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第三年,我的白月光回國了。
從那天起,一向冷淡穩重的丈夫就變了。
早飯時,我隨口說了句要送他新衣服。
謝晏放下筷子,冷笑:
「怎麼,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嫌棄我不會打扮了?」
晚上,我感冒了,跟他商量這幾天先分房睡。
謝晏眉眼一沉,陰陽怪氣:
「呵,和我親近就這麼難以忍受,裝都不裝一下嗎?」
後來,白月光找我複合那天,正恰逢我出差。
我告訴謝晏,要去一個月,不回家。
謝晏擰過頭,像是雲淡風輕:
「走就走,不就是想離婚嗎?笑死,0 人在意。」
我:「……
「不在意的話先把安眠藥放下哈。」
-1-
顧景回國的消息是閨蜜告訴我的。
「聽說他在國外創業成功,這次回來就是爲了拓展國內市場。」
我正低頭回謝晏的消息。
他今天有空,問我什麼時候下班,要來接我喫飯。
我選好了餐廳發過去,才抬頭搭閨蜜的話。
想了想,我說:「那挺好的。」
閨蜜眨着眼睛,語氣八卦:
「好什麼?聽到前男友消息就這麼平靜,我可聽說顧景這幾年在國外潔身自好,一段戀愛都沒談過,都說是因爲他對初戀念念不忘。」
「採訪一下,作爲他的初戀,林禾女士,白月光如今大張旗鼓回國,當年的窮小子一躍變成商界大佬,你就沒什麼ƭŭ̀⁰想法?」」
我噗嗤一笑:
「什麼白月光初戀的,我已經結婚了,能有什麼想法。」
只是,我這樣的回答,周圍人並不怎麼相信。
畢竟當年我跟顧景談戀愛談得轟轟烈烈。
漂亮白富美和清貧校草,着實引起了不少議論。
我爲了他跟家裏吵架,差點鬧翻。
顧景爲了送我禮物,拼命打工,幾乎累進了醫院。
所以當我們分手後,很多人猜測分手原因。
有人說是因爲我家裏施壓,給了顧景三百萬讓他離開。
也有人說是我嫌棄顧景窮,過不了苦日子。
閨蜜也問過我,我說:
「沒那麼多陰謀論,就是性格不合適。」
我說的確實是真話。
年輕的時候一腔熱血,堅信愛情大於一切。
但相處時間長了,隱藏的矛盾就會逐漸出現。
我們沒有外人眼裏想象的那麼般配。
快畢業的最後一年,我和顧景經常吵架。
大到我跟同門喫了頓飯,小到約會遲了幾分鐘。
再堅定的愛意也抵不住長久的冷戰與爭吵。
所以分手是正常的。
顧景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去了國外深造。
我也順應家裏安排,聯姻和工作。
所以,這次顧景回來,我是真的沒有什麼想法的。
-2-
下班後,謝晏接我去的是一家主打海鮮的餐廳。
修長有力的手指搭在被蒸紅燙熟的蝦殼上,我感嘆:
「你剝蝦速度好快啊,比我快一倍呢。」
謝晏頓了一下:「是嗎?」
從這句話說完,謝晏就一直給我剝蝦。
他不讓我再弄髒手,給我喂果汁又給我擦嘴。
我有些不好意思。
謝晏倒是很坦然:「照顧妻子難道不是丈夫的義務嗎?」
哦,我忘了,謝晏是個十分嚴謹的人。
定下婚約時,家裏人告訴我。
謝晏能力強,相貌出衆,樣樣都好,就是性子太冷淡了。
我之前不知道這個太字是什麼意思。
後來慢慢明白了,謝晏簡直就是一個機器人。
當在他腦子裏輸入我是他妻子的指令後,他就會一絲不苟地完成。
我們結婚這三年,他將義務這兩個字掛到了嘴邊。
每天七點準時回家,晚上九點固定的一個晚安吻。
就連日常的房事,也是每週三次,雷打不動。
他偏愛從背後抱我,也不說話,只悶聲做到我實在受不住求饒。
我們的婚姻穩定、平和,就像是一本標準的結婚手冊。
我常常在想,謝晏對我好,是因爲我,還是因爲妻子這個身份。
如果和他結婚的是另一個人。
在他眼裏,恐怕也並沒有什麼區別吧。
喫完飯,我們在江邊散了會兒步。
謝晏拉開車門,我正要上車時。
突然聽到了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
「阿禾。」
我抬頭,三年未見的顧景站在我的不遠處。
他穿着時尚,低調昂貴的袖口隱沒在他的手腕處。
察覺到我抬頭,顧景笑了笑,輕聲說:
「好久不見。」
-3-
和顧景見面,其實在我的意料之外,或者說毫無準備。
我乾巴巴地寒暄了幾句。
顧景像是看出了我的侷促,也沒有多說。
他走之前,邀請我過幾天去參加同學聚會。
「好幾年沒見了,大家都想聚一聚。」
他的視線掃過面無表情的謝晏:
「是在新開的餐廳,不好找,你什麼時候來,我去接你。」
我還沒開口,謝晏突然說:
「不用,我會送她。」
我真怕謝晏下一句是「接送妻子是丈夫的義務」。
但還好,謝晏只是平靜地看着顧景,說:
「不用麻煩外人了,不合適。」
晚上回到家,我敏銳地感覺到了謝晏的情緒有些不對。
但我轉過頭問他,他又說沒事。
想了想我說:
「那天你方便嗎?可以和我一起進去。」
我在裏面聚餐,謝晏在外面等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謝晏眼睛一亮:「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猶豫:
「大家都帶家屬,我帶你一起應該也沒問題吧。」
不知道這句話哪裏戳到了謝晏……
他眉眼舒展開,肯定我的話:
「是的,介紹自己的丈夫,也是妻子的義務。」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怎麼接,只能回答:
「……你說得對。」
-4-
既然參加聚會,就需要打扮一下。
下班後,我去商場買了幾條裙子。
想了想,又去男裝店逛了逛,給謝晏挑了幾件衣服。
第二天是星期六,謝晏不上班。
喫早飯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隨口說:
「我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你等會試一下。」
謝晏拿着筷子的手指一頓,應了句好。
後面他喫飯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間。
我看他這副樣子,有點想笑。
謝晏不太像機器人的時候其實也挺可愛的。
我對自己選衣服的眼光很自信,選的衣服謝晏肯定也會覺得好看。
但我在客廳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謝晏穿出來給我看。
我有些奇怪地站起來,推開了衣帽間的門。
還是早上離開時的樣子,衣櫃半開着。
幾件新衣服正放在旁邊的凳子上。
謝晏背對着我,看着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不試試嗎?看看尺碼合不合適?」
聽到我的聲音,謝晏終於轉過了身子:
「這是你給我買的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摸不着頭腦。
看到謝晏緊抿的脣角,我想了想,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平時喜歡穿西裝和襯衣,但這次同學聚會,不用那麼嚴肅,我就給你挑了幾件。這是最近流行的,很多明星都在穿,很顯年輕。」
謝晏今年不過 26 歲,眉眼俊美,正是青春靚麗的好年紀。
只是他少年老成,爲人穩重,總穿着西裝,就顯得成熟了些。
所以我才選了這些衣服,也想讓他試試別的風格。
「年輕?」
我說了這麼多,謝晏只聽到了這兩個字。
「我知道我年紀大了,也不會打扮,沒有那些明星時尚。」
謝晏用平靜的語氣,說着真情實感的疑惑:
「可是你以前明明說男人成熟一點好,而且你還誇過我穿西裝的樣子很性感。
「僅僅三年時間,因爲我老了,所以你就開始嫌棄我了嗎?」
我呆愣在了原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謝晏拿過旁邊的風衣,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你覺得他穿風衣好看,所以也買了回來,對不對?」
他?我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顧景。
天吶,天地良心,之前我根本沒有注意顧景穿的什麼衣服。
謝晏Ṱũ⁸當時一聲不吭,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他今年 25,我 26,也沒有比我年輕很多,我每天健身鍛鍊,身體一直健康強壯,一歲的差距並不能改變什麼。」
謝晏像是自ṭũ̂⁽言自語:
「穿搭可以學,髮型可以改,我學習能力很強,那些明星只是靠團隊包裝,我也可以花錢找。」
嘰裏咕嚕說什麼呢?我越聽越迷糊。
有些擔憂地看着謝晏。
心想,這機器人該不會中病毒了吧。
正憂慮間,謝晏突然抬頭看我:
「這些都放一邊,還有最重要的事情。」
「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覺得我跟顧景,誰長得更好看?」
-5-
這樣的問題着實讓我愣了一瞬間。
在我的印象裏,謝晏穩重成熟。
他每天談論的應該是金融股票,是公司合同。
而不是誰比誰更好看這種極其幼稚的問題。
「無所謂。」
謝晏站起來,他像是不需要我的回答,扯了扯嘴角:
「聚會那天我會空出時間的,作爲你的家屬出席。」
家屬兩個字若有似無的加重。
謝晏一雙黑眸緊緊盯着我。
我大學學的文科專業,也不怎麼接觸電子設備。
所以茫然了半天,也想不通這個機器人到底怎麼了。
難道是時間長了零件老化,需要進行維修嗎?
於是只能跟着附和:
「好哦。」
-6-
聚餐那天。
一向把西裝焊在身上、當做日常皮膚的謝晏。
破天荒地在衣帽間呆了很久。
等我化完妝、換好衣服以後。
又看了半小時電視,他才推開房門走出來。
「走吧。」
謝晏整理了一下袖口,抬頭就對上了我呆呆的眼神。
「你,你怎麼不穿我給你買的衣服?」
我一直都知道謝晏長得好看,不然也不會只見一面就答應聯姻。
但謝晏平日裏少年老成,比起好看更多的是一種威嚴。
此刻,他穿着一件深灰色襯衫,下身搭配一條微微寬鬆的工裝褲。
頭髮做了碎蓋偏分,眉眼微抬,一個目光就把我給看呆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穿這個很好看。」
簡直太清純了,說是還在上大學的大學生都有人信。
只是換了身衣服,就彷彿換了個帥氣的男大老公。
我找補的話Ťũ̂⁷都有些結結巴巴。
「那件風衣不小心掉到地上弄髒了。」
謝晏這樣解釋,但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理由。
快要出門時,我還在偷偷看他。
太好看了,清純校草,腿好長,腰也好細……
謝晏像是沒有發現我的目光一樣,只是平靜地看着手錶。
我跺了跺腳,嘟嘟囔囔說了句好古板的機器人。
「沒有早安吻嗎?」
我裝傻,試圖混淆機器人裏早安吻和晚安吻的概念。
我看到謝晏的下頜一下子繃緊了,我鼓起勇氣,繼續:
「這難道不是夫妻之間的義務嗎?」
既然有晚安吻,那相對地也能有早安吻這個程序。
心臟砰砰砰地亂跳,我屏住了呼吸。
陰影落下,我被困在了謝晏炙熱強勢的懷抱,無意識換氣間,我聽到謝晏說:
「不是。」
直到坐到車裏,我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句不是是什麼意思?
是說這個早安吻不是夫妻義務的關係嗎?
可,那如果不是義務,是什麼呢?
嚴謹冷靜、一絲不苟的謝機器人也會出現 bug 嗎?
-7-
這次來參加聚會的同學不Ṫŭₗ少,很多都帶着家屬。
閨蜜看到我就興奮地把我拉到一邊:
「這次聚會是顧景組織的,而且承包了所有花費,到底是爲了見誰,你懂的……」
我有些無奈,又解釋:
「我結婚了,跟他沒關係了。」
但不止閨蜜,相熟的同學也並不相信。
寒暄間,有人把我拉到了桌子邊坐下:
「你坐這裏,顧景在這裏,給你們留的,不用謝。」
正中間的地方空了兩個位置,我掙脫了被拉住的手:
「不用了,我和我老公坐在旁邊就可以。」
衆人這才發現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且氣質冷淡的謝晏。。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對啊,都忘了林禾早就結婚了。」
也不怪他們這樣。
畢業後,我跟同學們聯繫不多。
我和謝晏的婚禮辦得倉促,我甚至沒有發過朋友圈。
商業聯姻四個字常常和沒有感情、表面夫妻這些詞結伴而行。
同學間都在傳我是被顧景傷了心,賭氣才結的婚。
相比起我低調倉促的婚姻。
和前任重歸舊好,白富美和功成名就的窮小子破鏡重圓明顯更有看頭。
謝晏攬着我的肩膀,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
他沒說話,但是空氣間隱隱充滿壓迫,那個人莫名打了個寒顫。
正在氣氛莫名其妙尷尬間。
突然有人驚呼:
「顧景來了。」
-8-
房門被打開,有腳步聲伴隨着吵鬧聲傳來:
「顧景,你小子現在是大老闆了,開的那車,嘖,可真漂亮……」
包廂內的人也像是才清醒過來,一起圍了上去:
「你終於來了,就等你了,位置都給你留好了。」
「回國也不早點說,等會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啊。」
顧景穿着一身休閒西裝,氣質溫和,正滿眼微笑。
他說話不急不緩,從容地與圍上來的人寒暄。
在他身後,突然走出來一個妝容精緻、年輕漂亮的女孩。
女孩一靠近,就挽上了顧景的手臂,顧景笑着介紹:
「沈倩倩,我的女朋友。」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幾乎是同時轉頭看向了我。
有人語氣茫然:
「女朋友?啊,難道這次聚會不是爲了和林禾破鏡重圓?」
-8-
喫飯喫到一半,我去洗手間補妝,聽到了有人說話:
「顧景這是什麼意思?沒聽說他在國外談戀愛啊,這次怎麼帶了個女朋友?」
「我也不信,他當年愛林禾愛得要死要活的,分手後,痛苦得幾乎割腕,要不是室友發現得早,早沒命了。」
我離開的動作一頓,割腕?分手後顧景竟然自殺過。
很久以前的記憶裏,我努力在腦海裏翻找。
三年前,我和顧景見的最後一面,我將他送我的禮物全部還給了他,提了分手。
顧景看着那些東西許久,冒出來沒頭沒尾一句:
「因爲太便宜了,所以你嫌棄,對不對?」
我真的很煩他這副樣子,每次吵架最後都會認爲是我嫌他窮。
以往我會辯解,但現在我真的累了: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顧景紅着眼眶,突然笑了,他扯着嘴角:
「林禾,你早就想分手了,遲到只是個藉口對不對?」
聖誕節那天,我遲到了,因爲顧景選的這個電影院太偏僻,我迷了路。
看完後,我隨口說:「以後我買票好了,這裏太遠了。」
就是因爲這句話,我們開始吵架,經歷了戀愛以來最大的冷戰。
「你就是嫌棄我窮,嫌棄我送的禮物,林禾,原來你和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
四年的感情,朝夕相處的陪伴,最後換來這樣一句話。
當時顧景抬着下巴,一副清高又鄙夷的樣子,我以爲他真的討厭我了。
可沒想到,原來分手當晚,他就在宿舍割腕自殺了。
「我猜顧景也是賭氣,林禾都能因爲賭氣結婚,顧景爲什麼不能因爲賭氣找女朋友?」
「對了,我剛纔還說那個沈倩倩看着眼熟,那不是娛樂圈一個小明星嗎?」
「我也剛想起來,靠緋聞上位的,說是謝家太子爺的白月光,兩個人青梅竹馬,差點結婚,結果因爲事業出國了。」
我被謝家這兩個字吸引了注意力。
他們是在說謝晏嗎?謝晏有一個白月光,還差點結婚。
我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謝晏之前好像確實訂過婚。
我們的婚禮辦得倉促,混合着商業利益。
我是爲了逃避過去,原來謝晏也是嗎?
我突然想到了昨晚謝晏的那個問題:
「我和顧景誰更好看?」
原來他早就知道沈倩倩現在是顧景的女朋友了。
所以,他記住顧景的穿着,調查他的身份,對他抱着很強的敵意。
不是因爲機器人發生了故障,都是因爲沈倩倩啊。
想通了這些,我本來應該茅塞頓開,呼出一口氣的。
但現實是,我心臟沉悶,像是塞進了一團溼淋淋的棉花。
疑惑、不解、委屈、難過,各種情緒全部混到了一塊。
我悄悄離開了洗手間,不管如何,我想自己當面問個清楚。
剛走過拐角,我就聽到一句嬌軟的女聲:
「謝晏,這麼多年不見,你是知道我會來,所以才參加這次聚會嗎?」
-9-
我知道偷聽是不對的,因爲羞愧,我臉頰發燙。,
但是卻莫名移不開腳。
和謝晏結婚這三年,我們相處一直很和睦。
他雖然話少,卻對我有問必答,偶爾會說幾句情話。
我瞥見過他的手機搜索記錄:
「如何和妻子增進感情?」
200 多條回覆都被他一一看過,之後認真地整理在筆記本上。
有些人玩抽象,教他電梯壁咚,教他一些霸總語錄。
用謝晏那張俊美鋒利的面容面無表情地說出那些土味情話,十分搞笑。
我總是忍不住笑,卻又覺得可愛,心底最深處不自覺塌陷了些。
我屏住呼吸,沈倩倩還在嬌聲撒嬌:
「好啦,我知道我以前錯了,不該賭氣出國,這不是回來了嘛,謝晏哥哥,你對我最好了,原諒我嘛~」
這樣自然親暱的話,是我和謝晏之間從來沒有過的。
過了很久,我聽到謝晏平靜地回答:
「我已經結婚了,這些話不適合對我說。」
我想,我是應該鬆一口氣的,謝晏是如此潔身自好、古板又有原則的人。
在他的程序裏,寫上了我是他妻子的指令,那就會一絲不苟地執行下去。
出軌、曖昧、偷情,這些詞都被程序以外的防火牆攔截。
我低下頭,腦子裏又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深埋着的疑問。
謝晏是因爲我纔對我好。
還是因爲我是他的妻子纔對我好呢?
-10-
回到包廂後,剛坐下。
面前突然出現了一碗酒釀圓子。
「我看你剛纔沒喫什麼東西,是不合口味嗎?那嚐嚐這個吧。」
胃裏是有些難受,我道了聲謝,嚐了一口,眼睛突然睜大:
「這是葛奶奶做的味道,但是她不是已經……」
顧景看着我,眉眼柔和了些:
「是的,不過一年前,她的孫女繼承了那個小推車,如今已經開店了,就在這附近,我剛纔出去買的。」
曾經倔強冷清、渾身帶刺的少年。
三年後變得長袖善舞,無論是誰都能擺出一副溫和的面具。
如果說我再見到顧景真的毫無觸動,是不可能的。
四年,不是四天,我們的過去美好的回憶也佔據了大多數。
我晚上去琴行練琴,顧景去餐廳兼職。
每次相伴一起回校,夜宵便是這小小一碗酒釀圓子。
我低着頭沉默地喫着圓子。
兩個人之間氣氛平和,難得聊了幾句。
過了會兒,謝晏也進來了,他看到我們在聊天,腳步頓了頓。
我主動介紹:
「上次見得匆忙,這是我的結婚對象,謝晏。」
謝晏不知道爲什麼,聽到我說的話,周圍的氣壓低了些,他面無表情:
「謝晏,也是林禾的愛人。」
重音加重在愛人兩個字,顧景像是沒有聽到語氣裏的攻擊性似的,
他站起來,禮貌地回握過去:
「顧景,」
他頓了頓,微笑起來:
「也是林禾的初戀。」
-11-
回去的路上,謝晏一直沒有說話。
在停車場的時候,我們又撞到了顧景。
沈倩倩親暱地挽着顧景的手臂,她袖口蹭上了口紅印,我無意識多看了兩秒。
突然,手腕被人握住,粗糙有力的手指和我十指相扣。
我有些驚訝地抬頭,正看到謝晏陰沉的面容,他一直死死盯着兩人。
我心臟一停,又慢慢跳了起來。
坐上車之後,我使了點力氣,掙脫了謝晏的手腕。
「人都走了,就不用拉了。」
其實在外面,我跟謝晏一直保持着距離。
剛開始是因爲聯姻不熟,後面則是習慣了。
謝晏古板嚴苛,常常是輸出一個指令才執行一個動作。
我主動幾次之後,也好面子,就不願意主動了。
外面天氣有些陰沉,就像是我和謝晏之間這幾天的氣氛。
早上的那個早安吻彷彿鏡花水月,一碰就瞬間破碎。
車輛行駛到小區門口,我終於問了出口:
「謝晏,當年你的聯姻對象其實不是我,是沈倩倩對不對?」
謝晏身子猛地一頓,很久他說是。
天空盤旋許久的烏雲終於加重,淅淅瀝瀝落下了這個月的第一場雨。
我的心也在這一路的忐忑不安中落了地。
我一直不知道怎麼跟謝晏相處,也不知道如何掌握機器的程序。
於是就像以前無數次客氣禮貌地回應一樣。
我說:「好哦。」
-12-
晚上,是慣常的每月例行房事。
謝晏是個很注重儀式感,並且嚴格要求自己的人。
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燭光晚餐,並且洗漱好等待。
但現在,他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嘴脣緊抿,正看着窗外愣神。
或許是今天見到沈倩倩,所以心神不寧吧。
我扶着門框,一向嚴格執行程序的機器人停止了工作。
我想了想,找了個藉口:
「我感冒了,要不最近分房睡吧。」
我們之間的婚姻並沒有什麼不好,需要保持表面的體面。
我以爲我這樣的回答,能夠讓謝晏高興。
但沒有,他突然抬起頭,我看到了他佈滿血絲的眼睛,他聲音很啞:
「是因爲他嗎?他一回來,就連表面的親近都不願意維持嗎?」
-13-
這話讓我有些茫然:
「誰,顧景嗎?」
謝晏扭過了頭:「你看,我沒說名字,你就能猜出來。」
他站了起來,就像是一頭焦躁而煩躁的野獸:
「顧景到底有哪裏好?他學歷不如我,公司不如我,我 190,比他高 5 釐米,常年健身,八塊腹肌和人魚線。」
「我學習能力很強,也很能喫苦,自律,任何不如他的地方我都有把握快速追上。」
「就算是他比我年輕一歲,但這並不能改變什麼,難道僅僅是因爲相遇的時間不對嗎?」
我從剛開始的茫然,到後面慢慢抿緊了脣:
「你覺得顧景配不上沈倩倩對嗎?」
我突然的問話止住了謝晏的腳步,他回過頭,眼神陰鬱:
「配不上,他這種膽小鬼,就該在國外一輩子,爲什麼要來打擾別人的生活?」
或許在謝晏眼裏。
誰都配不上沈倩倩吧,所以他纔對顧景這樣有敵意,有攻擊性。
「我累了,先睡了。Ťù₉」
我轉過身,再回頭。
謝晏站在窗前,身體僵硬,一雙眼竟透露出了一絲委屈。
我嘆了口氣,又有些心軟:「醒酒湯阿姨放在了桌子上,你記得喝。」
這場婚姻,因爲利益結合,平淡又穩定。
硬要說,謝晏對我已經足夠好了。
忠誠、體貼、溫柔、堅定、負責。
只是不愛我,這也不算什麼缺點吧。
誰的婚姻不是糊糊塗塗過一輩子呢?
-14-
公司給我派了個出差任務。
要出去一個月。
我專門起了個大早,想要等謝晏,跟他說一聲。
但等我走出房間,謝晏已經離開了。
這段時間都是這樣,我起牀時他已經離開,我睡着時他纔回來。
我敏銳地感覺到了謝晏在躲我。
其實沒必要,都是成年人了,心照不宣,不會撕破臉的。
我嘆了口氣,開始收拾行李箱。
去書房找東西時,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粉色的信封。
裏面的信件掉了出來,我正要撿,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林禾,有事找你,你能來一下這裏嗎?」
對方語氣焦急,我只好先把信撿起來,沒來得及看上面是什麼,就塞進了抽屜裏。
等到了電話裏說的餐廳,我推門進去:「什麼事啊……」
尾音消失在了一句巨大的 surprise 中。
滿天的綵帶落下,我猝不及防被人在懷裏塞了一大束玫瑰:
「阿禾,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顧景褪去了僞裝的溫和,一臉偏執地看着我。
他好像變成了當初那個淋着雨也要倔強向我告白的少年。
旁邊人起鬨:
「那個女朋友是騙你的,想讓你喫醋,發現沒用,還是得打直球。」
「我磕了多年的 cp 終於圓滿了,破鏡重圓,校園戀愛,好甜呢。」
「快答應,顧總說表白成功送我們一人一個大金鐲子哈哈哈哈。」
一羣人圍着我,就彷彿是多麼浪漫又純情的告白現場。
顧景單膝跪下,打開了一個禮盒:
「你當年喜歡的項鍊,我如今有能力買了,阿禾,我們複合好不好。」
這樣的話,又是掀起了一陣歡呼。
大家興奮着,快樂着,期盼着,像是在看一部終於快要結局的酸澀愛情劇。
在一片吵鬧聲中,只有我覺得荒謬。
我把花砸到了地上,扯掉了身上的綵帶,幾乎要氣笑了:
「顧景,我又沒有說過當年咱們直接徹底完了,我已經結婚了,你懂什麼是結婚嗎?就是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顧景的臉色從欣喜慢慢變得陰沉,他聲音含怒:
「我現在已經有錢了,有錢了,不比你那個聯姻對象差,你爲什麼還是要拒絕我?」
時隔多年,顧景依舊以爲我們分手是因爲錢。
我懶得和他爭吵,飯也不喫了,轉身就走。
走到門邊時,我回過頭,語氣平靜:
「其實再次見面,我以爲我們可以做朋友的。」
顧景溫和有度的面具,曾經年少熟悉的味道。
我是真的想要扔掉過去,只當做普通朋友的。
「但我現在後悔了,當年我忍受不了,所以和你分手。」
「現在也是,我討厭極了,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
-15-
趕飛機趕得匆忙,我沒時間再等謝晏,就發過去了一條消息:
「我出門一個月,不用等我回家。」
很久,那邊纔回復,回覆得沒頭沒尾:
「你還回來嗎?」
我覺得有些奇怪,那邊又發來一句:
「是想要離婚嗎?可是離開前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見我嗎?」
我不明白,出個差怎麼就扯到了離婚。
飛機播報的聲音傳來,我正要去檢票口。
突然有電話打來,謝晏妹妹的聲音帶着點哭腔:
「嫂子,你快回來,我哥要吞安眠藥自殺了!!」
啪的一聲脆響,我拎着的飲料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16-
等我急匆匆剛到家的時候。
謝晏的妹妹拉住我,語氣焦急:
「嫂子,你跟我哥怎麼了?他這段時間跟鬼一樣,走路都是飄的!」
我沒時間解釋了,語氣急促:
「怎麼就要喫安眠藥了?你們趕緊勸勸啊,在這裏攔我做什麼。」
他妹妹眨了眨眼,小聲說:
「我去有什麼用,只有白月光才能讓我哥重新當人。」
我的腳步硬生生被白月光三個字止住了,語氣艱澀:
「我給沈倩倩打電話……」
他妹妹一下子急了:
「找沈倩倩幹嘛,你就是白月光啊,你說句話,我哥把命都給你,還喫什麼安眠藥啊!」
我直接僵硬在了原地,語氣有些發抖:
「什麼意思?」
謝晏的白月光怎麼可能是我啊。
明明我們以前都不認識。
-17-
那封粉色的信封交到了我手裏。
他妹妹有些納悶:
「嫂子你沒看嗎?因爲你們吵架,我專門從我哥房間偷出來放在書房的……」
那封信很薄,紙張有些發舊,但能看出來被人精心保管,沒有一點摺痕。
信封上是認真又整齊的三個字:
「林禾收。」
我站在門邊看完了這封晚來七年的情書。
「林禾同學,我叫謝晏,你可能不記得我。開學那天你送了我一瓶水,我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你,但你似乎忘記了我。」
我的記憶穿越回了剛開學那天。
太陽暴曬,新開的奶茶店買一送一。
身邊有嘈雜聲,像是有人中暑了,我順手就把一杯檸檬水遞了過去降溫。
原來那個人是謝晏啊,後來有人放了杯檸檬水在我桌上。
但陌生的飲料我一向不會喝,那杯檸檬水就忘在了桌子上沒有人在意。
「有一本書裏描述初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的心裏已經炸成了煙花,需要用一生來打掃灰爐。」
「我不知道煙花炸開是怎樣的心情,或許就像夏日裏一杯冰涼的檸檬水,消去了暑氣,只留下我心底久久不散的潮溼。」
信的末尾,有人笨拙又認真地畫了那個時代最流行的愛心圖案。
我不知道這封七年前青澀又認真的情書爲什麼沒有送出。
或許是有人嫌字跡不好看,措辭不真誠。
也或許是有人當了膽小鬼,躊躇半天不敢邁開腳步。
直到我看到了落款時間,那個時間段。
我恍惚了一下,應該是我剛答應顧景表白的那天。
從小一板一眼,嚴苛沉穩的謝家機器人。
在大學遇到了一件不屬於他程序意外的事件。
於是四年後,他修正了程序,主動到林家求婚。
我們從第一年的陌生冷淡,第二年的試探接近,再到第三年的主動親近。
直到顧景回國,衆人的議論激發了謝晏心底最深的恐慌。
我推開了門,謝晏手邊放着幾顆白色藥片,正愣愣地看着窗外。
看到我,他明顯愣住了,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下來:
「離婚沒有那麼快的,需要律師擬定協議,你不會這麼着急回來。」
謝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他的眼眶出賣了他,我很好奇,機器人也會哭嗎?
「你先把藥放下。」
我怕刺激到他,很慢很慢地靠近。
「離了婚也會關心我嗎?無所謂,沒必要,喫什麼藥都跟你沒關係。」
我覺得他現在已經程序錯亂,開始說胡話了。
逮到一個機會,我一下子就把藥瓶奪了過來:
「還沒離,我們還是夫妻關係,現在站起來,去洗漱,然後換了衣服跟我出去喫飯。」
謝晏下意識就按照我的話站起來。
走了兩步,又暫停了動作,我用眼神催促他,他抿了抿脣,低下頭:
「好吧,聽妻子的話也是丈夫的義務。」
我沒忍住走過去, 拉住了他衣服:
「義務,義務,你滿腦袋只有義務兩個字嗎?」
「那我問你, 你喜歡我嗎?愛我是你作爲丈夫的義務嗎?」
-18-
謝晏眼睛微微睜大, 有些不知所措:
「爲什麼這樣問?」
他這副樣子, 配上憔悴的面容顯得有些可憐。
但我並沒有後退, 依舊咄咄逼人:
「你說啊,愛我是不是你的義務。」
這是我看到那封情書就想要問的事情。
我做好了準備,彷彿已經聽到了謝晏回答是的聲音。
但他說:「不是。」
彷彿是照本宣科ţů₊, 他念起了百度百科:
「婚姻是指適齡男女以夫妻的名義在經濟生活、精神物質等方面的資源長期結合, 根據雙方身體條件、工作能力、結婚觀念等……」
我忍不住打斷他:
「轉人工。」
謝晏看了看我, 小聲說:
「結婚也沒有相愛的義務的,婚姻能夠保證財產、保證權益, 但是無法保證感情。」
我徹底沒辦法了, 正準備拿出那封情書質問。
手腕不知不覺被一隻粗糙修長的手掌握住:
「我們的婚姻確實沒有相愛的義務。」
謝晏眼睛不敢看我, 嘗試好久,才啞着聲音:
「是我想要愛你,對不起。」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謝晏爲什麼要對我道歉。
當年商業聯姻, 有一條規定, 雙方保持婚姻ťü₂的忠誠, 但不能強迫。
如果有一方覺得不合適, 可隨時提出離婚。
所以謝晏是覺得他這句話對我來說是負擔。
讓我無法輕鬆乾脆地和他離婚。我說:
「我不想離, 你如果要離, 就把協議明天發給我。」
謝晏猛的抬頭, 不可思議望向我,我還在說:
「當然了,如果要離婚,財產必須劃分清楚,婚前協議……」
謝晏幾乎是焦急地打斷我的話:
「不離,我不離。」
「那就出去喫飯, 別在這裏拿着安眠藥裝憂鬱。」
謝晏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應和:「我喫, 我喫,我最愛喫飯了……」
走出門口, 他才反應過來:
「什麼安眠藥, 那是消炎片,我最近……」
不用他說,我已經發現了他嗓子有些乾啞。
我看向他妹妹,他妹妹心虛地移開視線,嘟嘟囔囔:
「一隻鬼喫消炎片和喫安眠藥也沒什麼區別呀……」
我想要說幾句話, 但還沒說, 又有些無奈地笑了。
謝晏像只被主人遺棄又帶回來的小狗,亦步亦趨地跟着我。
我拉個凳子他都眼巴巴地爭着來幫忙。
我說:「以後有什麼事都說出來, 不要藏在心底好嗎?」
謝晏應聲:「好哦好哦。」
我摸了摸他的耳朵,小聲說:
「怎麼和妻子增進感情?轉人工。」
謝晏語氣軟軟:「要每天說愛你。」
我語氣鼓勵:
「很棒,現在試試說一遍?」
謝晏將腦袋搭在我肩窩蹭了蹭,眼睛亮晶晶:
「超級愛你, 老婆,我超級愛你。」
「好哦,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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