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我心結

父親戰死後，阿孃帶着我隱姓埋名，隱居在一個小村莊裏。
某日，我在河邊撿到了一個水靈靈的小公子。
我將他帶了回去，當做童養夫養了起來。
我一心想讓他讀書習字，將來好當個文官。
成親那日，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彈幕。
【不是吧不是吧，這丫頭莫不是要毀了未來戰神的路？連宰牛刀都不准他提，這對嗎？】
【好煩啊，女主爲什麼要崴腳耽誤時間啊，不然撿到男主的人就是她誒！】
【一個應當在沙場上馳騁的鐵血將軍，現在看到一隻小小的蟲子都求女配的保護？女配你真的該死！】
直到我偷偷看見秦知樾面無表情地將潛入村子的黑衣人一劍封喉。
我才意識到我被騙了。
彈幕也是。

-1-
「嗚嗚嗚，娘子我可算是見着你了，今日我去見先生的路上，看到一條好大的蛇，沒有你在我身邊，我都快被嚇掉魂兒了……」
秦知樾一進門便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他生得玉樹臨風，模樣像極了那畫上走下來的人。
我站起身子，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他微紅着眼眶，一步一步地朝我挪過來。
將我擁進懷裏之後，彷彿才安心下來。
彈幕不出所料的熱鬧。
【臥槽，真瘋了啊。我們要看的是秦大將軍威風赫赫在戰場上殺敵的樣子啊，一副委屈小媳婦兒的樣子真的好看嗎？】
【男主也是絕了，這女配個頭纔到他胸膛，他是怎麼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跟人撒嬌的？】
【秦知樾只有在我們嬌弱女主的體貼鼓勵下成爲蓋世英雄啊！女配都給他整廢了！蘇禾！你欠我們的拿什麼還？！】
我忙着去看彈幕，並未回應秦知樾的委屈。
他蹭到我的耳邊，反覆摩擦流連。
語氣逐漸迷離，鼻息也Ťůⁿ愈發熱烈。
「你看今兒我都被嚇壞了，就不去見先生了好不好……你給我佈置的那些功課我都會了，你安慰安慰我……疼疼我……」
說着，手已經在我的腰間不安分地磨蹭。
衣襟被他扯開，順着小衣的帶子游離了上去。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癱軟在他懷裏。
推開他之後，直勾勾地看着他。
見我拒絕，他更委屈了。
眼裏彷彿含着一汪春水。
輕輕一點，便會落下。
往日我最怕看到他的這副樣子，便是天上的星星都想摘給他。
自然也是任由他翻來覆去地折騰。
可今日，我不爲所動。
只是淡淡開口道：「你晨時出門的時候，並未穿這套衣衫，爲何會換？」
秦知樾的眼底驟然收緊，流露出往日從未有過的眼神。
不過很快，就恢復了。
他挽起袖子，胳膊上有一塊明顯的擦傷。
「那蛇突然竄出來，把我嚇到了田邊的溝渠裏。旁邊好心的農戶見我狼狽，便借了我一套衣衫換。」
「好阿禾，我都受傷了，你怎麼還對我那麼兇……我把今日功課補上便是了。」
說完，他便逃離了我的視線，去書桌前坐了下來。
偶爾，還委屈巴巴地盯着我看一眼。
跟剛剛冷着臉，將那黑衣人一劍封喉的人……
判若兩人。

-2-
我的父親原是威名赫赫的蘇大將軍。
往日流傳過一句話，本朝只要有蘇家鎮守邊關，那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便可將心放在肚子裏。
可在一次戰役裏，軍中出了內奸，事先給我父親投毒。
在戰場上，他毒發，被敵人活生生地取了首級。
當日我才四歲，跟着阿孃在身後的戰馬上，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死在我的面前。
事後，阿孃帶着我將那奸細碎屍萬段。
天家有意安撫我們母女，可阿孃卻不願意。
她厭惡戰爭帶走了她的夫君。
安排好一切後，她帶着我來到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從此隱居。
第一次見到秦知樾，是在我六歲那年。
彼時的他不過才七八歲的樣子，渾身溼透地昏迷在村裏的小河邊。
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樣貌便挪不開眼。
不顧阿孃的反對，我將人帶回了小院裏。
他醒來之後，好似什麼都不記得。
一問三不知，就只知自己名喚秦知樾。
我跟阿孃離京多年。
雖他衣着ṭûₓ不凡，但記憶裏沒有一位姓秦的世家。
對於他的身份，也就不得而知。只他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便徹底淪陷了進去。
他問我他是誰。
我脆生生地開口：「你是我同阿孃撿回來的童養夫，日後就待在我身邊了，知道嗎？」
他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從此以後，我的身後多了一個人。
阿孃心不安，總怕誤了他的前程。
我思來想去，決定讓他念書。
日後若是有造化，入仕做個文官也是好的。
無論如何，不能習武。
我沒了父親。
不能再沒有秦知樾。
成婚那日，我忽然看到了一排排彈幕浮現在眼前。
原來，他所謂的男主，而我只是一個女配。可他的真實身份是京中秦大將軍的獨子。
秦將軍是寒族出身，我父親過世之後羣龍無首，天家破格封賞了他。
故我和阿孃纔不知曉。
秦知樾的原定命運應該是被路過的女主撿到，帶回府裏精心培養武藝，在戰場上立功後再同親生父親相認。
偏偏不巧，女主崴腳耽誤了時辰，讓我撿到了他。
我原不屑那些彈幕。
什麼女主女配？
我的人生何須被這些奇怪的字眼束縛。
中了功名，照樣能同他父親相認。
可我沒想到，他依附於我的孱弱都是裝出來的。

-3-
大抵是見我今日太過反常，秦知樾一直守在書案邊未曾起身。
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抬頭看星星。
彈幕沸騰起來，擋住了我的視線。
【家人們絕了啊，你們猜怎麼着？之前不是一直只能看到男主和女配的視角嗎？現在男主單獨的視角也能看到了！他沒有臨摹女配給的字帖，而是偷偷在看兵書！】
【臥槽臥槽，男主覺醒了？還是一直在扮豬喫老虎？】
【那這樣的話會不會恨女配耽誤了他啊！要甩了女配，去找女主了？】
【好好好，高潮戲終於要來了！】
【可惡，男主現在習武還來得及麼？啊啊啊啊，殺了女配助助興！一代英雄就被他們這麼毀了啊！】
我心裏一頓。
恨我？
秦知樾會恨我嗎？
恨我阻擋了他原本的Ṫū́ₒ人生。
恨我逼他讀書習字，不准他習武報國。
可今日我見到的他，又是怎麼回事？
今日晨起，他同我纏綿一番後去找先生。
明年就要科考了，我日日督促着他學習。
他走之後，我才發現他昨日做的文章沒有帶上。
我匆匆出門，準備給他送過去。
誰知路上見一黑衣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他的身後。
我大驚，正準備叫喊出聲。
可他反應似乎比我想象的快很多。
在那人堪堪只露出一個頭的時候，迅速的拾起一塊石子擲了過去。
力道之大，連帶去的風都壓倒了一片禾苗。
而他的面上，則是我從未見過的冷冽沉靜。
我忙躲了起來，見他跟那黑衣人交手。
他奪過對方的劍，一劍封喉，那人連一招都沒能抗住。
而他只是衣角上濺上了幾絲血跡而已。
那人死後，他擔憂地朝着我們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吹響了哨笛，不一會就有人出來，恭敬地遞給他一套衣衫。
我心驚，揉碎了手中的宣紙。

-4-
自我同秦知樾相識後，他就日日同我在一起。
除了去先生那裏之外，我們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習得這一身高強的武藝。
那是不是說明，他原本的命運並沒有被改變。
如彈幕所說，他會成爲戰場上馳騁的英雄。
可我這一世，最討厭英雄。
我蘇家男兒都做了英雄。
可那又如何？
剩我同阿孃二人，獨留在天地間。
我的夫君可以做任何人。
唯獨，不能做英雄。
這是我看見父親死在我面前的一個心結。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他爲何瞞着我。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來，身上披着秦知樾的衣衫。
「你……陪我在這裏坐了一晚？」
秦知樾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
「你要供我進京科考，賺銀子累得很。我怕擾了你不好睡，就在這兒陪你。」
我盯着他的樣子，有些委屈。
知我辛苦，還騙我。
明明他的路註定不是我所預想的那樣，又何必再給我希望。
見我紅了眼眶，他似有些無措。
忽然旁邊出現了一隻小蟲子。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拂，繼而又跟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把將我抱住。
「阿禾，爲夫好害怕……」
我坐着睡了一夜，腿腳本就痠痛不已。
被他這樣一抱，硬生生地碰到了痛處。
原本只是含在眼眶中的眼淚悉數落下。
將他推開後，企圖自己站起來。
可僵硬了一整晚的腿不給我逃離的機會，我剛試圖站起，就跌坐在了地上。
秦知樾徹底慌了神，手忙腳亂地過來扶我。
我厭惡了他僞裝的樣子，不願讓他碰我。
「夠了！」
被我大力推開的他愣在原地。
「臥槽，女配發什麼瘋？她耽誤了男主的剛光，還有臉發脾氣？」
「我看就是慣的！男主對她太好了吧。」
「這女配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雖然出身不俗，可現在說到底也只是個鄉野丫頭吧，而男主註定是要飛黃騰達的，她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啊！」
「就是就是，女主可是相府嫡女蔣星瑤，知書達理又體貼男主，他們纔是天生一對啊！」
彈幕的一字一句，讓我的心生疼。
我咬咬牙，站起來跑出了院子。

-5-
秦知樾緊隨其後地追了出來。
「阿禾，你到底怎麼了？從昨兒開始你就不對勁，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眼中的急切不似作假。
可他騙我，卻又實實在在是真的。
依賴我的秦知樾。
殺人不眨眼的秦知樾。
究竟，那個纔是他呢？
「小時候我惹你不高興了，你都會直接告訴我的。你說過，我們之間不可以有祕密，誰惹誰不高興了一定要說出來，我們要坦誠相待，是不是？」
他記得。
他都記得。
我對他毫無保留。
甚至在第一次他對習武流露出渴望的時候，坦白告知他我不會同習武之人在一起。
「我不會強迫你，你儘管選擇你想要的人生。若你執意習武，我也會求孃親給你尋最好的先生，待你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便可去找你的家。我蘇禾這一輩子，絕不會嫁給習武之人。」
他知道我的心結是慘死在我面前的父親。
我害怕失去。
亦害怕再一次面對那樣的痛苦。
曾經，我是將路擺在他面前讓他選擇的。
他毅然抱起了筆墨紙硯，對天發誓。
「我既是阿禾的童養夫，便會順着阿禾。我自是討厭舞刀弄劍，只盼着跟着夫子好好讀書，日後求取功名，帶着孃親同阿禾過上好日子。」
我從來不求過什麼好日子ŧùₗ。
只求，他的出路是他所希望的。
既然不是，又何苦騙我。
坦誠相待？
他說的好聽，只可惜從未做到。
我剛想開口，卻被不遠處的女子呼救聲打斷。
「救命啊！救……救……救我！……」
遠處的小河裏，有人跌進了河裏。
到底是一條人命。
秦知樾的眸色暗了暗，跑了過去。
他跳下河，向着那求救的女子游去。
我走過去，立在岸邊看着這一切。
那女子被救上來之後，雙眼通紅地看着秦知樾。
「知樾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嗚嗚嗚……秦伯伯愣是不肯告知我你的具體所在何方，我悄悄看到了你寄回京的信件，瑤兒終於找到你了！」
她哭鬧着往秦知樾懷裏鑽。
「蔣……蔣星瑤？你爲何會在這裏？」
秦知樾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繼而，他面色煞白地看向我。
是的，秦知樾一直告訴我，他怕水。
每次路過河邊，他都會可憐兮兮地盯着我，將我的手攥得更緊。
「娘子，你知道我膽子小的，咱們能不能不下河呀。」
「誰讓Ťų₉你下了？這河裏的魚值錢，去集市上能換不少銀子呢。你日後進京花銷定不會低，你在岸上等着，我去。」
好幾次我見他都想下去，卻又生生忍住。
我只當他是心疼我勞累，卻又克服不了心理障礙。
彈幕前所未有的熱鬧了起來。
【太好了！是女主！我們有救了！】
【嗚嗚嗚，不愧是女主，跋山涉水地也要來找到男主，活該他們是天生一對！】
【樓上的，好像也不能這樣講。畢竟她也是男主明媒正娶的，這……】
「那又怎麼樣？誰叫她只是個女配啊，本來就該給女主讓路。耽誤了男主那麼久，不會還死皮賴臉地不肯破壞人家吧。」
原來這就是蔣星瑤啊。

-6-
蔣星瑤是相府嫡女，他到底不能把她自己一個人扔下。
一路上，蔣星瑤被他攙扶着說個不停。
「知樾哥哥，我們自小的婚約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失蹤之後，我哭了好久好久。這些年來求娶的人通通被我拒絕了，我知道秦伯伯一早就找到了你，可你怎麼不肯回京呢？」
「當初爹爹也勸過我，不要再等你了。可我不願嫁給他人，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等到你的。」
「後來我聽說你一直在這裏。明明當年你出事的時候，我從琅琊老家回京也途經了這裏。爲何我沒有見到你？如果當初我沒有跟你錯過，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分開那麼多年了？」
「你剛剛跳下河來救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知樾哥哥！你還是那麼勇敢，你記得嗎，小時候我不管做什麼，你都會保護我的。你說過，你的心願就是跟秦伯伯一樣，成爲能夠上疆場殺敵的將士！秦伯伯已經被封爲將軍了，你怎麼就遲遲不肯回去呢？」
她每說一句，秦知樾的面色就蒼白一分。
【嗚嗚嗚，是我羨慕的青梅竹馬沒錯了。如果沒有女配橫插一腳，這他媽的是什麼神仙愛情啊!】
【而且沒人覺得女主無條件的支持男主很好磕嗎？」】
【終於回到正軌線了，女配什麼時候下線啊！】
我看着彈幕，有些微怔。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我做錯了嗎？
我不該撿到秦知樾。
不該毀了他青梅竹馬的愛情。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見我駐ŧū́⁵足，蔣星瑤的眼神終於落到了我的身上。
她有些防備地打量了我一番。
「你是？」
秦知樾忙走到我的身邊，牽起了我的手。
「這位是我的夫人，蘇禾。」
「不……不可能！明明有婚約的是我們，你怎麼可以娶其他女子！」
蔣星瑤顫抖着往後退，不肯相信。
「難怪你一直不肯回京，秦伯伯知道麼？他能允許她這樣的女子成爲你的夫人麼？」
她越說越激動，抬手指向我，滿臉都是怨毒。
「都是你羈絆住了知樾哥哥！你可知他是要上戰場的大英雄！卻被你拖在這鄉野之間，埋沒一世！若你真的鐘情於他，怎麼捨得這樣對他！你知不知道前線告急，秦伯伯已經領兵去了邊關，若是沒有照料，他……」
「閉嘴！」
秦知樾牽着我的手愈發地顫抖。
他大呵一聲，讓蔣星瑤不要再說下去。
【秦老將軍的年紀也大了，這本來就應該是秦知樾的事情，被女配這樣一耽誤，他現在能去個屁啊。】
【無語，一代戰神就這麼隕落了。如果邊關真的失守，女配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不，我不會成爲天下的罪人。
我現在徹底明白了。
秦知樾在很早之前就被找到了。
他祕密習武，就是爲了這一天。
他可能是舍不ƭùⁱ得離開我。
卻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成爲英雄的念頭。
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我忽然有些好奇。
如果沒有這一出。
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離開呢？
如實相告？
亦或是不辭而別？
我想不到。
他極力壓制住失去我的惶恐，顫抖地看向我。
「阿……阿禾，我們回家。」
我亦沒說什麼，安靜地任由他牽着回去。

-7-
蔣星瑤不肯走，也在小院住了下來。
秦知樾想跟我說話，當晚我就將他趕去了書房。
我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想做。
他只能嘆息着，日日守在我的房間門口。
我知道，他快要離開了。
可我不想聽到道別。
我寧願他不辭而別。
有些事情，說得太過清楚反而讓我無法接受。
有人立在房樑上喚他。
他見我沒有出來的意思，正想悄悄出去。
我在房裏平靜地開口。
「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有事進來商議便是。」
「阿禾……」
於是，我知道了邊疆戰事喫緊。
秦老將軍一個人快頂不住了。
「老將軍說過，您的婚事他大可以隨您的心意，可如今關乎天下蒼生，您不可以再任性下去了，今晚必須啓程過去增援，不然就來不及了。」
秦知樾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的行期就是今夜時分。
「太好了太好了，沒想到男主真的是扮豬喫老虎啊，咱們都被他騙了！原來他從小就被祕密培養，老將軍肯定也是想着自家兒子有個解悶的也不錯，反正也不耽誤。」
「之後應該就是男女主的線了吧？男主去沙場殺敵，女主扮作小兵偷偷跟着，兩人在亂世漸生情愫。」
【好看！愛看！】
我終於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秦知樾見到我，很開心。
他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懦弱膽怯，渾身的肅冷之氣，是我從未見過的。
他換上了盔甲，周邊都是圍繞着他低頭的將士。
我笑了笑。
他這樣，倒是比往日怯弱的樣子要好看上許多。
終究，還是我耽誤了他。
「阿禾，事情緊急，你等我回來再同你慢慢解釋好不好？等我回來……」
我記得有了我之後父親出征不帶阿孃，阿孃都會撿着家裏高興的事情同他講。
「禾兒大了一些了，我的身子也恢復得好，下次我就又可以同你一起並肩作戰了。」
「等你回來的時候，禾兒就會叫爹爹了。你且安心去，我們等着你回來。」
饒是心再狠，我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些令他無法安心的話。
於是我點了點頭。
「平安歸來，再解釋給我聽。」
秦知樾面露喜色，將我擁在懷裏重重地抱着。
盔甲冰冷，往日父親這樣將我抱在懷裏的時候，我總會有些害怕。
我一直都不喜這樣的冰冷。
「再見了，秦知樾。」
蔣星瑤也跟着一起離開。
由人護送回京。
臨走之前，她刻意警告了我一番。
「知樾哥哥既然選擇了原來的路，你這種低賤的鄉野女子就是過客了。我警告你，不要存什麼不該存的心思，不然到了京中，我有一萬種方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孃去年已經故去，我再無牽掛。
小院只剩下我一人。
我將和離書留下，鎖好了院門。

-8-
「這……這要做成衣裳也太貴了些，還是不要破費了……」
林騫皺着眉看我。
不情不願地任由我扯着布料在他身上比劃着。
「來的時候銀子都帶夠了，你莫要害怕。好不容易被沈夫子看中，允你到京中學習。機會難得，你也不能失了體面，學堂那些同門個個非富即貴，不說要你攀比，有一身像樣的衣裳總是要的。」
林騫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交了錢，量好身形，我們便出來了。
回客棧的路上，林騫湊到了我的身邊。
「京城好像是你的禁忌似的，往日連提都不能提。這次怎麼肯親自陪我來了？」
我沒好氣地撇了他一眼。
「還不是擔心你一人進京，待你安頓好之後，我便回去了。」
林騫忽然收起了笑意，一臉嚴肅地盯着我。
「來了就別回去了。我定會跟着先生好生學習，高中之後，帶你過上好日子。」
我心裏微微一頓。
這句話，好似有人也對我說過。
自那個人走後，我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平靜。
沒了讓人心煩的彈幕，也沒了他。
我好像都快忘了。
回到客棧，一個小糰子從掌櫃的懷裏跳了下來。
「阿孃，你回來啦！」
我將人一把抱起，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呢？該叫我什麼？」
年年偏頭仔細想了想，軟軟糯糯地叫了一聲阿爹。
林騫將人接了過去，揚起她轉圈。
訓斥的話剛溜到嘴邊，忽然止住了。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見到這一幕，他的臉色陰沉得嚇人。」
到底是上過戰場的人，渾身都是殺氣。
好久不見了，秦知樾。

-9-
他似有些失控，上前一把將我鉗制住。
「他是誰？這個孩童又是誰？」
「說好了等我回來，爲何我回去之後只有一封和離書？」
「和離書我從來未曾簽下，你我依舊是夫妻。」
掌櫃的見到他，忙迎了上去。
「秦將軍，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這不過是一個外地過來的人，您別動怒，有話好好說。」
我退後幾步，林騫抱着年年擋在了我的面前。
「秦將軍，別來無恙。」
一聲將軍，喚得他紅了眼眶。
他該知道的。
做了將軍，就同我做不成夫妻了。
我扯了扯林騫的衣角，示意我們離開。
他深深地看了秦知樾一眼，讓我先走。
原以爲秦知樾出現了，彈幕也會重新出現。
可等了很久，也沒有看到。
大抵是大家各歸各位了，我便是連見到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一定已經娶了蔣星瑤了吧。
畢竟二人門當戶對。
我該釋然的，可我莫名有些煩躁。
早知道，就不送林騫入京了。
煩躁到手中的茶杯被我揮落，嚇得年年大哭起來。
林騫趕緊抱着去哄，好不容易纔將人哄睡着。
看着年年熟睡的容顏，我有些愧疚。
「這不像你，你從未如此恍惚過。」
一盞清茶重新被放在了我的眼前。
林騫嘆了口氣：「那人，是不是年年的爹爹？」
猶豫一瞬，我點了點頭。
「那人解不了你的心結，便不是良人。無謂再多有情緒，咱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我回過神來，沒好氣地點了點林騫的額頭。
「你啊，好好唸書，將來高中對得起你父親母親便成。」
「小孩子一個，懂什麼？」
林騫委屈地捂着額頭。
「我都十七了，不小了，若不是前些年身子沒恢復，我早就中了。」
林騫是我當初離開的時候在路上撿到的。
他那年十三，比我小了五歲。
跟父母逃荒而來，二老爲了讓他活下去，將唯一的口糧讓給了他，自己活活餓死。
看着他眼裏的倔強，我忽然就心軟了。
左右懷了年年，身邊有個男子總歸是好的，不如帶上一起。
沒遭天災之前，他們家還算殷實。
讀書寫字也是從小培養的。
我見他有這個氣運，便重新培養他讀書。
京城的夫子下鄉之時，見他頗有天分，便收了他做弟子。
此次進京，就爲送他而來。
我故作滄桑地嘆了口氣：「那也是小孩子。」
林騫不樂意了。
「你不過也才二十三而已，裝什麼老成！」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斂。
「以後乖乖叫阿姊便是！你說路途遙遠，僞裝成一家三口能阻擋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才誆了年年喚你父親。如今到了京城，太平得很，再亂喚，小心我收拾你！」
林騫委屈巴巴地開口：「知道了……阿姊……」

-10-
第二日，我跟年年將林騫送去了學堂。
「阿舅，好好學習，我跟孃親等你下學回來去喫糖葫蘆！」
糾正了好久，才總算將年年的稱呼改了過來。
林騫寵溺地捏了捏年年的臉，笑着應了下來。
京城是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我打算給林騫看一處院子租住下來。
日後，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就會帶着年年離開。
不巧，卻正好撞上了蔣星瑤。
她見到我，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低賤的野丫頭啊！昨日我聽說你來了，還帶了個野種。本是不信的，今日看到才知居然有人真的如此不要臉！」
「都有了野種了，還妄想攀附知樾哥哥？果真是下賤！」
蔣星瑤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卻還是閨中姑娘的打扮。
難道，她沒有同秦知樾成親？
見我不作聲，她叉着腰走近了幾分。
「問你話呢！聾了還是啞了？」
她過於兇惡，嚇哭了我懷中的年年。
年年將臉埋在了我的肩膀上，小聲的啜泣起來。
「喲呵，果然是大賤人生出來的小賤人，小小年紀就慣會裝可憐。哭什麼哭！本小姐還能喫了你不成？！」
踐踏我可以。
踐踏年年不行。
我直接上去，一巴掌打得她閉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這個賤人！這可是京城！你居然敢在京城打我？！你信不信我讓我爹殺了你！」
她滿臉扭曲，叫人將我一把推搡在地上。
我抱着年年，硬生生地用背部護住了她。
好疼啊。
她一腳踩在我的腿上，讓我動彈不得。
「你我之間的恩怨同我閨女沒有關係，有什麼衝我一人來便是。」
「呵呵，一個都別想逃！」
蔣星瑤接過馬鞭，一臉惡毒。
我將年年護在身下，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落下。
「知……知樾哥哥……你怎麼來了……」

-11-
秦知樾蹲下身子，擦了擦年年小臉上的淚痕。
年年見到他便止住了哭泣。
她向來認生，除了我同林騫，其他人都是不要的。
秦知樾朝她張開手，她竟乖乖地撲了上去。
血脈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他單手抱着年年，用另外一隻手將我攙扶起來。
我剛剛背部朝地，痛得幾乎站不穩。
可我不願再同他如此親近，站起來後便想接過年年。
誰知這丫頭居然黏在他的懷裏不肯過來。
「這個姨姨好凶，打阿孃，還罵我……你可以保護我們嗎？」
她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秦知樾。
秦知樾愣了愣，將她抱得緊了些。
隨即，重重點頭。
年年開心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知樾哥哥，你居然對這個野種這麼好！看着丫頭的年齡，大概是你一走她就有了其他男人，這樣的人你也要？你現在可是……」
「嘴巴放乾淨些！」
秦知樾怒斥一聲。
她委委屈屈地開口，氣勢弱了下去：「當初我不嫌你是寒族，吵鬧着父親非要同你定親。後來明明一切都好起來了，你爲何還要這樣對我……我等你了那麼多年……」
秦知樾嗤笑一聲：
「你還是回府去看看你父親吧，我聽聞今日朝堂之上彈劾他的奏摺衆多，天家發了好大的脾氣，就連你前些日子仗殺了一個侍女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如今還在這裏橫行霸道，若是真的惹出事端來，怕是連你的父親都保不了你……」
蔣星瑤明顯害怕了起來，她咬了咬牙，帶着一幫人走了。
秦知樾看着我，眼裏似有千萬柔情。
我莫名心驚，搶過他懷中的年年落荒而逃。
明明是他的錯，爲何逃的是我？

-12-
我開始儘快着手幫林騫看住處。
想着早日解決就早日離開。
秦知樾有心尋我，我都躲着。
蔣星瑤倒是沒有再找我麻煩。
只是不知道她哪裏來的通天本領，打聽到了我和林騫的關係。
那日未到下堂的時辰，林騫便悶悶不樂地回來了。
我見到他有些奇怪。
「不知夫子爲何讓我明日開始不用再去，還說了好些奇怪的話，說是護不住我，很是愧疚。臨了送了我許多孤本，讓我不要放棄學業。依照我的本事，自個兒學也能考上……」
在這京中，能做到這個的也只有蔣星瑤了。
我呆坐了一宿。
第二日，帶着年年去了將軍府。
秦知樾對於我主動上門很是高興，大步上來迎我。
我帶着年年，徑直朝着他跪了下來。
他愣住了。
我說出了我目前的困境，求他出手相助。
「你當日瞞我不過是心懷家國，林騫有救世之心，他日倘若高中，必定是一代好官。秦將軍，求您出手，不要爲我，而誤了他的前途。」
秦知樾一把將我從地上拖拽了起來。
他的眼裏是憤怒，也是悲傷。
「你日日躲着我，今日終於肯主動來找我，竟是爲了別的男子？甚至還給我跪下？」
「你當真對他如此用情……」
我內心一陣苦澀。
誤會了也好，誤會了也好……
他苦笑着，撫了撫年年的頭頂。
「我知道了，你走吧。這件事情交給我，就當我爲當初騙了你而贖罪。」
他背過身子，聲音清冷。
踏出將軍府門口的時候，一位老者喚住了我。
「蘇禾，我見過你。當年我還是你父親麾下的將士，你剛學會說話，就同你母親一起來了邊關。」
「我想同你說說話。」
我牽着年年回頭。
秦老將軍笑着在身後看我。

-13-
林騫如願回到了學堂。
我也不着急走了。
半月過後，相府全家入獄的消息傳了過來。
相爺做過的髒事太多，被彈劾後本就腹背受敵。
偏偏有人遞出了他當初勾結外邦，害死我父親的證據。
鐵證如山, 天子震怒。
相府男子一律問斬，女子流放至嶺南做苦役，終生不得入京。
聽說蔣星瑤被帶走的時候, 還幻想着秦知樾會來救她。她不肯就範, 還打傷了前來傳旨的大公公。
被侍衛當場抹了脖子。
揹着
年年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你母親當初不肯留在京城, 是因爲當年那個奸細只是一個替死鬼, 背後還有大老虎在。可她一個女子無力調查，當初的我也只是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幫不了任何忙。她心灰意冷, 才帶着你離開。不告訴你, 也是希望你能過平靜的日子, 不被仇恨所裹挾。可我，一直沒忘。」
「當初樾兒落難, 我的人很快便尋到了他。他不肯跟我回來, 我欲強行帶走他。可知道了是你們母女二人, 我便歇下了這個心思。樾兒娶你，是他高攀了。當初你父親在戰場上曾爲我擋過一劍，我是該照顧好你們母女的。」
「我知你對樾兒的心思, 也知你不願嫁給習武之人的決心。可我沒辦法, 太平盛世是你父親的心願, 亦是我的。所以我偷偷派人培養樾兒, 傷害了你, 我是對不住你們。」
「這丫頭的眉眼像極了樾兒小時候, 他看不出來我看得出來。」
「樾兒這些年除了找你, 就是在收集相府的罪證。他總想着，你的心結，他總要解開一個纔是。」
「如今太平盛世，天家同他國簽訂了百年協議。孩子，你擔心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秦老將軍的話言猶在耳。
我不知我在哭些什麼。

-14-
見到秦知樾那日, 他下意識地想朝我走過來。
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我笑了笑, 讓年年過去。
年年誒了一聲，興沖沖地朝着他跑過去。
「阿爹！」
秦知樾下意識地張開手接住了她。
「你喚我什麼？」
年年軟軟糯糯地靠在了他的懷裏：「阿爹。」
我走上前, 笑着點了點他的額頭, 故作往日的兇狠。
「你啊，比爹還糊塗。他都能一眼認出自個兒的孫女，你卻認不出女兒來。」
年年，念念。
他好笨啊。
「你……你是說？年年是我的……」
我點了點頭。
說出了林騫的身世。
震驚過後，秦知樾委屈巴巴地將我摟在懷裏。
「你怎麼老是往自個兒身邊撿人……撿我一個還不夠, 還要撿其他的男子……」
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不準再裝了, 我保護了你那麼久，以後換你保護我和女兒。」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年年適時插嘴：
「阿舅很好的, 阿孃賺錢辛苦，他就幫阿孃照顧年年。上次阿爹看ṭů₇阿舅的樣子好凶，不可以這樣了……」秦知樾答應了下來，看向我眼裏的愧疚更甚。
「好了, 林騫快下學堂了，咱們一起去等他吧。」
他解我心結。
我也該放下了。
秦老爺子說的沒錯。
太平盛世，我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