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

我從一介商戶女高嫁四品京兆尹做了官夫人。
婚後七年無所出,胞妹甘願做妾幫我孕育子嗣。
生下的孩子要叫我一聲孃親。
世人口中我是個有大福氣之人。
所以,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1-
我坐在當家主母的位置,接過妹妹遞來的茶。
就因爲我入府七年沒有誕下子嗣。
婆母和母親聯合起來逼我。
打着爲我侍疾的旗號,讓妹妹來府裏住下。
才三日不到黑,妹妹竟爬上了夫君的牀榻。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趁着我生病,打着侍疾的幌子,讓程少軒享齊人之福。
現在她穿着大紅色的喜服,故作無辜地道:「姐姐,你不會怪我吧。」
是不會怪她穿錯了喜服,還是不會怪她搶了我的夫君?
見我不搭理她,她笑盈盈地看着我,說出來的話卻好像冬日裏的刀子,句句誅心。
「姐姐,妹妹自知,進門後要先給姐姐敬茶,只是程郎他昨夜鬧得太晚了······。」
程少軒自知有愧,剛要開口,就聽白鳶繼續說。
「姐姐別怪程郎,婆母着急子嗣,姐姐!」
果然這話說完,一旁的程少軒眼中對我的愧疚一閃而過,臉色也有幾分難看。
護着她說:「不怪你,鳶兒,府裏七年沒有子嗣。你能這麼想,難怪母親喜歡你。子嗣之事急不得,何況你還是個孩子呢!」
說完瞥了我一眼,就徑直上前扶她起來。
白鳶嬌笑着撲進程少軒懷裏。
「程郎,姐姐看着呢。」
程少軒寵溺地把她護在懷裏,有些責備地看向我。
可我卻撫摸着斷指甲笑着說:「希望妹妹早日誕下子嗣,夫君不要厚此薄彼了。」
「程府的姐妹都是有福氣的。」
這話是對着另外一位妾室說的。

-2-
這指甲是前兩日母親來府裏生生折斷的。
她當着妹妹的面說。
「你倆是姐妹,日後你妹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你妹妹也是爲了你着想,不能看着你種樹外人來乘涼。」
難道就像當年那樣,你替我娘做了主母?
我手指使勁扣着牀邊,硬生生掰斷一根根的指甲才忍住衝動。
「她不是外人嗎?她憑的是什麼?」
白鳶臉色由紅變白。
她很委屈地質問我:「我怎麼都是你的妹妹?當初和程家有婚約的人是我,我都不計較你有什麼好計較的?!」
看着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譏笑:「見他做了官你來認你們的婚契了?當初你怎麼不嫁他?還用我再說一遍嗎?還是你敢當着程少軒的面再提一遍!」
白鳶當然是不敢的,嘟囔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況且我是做妾室,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白鳶,榮華富貴面前你真是能屈能伸?」
從小到大,她都喜歡和我搶。
她這點真是隨了她的孃親。
妾生的玩ţű⁻意兒又怎麼登得上臺面?!
許是被我狠厲的眼神嚇到,她孃親顧左右而言他,「程家也着急啊,我是有病亂投醫。」
「今非昔比,如今姑爺是四品官員,多少人等着進府呢,若是你守不住富貴,不如聽孃的話。」
白鳶也道:「姐姐你怎麼變得不可理喻了?難道你以爲我是來和你搶的嗎?我是來幫你分擔的。」
幫我分擔夫君?
我躺在牀上,閉眼懶得看她們。
那女人見我神色漸漸放鬆下來:「做了主母要有容人之量。日後鳶兒的孩兒還得叫你一聲孃親。」
孩兒,孃親?
那女人眼神里是對我明晃晃的輕蔑。
我只是不能生育,她們便篤定我活不了幾日。
轉念一想,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這府裏確實也該熱鬧熱鬧了。
所以當程少軒下朝來看我時。
我直接答應了他:「恭喜夫君,妾身想爲府裏的春葉求個恩典。」
他先是愣了愣,滿眼深情,皺眉怒道:
「你這是何意?當真一點都不醋嗎?」
人一旦接受了現實,放下了情感,腦子便會變得尤其清醒。
看着眼前這虛僞的男人……
我雖早有預料,看着他虛僞多情的樣子免不了噁心。
好像被人拿刀逼着他和白鳶有了肌膚之親一樣。
我抬眼道:「夫君聽妾身一句話,京中人人皆知妾身七年無所出,若府裏再無子嗣,恐會非議程府,那妾身寢食難安,只有自請下堂。」
程少軒攥緊了拳,眼中有些愧疚。
「蕊蕊,我全聽你的安排!」
「我是不會違背誓言的,我們此生只有死別,永無生離!」
程少軒說得沒錯。
我失神地看着他。
想從那張被歲月優待的臉上找出半分破綻。
可是沒有。
他浸潤官場,喜怒不形於色,早已不是那個明豔鮮活的少年了。
深情的眸子裏,信誓旦旦全是我的模樣。
只是他官袍上沾染的香薰,是白鳶最喜歡的桂花香。
原來他早已見過白鳶,才趕來見我的。

-3-
才七年時間。
程少軒就已經忘記了當初白鳶是如何折辱他的。
程白兩家是京城裏的商戶,做的是綢緞生意,門當戶對,白鳶和程少軒早就定下婚契。
可程老爺被山寨殺害,程家只剩下孤兒寡母。
程少軒來提親,白鳶死不同意,她罵程家是ẗû⁴喪家犬。
程母聞言被氣病了。
程少軒登門來退婚書。
我卻攔住他,主動嫁給他,兩家結成親家不是冤家。
新婚之夜,程少軒對着紅燭發誓。
「我對蕊蕊堅如磐石,恩愛不移,此生生死相依,白頭到老。」
那一刻,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都被他溫暖。
自那時起,我陪着他日日苦讀,夏天怕他長痱子,在他身邊搖扇子,冬天怕他生凍瘡,夜裏要來回給他換兩次湯婆子。
怕燭火傷眼睛,我會在他旁邊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三年裏,一千一百多個日子,不曾有一日懈怠。
我還記得中舉那日,他抱着我,激動地哭了出來。
他說:「蕊蕊,我總算是熬出頭了,日後我要讓你成爲這京城中人人羨慕的官夫人。」
可中舉難,中舉後的路也多有曲折。
程家是商戶人家,朝廷中沒有根基,程少軒被下派距離京城三百里的榆林,做了正七品知縣。
榆林是偏遠地區,沒有京城繁華似錦。
這個任命下來,成了雞肋。
連程家父母都以年邁不堪顛簸爲由,不願跟着兒子同去。
最後竟只有我跟着他一同上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成婚三年我都沒有懷孕。
不成想初到榆林,我日日嘔吐。
一路勞累奔波,請大夫診脈,竟查出懷有子嗣。
我記得大夫說喜脈的那一刻。
程少軒激動地俯身抱住我哭泣,他說一定要護好我和孩子。
新任知縣的程少軒白日裏要熟悉公務,晚上準時跑回來陪我。
我知他辛苦奔波,他憐我初孕不適,日子恩愛地過着。
到七月時,突然連月降雨引發山洪。
百姓流離失所,程少軒愁眉不展。
我拖着沉重的身體,煮粥安撫流民。
若是流民湧到京城,程少軒七品知縣只有死路一條。
那時候我們夫妻同心,一顆心全然在他身上,顧不上肚子裏七個月大的孩子,累得小產了。
那次小產傷了我的身子。
換來的是百姓的感激和皇上的嘉獎。
程少軒忘了他是怎麼來京城當得四品官員。
夜裏忽然暴雨,我拿着婚書扔進火盆裏。
這薄情寡義的程家啊,沒意思透了。
我給他看了納妾的名單後,他眉眼難掩喜色。
卻還是假意有公務要忙,轉身拂袖而去。
我看着賬本最後一頁上購買的「藏紅花」記錄,勾脣笑了。

-4-
府裏一連納了兩位姨娘,原本平淡如水的日子果然熱鬧了起來。
白鳶若是想爭寵,那便與這府裏的這位姨娘爭吧。
春姨娘下人出身,放得下身段。
她是他母親房裏的大丫鬟,原本過了今年她就可以許配人家了。
我來府裏的這幾年,她一直都是不爭不搶的性子。
就這樣一個丫鬟,現在倒學了很多花樣,勾得程少軒魂不守舍。
反倒是白鳶放不下身段,鬧了脾氣,她當場推了春姨娘。
春姨娘也不惱,更加賣力地在牀榻上勾着程少軒。
白鳶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回了趟白家。
她娘把她打發回來,她一改常態,忙着討好程母。
綠竹說春葉求見。
她以爲我不曉得,半刻鐘之前,程少軒和白鳶便去了他母親的院子。
要給白鳶一個正室的身份,她孃家送給程家十萬兩白銀。
而他母親回了四個字:「徐徐圖之。」

-5-
頂着微亮的天色,我恭順地站在他母親院前等待傳喚。
「夫人可以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我挪着凍得微微發麻的小腿跟在嬤嬤身後進了屋。
「啪!」
一個茶盞迎面砸來,滾燙的茶水濺在我鞋面上。
「你這個主母怎麼當家的?!七年無所出!婆母伺候得也不盡心!還是鳶姨娘曉得心疼人!」
他母親坐在上首厲聲呵斥,故意找茬。
程少軒對我好時,他母親緊着討好我這個兒媳。
她從不敢把子嗣掛在嘴邊。
現在白鳶捧着棗泥板栗糕立在一旁。
「伺候母親,姐姐也需用心纔好。」
眼見白鳶把一塊塊的糕點餵給她,他母親很是得意這口甜食。
但人上了年紀貪嘴,嗜甜食,不喜動。
我千萬次的苦口婆心,都不及一次的順着她意。
「你個沒用的,這個家你也管不好,還是交給白鳶吧。」
原來是要管家權,我一點反駁的意願都沒有,便痛快答應了。
我把家裏的賬一本本當着他母親的面給她理順。
而後又囑咐她,「姐姐能力有限,當家七年不過積攢了一點點的家當,以後,都交給你了。」
這一點家當包括六百兩現銀、一萬三千兩的銀票、收益還算湊合的三個京外的鋪子,以及掛在家中僕人名下的五個不大不小的鋪面,和一些人情往來的頭面首飾古董擺件。
當年程家經營不善,幾乎是所剩無幾。
靠着我那點嫁妝一直撐到現在。
竟也能有了不大不小的家底。
如今一股腦全交出去,叫人看着頗有幾分甩手不管的樣子。
他母親目的達到了,十分滿意地看着一切。
我只是躬身施禮,緩緩離開。
綠竹恨得跺腳,直罵,「欺人太甚!」
我反而笑了,「你氣什麼?」
「傻孩子,誰耐煩管那些瑣事?我如今能有空閒養身體看大戲,高興得很!」
當家這些年費力不討好。
至於白鳶,我想她自己管了就知道這是燙手的山芋。
自那以後,白鳶便如正室一般管理程家,應酬往來無不是她在調度。
她大方仁慈,聽綠竹說。
「大小姐你難得清閒,你不知那兩個院子有多熱鬧。」
「二小姐說她身子骨弱,須得上好的血燕。春姨娘日日買胭脂水粉,兩個人你爭我搶的。」
「聽聞二小姐最近胃口不好。也不知是不是……」
我默默聽着。

-6-
打從祠堂出來,遠遠就見程少軒扶着白鳶。
我和綠竹閃身躲進假山後。
白鳶帶着笑意,洋洋得意地嘟着嘴問程少軒:
「程郎,這下你該信我說的話了吧。她就是不下蛋的老母雞,她哪有夫人的好命,這福氣她壓不住的。」
程少軒小心翼翼地護着她的肚子。
「你也說了她是沒有福氣的老女人,你有福氣就生下嫡長子。」
原來我是沒有福氣的老女人啊。
他這話說到白鳶心裏去了。
所以她頤指氣使地指揮着下人。
「都聽到了嗎?認清楚這程府的主子是誰?」
「等我生下嫡長子,你們個個有賞。」
白鳶還將我孩兒在祠堂供奉的香火牌扔進了一旁的狗洞裏。
「程郎,那道士說了不能供奉這晦氣的東西,狗是鎮邪祟的。你說呢?」
程少軒默默看了眼,哄着她道:
「鳶兒說得極是!」
我沒有護住我的孩子,是我的過錯。
可我恨的是,程少軒他作爲父親沒有護住他。
不該既要享受我孩子給他帶來的富貴。
又要作踐他晦氣。
這香火牌是求了明禪寺方丈後立下的。
他明明知道只有這樣枉死的孩子纔能有個平安順遂的來世。
如今卻縱容賤人把他扔進了狗洞。
程少軒不配爲人父。
我死死握着綠竹的手,才堪堪止住上前撕爛她們的衝動。
綠竹擔憂地看着我。
既然懷孕了,那便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吧。

-7-
聽聞白鳶有孕,他母親連忙讓人把府醫請來給她診脈。
經過診斷,確實是喜脈。
他母親高興地說,「真好,程府有後了,好孩子,你就是程家的功臣,不像有些人佔着茅坑,從今往後白鳶的一切都交給你照顧,切記要照看好了我的金孫。」
我也不生氣,十分配合地說,「是,兒媳謹記在心。」
他母親難得對我也有了好臉色。
她慈愛地看着白鳶說,「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差人稟告她。」
白鳶謝過她後,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他母親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揮,賞了府裏下人月例。
衆人都謝恩。
我知曉他母親十分在意白鳶這胎。
特意敲打我要好好照顧她。
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若有差池就找我問罪。
他們想錯了,她可以誕下孩子,畢竟那孩子要管我叫一輩子孃親。
爲了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自然要照顧好白鳶。
大魚大肉流水似的往她院子裏送。
她喜歡甜食,他母親也貪嘴,我便吩咐廚房每日備着。
她們倆都喫得很開心,白鳶很快整個人胖了兩圈。
他母親也是越來越消瘦,人人都說她是【千金難買老來瘦,老來壽。】
至於程少軒這裏ţŭ̀ₚ,白鳶不能侍寢。
另外兩個姨娘把他伺候得周到貼心。
白鳶氣不過,卻也不敢發作。
春葉盈盈跪拜在我面前。
「奴婢多謝夫人憐憫。」
我脣角微微勾起一個笑容。
春葉是老夫人賞賜給白鳶的大丫鬟。
她馬上就要出府了,卻被困在程府。
白鳶利用她,爬上程少軒的牀榻。
事成以後,白鳶見她有幾分姿色。
又曾目睹白鳶爬上程少軒牀榻的狐媚樣子。
所以又想把春葉配給最低賤的馬伕。
一日,春葉穿了件青綠色的褙子,程少軒多看了一眼。
白鳶當場鬧了脾氣,大罵春葉狐媚,賤蹄子。
程少軒並不在意春葉,「你個小醋罈子,誰的醋你都喫啊?」
他們倆打情罵俏,連累春葉每日捱打受罪。
白鳶甚至給她強灌下一碗紅花葯。
春葉不明白爲什麼曾經對她十分友好的二小姐,要如此害她。
她趴在牀上,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憑什麼,就因爲你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就能隨意懲罰奴婢。」
「就因爲那個男人多說了一句話,你就要毀我一輩子,害我嫁不成人,做不成娘?憑什麼啊?」
「明明就差一點就可以出府了,你們老的小的一個個都害了我,爲什麼你就可以做主子,要打要罰就憑一句話。」
她嘔出一口血。
「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那些藏紅花徹底讓春葉當不成娘了。
她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我派人偷偷給她送了藥。
等她來謝恩那天,忍不住問她,想不想親自報仇。
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不如主動復仇,贏得一線生機。
她是個聰明的,我幫她提到姨娘的位置。
她趁着白鳶有孕,把程少軒伺候得很舒坦。

-8-
白鳶進補得多,肚子比尋常孕婦要大了好幾圈,站起來只能看見腳尖,她還當是好事。
日日來和我炫耀,她的孩子定是白白胖胖的。
我求了他母親的同意,帶了府裏的人去給她求了平安符。
綠竹氣不過,「大小姐,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您倒好,什麼都不在意。任姨娘上門ẗŭ̀⁶欺辱。您不知道底下的人都是怎麼說的?」
「她們說她們的,你要記住照顧好她肚子裏的胎兒,畢竟那孩子要管我叫一輩子孃親的。」
他母親如今精神越來越差,嗜睡。
她清醒時只關注白鳶的肚子,也放了眼睛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燕窩魚翅,新鮮瓜果每日不斷,我怕她胎不穩,遭人算計,三日一次平安脈,還派人告知了母親來府裏陪她安胎。
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誇:「這鳶姨娘真爭氣,剛入府一個月就有了,程府都把鳶姨娘捧上天了。」
「誰都要看鳶姨娘的臉色活。」
「只等鳶姨娘誕下小公子,就能扶正了。」
程少軒當面也哄着白鳶,背地裏卻被春葉伺候得舒坦。
孃家那裏聽聞白鳶有了身孕,還特意讓母親上府裏陪她。隨着母親來的還有一車車的補品,母親日日守着不讓她下牀走動。
白鳶還悄悄問母親真不用管程少軒嗎?
母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她安心養胎,子嗣是一輩子的依靠。
而且春葉是家生子,有了她老子娘在程家,她翻不出手掌心。

-9-
他母親也甚是滿意,她手底下的程府妻妾和諧,其樂融融。
春葉來找我,主動示好,她要的是一包藥物。
她恨白鳶,更恨程少軒,那我就如她所願。
程少軒離不開她,日日都纏着她。
白鳶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她吵着要程少軒,母親氣得罵她不爭氣,娘倆大吵一架,母親被攆出府。
剛開始程少軒還哄着她,「你身子不便,等你誕下子嗣,我再寵你。」
但程少軒在春葉那裏用的都是大補的藥,所以他一日也離不開春葉。
白鳶的肚子越來越大,皮膚起斑,曾經的粉雕玉琢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肥膩的圓餅大臉。
婢女回去回話,「大人在春姨娘房裏,奴婢請不來······」
白鳶從軟榻上起來,豬爪一樣的手啪地拍過去,婢女臉上紅紅的五指印。
「賤人!程郎最在意我了,怎麼可能不來!」
「一定是春葉那賤蹄子,勾着程郎!」
她氣不過要拉着我去找程少軒,彷彿忘記了當初她是如何勸我,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事,女人要有肚量。
我看着綠竹新給我塗的蔻丹,顏色豔紅真是好看。
「你呀,要顧着肚子裏的孩子。」
「姐姐,妹妹真忍不下這口氣。你要幫我。」
她咽不下這口氣,我冷冷一笑,半扶半攙帶着她來到春葉院子。
房間裏的聲音很大,男人在牀榻上笑得淫邪又浪蕩。
「春葉,春葉,你這妖精會吸人啊。」
春葉嬌喘回應,「爺輕點,喫不下了。白姨娘都來請爺了,爺還是留着餵飽她吧。」
程少軒的聲音清晰傳來,「白鳶?那個肥婆,臉大的好像大餅,讓人噁心,一層層的肥肉······」
男人口中的山盟海誓不過是見色起意,他一邊哄着白鳶給他綿延子嗣,一邊享受着春葉的身體。當然我這個當家主母只配給他管理家事。
白鳶站在門外,渾身發抖,恨不得馬上衝進去。
我緩慢鬆開她的手,側身讓開房門。
下一刻,白鳶瘋了一樣衝進房間。
牀上的兩人躲閃不及,只見白鳶不顧巨大的肚子,一屁股坐在程少軒下身。
「賤人,你們這對賤人!」
程少軒喫痛,用力推開白鳶,她跌坐在地上。
下身像刀要貫穿她身體一樣,瞬間鮮血噴湧而出。
我看着屋裏的鬧劇,讓人去稟告他母Ťṻₖ親。

-10-
程少軒赤裸着身體,見血暈厥過去。
春葉反應過來後,邊扯衣服邊命人一起扶着程少軒出去。
白鳶早產了,已經疼得暈死過去。
早一個月前生產的東西就準備好了,要不是被程少軒推倒當即破了羊水。
丫鬟婆子顧不上其他,把她抬到牀上,我瞥了一眼屋裏的香爐。
春葉怕屋子裏的血腥味太濃,命人把那香爐的香換了。
補品一日三頓,還不讓她多走動。
看她的大夫每次都說胎兒長得好,卻從未說過她的身體如何。
進補過多,胎大傷母。
孩兒太大,卡在產道里出不來。
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她始終生不下孩子。
府里人人都說少夫人仁慈,把有孕的姨娘照顧得格外好。
珍貴補品流水一樣進了姨娘的肚子。
至於能不能活,那就要看白鳶的命大不大了。
好在白鳶命大,靠着頑強的意志生生闖過鬼門關。
再醒來時,已經在自己屋子裏,等着自生自滅。
她的孩子被我抱走了,綠竹在我耳邊嘆了口氣:「大小姐,二小姐還有命在,只是日後再難生育了。」
她還挺能活。
她不知道,當初我娘生產之日,她娘挺着要臨盆的大肚子找上白家。
可那日她娘語氣激烈:「白郎答應過等姐姐生下孩子讓我進門的,求姐姐憐惜。」
哪怕她是我娘最疼愛的庶妹。
可天底下哪個女人願意與人分享夫君。
她氣不過,容不下庶妹來做妾,更何況她挺着馬上就要臨盆的大肚子。
想到她們珠胎暗結,我娘氣得命人砸爛那株定情珊瑚,可我爹攔着不讓。
爭執間,白鳶她娘動了胎氣,產婆繼續給她接生。
等她們抱着白鳶恭喜我爹時,我爹讓我娘認下她們母女。
可我娘臉色慘白,竟一句話也沒有。
我爹走上前才發現ṭũ³我娘產後血崩,人早就去了。
是她娘上門害死了我孃親。
我娘去了,外祖家不想失去我爹這棵搖錢樹,兩家人坐下來商量後決定:
白家喪事變喜事,庶妹代替嫡姐成了白家夫人,而我和白鳶是一對雙生子。
她們又怎麼會給我好臉色?
她們甚至算計我的婚事,那女人狠毒到要把我嫁給李員外做繼室。
李員外虐妻,害死了八房妻妾,他的女兒都比我大兩歲。
那女人卻說,年紀大的會心疼人,若我能誕下子嗣,他死了財產都是白家的。
聽着這話,我爹點頭笑了。
我不敢坐以待斃,籌謀算計了白鳶的婚事。
也不枉日日給她送話本子,那些書生和小姐的愛情,看得她如癡如醉。
更不白費我精心挑選的男子讓白鳶一見傾心,她自願毀了婚約。
但那又怎麼能夠?

-11-
程少軒成爲四品京官。
她們母女倆坐不住了,整日來我府裏。
說是幫我調養身體,喝着她們抓的藥,我卻日日夢魘,精神漸漸衰敗下去。
我不明白程少軒是否知曉此事。
也不敢聲張,直到白鳶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他有了苟且,纔看透這一切程少軒也是知曉的。
程少軒是人,是人就有弱點,他太過貪婪了,享齊人之福,又貪白家母女許的好處。
我啊,只好忍着噁心成全他們。
原來至親至疏是夫妻。
多可悲啊!
白鳶一屁股坐壞了程少軒的下半身。
他恨不得殺了白鳶。
又怎麼會在意她的死活,在院子裏自生自滅。
接下來的一個月,連連發生怪事。
先是白家老爺子一把年紀了,還在逛窯子時失蹤。
後來屍體在野外的枯井被發現,整個人被砸斷了四肢。
ṱūⁱ兇器就放在他懷裏,正是當初他和孃親的定情信物,那棵孃親最喜歡的紅珊瑚樹。
隔天白家的老女人就瘋了,嘴裏嘀嘀咕咕地說自己是有罪,不該搶佔嫡姐的一切。
胡言亂語地把當年的白府後宅的醜事全都揭露出來。
眨眼間,她當年利用我娘生產之時,挺着大肚子來逼死正室的消息在坊間廣爲散播,引起無數罵聲。
「這麼惡毒的女人,死得好,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幸好真正的大小姐有福氣,惡毒繼母的女兒也想學她孃的那一套,反而落得不死不活的下場!」
「程家也真是晦氣!」
白家老爺死了,白家族老們決定把瘋女人送到鄉下莊子養病,她路上發瘋,跌下馬車被壓死了。
得知她的死訊,我到底是心軟,親自去告訴白鳶。
白鳶激動地爬起來。
「姐姐,你終於來救我了,你快帶我看看我的孩兒······」
「你錯了,白鳶,是我的孩兒,不是你的。不過多虧了你,我才能不用忍受十月懷胎之痛就當了娘,還有別叫我姐姐,我呀從來不是你的姐姐,你比我還要早出生幾日呢。」
「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我娘呢?我要見我娘!」
「啊對了,忘記告訴你了,她已經死了,就在剛剛被馬車壓成三段,一命嗚呼了。」
「不可能,白蕊你和你娘一樣,欺負庶女,你們不得好死!」
「你娘騙了你,是她害死了我孃親!」
「不可能,你騙我……完了,全完了,母親啊!」
白鳶再無希望走出去,一頭撞死了。
真不愧是母女,連死時憤怒不甘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白鳶以爲是我娘作爲姐姐搶了她孃的婚事,可當她知道,一切都是她娘編造的謊言。
她見不得我娘嫁得好,所以作爲庶妹還是爬了姐夫的牀榻。
外祖家不願意放棄到手的富貴,讓她娘頂替我娘,以至於多年來白鳶這個庶女可以任意騎到我頭上欺辱。
而我親爹甚至還說我是姐姐就該讓着妹妹,連誇白鳶乖巧懂事。
所謂的一團和氣,不過是演給外人看的一場戲。
我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去稟告程少軒白鳶死了。
程少軒當場急火攻心,突然病倒了。
所以白鳶一席草蓆,扔進了亂墳崗。
那裏別的沒有,野狗多得很。

-12-
那一日,早朝上程少軒病情突然加重,吐血不止。太醫診脈後只說是縱慾過度,身子太虛,這次他不舉的事人盡皆知。
皇上派人送他回來。
他母親聽聞後,急得暈了過去,我要照顧孩子。
「姐姐,老夫人,妾願意伺候少爺。」
春葉主動提出伺候程少軒,他母親感動得掉眼淚,還把手腕上戴了多年的鐲子送給她。
「你是我屋裏出去的,還得是你有心,去吧,春葉,日後若是誕下孩子,我兒抬你做平妻。」
春葉跪下謝恩,可在他母親看不見的地方,她那眼神好像地獄裏的惡鬼。
她得了他母親的許可。
程少軒院子裏的一切都由她做主。
可這個時候,她一改往日溫順的樣子,帶着買來的小倌兒當面卿卿我我。
清醒過來的程少軒不可置信地看着這朵解語花。
「你不是說過會陪着我嗎?你這個賤人、毒婦,不識好歹!你敢以下犯上!」
春葉面露憎惡地將他踢下牀榻。
「我伺候你的每一日都在想如何殺了你,現在一刻也不願再等了。」
「我是賤人,呵呵,程少軒你不賤嗎?年少時你哄騙我,見我不心動,你便求了老夫人,不准我出府,差一年我就可以出府去了。」
「你害白蕊姐姐生病,合謀讓妻妹上了牀榻,你們纔是賤人!」
「我是毒婦,程少軒算說對了。」
「還記得你每日喝的那碗枸杞湯嗎?那可是我加了料的大補湯。」
「要怪就怪白鳶那個賤人給我灌下藏紅花,那天你也知曉,隔着一道門,可你卻不肯救我,我這輩子都被你們毀了。」
「有因必有果,我的身子好不了了,你們也休想好過!」
「對了,到了地下,記得找白鳶算賬!」
程少軒哪裏聽得進去。
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可他卻不想死,他突然幾步爬到我身邊抓住我的裙子。
「白蕊,蕊ƭų₃蕊,我的好夫人,蕊蕊,你原諒我這一次,我知道錯了。」
「是這些賤人勾引我的,你救救我。」
可突然,他的聲音哽住。
因爲他瞥見我手裏的匕首映着寒光。
他這才恍然大悟,府裏一直是我在管家,那雙眼底翻湧着複雜的情緒。
似是嫉妒,又像是懊悔和強烈的恨意。
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我的裙子,喉結艱難地滾動,聲音沙啞。
「蕊蕊,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共白頭嗎?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耐煩地反問。
「你當初給我下毒時,可曾想過我們的海誓山盟?」
「蕊蕊……!饒我一命!」
「我錯了,你想想我們的孩兒,他在天有靈看着呢!」
「程少軒!你閉嘴,你不配做我孩兒的父親!」
「夫君不是最疼白鳶?她在地府等着你呢!」
程少軒還要掙扎着撲過來,可我狠狠踢開了他。
一刀扎進他胸口。
就在我拔出刀時,春葉搶過我手裏的匕首,用力給了他一刀。
「程少軒,你這個禽獸!你不配爲人!」
程少軒在憤怒和不甘中死去。
春葉大仇得報,泄了氣癱跪在我面前。
「奴婢有罪,求您給奴婢個痛快。」
「春葉,你沒罪。你說得對,是他們害了你,如今都了了。你的福氣纔剛開始,這些瘋話不可再說了。」
我止住她的話,看了眼燭火,笑着在她耳邊悄聲道。
「他去了,乾乾淨淨的,免得老夫人傷心,也多虧了你沒日沒夜地照顧他,累得睡着打翻了燭火·····。」
一片火光中,我抱着我孩兒的牌位扔進了大火。
程少軒,你下去給孩子贖罪吧!

-13-
等我哄着我的孩子入睡前。
聽着外面鬧哄哄的, 有人喊着,「走水了,救人啊!」
第二天清晨,他母親看着程少軒的焦屍,白髮人送黑髮人,哭得不能自已。
一朝之間, 他母親失去了她引以爲傲的兒子, 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夫君。
他母親後悔道,「早知今日, 當初就不該讓白鳶入府, 自從她進府後, 這府裏就沒有安寧過。吩咐下去, 府裏關於她的一切都抹殺。」
可她卻怪春葉沒有照顧好她的兒子,命人把春葉關起來, 需要慢慢算賬。
卻想不到, 沒了程少軒,她對我的態度突然變了。
她想要抱着我痛哭,可我厭惡地躲開了。
她反過來小心翼翼地安慰我不要過於傷心,還要照顧好孩子呢。
府裏忙着辦程少軒的喪事, 我雖然是他的夫人, 但此時接連失去了所有親人,心神俱疲。
又有幼子需要照顧。
他母親強撐着身體,忍着傷痛, 親自操持一切事務,這才發現府裏虧空嚴重。
白鳶管家的這大半年來, 家裏採買的價格漲了一倍有餘, 庫房裏的東西越來越少, 賬面的銀子所剩無幾。
他母親又悔又氣, 當着下人幾次咒罵, 白鳶是禍害,喪門星!
她拿出自己的體己錢纔將程少軒風光下葬。
等處理完一切,朝廷的安撫也下來了。
皇上念及程少軒年紀輕輕, 也曾對賑災有功,賞賜了很多金銀珠寶,並允我改嫁。
可我好不容易纔等到這舒心的日子,又怎麼會繼續投入那種要和很多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憋屈生活?
我上奏朝廷, 要爲亡夫守節,獨自撫養兒子長大。
此舉感動了皇上,更感動了他母親。
皇上聽聞,賜我親筆題名的門匾。
他母親更是把程家所有的家產都交給了我,還把她的嫁妝也送給了我。
我年紀輕輕就成了京城裏有錢有閒的寡婦。
等一切都過去, 他母親得了消渴病, 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於是, 我成了上無公婆需要伺候,下無後宅腌臢事需要煩心的寡婦。
還有春葉, 我把她放出來, 還給了她千兩銀子,允她出府看一看外面的天地。
她走那天和我道別。
「白蕊姐姐,你多多保重, 您的好福氣纔剛剛開始。」
我們倆對視了一下,我笑了。
她說得對,我的好福氣纔剛剛開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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