娘,剛纔好像有人說話。」
我臉色一白。「聽錯了吧,快走。」
行到半路,轎子忽然停下。
我強作鎮定。「又怎麼了?」
轎伕道:「有人攔轎。」
我掀開簾子,一個熟悉的人影杵在轎前。
「姑娘,是我。」
我鬆了口氣:原來是嶽府的李管家。
李管家上前一步,躬身遞一隻小盒子過來。
「這是岳家下人湊錢給姑娘買的賀禮,祝姑娘今後,事事如意。」
阿香狐疑地來回看着。
我打開盒子。
是一支金釵。
在手裏掂了掂,分量還不輕。
「諸位有心了。」
我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我曾在城隍廟求姻緣,如今得償所願,李管家替我走一趟,把這個願還了吧。」
李管家接過信,退到一邊。
行了片刻,終於回到季府。
因是續絃,一切從簡。
拜堂,鬧房,合歡酒,能免都免。
只宴請幾桌鎮上名人,以及少數朋友,稱作「會親」。
我自然無有不服,一個丫鬟成親,有什麼資格要求排場呢。
外面喝酒喫席,我坐在婚牀上,心急如焚。
終於,外面的熱鬧散了,我轉頭對阿香說:
「你去找管家,問他有無岳家的人來,我想問問我爹的身體。」
阿香一出門,我立馬掀開蓋頭下地。
運氣好,廚房的雜役都下工了,一個人也沒有。
按和尚的話,只要在子時前燒掉即可。
竈火還未全部熄滅,我趕緊掏出東西往裏扔。
「姑娘,你幹什麼呢?」
我嚇了一跳,一轉頭——老管家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似笑非笑。
他看了看火堆,冷冷道:
「光燒東西是沒用的,只要人還在,早晚還能害你。
「不過你放心,我可以幫你。」
他頓了一秒,突然扯開嗓子,嘶啞的叫聲從喉嚨裏迸出:
「少爺!少爺!」
我大驚,想逃跑。
老頭身子一橫,堵住出口,一手死死拽住我的衣袖。
姑爺很快趕來,看到我和管家拉扯在一起。
他還看到了竈火裏的包裹。
那副斯文面孔,頭一次浮現出戾氣。
他慢慢走近。
我一點點後退。
老頭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
我怕被前後夾擊,忽然,抵在背後防老頭的右手,手心一涼。
一把刀交到我手裏。
老頭湊近低聲道:「想活命?一不做二不休!」
我立馬會意,握緊刀,高高舉起。
姑爺臉色一變,急速後撤。
我不再猶豫,猛地轉身,一刀扎進老管家心窩。
「你!」突逢變故,老頭不敢相信地指着我,「你竟然……」
我丟下刀,轉身撲向姑爺。
「姑爺,你終於來了,老管家他……他想要我殺你!」

-8-
姑爺眨眨眼,眼神中有震驚、茫然、防備……
「這話什麼意思?」
我喘了口氣,接着道:
「這老頭想吞掉季府財產,叫他的兒子鱗兒假扮和尚來騙我,讓我誤會姑爺,以爲你要用我來借屍還魂,把小姐換回來。
「他故意給我遞刀,想讓我一刀殺了你,他再以謀殺親夫的名義報官將我問斬,他和他兒子好坐收漁利。」
老頭臉憋得通紅,捂着傷口怒罵:
「你個賤人污衊我!」
我義正詞嚴:
「是不是污衊,明日就知,我已經去信,叫岳家的下人去廟裏拿人了。
「等捉住了你兒子,到時候當面對峙。」
管家聞言,一口老血噴出。
恰逢阿香走來。
她一臉疑惑,不明白人都堵在這幹嘛。
待看清廚房裏的場景,她一聲尖叫,差點暈倒。
我趕緊扶住她。「阿香,你從哪兒來?」
阿香勉強站穩了身子,顫顫巍巍道:
「你叫我去找管家問話,正廳沒有,我去他屋子裏也沒找到人,卻發現他牀上被子隆起。
「我掀開一看,底下全是打包好的地契,還有金圓銀票。
「我想趕快告訴少爺,就找到這來了……」
我看向姑爺,他面色凝重,神情複雜地盯着管家。
等了半晌,他終於開口:
「鱗兒……是你兒子?」
老管家老淚縱橫。
「是Ŧű̂₂,他娘早死,我辛辛苦苦把他弄進府,拉扯大。
「我爲你們季家當牛做馬,唯一的兒子卻——
「都是你!」
他死死盯着姑爺,眼裏彷彿要噴出火。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你……」
他沒能說完,撲在地上,雙眼圓睜,含恨嚥下最後一口氣。
周圍安靜得可怕。
雜役走了,賓客散了,老管家死了。
偌大的季府,只剩下我們三個。
阿香經歷了一天的驚嚇,變得渾渾噩噩。
嘴裏胡言亂語,不知在說什麼。
好在她的住處不遠,我安撫了她幾句,讓她回房休息。
姑爺呆望着管家的屍體,我叫了好幾聲,他纔回過神。
「咱們走吧,姑爺,明早再去報官。」
我攙着他回到婚房,喜慶的大紅,如同鮮血鋪滿整間屋子。
姑爺坐下,神色疲倦,以手抵頭。
「又不舒服?是不是該喫藥了?」
姑爺指了指靠牆的漆櫃。
「第二格,幫我把藥拿來。」
我打開抽屜,一大堆藥,全是洋文。
我照上次他喫的抽出藥瓶,倒兩顆在他手心。
姑爺囫圇吞下,一仰頭看見我手裏的藥,眼睛一眯。「你認得洋文?」
我把藥放回去。
「跟着小姐學過一點,只認識字母,不曉得意思。」
他點點頭,又想到一件事。
「鱗兒是管家的兒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笑了。「姑爺不覺得,這兩人長得很像嗎?」
他一愣,嘴裏呢喃:「像嗎……」
是啊,一個老態龍鍾,一個豆蔻年華。
怎麼會像呢。
歲月不饒人。
恐怕只有拆開皮肉,靠着骨頭走勢,才能看出父子間的相似。
但姑爺沒有再問,像是陷入某些回憶。
我繼續說:
「其實那個鱗兒裝和尚裝得不錯,連阿香也沒認出來。
「不過,我從前常和小姐喬裝出門,一來二去,倒練出幾分眼力。」
「只是我好奇,」我盯着他,「爲什麼一提到鱗兒,老管家會這麼恨您?」

-9-
聽到我問,姑爺身子一震,卻沒抬頭。
「我不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想來,是因爲我擋了他們的財路吧。」
「有道理。」我附和着,「姑爺,你太累了,還是早些歇着吧。」
姑爺由着我扶他躺下,給他蓋上被子。
剛準備起身,他一把攥住我。
「你別走,在這坐一會兒。」
我點點頭。「是了,姑爺夜裏總睡不好,這樣,我講個故事,給您安枕吧。」
「好。」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神色漸漸放鬆。
我坐在牀邊,娓娓道來:
「那我就給您講個小姐和我的趣事。
「有天夜裏,記不清是哪天了,小姐悶了,要我陪她出門。
「我們到宅子後面,那裏有一棵很大的芙蓉樹,平時,我們老愛在樹上賞月讀詩。
「那晚,小姐一句我一句,讀得高興,她還把香囊賞了我,哦,讀的就是那首《芙蓉樓送辛漸》。
「那天的月,跟銀盆一樣大,正說話呢,牆外小樹林,突然來了兩個男人,聽聲音,是一個公子,還有他的小廝。
「這兩人以爲附近沒人,好一陣顛鸞倒鳳,完事了,他倆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聊天。
「少爺說:『聽說,後面這家的小姐,生得很美。』
「小廝酸溜溜地回他:『養在深閨,都沒人見過,吹牛罷了,凡是這種商賈之家,都愛說自家女兒沉魚落雁,不過是爲了多要幾箱聘禮……少爺,難不成你喜歡這種小門小戶的?』
「那少爺嘆了口氣:『說說而已,我又不能盡人事……唉,爹孃趕我到這țṻ⁸裏,是想讓我自生自滅吧。』
「小廝也是個貼心的,急忙安慰:『咱們可以去下聘,娶她進門,少爺總不能一直不結親吧,不然時間久了,別人又要說閒話,萬一被老爺知道……』
「少爺有點擔心。『可是,娶了進來,她要像以前那些人一樣,發現我是……那怎麼辦?』
「小廝惡狠狠道:『那就像從前一樣,弄死了再娶不就好了?』
「少爺語氣很欣慰:『鱗兒,還是你懂我,放心,我最喜歡的永遠是你……』」
我說了半天,屋裏靜得出奇。
姑爺的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黑水。
我裝沒看見,繼續道:
「小姐和我嚇得要死,想趁這兩人不注意離開。
「沒想到,小姐腿麻了,下樹時不小心踩到枯枝,顧不了那麼多,我倆落荒而逃……後面的故事,要靠姑爺來講了。」
姑爺神情幾番變幻,早沒了往日的溫和,他盯了我半晌,陰森森地露齒一笑。
「我翻牆進去,沒看見人,只嗅到一股芙蓉香。
「當時花並未開,定是香囊的味道,能在身上戴名貴香料的,想來就是這家的小姐了。奇怪的是,千琅進府後,我卻從未見她戴香……甚至她死後,我還問過管家,有沒有發現芙蓉香囊……」
我懂了。「於是,你便想到我這個丫鬟?」

-10-
季亭枝嘴角勾着,眼神卻冰冷。
「我求你作續絃,以防萬一。」
我爲之驚訝。
「你爲了遮掩自己,不斷求娶良家女子作配,最後又不得不一一將其滅口。那鱗兒呢,你們這麼要好,爲何你也要拋棄他?」
他垂下眼眸,語氣有了一絲變化:
「他自己染上髒病,還賭錢偷東西,我不得已才……」
我不屑地譏諷道:
「什麼話,是你玩膩了人家,想撂開手又怕他撕破臉到處亂說吧。
「我可都打聽到了,勾搭鱗兒、故意染病給他的粉頭,是有人花錢專門僱的,聽說僱主,是一位北方口音的蒙面公子,那賭坊,也是粉頭哄他去的。」
季亭枝抿了抿嘴脣,拿瞧死人的眼神瞧我。
「你進府來,就是爲了說這個?
「你家小姐走時,毒發作得很快,沒什麼痛苦,你就不一定了。」
我看看他身側捏得發白的拳頭,朗聲笑道:
「看來奴婢在少爺心裏,還是有些分量的。」
我提裙起身,緩緩走到梳妝檯前坐下,開始梳頭。
季亭枝看到我手裏的玉梳,微微驚訝。
「你沒燒?」
我反問:
「燒?我爲了激那老頭裝裝樣子罷了,這可是藍田玉的梳子,傳了幾代了,觸手生溫。
「借屍還魂,老頭扯來唬人的,少爺你信?」
季亭枝坐起來,活動下筋骨,似乎有些遺憾:
「我們都看錯了你,管家說丫鬟膽子小,隨便嚇一嚇,嚇傻了就好擺弄了。
「他從江湖郎中那兒聽說了這個法子,我覺得太瑣碎,不夠直接,沒想到他還有別的心思……」
我恍然大悟。「難怪你叫阿香扮鬼嚇我,可惜她撲了個空,沒嚇到我,把阿貴嚇個半死,還被我發現了——少爺啊少爺,不是隻有你會用香味來確認身份。」
季亭枝冷笑一聲,正要下牀,忽地動作一頓,語氣怪異道:
「你何時改口叫我少爺了?」
青絲及腰,銅鏡中人兒明眸皓齒,言笑晏晏。
我動作不停。
「咱們都是夫妻了,還見外麼。
「少爺,等我梳完頭,再來侍奉你,我最愛梳頭了,以前在家,日日都要拿梳子按頭,只不過那會兒有丫頭幫我,如今,少不得自己動手。」
季亭枝盯着我,臉色駭然。
外面,月隱入雲翳之中,黑沉沉不知幾何。
燭火只剩最後一點,子時早過了。
「你到底是誰!是小姐?還是丫頭?」
我搖頭。「少爺,你喝完茶,喫了藥,該休息,不該生氣。」
「藥?」他大驚,看向桌上的茶杯,忽然捂住心口,開始猛烈咳嗽。
我梳好頭,拿出金釵插進發髻——李管家給的,此刻輕了不少。
想是毒藥都被取出來了的緣故。
「你說得對,死這件事,輪到自己的時候,就不知道有沒有那種運氣了。」
我緩緩挪步,走到跟前,靜靜看着他。
季亭枝頭面發紫,叫天天不應。
他痛苦地在牀上翻滾,抽搐,號了好久,才漸漸平息。
窗外漆黑的夜,浮出一絲靛藍天光。
屋內,喘氣聲越來越小。
「也好,以後再不用喫藥了……」
季亭枝兩眼微睜,無神地望着牀幔。
「我從小就喫着了,爹專門找洋人開的。
「他說:眼睜睜看我和男人廝混,還不如讓我當個不能盡人事的廢物。藥喫下去,就清心寡慾了。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你說,鱗兒會恨我嗎。」

-11-
清早,我叩開嶽宅大門。
李管家面露喜色。「小姐,您回來了。」
他們找到鱗兒時,人已經病入膏肓,氣絕身亡。
和他爹一樣死不瞑目——
到底是沒親眼看到季亭枝的結局,不甘心。
我點點頭。「家裏呢,沒人來過吧。」
「小姐放心,老爺昨兒才稍稍清醒點。」
爹爹癱瘓在牀,見了我,怒目圓睜。
「你這個孽障,還回來做什麼?」
我笑道:「女兒才離開不過半月,爹都能開口說話了,看來女兒命硬,都是隨爹。」
說着我點了香,插上案臺。「我總得回來看望您老人家,給娘上炷香不是?」
爹氣得直髮抖。
「當初你害死趙大官人,我就該把你送官,或者直接打死,咳咳……」
我兩手一攤。「那怎麼辦?我總不能由着你老人家賣我的丫頭吧。」
「那種老不死……是他活該!」
心中一股戾氣上浮。
「只是我沒想到,你不光賣我的丫頭,還想賣我,兩箱金子,你就把我賣給一個來路不明的短命鬼。」
一收到季府的聘禮,爹立馬就把我關起來。
出嫁那天早晨,我哭着,跪在地上求管家:
「李叔,您是看着我長大的。
「我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您讓我最後再見見爹,磕個頭,也算父女一場吧……」
李管家心有不忍,開了鎖。
他託人打聽過。
季府這位少爺不受重視。
在京時,娶了好幾個夫人,最後全莫名暴斃。
爹執意嫁女,他也勸不動。
一進屋,我便關了門。
爹摟着小妾睡得正香。
我劈暈了小妾,用一根金釵,挑斷了老東西的手腳筋。
我衝回房間,想帶着丫頭一起逃,剛進屋,被一聲悶棍放倒。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發現自個躺在牀上。
看見紫英穿着我的紅嫁衣,蓋上蓋頭。
外面,季府的人來催了,門被擠開一條縫。
紫英移步,擋着門外的視線,俯身捏住我的下巴。
大聲道:
「你就別跟來了,待在家裏,好生替我盡孝吧。」
我送她的香囊也不要了,摩挲幾下,放回我手心,出了門。
荷包青色的緞面上,還有淚痕。
待僕人衝進來的時候,屋裏只剩我一個,呆坐在窗前。
靠着從爹那裏找到的賣身契,還有李管家的幫忙,我收服下人,成功管了家。
要把丫頭救出來纔行。
我查出季亭枝和小廝的勾當,查出鱗兒和老管家的關係。
快要想到辦法了。
這時,傳來丫頭的死訊。
距她嫁過去,不到半月。
季府又來提親了。
……
「怎麼只有你,季公子人呢?」
老頭子想起身,想來心裏還存着一絲僥倖。
Ţü⁼他想有人能收拾了我這個不孝女,讓他重新成爲一家之主。
我對着孃親的牌位,看着那煙一直上升,上升到某處,被看不見的手一點,旋即破散。
「彆着急,您一會兒就見到了。
「娘死後,您大約也和我一樣不痛快,放心,往後的路,有女婿作陪,您就不孤單了。」

-12-
季府的事,爹的死,都好辦。
小地方關係互相牽連,天大的人命不過幾句話,幾兩金。
怕就怕日後,季亭枝那個做官的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下放的兒子, 想要徹查追究。
少不得需要遠走他鄉, 隱姓埋名避避風頭。
也好,我早待煩了。
變賣了季府、嶽宅兩處產業, 我帶着下人和管家上了船。
順江而下,做做生意,遊覽山水。
夜裏,我站在船頭, 望着江面。
有時路過悚然沉寂的陡峯,有時是煙花絲竹裝點的亭臺樓榭。
萬水千山,景物變換。
看煩了我便回頭, 看看身後的阿香。
過了這麼些天,那雙原本木愣愣的杏眼, 終於在今晚有了神采。
我認真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終於,那雙眼裏, 一點點漫盈出同我的眼淚一樣熾熱的淚珠來。
「小姐, 小姐。」
她笑了,一邊笑一邊哭。
我也是。
紫英, 我的紫英終於回來了。
當初我找人扮成江湖郎中,透露給季府老管家的「借屍還魂」的法子, 此刻總算盡了全功。
我早打聽過。
紫英身邊, 有個丫鬟,眼高於頂,喜歡季亭枝, 時常欺辱紫英。
甚至那毒, 都是被她騙着喝下去的。
喪禮上,我把布包打開, 換了紙條。
葉遊香。
我老怕自己忘了, 默唸了好多遍, 事後還忍不住再三確認。
這可是關係到紫英能不能回來的大事。
還好, 我揉揉她的腦袋。
「臭丫頭, 你終於找到路回來了。」
紫英解下腰間的香囊遞給我, 撲到我懷裏泣不成聲。
「我聞到你的味道了țŭ̀₎。」
借屍還魂,要準備好魂魄不全的身體,最重要的, 是爲其佩戴引路之物, 須得是逝者生前最重要、十分割捨不下的東西纔行。
這東西, 我早給阿香戴着了。
這世上什麼事情都在不停變化, 一天一個新樣,唯二不變的是江水, 還有從這水裏升起的月。
現在, 再多加兩個——我和丫頭。
我有好多思念,好多感慨堵在心裏,如今面對面, 竟一個字也說不出。
唉,那些寫詩的糟老頭子真煩,又要作詩,又要留白, 有沒有什麼句子,是說我和丫頭的呢?
一片冰心在玉壺。
我的心,還和那晚在芙蓉樹上時一樣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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