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終正寢後。
我重生在了大學時期。
看到陳極,我習慣性地黏過去索吻:「早安,老公。」
察覺到他身體猛然一僵,我才驚醒。
壞了!
這個時期,我和陳極還是死對頭來着。
真死對頭,恨不得對方消失在世界上的那種。
-1-
我和陳極六歲就認識了。
但直到三十六歲,我們纔在一起。
打打殺殺……啊不,風風雨雨過了五十年。
最後我闔上雙眼時,十分安詳,沒有痛苦,也沒有遺憾。
因此我想不通。
怎麼再一睜眼,人又回到了大學時期。
重生劇本找錯人了?
我也沒有要復仇的對象啊。
不過眼下,實在沒空思考這個問題。
陳極正抱着手臂倚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睨着我。
「啞巴了?」
他在催我給剛纔的荒唐行爲一個合理解釋。
五分鐘前,我迷迷糊糊醒來,看到陳極,下意識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將臉湊到他頸間蹭蹭,撒嬌索吻。
他震驚到整個人都僵住了,好半晌才猛地把我推開。
該怎麼解釋,這其實是幾十年如一日的習慣造就的條件反射……
解釋不了一點。
這會兒要真和他說我倆好了大半輩子,每天早上都這麼幹,他百分百會敲鑼打鼓把我塞精神病院去。
畢竟 A 大無人不曉,陳極和虞湛,勢不兩立,水火不容。
我撓了撓頭,隨口扯道:「做春夢了。」
他嗤笑一聲。
「你做春夢喊老公?」
哦……剛纔索吻時確實喊了一聲老公。
他見我不語,嘴角嘲弄意味更深。
「虞湛,我真沒想到,你竟然喜歡男人,還騷得沒邊在夢裏都叫春,這麼癢怎麼不拿根擀麪杖捅捅?」
好難聽的話。
血壓在瘋狂飆升。
下意識摸口袋,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現在我才二十出頭,不需要喫降壓藥。
「你閉嘴。」
「閉嘴?憑什麼。」
他又笑了,「我偏要嚷嚷,嚷到全院都知道,看你還怎麼勢在必得。」
我一怔,想起來了。
這個時間點,我和陳極正在爭特等獎學金。
我在一個國家級競賽裏得獎,加了學分甩開陳極一大截,忍不住和他得瑟這次勢在必得。
同性戀在這個年代還太超前,真傳出去,恐怕會演變成作風問題,取消評獎資格也不是不可能。
煩躁。
倒不是在意那筆獎學金,而是陳極此刻的態度。
陰陽怪氣,咄咄逼人。
心裏明白目前我倆關係的確不好,他也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不知道今後會有多愛我。
他沒有錯。
可被愛人這麼說,我還是有點難過。
「你去嚷嚷吧。」
我悶聲點頭,縮回被窩。
「我要繼續做夢了,夢裏的陳極還在等我。」
「慢着!」
陳極瞪大眼,一把攥住我的肩膀,把我從被窩裏薅出來。
「誰?你他媽春夢對象是誰?」
-2-
聽到「是你」的回答後,他臉色和喫了屎一樣難看,倉皇回了自己宿舍。
我睡了一覺,可惜沒有做夢。
醒來後天色已暗,室友開了燈,白熾燈泡懸在電線下,晃晃悠悠,牽扯一室光影。
竟然還在這裏。
還以爲一覺醒來回棺材裏頭了呢。
不過,原來的時間線裏,我應該已經變成一抔灰了吧,和陳極的摻在一塊兒,封在水泥板下。
我倆沒有領養小孩,也沒有養寵物,自然也不會有人來祭拜。
想得出神,室友提醒我:「還不去洗嗎?澡堂要關門了。」
我應聲慢吞吞起牀,拿起臉盆毛巾,趿拉着拖鞋往澡堂走。
心態還沒適應這副年輕的肉體,我走得很慢。
到了門口,滾滾潮汽與熱意迎面而來。
我一眼就看到了陳極,他的簾子只拉了一半,正在衝身上的肥皂泡沫。
昏黃燈光下,衝擊性極強的肌肉線條柔和不少,但還是在我腦海中炸開了煙花。
我能感覺到心臟倏地狂跳起來,炙熱血液湧向四肢百骸。
整個人好像被激活了。
三十六歲那年,我和陳極分別爬到了兩家互聯網公司的領導層。
兩人的較量指標,從成績排名變成了公司市值年度利潤。
一次商業宴會,我倆都誤喝了不乾淨的酒,又陰差陽錯地被關在一起。
下藥的那一方原本要整的另有其人,他們可能沒想到,兩個三十好幾的人,和小學生一樣莫名其妙比起賽來,把托盤上的酒喝光了。
那晚我和陳極爲了誰當擀麪杖打得不可開交,後來我體力不支落了下風,被他壓到天亮。
事後我哆哆嗦嗦挽尊:「好爛的技術,賠我兩個項目這事兒翻篇。」
陳極罕見地沒有回嗆。
他沉默地掐滅了煙,過來幫我穿褲子。
一個禮拜後,他在我公司樓下堵我。
「項目賠你,但我不想翻篇。」
如今想來,我們的開始,算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吧。
可惜沒喫上幾年好的,就步入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中年。
回過神時,我已經在陳極身後站定。
他似有察覺,扭過頭,瞳孔驟縮。
「臥槽,你幹嘛?」
我不理睬他的慌亂和惱怒,視線一寸寸下移,落在他窄窄的腰上。
想摸摸。
我還沒摸過二十歲的陳極呢。
事實上,我就這麼幹了。
「虞湛!」
他猛地扯開我的手,「你他媽醒一醒,還做夢呢?」
力道很大,搞得我很疼。
我頓時有點委屈,「陳極,你不能這麼對我。」
他傻眼了,聲音都急上不少。
「我怎麼你了,明明是你在我洗……噢,你說下午的事?我一個人都沒說!」
不太聽得進去。
他呼吸急促時,小腹起起落落的,肌肉更漂亮了。
下巴被鉗住,我被迫仰起頭。
「不許盯着看了!」
水汽蒸騰,陳極的臉幾乎紅透。
我又開始看他因吞嚥滑動的喉結,好性感,想嘬。
目光太過直白,他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掰着我的臉面向牆壁。
「我真服了。虞湛,你是不是中邪了?讓你媽請個大神給你驅一驅。」
「不用請大神。」
我艱難地發出聲音,「你和我搞一發就好了。」
陳極大概石化了那麼幾秒,連呼吸都停了。
接着方寸大亂,着急忙慌把我往外推。
「你瘋了!離我遠點。」
他推搡得毫不留情,我踉蹌一下,摔坐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喊痛,門口突然哐噹一聲巨響。
一個同學丟下搪瓷臉盆,轉身大聲搖人。
「陳極和虞湛打起來了——」
-3-
因爲在浴室打架,我和陳極的評獎資格均被取消。
他大概實在沒法把「虞湛想和我搞男男關係」說出口,沒有申辯。
「這就是你的目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萬,你至於麼?」
我趴在牀上,屁股還時不時一陣抽痛。
「給我倒杯水。」
「你使喚誰呢?」
我舔舔嘴脣:「我想喝水。」
「……」
陳極沉着臉,語氣實在算不上友善。
「水杯呢?」
「草,幾天沒洗了啊?」
「熱水壺沒水了不知道灌?」
他罵罵咧咧出門,沒ƭų₄多久提着一壺水回來。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陳極,昨天你爲什麼在我宿舍?」
他倒水的動作頓了下。
「你室友說你一直沒醒,來看看你死了沒。嘖,真失望。」
水杯遞到面前,我沒接,努力撐起上半身,湊過去喝。
嘴脣剛捱到杯口,陳極猛地往後一撤。
「你他媽沒手?還要我喂?」
老夫老夫的,又不是沒餵過,我五十多歲住院那會兒,你還把屎把尿呢。
我抿了抿脣,沒吭聲。
接過水杯慢騰騰喝了一口水,剛嚥下,屁股又發作了。
這次痛得比較久,我忍不住哼哼唧唧。
「太燙?我加過冷水了啊。」
手一空,陳極把杯子拿了回去。
「明明正好,你是不是又想訛我?」
「嗚陳極。」我揪着牀單倒吸氣,「Ŧŭ̀⁸你幫我看看,屁股是不是紫了?怎麼今天比昨天還疼。」
陳極沒應話。
我小心翼翼仰起頭,對上他複雜的眼神。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嗯,我自己看不到。」
「我看了有什麼用,你能立馬活蹦亂跳了還是怎樣?」
話是這個道理,說出來怎麼就這麼讓人失落呢。
我將臉埋進枕頭。
「算了。你走吧。」
陳極真的走了。
很果斷,一秒都不願停留。
聽到關門聲,心口泛起濃濃酸澀。
不該對這個年紀的陳極有所期待的。
等室友回來,讓他幫我看看吧,要是情況不對,得去趟校醫院。
沒想到室友還沒回來,陳極回來了。
身後還跟着校醫。
-4-
校醫開了瓶活血化淤的藥油,並將抹藥這個任務交給了陳極。
陳極跳腳。
「憑什麼是我?」
「就憑你倆在一張通報上,你敢說他不是你打的?」
陳極幾度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
他認了。
只是塗藥的時候,力度明顯帶了點私憤。
「好痛……你別這麼用力……嗷啊……」
嘴巴被他捂住了。
陳極眉頭緊鎖,咬牙切齒。
「你叫牀呢?能不能別這麼噁心?」
睫毛被沁出的眼淚沾溼,我垂下眼,連哼都不哼了。
他手上動作停了下,輕嘖一聲別開眼,火速完成了塗藥任務。
洗完手出來,見我還保持着剛纔的姿勢一動不動,又過來輕輕踹了下牀腳。
「說你兩句還說壞了?你聲音那麼大,宿舍就倆人,也不想想別人聽到了怎麼辦。」
我此刻的角度正好直面他的腰胯。
藍白海軍衫,白色西裝褲,窄窄的棕色皮帶勒出完美腰線。
當年只覺得陳極追時髦搶我風頭,現在……嗯,他可真好看。
雖然三十六歲的陳極也好看,五十六歲的陳極也好看,但此刻的陳極,年輕,朝氣,健康……
健康。
我突然愣了愣。
「喂,你聾啦?」
陳極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回過神,望進他的眼睛。
淺棕色,澄澈明亮。
「有話直說……盯着我幹嘛?」
我脫口而出:「我想摸摸你的。」
「摸什麼?」
「你摸完了,輪到我了。」
「什……」
他猛然止住話頭,一退兩米遠,又驚又惱。
「虞湛!你在說什麼?我他媽是給你上藥,不是摸你屁股!」
「你沒摸?」
「那是上藥!」
「你沒摸?」
「……」
陳極再開口時,明顯有氣無力,帶着幾分妥協,「摸了,但,那是爲了上……」
我打斷他,「嗯,我想摸摸你的。」
他抿緊了脣。
僵持很久,挪動步子走過來。
咦,真給摸?
剛伸出手,手腕被他捏住。
「虞湛,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將我的手按在牀上,空出一隻手貼了貼我的額頭。
「昨天發燒了?你這個樣子……不像在捉弄我,更像燒糊塗了。以前你都懶得和我說話,我呼吸過的空氣你都討厭。」
曾經我們互相討厭到這個程度嗎?
太久遠啦。
不僅是上個世紀,還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種情緒,不太記得了。
我只記得後來我們相愛時,每一天都親不夠,他的一切我都喜歡。
「好吧,其實我不想摸。」
陳極愣怔一瞬,舒了口氣。
眼神卻莫名暗淡。
「我就知道,你在耍……」
「我想和你上牀。」
我在他的震驚中自顧自往下說,「我一點也不討厭你,你是我唯一能接受的男人,只有你可以打開我的身體……」
「虞湛!」
陳極拔高音量喝住我。
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凸起,胸腔劇烈起伏。
「你……你知不知道羞恥?要不要臉?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啊?」
這就羞恥了?
我還沒開始說呢。
可惜陳極沒再給我機會。
他逃得相當狼狽。
我發了會呆,心底漫起懊悔。
思維習慣老司機式的口無遮攔,完全忘了現在的陳極還是純情男大,剛纔的話衝擊性太強,他肯定受不了。
可他就在我眼前。
我不想等到三十六歲了。
-5-
校醫的藥油很管用,睡了一晚就能正常走動。
我乾脆起了個大早,買好早飯送到陳極宿舍。
他的室友看到我,立刻警惕起來。
「你們要打出去打,別連累我啊。」
「不打,喫油條還是蔥卷?」
他不敢喫,怕我下毒。
藉口晨練飛快跑了。
陳極也想跑,沒跑成,褲子穿了一半被我堵在牀上。
「你到底什麼意思?」
「送早飯啊,很難理解嗎?」
此刻的他有種睡眼惺忪中被強制啓動的茫然感,很可愛,好想親。
忍住。
不能把人嚇跑。
要循序漸進。
我開始有事沒事往他宿舍竄,要到他的課表,厚着臉皮和他一起上課。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解釋得很官方:「經上次一事我已經深刻認識到錯誤,同學間應該團結友愛,不攀比不爭鬥,學雷鋒樹新風,遵循五講四美三熱愛,陳極同學一定也認可,我們在努力成爲好朋友,同心同德向未來。」
老師很欣慰,同學們也很欣慰。
陳極給我甩臉子就顯得有些不知好歹。
「陳極,人家虞湛被你打了還這麼有覺悟,你肚量咋就這麼點?」
「對啊對啊,他一個大男人,放下面子每天圍着你轉,你還想怎樣?」
「不是我說,他是被你連累了吧,虞湛學分可比你高。」
陳極不語,暗地裏把我摁牆上。
「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他們知道你心思有多齷齪麼?」
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驚喜於兩人現在的姿勢。
「哇,壁咚?好懷念。」
他一愣,「什麼是壁咚?」
「就是我們現在的姿勢,按發展,接下來你就要吻我了。」
陳極原本惡狠狠的表情瞬間瓦解,觸電般火速鬆開我。
「誰要吻你了!」
結結巴巴,手足無措,可愛死了。
「不親嘴也行。」
我伸出食指勾在他的皮帶上,緩緩蹲下身,揚起臉看着他,下巴有意無意地蹭過那塊布料。
「陳極,你多久沒釋放了?」
他完全被這句話砸懵了,呆滯着沒有反應。
得,一不小心又過火了。
但說都說了,就繼續吧。
目前他還接受不了取悅我,難道還能拒絕我主動取悅他麼。
齒尖叼住拉鍊,剛往下拉到一半,他動了。
動得宛如剛組裝完畢未經調試的機器人。
全身緊繃,僵硬地推開我的臉。
「虞湛……我求求了,你正常一點。țū́ₚ」
「我很正常啊。倒是你——」我無辜地拖了長音,「太敏感了吧?」
他的喉結不自然地翻滾兩下,顯然意識到了我在說什麼。
一時不知該繼續擋着我腦袋,還是捂自己襠。
手忙腳亂一番,只匆匆撂下一句「我要回去上課了」。
同手同腳,耳根紅得能滴血。
-6-
獎學金公示結束那天,原本排第三的同學忽然要請我喫飯。
我稍感意外,很快接受。
畢竟要不是我和陳極被取消資格,這筆錢絕對輪不到他。
接受也不是貪圖一頓飯,陳極躲了我好幾天,我正愁找不到藉口繼續勾引呢。
進了小飯館才發現,陳極並不在。
「他不肯來?」
那同學爲我燙好碗筷,拘謹地笑了笑。
「我只請了你。」
我夾菜的手一頓,「什麼意思?」
很快我就明白,他的不自然和侷促源自什麼。
他竟然就是浴室門口撞破我和陳極的人。
那日場面混亂,我屁股還痛得要死,沒顧得上看是誰。
不過看了也記不住,本來就沒交集。
「我在門外都聽到了……知道你倆不是打架……」他吞吞吐吐,瞄了我一眼,「但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他家境貧寒,相依爲命的妹妹又生了病,走投無路,本打算輟學打工,卻意外得此一石二鳥的機會。
「實在對不起,以後我賺了錢,一定會還給你。」
「還就算了,不是誰都可以耍小聰明拿到特等,你本身就有實力。」
「但本來應該是你拿……」
「本來。你本來也可以把這事爛在肚子裏。」
但他還是選擇和我坦白了。
我笑笑,伸手開了瓶酒。
小飯館裏人聲嘈嘈,熱氣混着油煙氤氳成霧。
他又道了次歉,開始絮絮叨叨家裏的事。
我突然問他:「你不覺得我噁心?」
他愣了愣,搖搖頭。
「每朝每代都有,正常。」
思緒忽然有些恍惚。
我和陳極資助過很多人。
有些人執意當面感謝,但看到資助人是對同性情侶後,大變臉色,彷彿錢都髒了。
也有一些人,打聽到我們沒有子女,千方百計把自家孩子往我倆戶口上塞,爲了今後繼承不菲遺產。
明明都過去了,也看開了,此刻竟因爲一句「正常」紅了眼眶。
沒忍住喝得有點多,同學結完賬攙扶我往學校走。
我藉着倚在他身上的姿勢,悄悄往他兜裏塞了一點錢。
「看這個天,好像快下雪了。」
聞言我抬起頭,墨藍天空被交織的電線分割成小塊,每一塊看起來都沉甸甸的,醞釀着一場雪。
「應該是。」
哈出去的熱氣凝成了純白的霜霧。
霧氣消散,我看到了前方的陳極。
他雙手插兜佇立在巷口,身後是五顏六色的霓虹串燈。
臉上沒什麼表情,與我凝望兩秒,又冷淡地瞥了一眼我身旁的人,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我遲鈍地反應了好幾秒,腳步虛浮地追上去。
同學在身後喊:「虞湛,你當心點。」
顧不上回他,因爲陳極走得更快了。
「陳極!」
我試圖叫住他,聲音從巷子這頭盪到另一頭。
陳極身形頓了頓,並沒有停下。
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我慢慢停下腳步,扶着牆喘氣。
整頓飯都沉浸在往事裏,不知不覺往嘴裏塞了太多。
此刻胃裏翻江倒海。
冷風還直擊腦殼,大腦又暈又脹。
好難受。
但這些都比不上心裏的難受。
心臟好像炸開了一泡酸水,皺皺巴巴,不得舒展。
我又想起那次宴會。
那種商業應酬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
但不管什麼場合,陳極都會保留最後的理智。
他知道我酒量不好,喝完一吹風就上頭,一上頭就很難受。
他要清醒地帶我回家。
給我煮解酒湯,換衣服,擁在懷裏按揉太陽穴,拍拍背,照顧起夜。
那時候我的後背總有依靠,寬闊的,堅實的,溫暖的,而不是被這樣的冷風貫穿……
「喂,還能走嗎?」
呼嘯的風聲忽然被按下暫停鍵。
有人擋在了我身側。
流失的熱意在一點點重歸身體。
我迷迷糊糊地扭過頭,視野朦朧,依舊一眼認出,是陳極。
他板着臉警告我:「要是被我發現你還在耍我,我真的揍你。」
我愣了好一會,被莫名的委屈感狠狠襲中。
「陳極。你不要我了。
「你怎麼可以拋下我呢?
「我們說好要一起走,你是大騙子,一聲不吭就走了。
「一句話都沒有給我留。
「你知道最後幾年我過得多煎熬嗎?我每天都想早點去找你,又怕去早了被你說,最後醫生說放棄的時候,我好高興,我終於可以放心地來找你了。」
陳極覆上我的手腕,蹙起眉。
「虞湛,你在說什麼?」
「陳極。」
滾燙的眼淚從眼眶滾落,我揪着他的衣領,控制不住地抽噎。
「我好喜歡你。」
面前男人身體明顯一震,原本散漫的神情驀地凝重。
半晌,又泛起一抹自嘲的笑。
「呵,一邊說喜歡我,只能接受我,一邊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他媽說話和放屁一樣,嘴裏沒一句實話。」
不是的。
我想解釋,可一張嘴,身體忽然湧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
「哇」的一下,今晚喫的喝的全吐在了陳極身上。
……
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虞湛,這就是你說的只對我打開身體,是麼?」
-7-
我不知道後來陳極怎麼把我弄回宿舍的。
醒來腦袋還有點宿醉後遺症,整個人暈乎乎。
室友給我遞來杯水,朝我擠眉弄眼。
「你倆真冰釋前嫌了?」
這句話消化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陳極。
「人一路給你背上來,只穿了一條毛衣凍得都發抖了,還特地囑咐我等你醒了給你喝點溫水呢。話說你倆哪兒喝的酒啊,趕明兒個帶我去唄。」
溫水淌過喉管,不適感緩解不少。
我敷衍幾句,下牀去找陳極。
他不在。
……難道還在躲我嗎。
可惡,昨晚是不是又說了出格的話。
想不起來。
捂着腦袋努力回想,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虞湛,傳達室有電話找你。」
電話是家裏打來的,讓我回家一趟。
大巴開到半路,窗外飄起了雪。
車上有人在感慨,今年初雪下得早,明年收成一定好。
初雪。
大腦突然一凜。
窗外紛飛的雪在視野裏變得模糊。
陳極比我早離世五年。
那也是一個下雪天。
我倆在陽臺圍爐煮茶,烤烤花生烤烤年糕。
陳極看窗外雪停了,說要出門買點砂糖橘。
「我看別人都這麼烤,我們這爐子太空了。」
毫無意義的一句話,成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句。
他在雪地上摔倒,再也沒醒過來。
醫生說,大概是舊疾發作。老年人,隨便一摔都很致命,很遺憾,但,沒辦法。
陳極的腿有舊疾,年輕時留下的。
日常行走沒有問題,但遇到颳風下雨寒冷天氣,就會疼得厲害。
我知道他的傷是怎麼造成的。
我家曾被小偷闖了空門,正好還沒睡的陳極看見了。ƭüₘṬū́³
追上去拉扯時,氣急敗壞的小偷拿鐵棍敲斷了他的脛骨。
那天也是初雪日。
是今天。
-8-
我和陳極六歲就成了鄰居。
兩家父輩因單位分房問題大吵過,關係一直不好,基本不往來。
小孩子沒什麼恩怨概念,一切想法都潛移默化來自家人。
家人說是壞蛋,那就是壞蛋。
固有印象一次次加深,我和陳極也成了勢不兩立的死對頭。
此刻我敲響了他家的門,他的母親看到我,十分詫異。
「阿姨好,我找陳極。」
我下了車一路跑過來,努力平復呼吸,還是喘得厲害。
她愣愣地看向身後,陳極正在喫飯。
「昨晚我喝醉了倒在路上,陳極見義勇爲送我回宿舍,我想當面感謝他。」
「他送你?你們不是剛打過一架?」
「呃……」我靈光一現,「是這樣的,那個獎其實對我們意義不大,但排在我們後面的那位同學特別需要這筆獎金,所以我和陳極特地演了場戲,把獎讓出去。」
她顯然沒那麼好忽悠,面存狐疑。
正糾結該怎麼繼續往下扯,陳極的聲音傳來。
「媽,就是他說的那樣。」
和陳極在一起時,這邊的老房子已經拆了。
我還是第一次踏入承載他童年記憶的房間,滿心新奇,東看看,西看看。
「哇,你這個照片是什麼時候的?好可愛。」
「這個棋盤,是不是 A 大附小旁邊那個棋館買的?我也有。」
「這條衣服怎麼沒見你穿過?怕和我撞款?」
……
陳極倚在我身旁的櫃子上,打斷我:「什麼事?特地跑我家裏來。」
我笑嘻嘻:「來感謝你啊。」
「少來。」
「來關心你,聽說你昨晚凍壞了。」
「呵。」他輕嗤一聲,坐到牀上,「凍不死。」
「好吧,我是來道歉的。」
陳極抬眸瞥我一眼,這下倒是不吭聲了。
「昨晚想到傷心事喝多了,控制不住,不是故意吐在你身上。」
「哦。」他冷漠地應了一聲。
頓了頓,又問:「因爲獎學金沒了嗎?」
「嗯?」
「……傷心事。」
怎麼重點在這兒。
「當然不是。關於獎學金,剛纔和你媽媽說的話有一半是真的,和我喫飯的就是那個同學,他確實很需要那筆錢,我們就當助人爲……」
講着講着,我停了下來,心臟怦怦跳。
我湊過去試探着問:「你很在意我?」
「……別自戀了。」
「那你討厭我嗎?」
陳極移開目光,「你講完了嗎?我想睡覺了,昨晚上鋪漏水,我一夜沒睡。」
我一錯不錯地注視他,伸手捧住了他的臉。
「你會喜歡我的,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
趕在他發作前,飛快地在他脣角啄了口。
「今晚早點睡。」
-9-
我藉口腸胃不適,沒和家人一起去外地喝喜酒。
今晚就不準備睡了。
年紀大了就是糊塗,我怎麼會沒有遺憾呢。
遺憾可太多了。
重來一次,這種無妄腿疾,就爲他避開吧。
隱約記得小偷是零點時分上的ťûₖ門,考慮到出警時間,我提前十分鐘用家裏電話報了警。
沒想到剛掛下電話,門口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心裏一咯噔。
來這麼早嗎?
不過我事先反鎖了門,還插了銷,應當是進不來的。
動靜持續了一分多鐘,停了下來。
我貓腰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屏息聽了好一會,外頭好像沒人了。
嘗試失敗放棄了?
慢慢直起腰,耳朵突然捕捉到咔噠一聲響。
如果我八十多歲,我會告訴自己,彎腰久了,身體裏的骨頭不聽使喚啦。
但現在,我才二十出頭。
我知道,家裏進來人了。
在樓上。
媽的,這賊踩點踩得真好,應該盯了我家有段時間,知道二樓有扇防盜窗壞了。
我在躲起來和立刻開門逃出去之間糾結,頭頂的吱呀聲愈來愈近。
那人走樓梯下來了。
心臟簡直快要跳出胸腔,慌亂中我鑽進桌布下,往後坐時靠到了椅子,發出了短促的一聲響。
我死死捂住嘴,緊要關頭突然想起來插銷還沒打開。
這種只能門內操作的東西,不是明晃晃告訴他家裏有人嗎。
暗自祈禱他是個膽小怕事的,意識到這點後儘快走人。
雪已經積了起來,屋裏映着雪光,不暗。
我清晰看到那人的布鞋,走下最後兩階。
腰側掛着一個破布包,隱隱透出裏頭東西的形狀。
我的收音機,好像還有幾塊獎牌。
他在拆樓下的電話機了。
這個年代沒什麼好偷的,帶點金屬的器什都能換錢。
我有些焦躁,因爲下雪嗎?
出警好慢。
看到那人夾着我家電視機往外走,我才鬆了口氣。
算了,破財消災。
至少人沒事。
心剛落了一半,屋外忽然傳來咯吱的踩雪聲。
很輕,但很穩。
小偷顯然也聽到了,迅速往大門走。
看到插銷他愣了下,只是一下。
很快打開,擰動了門。
寒風裹挾着雪花灌進屋內,桌布被吹起,我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不是讓他早點睡了嗎!
陳極站在門外,聲音和這個雪夜一樣冷。
「把東西放下。」
-10-
我連滾帶爬地從桌下鑽出來,朝陳極大喊:「你離ṭú₄他遠點——」
他帶着傢伙事兒。
後來的一切發生得太快。
爭鬥中揚起的雪和天上落下的一樣紛紛,世界好像按下慢放鍵。
腎上腺素控制着身體,大腦只有一個念頭。
陳極不能受傷。
警笛遠遠傳來,彷彿一個信號。
力氣突然從身體裏流走了。
我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陳極很快扶住我。
「你怎麼在家裏。」
顧不上回答,我急於確認他的狀態,上上下下摸了一通,還好還好,沒有受傷。
「別摸了,我沒事。」他攥住我的手腕,「你手破了,去醫院。」
我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火辣辣的痛覺這才攀上神經,後知後覺地倒吸了口氣。
「蠢得可以,不知道撒手?」
不敢撒手。
撒手後,鐵棍會揮向我愛的人。
我們在一起時,距離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幾年。
一切印象都變得模糊,知道他留下了後遺症,觸動也沒有那麼強烈。
可現在我很想問。
「陳極,你幹嘛要多管閒事?」
明明那麼討厭我,巴不得看我東西被偷纔對。
陳極把我扶上車,「誰讓我沒睡着,正好看到了呢。」
「你沒睡着的時候,在看我嗎?」
他啪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包紮好傷口做完筆錄,已經到了後半夜。
家人接到通知正在往家裏趕,陳極和我在路口道別。
我仍心有餘悸,想讓他留下來陪陪我,可他的媽媽在門口等他。
「那、那你早點睡。」
我慢吞吞往回走,上臺階,進門。
門關上的那一瞬,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扣住了門板。
「看你這麼可憐,勉爲其難陪你一下。」
-11-
我的牀上只有一個枕頭。
陳極和衣躺在最外側,連被子都不蓋。
我咕蛹過去,掀開一個角。
「你不冷嗎?」
「不冷。」
「可是我冷,手上流了好多血,身體冷冰冰的,一個人都不能把被子捂熱。」
我說得可憐巴巴,陳極終於動了動。
但僅限於進了被窩,離我老遠。
「陳極,我害怕,你能不能過來點?」
「呵。」他冷哼,「你怕個屁,剛纔就數你打得最瘋,小偷都被你嚇死了。」
「怕你受傷嘛。」
我小聲嘟囔,「真小氣。」
「我小氣?」
陳極笑了。
「你白天對我做那事,我沒一拳招呼過來已經夠大方了。」
我裝傻:「我做啥了?」
牀板吱呀一響,陳極側過了身,眼眸黑沉。
「想賴賬?」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
陳極深吸一口氣,語調硬邦邦:「你……親了我一下。」
「噢~」
我應完一聲便沒再說話,房間安靜下來,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窗外撲簌簌的落雪聲。
半晌,他忍不住開口:「就這一句?」
「我在思考呢。」
「……思考什麼?你後悔了?」
「思考……要是現在我還親你,你會不會一拳招呼過來。」
陳極閉上了嘴。
「你會嗎?」
陳極不說話。
我慢慢湊過去,一點點靠近他的臉,近到兩人呼吸糾纏。
「我現在是傷者,你不能揍我的。」
陳極還是沒吭聲。
我極輕地在他脣上貼了貼,像羽毛一樣輕。
清晰捕捉到了他睫毛的震顫,以及頃刻亂了節奏的氣息。
「喜歡嗎?」
他的嗓音啞了不少:「真噁心。」
「哦……那你把嘴巴張開。」
陳極的目光在一片昏暗中牢牢鎖定我。
「幹什麼?」
「給你喫點更噁心的。」
時隔多年,由我主導的一個吻。
二十代的陳極和二十代的虞湛。
年輕的身體就是好使,被窩裏很快熱得不行。
陳極在我的催促下一聲不吭脫了衣服,明明深吻時他挺動情的,不知咋的突然開始低氣壓。
應該是害羞吧。
我無暇深究,此刻緊張得要死。
既然當初陳極是睡完開竅,那麼今晚對他來說,必須是一場完美的初體驗。
上輩子加這輩子,我都沒這麼賣力過。
可我越浪,他越平靜。
旖旎情事幾乎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在重要關頭,他忽然推開我起身。
「我看你也不冷了,那我回家了。」
狠狠傻眼,本還想糾纏,樓下忽然傳來爸媽的聲音,只能倉促中斷。
-12-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爸媽準備的水果禮品去陳極家道謝,卻得到了他早就回學校了的答覆。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不至於害羞到這個地步吧?
我火速殺回學校,去他宿舍堵人。
陳極眼下泛着一抹青,一看就是壓根沒睡。
「你什麼意思?睡了人就跑?」
他掃了我一眼,視線飄忽。
「又沒做完。」
這是半路退貨?
我被退貨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揪着他的衣領把他按在牀上,「陳極,昨晚我發揮不好,再試一次。」
他偏過了頭,避開了我的吻。
我咬牙切齒把他腦袋掰正。
「你他媽有本事就揍我。」
這次撬開脣齒相當費勁,直到嚐到血腥味,他才鬆了勁,放我進去作亂。
太過投入,沒聽到宿舍門外動靜,陳極一把把我推開時,門正好打開。
他的室友哎喲哎喲地進門,沒注意到我倆。
我默不作聲撤開距離:「怎麼了?」
他齜牙咧嘴:「水房那截路結冰了,媽的沒留神摔了。」
我想起校醫的藥油。
「我上次用的藥還剩一半,給你拿過來。」
回宿舍抹了一把臉,拿上藥回去時,他已經在牀上趴好。
「謝謝你啊,之前對你有誤解,你人真的挺好的,輕點哈。」
?
這是讓我給他擦?
擦……就擦吧。
我在他牀邊蹲下身,正要擰蓋子,手肘忽然被人抓住。
藥瓶被抽走丟在室友面前,陳極冷着臉把我往外拽。
「你幹嘛?你室友還等着……」
陳極把我拽到樓梯拐角才鬆手,我轉動了下手臂,有點不爽。
年輕人火氣真大,動不動就生悶氣。
成熟男人都是有話直說,根本沒這彎彎繞繞。
「你在拿我和誰做比較?」
我愣了一下,僵硬地抬起頭。
他的眼眸宛若一片深海,翻湧着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沒……」
「別不承認,我感覺得到。」
心尖猛然一顫。
昨晚好像確實說了「你怎麼這麼笨,不會動嗎」這樣的話……
「我是第幾個?」
陳極逼近一步,凜冽氣息瞬間將我裹挾。
「我是你玩弄的第幾個?你這麼熟練,在別人身上練出來的麼?」
大腦倏地空白。
我只顧着儘快讓陳極接納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情慾早早退潮,翻湧而起的是不安和躊躇。
……
眼前的虞湛還是虞湛嗎?
他的行爲輕佻得像另一個人……另一個,久經情場的人。
他口中的喜歡, 是真的喜歡, 還是一張肉體關係的門票?
接受Ṱŭ³之後呢?
自己會像之前那些人一樣,被拋棄嗎?
-13-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只能囁嚅搖頭, 言語蒼白。
「沒有玩弄……也沒有別人……」
陳極始終沉默地注視着我。
有幾人提溜着熱水壺, 吵吵嚷嚷從樓下上來, 他輕輕攬過我,將我讓進裏側。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下頜線,聽到自己問:「陳極, 你是喜歡我的吧?」
他微微偏過頭,「重要嗎?」
很重要。
很重要的, 陳極。
當晚我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躺在雪地上, 雪花從灰色的雲層裏飄飄悠悠而下。
而周圍,是散落一地的砂糖橘。
我猛地坐起身, 身邊並沒有那個人。
白茫茫的雪地,只有我自己。
陳極剛走那兩年,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 執着地一遍遍幻想, 他最後看到的是什麼,心裏想的是什麼。
後來我不想了。
只等着醫生儘快給我判死刑, 我好自己去問他。
夢裏的我重新躺回雪地, 盯着天空發呆。
然後在某一瞬, 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沒過夠。」
「虞湛,我們愛得太遲錯過太多。」
「我想和你從頭來過。」
-14-
我買了早飯敲響陳極的門。
他室友給我開門,眼睛一亮:「謝謝, 我要蔥卷。」
「啊不好意思, 沒買你的, 這份是陳極的。」
陳極坐在牀邊,掀起眼皮看我一眼, 繼續穿衣服。
他室友哀嚎兩聲披上外套。
「你們簡直冷血!讓傷者自己上藥,還讓傷者自己買早飯!」
我催他:「再不下樓蔥卷就賣完了。」
他罵罵咧咧地跑了。
我把桌子拖到他牀前, 在他對面坐下。
「陳極, 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虞湛,是你鄰居,發小, 同學, 競爭對手。現在,是你的追求者。
「這是我第一次談校園戀愛,原諒我的弄巧成拙,我會改的。」
他盯着我:「第一次?」
我點點頭。
「你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陳極垂下眼, 伸手拆早飯。
我假裝沒看到他壓不下去的脣角,繼續問:
「上次在你房間看到棋盤, 你喜歡下棋嗎?週末要不要一起去棋館?」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豆漿, 「我現在不喜歡下棋。」
「那喜歡什麼?」
他想了想,「看電影。」
「那正好!」
我從兜裏掏出兩張宣傳報,「這部怎麼樣?武打片!」
豆漿熱氣氤氳在我們之間,陳極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是認真的?」
「當然。」
「爲什麼?」
「因爲喜歡你, 想在三十六歲之前,從頭來過。」
陳極微微蹙眉:「爲什麼是三十六歲?」
我神祕地朝他眨眨眼。
「三十六歲之後,我和你講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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