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蘅

我和妹妹一同被髮賣爲奴。
入府那日,老夫人想認一個養女,少爺想找一個通房。
妹妹心氣高想當小姐,暗中把我推倒在少爺腳邊。
沒想到少爺夜夜寵幸我,眼看就要扶正成少夫人,而妹妹在老夫人身邊動輒捱打受罰。
她提桶打水時,我領着丫鬟在曬太陽。
她連剩飯都喫不上時,廚房的竈上正煨着我的雞湯。
妹妹恨極,掏出匕首和我同歸於盡。
雙雙重生回到剛剛入府那日,妹妹身子一軟,撲到了少爺懷裏。
我暗自發笑,少爺不止房事兇狠,還變態般要我伺候別人。
原來,靠自己雙手賺前程的生活,妹妹不喜歡啊!

-1-
災荒年,我和妹妹賣身爲奴,被人牙子帶到周府供人挑選。
此刻,我們倆站在院子裏,任周府老夫人和大少爺細細打量。
「您看這兩個,是姐妹倆,姐姐叫知蘅,妹妹叫知瑤。模樣齊整,之前也是殷實人家的孩子,要不是老家鬧了災荒,斷不會賣了來的。」
「您說要挑個養女,少爺說想挑個可心的通房丫頭,小人都記着呢,一有好的,立馬就送來了。」
人牙子話音剛落,知瑤身子一軟,就跌到了周府少爺周燁的腳下,抬起一雙霧濛濛的大眼睛看着周燁,可憐得緊。
周燁眼睛一亮,趕忙把知瑤扶起,攬在懷裏。
老夫人皺了皺眉,冷着臉指了我。
「就她吧,來我院裏。」
人牙子見狀,眉毛挑得老高。
似乎是想不明白,知瑤爲何放棄做老夫人養女的機會,上趕着給周燁做沒名沒份的玩物。
知瑤似乎怕周燁反悔,緊緊抓着他的袖子,不肯鬆開。
經過我的身邊時,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那個火坑,你去跳吧。」
原來,她也重生了。

-2-
我知道知瑤爲什麼要這樣選。
前世她心高氣傲,不甘爲奴,想給老夫人做養女,當這周府的小姐。
所以在挑選的當天,暗中把我推倒在少爺周燁腳邊,讓我被選中成了通房丫頭。
她則如願去了老夫人院裏,但是這個「養女」的日子卻讓她苦不堪言。
老夫人院中「養女」衆多,個個都需要勞作伺候,和普通丫鬟無異,且更爲嚴苛。
老夫人脾氣古怪,動輒打罵處罰。
院中女孩子也是個個都不好相與。
知瑤每日白天伺候老夫人,捱打受罰,深夜裏還要跟着嬤嬤學看賬本打算盤,時不時還會受別的養女欺負。
日子着實難過。
誰承想我去了周燁的院裏後,得了他的青眼,夜夜承歡,被抬爲姨娘,一時風頭無兩。
知瑤提着水桶打水的時候,我領着兩個貼身丫鬟在曬太陽。
知瑤錯過了晚飯,去廚房求一碗剩飯而不得的時候,廚房的竈上正煨着我的雞湯。
周府賞梅宴上,知瑤被折磨得乾瘦蠟黃,眼神木然地站在一旁伺候。
我一支金蓮舞大出風頭,被周燁摟在懷裏,坐在席上。
周燁捏着我的下巴,「好蘅兒,等那病婆娘嚥了氣,爺就把你扶正,讓你當少夫人!」
知瑤的嫉妒,在那一刻達到了頂峯。
她掏出一把匕首刺進我心口,自己又被周府人打死。
我們同歸於盡,又一同重生。
這次她搶先選了當周燁的通房,擺脫爲奴的命運。
只是她卻不知道,當那個男人的通房,可比爲奴還要可怕。
當老夫人的養女,也未必是個火坑。

-3-
老夫人守寡幾十年,只有周燁一個獨子。
她以一己之力支撐起周府偌大的家業,周府的生意在她的手上擴充了數倍不止。
而她的脾氣也是極爲古怪的,ṱúₗ喜怒無常,說一不二。
剛剛到了她院裏,她就讓我跪在空無一人的佛堂中靜心。
佛前供了滿滿一盤油炸芝麻果子,香味絲絲縷縷地往我鼻子裏鑽,十分誘人。
我屏息靜氣,努力壓制不斷鳴叫的肚子。
一天一夜以後,老夫人才帶着一個叫阿梨的養女過來,那阿梨數了數盤子裏密密麻麻的油炸芝麻果子,神色一愣,而後對着老夫人搖了搖頭。
老夫人神情高深莫測,微微點了點頭。
我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想必前世知瑤進這個院子的第一天就捱了打,便是因爲這個吧。
她定然是覺得這麼多果子,喫一顆兩顆不會有人發現。
「倒是個老實的,以後便在茶水上伺候吧。」
我低眉斂目,低頭稱是。
阿梨隨即拿了一個薄胎茶杯過來,塞在我手裏,「用手捧着。」
又提了剛燒開的水,倒了進去。
滾燙的水透過薄薄的杯壁,燙得鑽心地疼。
「天冷,茶水易冷,需要用手暖着纔好。妹妹勿怪,我們都是這麼伺候老夫人的。」
那阿梨的手上,果然也有燙傷。
我咬緊了牙,死死攥住茶杯,一言不發。
那女孩驚訝地一挑眉,老夫人冷淡威嚴的聲音傳來:
「不燙嗎?爲何不叫?」
「叫沒有用,平白驚擾了您。」
「那爲何不像她們那樣,鬆手把杯子扔了?」
我抬起眼,直視老夫人,「這位姐姐提點過,伺候您飲茶皆是如此,那知蘅定要儘快習慣纔好。這樣的苦喫不得,那就定有別的苦要喫。」
老夫人聞言盯了我半晌,直到茶水不再滾燙,她才突然笑起來。
「哈哈哈,有意思,好久沒碰到這麼有意思的孩子了,比阿梨她們那羣丫頭都強。」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親手塞給我。
「這是燙傷藥,拿去用吧。」
我忙跪下謝賞。
起身的間隙,看到了阿梨握緊的拳,和充滿嫉妒的臉。

-4-
伺候老夫人的確很是辛苦,稍有不慎便要挨竹板,叫得聲音越大,哭得越狠,打得越重。
晚間還要和嬤嬤學一個時辰看賬,撥算盤。
走神睏倦或是有了錯處,鞭子就直接往皮肉上招呼。
回到住處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滿身疲憊地爬上牀,卻發現我的被褥竟都溼透了。
阿梨爲首的一衆養女站在我身後,笑非笑地看着我。
「咱們知蘅小姐怎麼還不睡覺啊?可是需要我們伺候你?」
「是啊,得了老夫人兩句好話,賞了一瓶藥,就把自己當小姐了不成?」
「偏你和別人不一樣,偏你不偷喫,會討老夫人歡心!」
一邊說,一邊七手八腳地就要來把我按到散發着臭味的溼被褥裏。
不行,今次若是被她們欺負住了,那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欺壓磋磨。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我不惹事,但是也不能怕事。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大叫一聲,在空中胡亂揮舞。
衆人驚叫一聲,退了開。
「諸位姐姐還是消停些吧,我無意與你們爲難,若是你們執意如此,我也不怕鬧開了。大不了,咱們一起被髮賣出去,勾欄瓦舍裏還有個伴!」
她們被我震懾住,恨恨地散去。
我奪過阿梨的乾爽被褥鋪好,又把裝燙傷藥的瓷瓶一併扔給她。
阿梨冷哼一聲。
窗邊似乎有老夫人身邊趙嬤嬤的影子,一閃而過。
再去伺候的時候,趙嬤嬤便告訴我,以後我每日裏上午做活計即可,下午和晚上老夫人單獨教授我看賬理事。
我露出一個隱祕的笑來。
我就知道,這老夫人不會閒得無聊,用養女的名頭買丫鬟。
這院中的每一樣活計懲罰獎賞,都是篩選,也都是考驗。
……
再見知瑤的時候,她已經被周燁抬成了姨娘,每個月初一十五可以來老夫人院裏磕頭請安。
她身着價值千金的蜀錦衣裙,珠翠滿頭,通身氣派非凡。臉色有些蒼白,更顯得西子捧心一般楚楚動人。
她朝我招手,伸出穿着繡花鞋的一隻腳。
「過來,給本姨娘把鞋子擦乾淨。」
我掏出帕子,細細地擦着她一塵不染的鞋。
「姐姐,當丫鬟的滋味可好啊?這受人欺凌,非打即罵的日子不好過吧?」
我收起帕子,站在一旁,「日子好不好,都是人過出來的,姨娘的日子,當真就好過嗎?」
知瑤聞言身子一震,隨即臉色更加蒼白了。
周燁的正妻體弱多病,無力管轄後院。周燁又通房妾室衆多,前世我一進周燁的院裏,就被別的姨娘下了烈性絕子湯。
現在的知瑤,肯定也不例外。
她恨恨地盯着我,一腳踢在我的膝蓋上,「那又如何?我一時不慎罷了,總比你這個伺候人的卑賤奴婢強!」
知瑤走後,我坐在廊下揉被她踢到的膝蓋。
老夫人緩緩踱步到我身前,「你可羨慕你妹妹?我看你是個好的,模樣也不比她差,你若是願意,我可以把你送到燁兒院裏去,你也可以做姨娘。」
我急忙跪倒在老夫人腳下,「知蘅不願,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色衰愛弛,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知蘅只想跟在老夫人身邊,學幾分本事。」
老夫人目光銳利地打量我的神色,半晌,低低地笑了。
……
趙姨娘有身孕的喜訊傳來時,知瑤正恨恨地在花園裏踩踏積雪出氣。
遠遠地看見了我,便讓人帶我過來。
拉過我被竹板抽得通紅的手,得意大笑。
「姐姐啊,你從小就樣樣都比我強,誰都說我不如你,但是這回你終歸不如我。」
一邊說,一邊擺弄她的手爐,「看見了嗎,這是少爺送我的,金絲手爐。」
「這一個手爐,只怕買十個你都夠了。」
她應該是在等我露出嫉妒豔羨的神色吧?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淡淡開口,「姨娘爲何不說說,這手爐是怎麼來的?」
知瑤身子一僵,手指緊緊扣住了手爐。
這手爐,是前世裏周燁宴客,命我去給一個癡肥的紈絝侍酒,我受盡輕薄褻玩,他才賞了這個金絲手爐給我,以示安撫。
我抬頭看向她鬢間那碩大的紅寶石髮簪,那是前世裏我無意撞見周燁和清秀小廝鬼混,他興起要我在一旁伺候,事後賞我的。
還有她頸上那串碩大的明珠,周燁房裏有滿滿一大盒子,每次在牀上把人打得狠了,就隨手賞一顆。
要是用了鞭子,滴了蠟油,就賞兩顆。
隨着我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每過一處,知瑤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她應該都已經經歷過了。
她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掐住我的手,「你都知道,你都知道是不是?你也重生了,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撥開她的手,「每次都是你先選的,上次你不想當丫鬟,這次你就當了姨娘,求仁得仁,得到了富貴,付出些代價而已。」
知瑤的雙眼通紅,死死地盯着我,「你別得意,我告訴你,少爺寵愛我。我是周府最得寵的姨娘!我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你!」
我點了點頭,懶得和她糾纏,「姨娘厲害,但是老夫人院裏還有活計,我先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在周燁的後院,若是不得寵,那便是生不如死。想好好活着便只能忍辱討好周燁,忍受他的暴虐,和男女通喫的怪癖。
與一羣女人做困獸之鬥,終身仰男人鼻息,被當作一個取樂的玩意。
我不想那樣。
老夫人的用意,我能猜到幾分。
哪怕是終身不嫁,我也要做像老夫人那樣的女人,靠自己的本事受人尊敬愛戴。
不靠男人,也能在這世ŧū₍上安身立命。
打那以後,任憑周燁的後院裏知瑤和那羣女人們鬥得如何你死我活,享怎樣的潑天富貴,我只一心都撲在看賬理事上,不管其他。
可是知瑤卻不想放過我。

-5-
每月初一,我按規矩去給各院送份例銀子。
剛從少夫人林氏院中出來,就順道去了最近的趙姨娘院裏。
趙姨娘的身孕微微顯懷,笑着招呼我坐下,「姑娘最近在老夫人院裏越發得用了,快喝茶。」
說完丫鬟端來了安胎藥,偏偏送到了我手邊,我只好捧給她。
又敘了些閒話,便起身告辭,「剛纔在少夫人院裏耽誤的時間長了,今天得送完纔好,就不多留了。」
不過幾個時辰以後,就傳來了趙姨娘滑胎的消息。
我被幾個家丁不由分說地捆了去,剛剛到趙姨娘房裏,就被盛怒之下的周燁兜頭兩個耳光,又狠狠踹了幾腳,腦海裏一片空白。
「髒心爛肺的賤人,竟敢下藥害了我的子嗣!」
周燁還欲再打,知瑤假意勸阻,「爺彆氣壞了身子,大夫說了,趙姐姐這是誤食了紅花,導致小產。今天只有知蘅來過趙姐姐院裏,接觸過趙姐姐的安胎藥,想必是她一時糊塗了。」
這時,兩個小廝把一個紙包扔在地上。
「爺,這是剛剛從知蘅枕頭下搜到的。大夫驗過了,是紅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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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燁氣極,又踹了我一腳,「還不把這丫頭拖下去打死!」
知瑤的聲音透着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惡毒,「爺,她說到底也是妾身的姐姐,又țü⁴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打死太過了,還是發賣了吧。」
知瑤俯身在我耳邊,輕聲低語,「姐姐,今天老夫人出門做客,沒人救得了你。我說過,我碾死你,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6-
我咬破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幾個家丁上來拉扯我,掙扎間,我瞥到地上的紙包,看到紙上熟悉的印記,電光火石間,福至心靈。
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害姨娘流產的另有其人!」
周燁等人都是一愣,我趁機掙脫束縛,抓起地上的紙包,「這是周氏藥鋪的徽記,這紅花粉由周氏售出。」
「這紅花珍貴,不是我的月例能買得起的,平日裏賣得也不多,只要傳掌櫃來,查一查近日有誰買過,就能知道誰是罪魁禍首!」
藥鋪的賬本我看過,各種藥材的銷量爛熟於心。
知瑤的臉色陡然蒼白如雪,她沒想到,她厭惡的那些賬本竟然有這麼大的用處。
她大聲呵斥,「強詞奪理,你前幾日找我要錢,我念在姐妹一場就給了你,原來你是這般用途,我錯信了你。」
「爺,莫要聽她狡辯,她就是想拖延時間,趕快發賣了吧。」
周燁聞言點了點頭,一揮手,家丁們再次上來拉我。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虛弱淡漠的女聲傳來,「慢些,這件事有蹊蹺。」
是少夫人林氏。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還好,我賭贏了。
「讓人去鋪子裏查查,近日裏誰買過紅花粉。」
知瑤對突然出現的林氏皺眉,「夫人不好好養病,怎麼來管這些瑣事。」
林氏坐下,「後院的事歸我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少不得要主持公道。不讓好人蒙冤,也不能讓惡人逍遙。」
周燁和林氏相看兩相厭,也不好當衆下發妻的面子,且早就鬧得心煩了,索性便到一旁安撫哭泣的趙姨娘去了。
林氏身邊的人手腳很快,半盞茶的工夫就帶了藥鋪掌櫃來,「這紅花粉,本月只賣出兩次,一次是城北的劉老爺家,一次是咱們府中的桃兒來買了些。」
桃兒,是知瑤的貼身丫頭。
知瑤強自鎮定,「我是讓人買了,我月事久久不至,又不是有喜,我買了活血催經的。」
「況且,這紅花出現在知蘅枕頭底下,是事實,說不定是她從我這偷了去的。」
我微微一笑,「請少夫人傳我同屋的阿梨來。」
少夫人點頭,片刻就帶了阿梨來。
「阿梨,你可還記得,今天中午咱們從外面回去時,看見桃兒慌慌張張地從我們屋裏出來?」
阿梨點了點頭,「看到了,知瑤姨娘屋裏的橙兒喊我們屋裏的姐妹去花園玩,回來的時候一同看到的,都可作證。」
知瑤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上輩子一直欺負她排擠她的阿梨,竟然會幫我。
我朝她挑眉,同屋之人若是做不成朋友,那定是不能久留的,否則便是最大的危險。
我和阿梨,不打不相識。
知瑤大吼,「下人的話怎麼能相信,我是姨娘,是主子,還會誣陷她不成!」
「誰說我們知蘅是下人啊?」
龍頭柺杖觸地的聲音傳來,竟是老夫人回來了。

-7-
老夫人端坐正堂,周燁林氏知瑤等人恭敬侍立在一旁。
老夫人卻只是拉了我的手,用帕子幫我擦嘴角乾涸的血漬。
「知蘅是我的養女,又聰明又貼心,幫我打理瑣事,照顧我的衣食起居,比我親兒子都要孝順。」
「趙嬤嬤,你年歲大了,越來越不中用,放任知蘅和下人擠在一起不說,還不提醒府裏的人改口。」
趙嬤嬤聞言賠笑,「老奴糊塗了,馬上就安排人把咱們院子旁邊的蘅吾苑收拾出來給二小姐住,再讓阿梨貼身伺候。」
老夫人點了點頭,「以後她便是我們周府的正經主子。」
知瑤站在一旁,手裏的帕子幾乎要撕碎。
前世裏她在老夫人身邊做牛做馬,挨打受罵,過得連丫鬟都不如。
我卻當上了周府的二小姐。
老夫人話鋒一轉,「知瑤姨娘,你什麼時候成了周府的主子了?」
知瑤陡然被點名,驚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一個妾室玩物而已,也敢用主子自居,不知尊卑的東西。」
知瑤連連磕頭請罪,老夫人皺眉,「蠢貨,你該求二小姐原諒。」
知瑤一愣,隨即看向周燁,面帶哀求。
周燁不耐煩地皺眉,「母親罰你,你受着就是。冒犯了二妹妹,就趕快賠罪,左右你也不是什麼高貴人物。」
知瑤只好忍着屈辱對我叩了頭。
趙嬤嬤匆匆進來,「老夫人,對那桃兒用了刑,她招了。說是知瑤姨娘讓她去買的紅花,也是她吩咐把紅花下到趙姨娘安胎藥裏,剩下的放到二小姐枕頭下面。」
知瑤尖叫一聲,「不,不是我,是那丫頭誣陷我!我是冤枉的!」
老夫人閉了閉眼,「買來的玩意,打死了吧。」
說完抬眼審視我的神情,「蘅兒覺得呢?」
又是考驗,老夫人最恨婦人之仁。
我垂下眼,想到前世被刺穿心臟的痛,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全憑您做主。」
知瑤的臉色一片灰敗,周燁事不關己一般擺弄新買的玉扳指,她怎麼都想不明白,明明忍受了千般屈辱成了姨娘,得了富貴,怎麼還是命如草芥呢?
知瑤絕望之下,力氣大得驚人,撲到周燁腳下,哭得梨花帶雨。
「爺,你相信我,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周燁不耐,一腳踢開她。「惡毒的賤人!」
知瑤抱住周燁的腿,大喊一聲,「爺,我願意那樣,我聽你的!」
周燁聞言一愣,而後好像想起了什麼,面露淫邪。
他跪在老夫人膝下撒嬌,「母親,這女人平時裏伺候得還算可心,要不就給我留下吧,貶成粗使丫鬟。」
老夫人看着周燁的荒唐模樣,皺了皺眉,厭煩地揮手,懶得多做糾纏。
知瑤被拖走,華麗的頭飾撒了滿地,怨毒的目光始終狠狠釘在我身上。
……
一干人等散去,屋裏便只剩下了我和老夫人。
老夫人淡淡開口:「你也看到了,燁兒是個不爭氣的,脂粉堆裏打轉,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我點了點頭,老夫人早年忙於生意,對周燁疏於教導,已經養廢了。
現在只是任他花天酒地,連管教都懶得管教。
「今天你做得很好,身在困局之中,危急時刻能找到破局的線索,又懂得借少夫人的勢爲自己證明清白。還能收服阿梨她們那些刁鑽妮子。」
「明日開始,你便跟在我身邊,我帶你打理周家的生意和莊子,你好好學着些。」
我跪下謝恩,抬起眼直視老夫人的眼睛。
「敢問老夫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老夫人看着我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你說呢?」
我以額觸地。
老夫人早上出門的時候,穿的是見客的寶藍色燙金外衫,趕到趙姨娘院裏時,Ṭűⁱ穿的卻是一身家常衣服。
她早就回來了。
若是我順利破局,老夫人便出來主持公道,公佈我周家二小姐的身份。
若是我不能勘破困境,便是一顆無用棄子,被打殺被賣,老夫人都不會多管。
她需要的,從來都只是一個能像她一樣,剛毅堅強,足智多謀,可以一力支撐周家的人。
世間萬般事,唯有靠自己。
……
少夫人林氏的院子裏。
她虛弱地倚靠在牀上,單薄的身子幾乎要咳散了架。
「今天辛苦少夫人爲我主持公道。」
林氏勉強笑了笑,「我自小眼光都不錯,果然沒有看錯你。若不是被周燁看上強行娶了來,我現在應該在家鄉開個古玩鋪子纔對。」
她突然又緊緊抓住我的手,「只是,你可別忘記了答應過我的事情。」
我拍了拍林氏的手,「少夫人定能如願。」

-8-
時值隆冬,寒梅盛放。
周府的賞梅宴,邀請了一衆族人管事列席,林氏耐不住寒氣,早早告退。周燁在一旁摟着兩個通房調笑。
卻是不見知瑤。
聽說她那天以後便失了寵,被周燁扔在一旁不聞不問,便是連小丫頭都能欺負她。
宴至一半,忽聞一陣靡靡之音,緊接着,一個足系金鈴的美人便在滿園梅花中,赤着一雙凍得青白的小腳,踩在雪地上跳起舞來。
跳一陣便飄落一件衣服,一曲舞畢,她竟然只剩了一件薄薄的紗衣。
那女子,竟是知瑤。
她身子凍得青白,臉窘得通紅,眼睛卻只是死死盯着我身上華貴的白狐大氅。
一曲舞畢,衆人目瞪口呆,老夫人臉色鐵青,周燁只是大笑着一把把知瑤攬進懷裏。
「哈哈哈,真是個可心的人,這種舞啊,看勾欄裏那些婊子跳沒什麼意思,唯有看良家婦女跳纔好玩。」
「爺那麼些女人都不願意,唯有你才願意學。」
我心下了然,原來那天知瑤是用當衆跳豔舞爲代價,才讓周燁保下了她。
前世周燁也曾讓我學,但是我不願,另外苦學了金蓮舞表演,討了他歡心。
緊接着,一切便如前世一般,周燁喝多了酒,捏着知瑤的下巴,「可人兒,等那病婆娘嚥了氣,我就把你扶正。」
知瑤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臉上有了幾分血色,朝着我遙遙一笑。
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胡鬧,光天化日之下弄這些傷風敗俗之事。來人,把這個賤婢拖下去,打十個板子!」
周燁喝多了酒,只是拉着知瑤死不撒手,老夫人氣得拂袖而去。
……
我捧着賬本,想向老夫人請教,進門之前,聽到了趙嬤嬤和老夫人壓低的交談聲。
「老夫人,這大少爺,太過荒唐了。」
老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原本只打算無論好歹,只是當個貓兒狗兒養着,有個周姓男丁傳宗接代保住家業就好。但是他近些年越發荒唐,我死以後恐怕知蘅彈壓不住他。」
老夫人的聲音帶了一絲憤恨,「那賤蹄子生出來的孩子也這般無用,生下孩子就讓她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我心下一驚,這周燁竟不是老夫人的親生骨肉,去母留子倒像是她的作風。
「老奴瞧着,這知蘅小姐,倒是有幾分您當年的風範,可堪大用。」
「嗯,我瞧着她也是個能用的。原本只打算讓她立個字據,終身不嫁,像個管事一樣一輩子打理周家生意。現在,我倒是改了主意。」
「知蘅太過聰慧,我怕她野心太大。周燁又是個糊塗的,不如等林氏死後,把知蘅給周燁做續絃,生了孩子還是周家人,她做了主母,安安心心地爲周家操持,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刺骨寒意遍佈四肢百骸。
她竟然打了這個主意,想讓我嫁給那個禽獸!
屋裏老夫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傷感,「我盡力爲周家綢繆了,保周家富貴長久,也算對得起老爺的在天之靈了,黃泉路上,也有臉見他。」
趙嬤嬤長嘆一聲,「老夫人對老爺情深似海,爲了老爺臨終的囑託操碎了心,天地可鑑。」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ṭṻ₀掌心的疼痛讓我恢復清醒。
你的ṱũ̂₄情深似海,憑什麼要用我的人生,我的幸福來成全呢?

-9-
知瑤重新得寵,排場比以往更甚。
我剛剛在花園坐下,知瑤就帶着人過來。
鋪軟墊,設炭盆,焚香擺茶,派頭堪比正室夫人。
她的面上帶着自矜笑意,「你討好老夫人當了二小姐又怎樣,這周家以後到底還是少爺的。」
「等我當了周家的當家主母,你就會明白,落在我手上,我有倒是法子讓你明白尊卑。」
我看着她,撲哧一聲笑了。
「傻妹妹,你怎麼這般天真?老夫人已經發話了,若是少夫人不幸亡故,就要把我許配給少爺續絃呢。」
知瑤身子一震,眼睛裏寫滿了不可置信,嘴裏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我掩脣,「怎麼不可能,左右又不是親兄妹。」
「你若是不信,便去打聽。」
知瑤反應過來,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蒼白着臉快步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垂下眼簾飲茶。
你可要早做應對纔好啊。

-10-
老夫人的五十大壽,操辦得很是盛大。
熱鬧一天以後,晚上週燁又在自己院裏設了家宴,邀老夫人和我同聚。
林氏和他並肩跪着,明明是夫妻,卻相看兩厭,匆匆磕頭拜了壽,林氏便告病回房。
周燁拍了拍手,知瑤便端着一碗湯羹走了進來。
周燁親手捧了遞給老夫人,「母親,這佛跳牆是孩兒親自看火,燉了一天一夜,孝敬您老的。」
老夫人看着周燁,向來無情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你有心了。」
說完,嚐了幾口。
周燁長出一口氣,一改之前的紈絝荒唐,眼中竟有了幾分凌厲,「母親對孩兒向來慈愛,只是,當年爲何不留給我生母一條活路呢?」
此言一出,老夫人面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周燁哈哈大笑起來,又伸手指向我,「母親啊,你殺母奪子,現在又找來這個野丫頭,妄圖讓她執掌周家,難道我在你眼裏,就只能做一個傀儡嗎?」
老夫人氣極,想起身,卻痛苦地捂住肚子,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知瑤攪動佛跳牆的勺子,輕笑一聲,「老夫人,這湯好喝嗎?」
周燁握住知瑤的手,「多虧瑤兒提醒我,要不我自己的身世還被矇在鼓裏,又怎麼知道你的打算Ťū́₂。」
老夫人臉色發青,顫抖着手指着周燁和知瑤,說不出話來。
周燁冷笑,「母親別指我,是你的好養女毒害你,你死後,我馬上讓她給你抵命。」
知瑤帶着笑意靠近我耳畔,「姐姐,看來你是做不成周家主母了,你終究棋差一着,去黃泉路陪那個老婆子吧!」
老夫人一頭栽倒在我身上,人事不知。
我搖了搖頭,側耳聽着嘈雜聲越來越近。
周燁皺眉,「什麼聲音?」
我好心回答,「是官兵來了。」
周燁看向知瑤,「你報官了?」
知瑤茫然地搖頭,「我沒有啊。」
林氏虛弱的聲音響起:「是我報的官,你弒母,難道不該報官抓你嗎?」
周燁惡狠狠看向林氏,「臭婆娘,等我和你好好算賬。你們報官也沒用,老太婆已經死了,你猜官府是相信來歷不明的養女殺了她,還是相信我這個親兒子殺母?」
林氏笑了起來,竟如寒梅綻放一般動人。
「蠢貨,你們的佛跳牆早就被我換了,湯裏是有毒,但卻並不致命,老夫人不會死的。」
話音剛落,官兵趕到。
老夫人雖口吐鮮血,卻氣息尚存。
周燁和知瑤面如金紙,抖似篩糠,目光頹然地脫力跌坐。
林氏看着這幅光景,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帶上了哭腔。

-11-
少夫人林氏閨名秋晚,本是江南商賈之家的女兒。
少時精明能幹,且生得貌美。
偶然被遊學江南的周燁瞧見,老夫人又聽說她善於料理生意,便重金強娶了來。
新婚後周燁本性暴露,不過一月便開始花天酒地,老夫人不加以管束,反倒磋磨媳婦,說她留不住丈夫。
秋晚便開始服用使人身體虛弱的藥,用裝病來躲避這對母子。
只是她到底是個極出色的女子,看似不問世事,這周燁院中卻讓她打理得滴水不漏,一切盡在掌握中。
所以此番才能助我扳倒他們。
……
老夫人經過大夫診治,幽幽轉醒,指認了兇手,便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周燁和知瑤。
周燁頭磕得如搗蒜一般,涕淚橫流。
「母親明鑑,是孩兒一時糊塗,被這個賤人蠱惑了,才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母親饒恕孩兒一回!」
知瑤愣愣地看着周燁,「周燁,當初是你說等林氏死了就扶正我,讓我做正妻,我才費心爲你打算綢繆的,你怎可如此狼心狗肺!」
周燁冷笑,「我隨口哄你罷了,你一個買來的妾室玩物,還妄想做我正妻不成?誰家正妻會以色侍酒?誰家正妻會當衆跳那淫蕩豔舞?我呸!」
知瑤看着周燁呆愣住了,跌坐在地,眼睛裏再沒了一絲光彩。
老夫人厭惡地閉了閉眼,對着他們揮了揮手,「周燁弒母,交給官府處置吧。」
周燁聞言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下身竟流出一股惡臭。
本朝以孝爲先,弒母,是要被凌遲的。
周燁被官府的人拖走,求饒聲喊得撕心裂肺。
老夫人瞥了一眼呆愣的知瑤,「這個東西,打頓板子賣出去,不拘幾兩銀子,打發給人牙子就好。」
趙嬤嬤心下了然,如此賣法,定然不會是什麼清白人家好去處。
知瑤猛然抬頭,眼中爆發出強烈恨意,竟掙開束縛,猛地向我撲來,手中的銀簪尖銳異常。
「我不服!憑什麼我就要做玩物,憑什麼你可以高高在上,我不服!」
「阿姐,我們再選一次吧!」
知瑤通紅着雙眼,狂笑着把簪子刺向我的心口,劃破衣衫以後便再插不進半分。
她被下人制住,我慢條斯理地掏出心口處的銅鏡。
「好妹妹,同樣的虧,我怎麼會喫兩次呢?」
知瑤看了我手中的銅鏡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眼中再無清明。
「哈哈哈,這回我當養女了,我當二小姐了,我要打理生意,我要執掌周家!」
她竟是瘋了。

-12-
老夫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了。
大夫隱晦提醒,餘毒難清,要儘早準備後事纔好。
送走了大夫,我見到了等候我多時的林氏秋晚。
她停了藥,臉色恢復了幾分紅暈,身形也不再弱不禁風。
她對我笑了笑,「知蘅,現在的周家都是你做主,按照我們的約定,我要回家鄉了。」
我點了點頭,問出心中疑問,「周燁準備的毒藥一見封喉,我們計劃換的毒藥卻是不傷性命的。」
「現在老夫人中毒卻很深。」
林秋晚勾脣一笑,「這老婆子對你來說或許是有知遇之恩,但是對我而言,卻是毀了我一輩子的惡人,她罪有應得。況且若是她挺了過來,十年之內你也是不能接掌周家的,我豈不是還要在這裏蹉跎歲月。」
我垂下眼點了點頭,這對婆媳,竟然積怨如此之深。
婆媳之間,說不定何時,強弱主次便會易位。
林秋晚離開之前,輕輕抱了我一下。
「知蘅,謝謝你。」
「以後你若是有空, 便來江南尋我。生意最好的那間古董鋪子定是我開的。你我相交雖是合作,我卻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我回抱住她。
「秋晚, 一路順風,聽說江南此時正是好時節,便把這裏的一切,當成噩夢一場吧。」

-13-
老夫人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 某一日她卻突然精神了起來。
召集族人,把我錄進族譜,正式改姓周,喚作周知蘅。
又把周燁後院一個通房生的庶子託付給我,讓我好生教養。
做完這一切, 她虛弱地躺在貴妃榻上, 只是死死抓着我的手。
「知蘅,我要你發誓,終身不嫁, 這輩子都要好好守護周家!」
我點了點頭, 「我對周家的列祖列宗發誓,我周知蘅終身不嫁,守護周家。」
老夫人乾癟的脣角扯出一抹笑來,目光開始漸漸渙散, 朝着虛空伸出手, 語氣竟如二八少女一般,帶上了一絲羞澀:
「周瑾哥哥,你來接嬿兒是不是?」
「嬿兒沒辜負你的囑託,事事以周家爲先,守了周家一輩子。現在又爲周家找了一個剛毅果斷之主,嬿兒盡力了……」
話音剛落,枯黃的手便無力垂下。
再無生機。

-17-
我成了周家最年輕的家主。
周家的生意在我手上蒸蒸日上,錦緞甚至拿到了宮廷供奉, 成了赫赫有名的皇商。
巡視莊子的時候,我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不遠處赤裸着上身, 露出一身強健肌肉的少年馬奴。
「打聽一下,那個馬奴可有婚配, 若是沒有就調到府上去,教我騎馬。」
阿梨一挑眉,「小姐, 這樣不好吧,您若是想學騎馬,咱們可以找個女師傅教。你可是發了誓終身不嫁的,這萬一生了情該如何是好?」
我拍了拍阿梨的頭,「傻丫頭, 我姓知,周家的祖宗管我做什麼。再說了,我是答應了終身不嫁, 但是我這麼有錢, 幹嗎要嫁人,小姐我啊,可以招贅婿!」
春日裏的陽光照在那小馬奴出了薄汗的身軀上,泛起亮晶晶的光。
我坐上馬車, 打道回府。
我有錢,又有美貌,青春正好。
一切都剛剛開始。
(全文完)
作者:不喝奶茶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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