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我是公主,在佛堂爲亡母抄經時,太子忽然闖入。
他將我誤認成宮女,緊摟着腰,耳鬢廝磨。
掙扎間,我撓傷了他的手臂。
「乖些,孤會給你名分。」
「我不是……」
「別動」

-1-
太子哥哥俯下身,喉結滾動帶出難耐的喘息,聲音嫣然百媚。
我嚇得想逃,卻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掙脫不得。
薄肩輕顫,連帶着背後的門扇也跟着抖動。
緊接着,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我害怕被人撞見,奮力去推。
掙扎間,撓傷了他的手臂,帶出一聲悶哼。
「乖些,孤會給你名分。」
「我不是……」
我怯生生地求饒,又被細細密密的吻堵了回來。
隨之而來的是更爲猛烈的攻勢。
身子逐漸綿軟,失了掙脫的氣力。

-2-
趁着太子哥哥未醒,我慌忙攏好衣衫,顫顫巍巍起身開門。
丫鬟綠珠取完東西回來,望見裏間靡亂,驚得說不出話來,忙不迭地過來扶我。
回房淨身,綠珠望着我身上的紅痕,沒忍住淚。
「太子怎會如此對待殿下?」
太子哥哥待我很好,不似親兄長卻更勝親兄長。
今日他是中了藥,纔會失去神智,將我錯認纔會。
欲解釋,一開口便止不住淚。
「今天的事別同任何人說。」
「這幾日咱們稱病不出去,有人問起就說我偷喫了甜梨。」
我自小喫梨便會全身起疹,偏偏我還總是貪喫,爲此沒少被太子哥哥說嘴。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宮,便是太子哥哥來接的。
八歲那年,雙親爲國戰死。
皇后姑姑在病中時常顧戀,皇上亦憐我孤苦,將我收做養女。
進宮一年後,姑姑病逝,逝前將我託付給太子哥哥。
今夜的事,實在太過荒唐。
若是傳揚出去,於皇家聲譽有損,於我和他的兄妹情分有礙,反倒會被繼後和栩王拿住把柄。
綠珠點頭如搗蒜,細心幫我抹了藥。
和衣而臥,睡意上湧。
恍惚間,門從外間被人推開,太子哥哥噙着笑撩開紗帳。
「小妹怎的也不叫醒孤,自己走了?」
他近前將我攔腰抱起,下巴埋在頸間輕嗅。
微熱的氣息點點灼在皮膚上,激得人心中不安。
「我不知道太子哥哥在說什麼。」
「是嗎?說謊,可是要被罰的。」

-3-
昏沉間,綠珠一聲疾呼,將我從幻象拉出。
「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我驚嚇睜開雙眼,坐起時身子痠軟不堪,方纔將自己悶在被子裏,額前沁了一腦門子的汗。
我……竟然做了這樣的夢。
「阿虞」
是太子哥哥的聲音。
昨日綠珠分明將佛堂四周都清了一遍,按理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他怎麼會來?
清雋身影悄然立於帷帳前,鳳目半垂,眸中盡是擔憂。
「孤聽人說你病了,可有喚太醫來瞧?」
眼看着他走近,我驚恐縮進被中。
「無事,休息幾天就好。」
「胡鬧!!上次的苦還沒喫夠?」
ƭű⁴太子哥哥說的,是我前不久貪玩落水的事。
敏茹郡主總說千鯉池的魚,圓得像球。
我起了好奇,想撈一尾瞧瞧,一時腳滑跌了進去。
回來後,怕被太子哥哥責罰,才悄悄瞞了。
不想高燒幾日不退,在牀上躺了一月有餘。
太子哥哥欲將我從被中揪出。
拉扯間沒收住力道,指甲嵌入肌膚,帶出他幾不可聞的悶哼。
我紅着一張臉,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去瞧。
太子哥哥的手臂上顯出幾道細長的血痕,血混着舊痂溢出。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去:
「無礙,昨夜被小貓撓傷的,已着人去尋了。」
被這話勾起昨夜糜亂記憶,臉愈發滾燙。
聽說話的語氣,他也極爲懊惱,好像並未發覺昨晚的事與我有關。
「阿虞,說謊可不好。」
耳畔忽然響起和昨夜夢中並無二致的話語。
心跳停了一拍。
身上的被子也不知何時掉落。
內衫衣襟微微敞開,衣衫下的旖旎凌亂顯將暴露。
我慌忙扯起被子遮掩。
太子哥哥坐近,手搭上腕間,將袖子徐徐往上推。
他想幹什麼!
他要確認什麼?
是已經被發現了嗎?
人心虛的時候,是不敢直視對方眼睛的。
他的指尖蹭過那片微紅,激起癢意,我忍不住將手往回縮。
「別動」
太子哥哥回頭示意綠珠將藥膏遞上來,用指腹沾了些許。
他抬手細緻地沿着紅韻轉圈,藥膏冰冰涼涼,壓住了躁動的癢意。
湊得太近,灼熱的鼻息激得我輕顫。
「現在知道不舒服了,貪嘴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後果。」
幸好昨晚事先喫下了甜梨,想來是新發的紅疹遮住了歡愉後的痕跡。
許是我喫得太多,這次的紅疹發得比以往更多,一眼望去紅了一片。
太子哥哥眸色沉鬱。
「阿虞殿裏的人真是不中用。」
早前太子哥哥近前有位小內侍不小心打翻茶盞,那日他僅是皺了下眉,我便再沒見過那位小內侍。
殿內的宮女聞言烏壓壓跪了一地,身子止不住地抖。
這原本是我自作主張,怎麼好連累他們。
「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偷喫。」
他起身抬眸時,視線落在我紅痕的脖頸處。
「這次怎的如此嚴重?」
還能是怎麼回事。
我怕他繼續追問,緊咬下脣,生生壓出幾滴淚來,裝出一副被他訓狠了的模樣。
太子哥哥冷冽的眼神瞬間柔和。
誰又能知道,平日肅冷的太子殿下還有這樣求饒的一面。
「好了,孤不說了。」
「孤只是擔心,你受不住癢伸手去Ṭŭ̀ₑ撓,你這樣愛美若是日後留疤,怕是又要傷心。」
我摟緊被子啜泣,太子哥哥伸手背上輕拍。
不知不覺,竟靠在枕上睡了。
醒來時,太子哥哥已然離開。
在被中悶了幾個時辰,身上黏膩,醒來便喚綠珠備水。
我往簾後去時,覺出氣味與往日不同。
心中誹腹。
「什麼味道?」
綠珠伸手試了水溫,抬頭衝我微笑:
「太子殿下說您素來怕苦,不肯乖乖喝藥。從這離開後,特意遣人從太醫處拿了藥包給公主泡澡。」
綠珠見我愣神,問:
「公主還在憂心被太子發覺嗎?」
怎麼能不憂心呢?
白日太子哥哥說,已經着人去尋了。

-4-
「前日裏太子殿下好似臨幸了一名宮女,許是伺候得好,太子身邊的侍衛正尋人呢。」
「也不知是誰,竟有這樣福氣。」
「什麼福氣,人家那是有本事。」
我站在佛堂前廊下,聽得心顫。
綠珠緊攥着我的手安撫。
「公主,莫慌。」
是了,要鎮定。
歇了這些天,也沒聽說太子哥哥尋着什麼線索。
邁步跨入佛堂,後殿傳來太子哥哥的薄怒聲。
他怎麼在這兒?
走近細聽。
「一羣廢物,人還能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太子哥哥竟然真的親自過問此事?
腳尖微轉,預備往回走。
太子哥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叫住了我。
「阿虞,怎麼剛來就要走?」
他一身玄衣,襯得身形清癯修長。
眼神相撞。
我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經書。
太子哥哥目光下移,在經書上停了一瞬。
「既然病了,何不在房中休憩,抄經晚上幾日也是省得的。」
「過幾日便回宮了,再晚些怕趕不上。」
我生怕露怯。
說完,逃似的去了後殿。
綠珠推開朱窗,日光灑進。
我站在書案前寫得認真,提筆退後,背撞進厚實的胸膛。
「這麼久了,字還是無甚長進。叫舅母見了,該說做哥哥的沒教好妹妹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得我握筆的力道都鬆了幾分。
太子哥哥的手不由分說,覆了上來。
「來,孤教你。」
掌心溫熱,灼燒感自手背蔓延盪開,脖頸連帶着耳尖漸漸染上紅暈。
捱得太近。
太近。
近到,我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香氣氤氳,將人裹挾其中,動彈不得。
那晚,松香也是這樣在我身上橫衝直撞。
不能再想。
也不能再近了。
兄妹歡好,已是有悖人倫。
如今人清醒着,又怎能逾矩?
我下意識抽身撤步,肩上一沉,他的左手搭在我肩頭摩挲。
「躲什麼?」
太子哥哥往前又近了幾步,左手自肩頭滑落撐在桌邊,將我困於案几前的方寸之地。
他幾乎貼在了我身上。
灼熱的鼻息撒在頸間,衣料隨着動作摩挲。
我的心緒徹底亂了。
他也察覺到我的分心。
「專心些」
他的聲音淡淡,好似這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舉動。
是了,哥哥教妹妹寫字,本就是平常不過的事。
從前不也是如此。
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同了?
我咬緊嘴脣,將自己從混亂的情緒中拉出。
太子哥哥握着我的手,筆尖遊走,在紙面一字一頓。
他教得細緻,我學得用心。
好半晌,他方纔引入正題。
「身上的疹子,好全了嗎?」
太子哥哥怎又忽然問起了這個?
我隨口應了聲。
「嗯」
太子哥哥卻不信。
他手往上抬,順勢將我的衣袖撩起,手臂上細細密密的紅全然未消。
「撒謊」
鐵證如山,難以辯駁。
我緊急縮回的手,在太子哥哥的眼中卻有了另一層含義。
「阿虞真是記仇,生氣了,連句應付的話都懶得說同孤說。」
他看着我錯愕的眼,神色無奈,從袖口拿出另一盒藥膏。
「孤問了你近身的人,許是之前的藥不頂用,前幾日已ŧŭ̀₍讓太醫重新配了藥,要記得時時塗。」

-5-
後殿門前,忽地聽見一聲通傳。
太子哥哥準允後,內監近前呈上錦盒,盒中躺着一隻綠珠耳墜。
「今早晨灑掃的宮女țŭ̀₅在門縫處拾得的,東西瞧着貴重,想着公主近日常在佛堂走動,便先來問問。」
綠珠見了也是一驚,忙慌上前。
太子哥哥先她一步拾起錦盒,點漆般的眸色沉了幾分。
「是妹妹的嗎?」
我心中擂鼓,強裝鎮定。
「丟了好幾天,之前想戴,發覺湊不成對,原是落在這了。」
太子哥哥從錦盒中捻起耳墜。
珠子晃啊晃,如同我半懸着的心。
冷冽的目光,盡是試探。
「是嗎?小妹人在後殿,耳墜怎麼會ŧŭ₋落在這兒?」
「應是路過時不小心落下的。」
我刻意避開他的視線,忐忑地攤開手。
耳墜連同太子哥哥的話語聲一同重重墜下。
「阿虞,前日夜裏也在這後殿抄經嗎?」
心怦怦直跳。
綠珠適時接話。
「那日天氣不好,公主同婢子先行回宮了。」
「這樣啊,真是不巧。」
太子哥哥眼眸含笑,言語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意味。
索性他沒再細問。
一切還在正軌,兄長也還是兄長。
我趁機縮回桌前。
「阿虞」
回過頭。
太子哥哥目光灼灼,掃向我掌心的耳墜。
「可莫要再弄丟了。」
他走時,嘴角勾起一抹鬆散的笑。
我重新握筆抄經。
一來穩定心神。
二來,歇了好幾日,耽擱了抄經,後日回宮需得更加勤勉纔是。
幾日後,聽綠珠說太子哥哥尋人的勢頭減弱,懸着的心終究是放下了。

-6-
回宮當日,恰逢宮宴。
本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太子哥哥卻說敏茹今日也會跟着長公主入宮。
從前在延光閣上學,我同她常常被夫子留堂,一來二去兩人惺惺相惜成了好友。
前幾日生病,敏茹還遣給我送了好些時興玩意。
許久未見,她同我還是一樣熟絡。
「阿虞,這裏。」
敏茹衝我揮手。
有她在,這樣的場合,我總能心安。
「聽說你前些日子身體不適,可好些了?」
我主動挽過她的手,嗔怪道:
「既然掛心,怎的不親自來瞧我,都好些日子沒見你了。」
「母親總是將我拘在家中,她說我到了待嫁的年紀不讓我四處惹事,要有個閨秀的樣子。」
「先不說這個,今日宴會京中才俊都會來,據說狀元郎岑垚驚才絕豔,傳了這麼久還親眼未見過呢!」
敏茹說這話時,眼睛總盯着某一處放光。
岑垚!
名字好生耳熟。
我傾身順着敏茹視線的方向去瞧,世間竟有白瓷一般溫潤的存在。
岑垚抬眸之際,我猛然偏頭躲避,卻同太子哥哥視線相撞。
羽睫下,熟悉的眸子凝滿霜雪,示意我乖乖坐好。
我擺正身姿。
父皇慈愛的聲音從殿上傳來。
「阿虞,今日宮宴京都好兒郎俱在,你可有相中的郎君。」
實在是問得突然。
眼前這些人我實在不識,唯獨對岑垚還有些印象,便稀裏糊塗地回了句。
「狀元郎生得好看。」
宴上的大臣忽然開始附和。
「陛下好眼力。」
「兩人一般年紀,才子佳人可謂佳偶天成。」
我被這些沒由來的話語逗紅了臉,不知如何應對。
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
「阿虞還小,倒也不急。」
太子哥哥的語氣平淡,清雋面容看不出喜怒。
然而十九皇叔酒勁上頭跟着附和:
「太子同虞年一道長大,捨不得妹妹亦是人之常情。只是公主已然及笄,總歸是要嫁人,何不趁早替她選個好郎君託付終身。」
我緊張地望向太子哥哥,只見他眼眸含笑,定定地瞧着眼前的酒杯。
「不知十九皇叔什麼時候成親,孤倒是想喝喜酒了。」
十九皇叔還未反應過來,殿外有人幫腔。
「皇叔此話差矣,哪有小輩趕在長輩前頭的。」
轉頭尋這聲音的出處,看清來人,竟是敏茹的哥哥沈琰。
沈琰很早便去了邊關歷練,屢立戰功,敏茹時常把他哥掛在嘴邊誇耀。
許久未見,他變了許多,身姿更顯威嚴了。
他是什麼時候回京的?
看敏茹的樣子亦是十分震驚,想來她也不知情。
皇叔是出了名的風流,一顆心飄無定所,至今仍未娶妻成家。
這二人的話夾槍帶棒直戳中皇叔的心窩,皇叔乾笑了兩聲,將嘴邊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幾番下來,衆人也不敢再多說。
我悶聲坐在席位上,再不敢到處亂瞟亂動。

-7-
隔日,敏茹怕我爲着宴席上的事多思多想,特意帶我出宮散心。
許久沒出宮,按捺不住內心雀躍,掀開紗簾往外看。
閣樓上有姑娘拿着繡球,下面圍了好ẗųₒ一羣人。
我心中好奇,便問出了聲。
「他們這是做什麼?」
敏茹往外瞥了一眼,淡定道:
「姑娘把繡球拋給自己看中的男子,這便是姻緣天定,此後兩人成婚生子、相伴一生。」
我豔羨地望着那處,愣愣地點了點頭。
敏茹忽地轉頭看我。
「前日裏我就想問你,既然岑垚那樣的才子你都瞧不上,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呀?」
「是不是太子…」
我被這話嚇得瞪圓了眼。
「開什麼玩笑」
她湊近,做賊似的說了句。
「我是想說,是不是太子管你管得太嚴,導致你缺了這根筋?」
我被她這大喘氣的話,嚇得魂都差點沒了。
「亂說」
馬車停在延江邊上,我拿着紙鳶下車,敏茹緊跟着追了下來。
江邊風景綽約,自有春色。
誰知一時風疾,紙鳶斷了線,被風揚走,吹到了河對岸。
我提起裙裾,過橋去追。
樹下一人,白衣勝雪,眸色溫軟明亮。
岑垚?
他怎麼在這兒?
岑垚頷首,笑意盈盈看着我。
我點點頭,仰面往柳樹上看,樹梢的紙鳶不見了蹤影。
偏巧他手上正拿着一個錦鯉紙鳶。
像是像?
可若不是,豈不是······
我猶豫要不要問,轉身對上他清湛的雙眸。
「紙鳶是臣方纔在樹下拾得的,可是公主的?」
「嗯」
「公主需得小心些拿,魚尾處絹面破損,怕是要重新裱糊彩繪了。」
我湊上前細看,手觸到紙鳶的一端。
岑垚忽地傾身近前,細心幫我指出。
岑垚的手尚未近前,餘光瞥見熟悉的玄色身影立在橋頭。
太子哥哥沉着聲音喚我的名字。
眼神壓迫鎖在紙鳶上,岑垚忙鬆了手,向着太子躬身施禮。
「是我失禮了。」

-8-
太子哥哥漠然衝岑垚掃了眼,視線一轉落到我身上。
「過來」
我忙跟岑垚和敏茹道別,跟着太子哥哥上了馬車,雖有不捨,只得隔着紗簾同敏茹相約下次出遊。
馬車行進,車廂寂靜一片。
狹仄的空間下,兩人的距離靠得很近,寒光侵襲而來,似要將我裹挾吞沒。
我不自覺避開他的視線,手指摩挲着手下的紙鳶,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
太子哥哥掃了眼我手中的紙鳶。
「破了,扔了吧。若喜歡,孤明日再送你一個新的。」
我回得隨意。
「無事,重新裱糊一下就好。」
「太子哥哥今日怎麼得閒出宮?」
他未回,手往紙鳶的裂面上探去。
我急忙拿起一角往後撤。
「小心」
太子哥哥的臉色霎時陰沉下來,手中動作一滯,壓抑着聲音。
「這麼寶貝?」
什麼?
我有些懵。
清雋的面容驟然貼近,肩膀一沉
退無可退,頭將要撞上車廂。
太子哥哥適時抬手托住我的後頸,將我往前帶,指尖無意擦過耳廓,驚惶間,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阿虞何時同他相識?」
「不熟,只是湊巧遇見。」
我怯生生地抬頭,話到嘴邊成了嬌軟的求饒。
他鬆了力道,掌心捧住我的肩,動作輕柔,彷彿眼前捧着的是一件易碎的琉璃盞。
「阿虞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
我仰面盯着他。
太子哥哥手上用力將我朝他的方向拉近,眸色幽微。
「只是………不要說謊。」
那晚荒唐靡亂的夢境裏,太子哥哥也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臉嗖地一下滾燙。
車身停穩,綠珠在外頭提醒。
「到了,公主。」
我趁機推開太子哥哥的手,匆忙逃下了車。
人走到玉芙殿,發覺紙鳶落在車上,扭頭交代綠珠去取時,車駕已經走了。
本想着人去取,又怕太子哥哥不得閒,一來二去便耽擱了數日。

-10-
閒暇的日子裏敏茹拿着新話本,來尋我。
她將書放好後,示意我湊近說話。
「岑垚好歹也是新科狀元,不曉得得罪了誰,居然要被外放到邊地去做知縣。」
「那地方條件艱苦,他一介書生去了那裏,日子怕是難過。」
岑垚那樣和煦的人能得罪誰呢?
「剛看見你正要出門,打算去哪兒玩?」
「要去太子哥哥那裏去取東西,你陪我一道去嗎?」
敏茹忙擺手。
「我忽然還要去給皇祖母請安,怕是不能和你一道去了。」
明明我纔是被太子哥哥從小拘着的那個,敏茹卻比我還要怕他。
心中還在爲岑垚的事疑惑,不知不覺間便已到了書房門前。
護衛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向太子哥哥見了禮,他端坐桌前,執筆疾書。
抬眼瞧見,錦鯉紙鳶完好地掛在他身後的架子上,竟一絲裂痕也不見。
我小心取下,細細端詳。
「裱糊後的彩繪居然比之前的還要精美。」
太子哥哥沒有看我,自顧自放下筆,神情不鬱。
「下次我遣人送過去便是,爲着這物件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
我語氣討好。
「太子哥哥公事繁多,還念着我這樣一樁小事,妹妹自然要親自道謝啊!」
見他神色稍愉,我摩挲着紙鳶繼續試探。
「聽說岑垚要被外放到蠻荒之地去做官了。」
「我見過他兩次,他看着文弱,那地方終究不比京中,他怕是……」
我的話被太子哥哥生冷的聲音切斷。
「阿虞不是同他不熟嗎?」
他步步逼近。
「阿虞知曉他犯了何罪,就敢替他求情?我竟不知道你與他有這樣的交情?」
我被哥哥的話噎住,轉念想起那日溫軟明亮的雙眸,還是鼓足勇氣開口。
「岑垚看着性子溫和,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這件事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誤會?」
太子哥哥的話音拖得很長。
「阿虞怎就篤定是誤會?你很瞭解他嗎?」
從前太子哥哥最是體恤人了,今日在岑垚的事上怎的如此不依不饒。
「幼時一道玩過幾回也能稱得上了解嗎?我們阿虞可真是念舊,居然還惦念幼時議親的情分?」
幼時父親尚未守邊,兩家主母交好,不過是些玩笑話,做不得真。
爲何太子哥哥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也知曉得一清二楚。
如果沒有任何事能瞞得過他,那麼……
想到這裏,後背不由得生出一絲冷汗。
那麼……那晚的事他是知道……還是說太子哥哥只是在玩逗狸貓的把戲。
太子哥哥漆眸淬雪,將視線定在我因沉思而凝滯的神情上。
「阿虞還沒想好說辭嗎?若是從前孤冤枉了你,早就忍不住爲自己開解了,看來這回是真被孤說中了。」
「定親的事本就是玩笑話,哪有什麼情誼,我不過是……」
「不過什麼?阿虞你細看看手上的紙鳶可還是先前那尾?連我換了你的喜愛之物都不能分辨,還膽敢爲不熟識的人求情?」
說着,太子哥哥拽住我的手腕,隨手掃落我手上拿着的紙鳶,將我往他的懷裏帶。
我嚇得轉身想走。
肩上一沉,太子哥哥兩手搭在椅子兩側,身軀壓近,面容也漸漸清晰,可以窺見Ṭűⁿ鳳眸湧動着強勢的侵略,整個人就這樣被他牢牢圈坐在椅子上。
「走?走去哪兒?」
他按住我掙扎亂顫的肩,眼神掃過我的頭頂、臉頰,最後將視線停在脣瓣上。
「那日同岑垚可以靠得那樣近,同孤爲何不行?」
那天的情況分明與現在不同,這如何比得。
我深覺委屈緊咬着脣,默不作聲。
門外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
「岑垚,求見太子殿下。」
岑垚怎會來?
這般場景若是被人撞見……
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被眼前人及時捕捉,太子哥哥掀眸朝門外撇去,眼神凜冽似刀。
「阿虞怕他誤會?」
我輕微地點了點頭,太子哥哥的面色隨着我的動作沉了下來。
「那就讓他誤會。」
下一秒,他的脣覆了上來,霸道又兇狠,讓人措手不及。
我偏頭想躲,他用手托住後頸,撬開了我的脣。
「殿下?」
岑垚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嚇得向後仰倒,他的手攀上腰側,指尖發力固住我搖晃的身姿,手肘後撤,無意碰翻了桌上的硯臺,發出清脆的響聲。
墨汁淋灑四溢,氤氳出松香旖旎。
「坐好」
異響引起了門外衆人的警覺,偏偏誰也不敢出聲發問。
我難耐地壓抑喉間欲將泄出的低吟,眼神不經意往門外瞥了一眼,動作便被察覺。
「阿虞總是朝門外看,孤讓人將門窗打開,好不好?」
他有意無意地啃咬,逼得我不得不對上他染欲的雙眸。
護衛勸解道:
「您明日再來,殿下事忙,今日怕是難得空暇。」
錯亂的喘息聲同殿外樹叢的蟬聲共顫。
門外再沒了動靜。
我不管不顧用力一推,身體迅速彈起,防備地向後退。
「太子哥哥……這是做什麼……」
他湊近,手搭在腕間向下摩挲叩開掌心,繼而十指相扣。
「做什麼?孤想做什麼,阿虞難道還看不明白?」
「我心悅你」
我是聖上欽賜封號的公主,他是太子,我們怎麼可以。
「太子哥哥————不顧禮法了嗎?」
他的聲音冷了幾個度,手上力度加重。
「別這麼叫我。我同你本來也不是親兄妹。」
這樣瘋魔的話竟是從一貫端方有禮的太子口中說出。
我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門外護衛的聲音再次響起。
「殿下,聖上身邊的黃公公來了。」
太子哥哥不捨地放開手,輕哄。
「孤去去就來,阿虞可不要亂跑,乖乖等着我回來。」

-11-
我跑了。
我纔不要聽話。
敏茹請安回來,撞見我雙眼泛紅忍不住發問:
「怎麼哭得這樣可憐?太子表哥訓斥你了?不過話說回來太子表哥心疼你,又怎麼可能……」
才說完敏茹當即搖頭,否決這個荒謬的想法。
見我低垂着頭沒否認,她的臉上呈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啊?怎麼回事?」
「敏茹我想去長公主府住一段時間。」
她慌忙擺手。
「上次你不小心跌進千鯉池,太子表哥登門問罪害得我被母親禁足了好幾日,我怎麼敢把你拐回去。」
「就說是姑姑想我了,太子哥哥必然不好說什麼的。」
敏茹很爲難,但終究被拗過我的癡纏。
晚上回想起今日白天的事,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是我第一次從清醒着的太子哥哥的目光中感受到情慾。
可他是太子,是我相依爲命的哥哥。
當年我才入宮,因想念父母常常哭嘴,其餘皇子、公主見我勢弱,常以捉弄我爲樂。
偏我性子軟不想拿這些事去煩擾養病的姑姑,他們便愈加過分。
有日下雨,栩王和六姐姐將我誆到廢棄的宮殿,緊鎖了門。
雷聲轟鳴,外面的樹晃的沙沙作響,我嚇得快瘋了。
是太子哥哥一腳踹開了殿門,溫聲安撫。
「沒事了,沒事了。」
後來那些人不知怎的,態度依舊冷淡,但都不敢與我爲難。
宮裏的日子古井無波,沒有玩笑、沒有對話,更沒有朋友,無趣得很。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兒。
不過想到太子哥哥在這兒,便覺得宮裏也沒那麼差。
後來敏茹進宮,我在這宮裏纔有了能說知心話的人。
姑姑病逝那晚,他緊攥住我的手,雙眼透紅。
「阿虞會一直陪着孤的,對吧?」
我懂他的無措,我也是沒了母親的孩子,於是張開手堅定地回握。
「嗯,阿虞會永遠陪着哥哥。」
可……
那日十九皇叔的話也算點醒了我,人長大後總是要經歷離別的,我和太子哥哥日後也會各自嫁娶。
誰又能真的陪誰一輩子。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所到之處,宮人俯伏跪拜,而我只是一個孤女,靠着父親的戰功和姑母的憐愛得以獲封。
禮法不容。
身份是我和他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木門被從外面推開的同時發出嗚咽的低吟,廊燈下太子哥哥的影子被拉長。
我沒想到他會來得這樣快,猛地坐直身子,卻被他死死盯住。
「阿虞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跑到姑姑這兒來,連一句話也不給孤留,真是一點也不乖。」
我以爲他會質問。
會生氣。
然而他如往常一般溫聲細語。
「穿衣,跟孤回家。」
見我沒有動作。
他走到衣桁前,掌心收攏衣衫,視線越過橫木直勾勾望向我。
「不想動?那孤親自替你更衣好了。」
「我不要回去,我想在這裏。」
手緊緊攥着被子,以示抗議。
太子哥哥眉宇間閃過不耐,然而也只是一瞬。
「阿虞從前可是很聽話的?這次爲了一個外人竟要同孤生分了嗎?」
他說的外人,難道是岑垚?
太子哥哥怎麼會這樣想?
「不爲着誰,只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我不解地看向他,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他捏着衣服的指節發白,眸底含霜,在我身前坐下的一瞬,嘴角扯出笑容,如同幼時哄我那般。
「乖,跟孤回去,阿虞今後想要什麼孤都應你。」
「太子哥哥,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喝藥怕苦,雨天怕打雷,需要哥哥時時哄着的孩子了。」
「是嗎?
他的視線一寸一寸往我的鼻子、眼睛、脣瓣描摹,喉頭滾了滾,嘶啞着聲音。
「是,我們阿虞長大了。」
我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我是先皇后的養女,太子哥哥是儲君,日後各自嫁娶便是,衆口鑠金,我們註定了是不可能的。」
他眼底的冷意漸深。
「嫁人?阿虞想嫁人,那之前說要一直陪着孤的是誰?」
「我說的是作爲妹妹的陪伴。」
太子哥哥攥住我的手,力道很重,如同溺水者攥住浮木。
「孤不缺妹妹。」
他冷着一張臉,擠出的卻是ṭū́²哀求的語調。
「你不是答應了,會陪着我的嗎?你明明答應過的……」
「我後悔了,追悔莫及。」
狠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看着太子哥哥臉上的笑意僵住,心底生出了悔意。
他鬆了手中的力道,望着我。
「即使那天晚上我們……,阿虞寧肯躲着我,也不願意和我一起應對?難道在阿虞心中,孤是什麼都不敢承擔的混賬嗎?」
「孤本來也是混賬,不然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惹你厭惡,阿虞現在很討厭我吧。」
他竟是這樣想的。
太子哥哥站直身子,將袖中的匕首遞送到掌心,另一隻手卻搭在我的手腕處引着我將匕首抵向他的心口。
「刺進去」
爲何事態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我一點也不討厭他。
我怎麼會討厭他呢。
我很害怕,怕真的傷到他,手顫得厲害,都要拿不穩刀了。
「別怕,再用些力氣。」
太子哥哥執拗地扶住我的手,往前帶,一寸一寸壓近,直到刀尖破開錦衣。
我用盡力氣抵抗,掙扎間刀鋒偏向,一抹血色在小臂綻開。
「阿虞是不捨得嗎?我們阿虞還是太心軟了,若下次遇到這樣的事,無論是誰都要使盡全力。」
殷紅隨着他的步子一點一滴濺在地面,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遠,我纔沒忍住哭出聲來。

-12-
一連數日,太子哥哥再沒來找我,也沒說要接我回去。
這日午後,我同敏茹在園中嬉笑,碰巧撞見沈琰,他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聖上要爲太子選妃了。」
敏茹湊上前打聽。
「真的嗎?真的嗎?」
「後日皇后邀各宮娘娘和京中貴女一道去九汐臺賞花,賞花不過是個由頭。」
「那我也去湊湊熱鬧,阿虞你去不去。」
我本不該去的,卻沒由來地點了點頭。
宴席上,敏茹老遠瞧見裴尚書家的嫡女,便忍不住白眼。
「哼——丟人現眼。」
裴清怡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女,六姐姐和栩王的親表姐,人生得貌美卻十分不好親近。
從前玩鬧時幫着六姐姐他們誣陷敏茹推人入水,害得敏茹被長公主罰了一通,兩人從此便不對付。
我心不在焉地應着她的話,眼神落在那些貴女身上。
她們有姣好的容貌,好的出身,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這裏。
「太子殿下到——」
循着聲音往門口望去,視線卻不自覺落在太子哥哥右手手臂,落座時每一次抬手的動作都稍顯滯澀,若不細看,倒也發覺不出異常。
他的手竟還未好全嗎?
「無聊死了,本以爲能來看看熱鬧,現下我看見裴清怡便渾身不舒服,趕緊走。」
手腕一緊,敏茹扯着我往邊上走,轉身之際同太子哥哥的目光短暫相觸,又迅速斷開。
真巧。
我也悶得慌。
敏茹拉着我往園中人少的一處散心,方纔走出去沒幾步,便碰了晦氣,撞見六姐姐和裴清怡在前頭擋路。
六姐姐一貫看我不順眼。
「阿虞妹妹既然病了,還出來亂走什麼?要是將病氣過給我們,豈不晦氣。」
「岑垚定是怕父皇賜婚,像你這種災星命犯親緣,若不是爲了躲你,也不會自請去邊地。」
自請?
竟是自請嗎?
既是自請,岑垚那日又爲何會出現在東宮?
裴清怡眉毛一挑,話藏機鋒繼續挑撥。
「岑垚那樣的才學分明能有更好的前程……只是……唉……可惜了。」
我瞪大眼睛裝聽不懂。
「六姐姐是喜歡岑垚嗎?」
她的臉唰的紅透,嘴卻堅挺。
「你胡說什麼?我同岑垚都不認識,只是爲他鳴不平。」
「哦?六姐姐竟然如此心善?可裴岑兩家是世仇,六姐姐和裴姑娘爲岑垚鳴不平,皇后娘娘和裴相知道嗎?若是知道,定會不高興吧。」
看六姐姐喫癟的樣子,或許私底下已然被訓斥過,現下被我說中更是氣急。
敏茹白了六姐姐一眼,拉着我往另一個方向走。
「晦氣,阿虞我們走。」
六姐姐在後頭氣得跳腳,抓起身旁小丫鬟手中的荷包正想扔。
敏茹擋在我前頭。
「今日是皇后設宴爲太子選妃,太子表哥就在前面,六公主還是安分些好。」
心累。
昨日夜裏想着要來赴宴,便怎麼也說不着,方纔糾纏一番,現下頭疼得厲害。
我實在不願再往人羣中湊,同敏茹說了後想悄悄找間僻靜的偏殿休憩。
纔要近前。
殿內傳出些不尋常的聲響,起初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好姐姐怎麼現在纔來,難不成你真想當李裕的太子妃?」
栩王?
「低聲些,小心叫人聽見?」
「今日這裏不會有人來。姐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還不是賴沈敏茹和李虞年那兩個賤人糾纏,不然我早就到了。」
裴清怡?
「李虞年平素唯唯諾諾哪裏敢惹事,姐姐怕不是故意敷衍我吧。」
他們兩個怎麼會糾纏到一處。
門窗震動,女子嬌軟推搡。
「急什麼。」
漆黑的夜因着黏膩的交談變得溼熱旖旎。
對話聽得人耳幹舌燥。
我預備離開,腳下忽然竄出一隻黑貓踢倒了廊下的花瓶,驚動了隔壁神魂意動的二位。
「誰?」
我想走,卻被人拽着,撞開了另一側的殿門。
心還提着,腰間一緊被人擁了滿懷。
他的聲線低沉又剋制。
「阿虞,這回可是你自己闖進來的。」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子哥——」
還未說完,便被他生生打斷。
「別出聲。」
他的呼吸深深淺淺拍打在頸側,身子不由得發燙。
窗外人影在門外駐足停留,手將才覆上門扇。
門外女子嬌柔的聲音響起。
「這黑漆漆的哪裏有人,怕是看錯了,我出來已經夠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被人發覺。」
樑上的黑貓嗚咽出聲。
栩王收回了手,轉身誘哄。
「姐姐怎麼纔來就要走,難不成你真想嫁給李裕?」
「殿下可真會同我說笑。」
栩王輕笑出聲。
「漫京都誰不知道今日九汐臺賞花不過是個由頭,舅舅還眼巴巴地讓姐姐來,本王現今真的很好奇,姐姐你說舅舅他到底站哪頭?」
窗外栩王的影子往裴清怡的方向歪。
「姐姐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啊,比起舅舅我更想知道姐姐你站誰?」
「我私心……希望你贏,你會贏嗎?」
「那是自然」
栩王擁着裴清怡王往回走。
衣料的摩挲聲、難耐的語句如潮水般透過牆壁清晰地拍打過來。
栩王想幹什麼?
聽着他的話,我不自覺擰緊了眉。
太子哥哥的手掐着我的腰,他像是沒有聽見這些話,溫聲安撫:
「不必擔心,他掀不起什麼風浪。」
「太子哥哥現下怎會在這?」
他的手掌抵在腰窩處,將我往懷裏帶。
「孤不在這兒,應該在哪兒?不是早就同你說過了,孤心悅你,太子妃只會是你。還有今日選妃並不是我授意。」
他的手漸漸上移摩挲着耳後的肌膚,俯身,額頭輕抵,好似在等我回應。
我快要溺斃在曖昧的氛圍裏,強撐着理智與清醒,慌忙推開,掌心卻不小心摁在太子哥哥的小臂,帶出壓抑的悶哼。
「我……不是有意的。」
我學着太子哥哥這些年照顧我的方式,關懷道:「很疼嗎?身上可帶了藥,我幫你上藥。」
太子哥哥低垂着頭,露出緊蹙的眉頭,待我真的湊近探看,他突然抬頭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身軀貼近,下巴壓在我的肩窩上輕蹭。
「疼得厲害,讓孤靠會兒緩緩。」
言語間灼熱的氣息忽輕忽重撒在頸側,生出微微癢意。
「好些了嗎?要不還是先上藥止疼。」
「不曾好,出來得急,藥不曾帶在身上。」
他將我抱得更緊。
「那怎麼辦,今日宴上我見你端茶都端不穩當,現下又傷了,還是早些回去喚太醫來瞧瞧,免得日後留下病根。」
「孤還以爲阿虞不會再同我說話了,原來你還是肯關心我的,對嗎?」
「嗯……」
話說到一半,太子哥哥忽然停住,怎麼也不肯說下半句。
「管它什麼法子,只要有用不就成了。」
「嗯,這可是你說的。」
視線相觸,捕捉到他眸底顯露的狡黠。
太子哥哥的手自我耳後的肌膚滑到下顎,指尖用力輕輕抬起,脣齒相貼。
他牽引着我,慾望無限膨脹,一寸一寸點燃了感官。
最後冷靜自持的人也亂了音調。

-13-
敏茹再見到我時,臉上止不住地擔憂。
「說出去透透氣,怎麼去了這麼久,害得我到處找你。」
她的視線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太子,亦是止不住震驚。
「太子表哥你又是什麼時候來的,方纔怎的沒見着你呀!」
太子哥哥沒作聲,給我遞了個眼神。
我被看得心虛,臉上的紅暈更深。
敏茹好奇地來回打量:
「阿虞你重新上妝了嗎,脣色好漂亮哦。」
這……我該怎麼回……
皇后身旁的宮女適時出現。
「太子殿下怎的在這兒,可教奴婢好找,娘娘喚您過去。」
太子哥哥旁若無人地牽起我的手,跟在婢女身後。
這又是在做什麼?
被人瞧見怎麼辦我?
想掙脫卻又被眼神警告。
敏茹倒是未察覺出異常,見着這情景十分愉悅。
「看樣子阿虞已經同太子表哥和好啦!大好事呀,害得我提心吊膽好幾天。」
「走走走,我們一起幫太子表哥掌掌眼,也不知道最終能定下哪家的姑娘。」
手指驟然被太子哥哥捏緊。
說這話的人分明是敏茹,提心吊膽的人卻是我。
敏茹一個勁兒攛掇我看熱鬧。
不敢看。
敏茹實在是太跳脫,沒說上幾句,太子哥哥回眸睨了她一眼,只一眼,敏茹識趣地閉了嘴。
太子哥哥不管不顧地牽着我,到皇后近前。
他掌心的溫度在腕間灼燒發燙,比之更炙熱的是皇后的打量。
「本宮知太子事忙,可終歸是你的終身大事,合該你自己上心些。」
「皇后娘娘說得是,只是近來敵國頻頻擾邊,兒臣憂心國事,實在分不出心思。」
皇后聞言嘴角的笑意凝了片刻,又不着痕跡地掩了過去。
「本宮也是依着聖上旨意辦事,聖上說需得合你心意,今日可有見着可心的?」
「兒臣未留意」
皇后未再追問,將話題轉到了我身上。
「虞年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怎的還這般黏着皇兄?」
六姐姐也跟着小聲附和了句:
「粘人精」
我垂下頭下意識攥緊手帕,袖擺下太子哥哥輕輕摩挲手背安撫。
「阿虞自幼便同兒臣在一處,自然親近些,栩王與六妹妹不也是如此麼。」
皇后輕笑。
「親疏有別,虞年如今也大了,總該要避嫌。」
「娘娘慎言!!阿虞是父皇親封的公主,有何親疏之分?」
皇后面不改色,按在案几上的指尖用力到發白。
劍拔弩張之際,太子哥哥眼神瞥向皇后身旁的裴清怡。
「這位姑娘看着倒是面生。」
「本宮哥哥的嫡長女,她性子溫順,與人爲善同誰都合得來。」
皇后誤以爲太子相中了裴清怡,笑吟吟讓她上前。
未等裴清怡開口,太子哥哥出聲打趣,語氣溫和疏離。
「溫順?與人爲善?方纔在園中咄咄逼人時,可不是現下這副乖巧模樣。」
園中?
他刀鋒般的眼神掃得裴清怡顏面全無,六姐姐識趣避開眼神,太子哥哥似乎是不想輕輕放過。
「六妹妹覺得呢?」
聰明人一點就透。
皇后蹙眉睨了六姐姐一眼,轉頭又露出笑臉。
「女兒家偶爾拌嘴也沒什麼,說開了就好了。」
太子哥哥漫不經心將桌前的糖糕往我眼前推了推,只當是沒聽見皇后說話。
半晌才慢吞吞補了一句。
「舅舅是爲大燕死的,怎麼到了六妹妹嘴裏竟變成了我們阿虞命犯親緣,也不知這話是誰教給六妹妹的,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父皇知曉……」
六姐姐也仗義,睜大無辜的雙眸撒嬌,發出些矯揉造作的聲響。
「母妃,還不是她們········」
沒等六姐姐演完戲,敏茹忍不住插話。
「倒打一耙,你還覺得委屈了?你拿香囊砸人,說阿虞剋夫克母的時候,我們阿虞不委屈嗎?」
皇后話鋒一轉,笑吟吟望向我。
「楓禾不懂事,本宮知道虞年一向懂事,你就讓着她些,別跟她一般見識。」
她慣常喜歡把人高高架起,好叫人不好再計較。
「前些日子陛下對阿虞的婚事甚是關心,近日裏本宮也會幫阿虞留意着,定幫你覓得一位如意郎君。」
說是關心,在我聽來倒像威脅。
太子哥哥指尖輕點了下我的肩,拉着我往外走。
「這些規矩娘娘不如多教教六妹妹,興許她以後說話就不會刻薄得讓人生厭。」
「娘娘若是得閒,不如多操心六妹妹和栩王的婚事,至於阿虞的婚事,孤會看着辦的。」
太子哥哥身量高,步子邁得大些,沒一會兒走出老遠,我都快跟不上了。
他忽然停住步子,寬慰我。
「方纔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纔不是災星,孤也從不覺得你麻煩。」
「我已經罵回去了,不信你問敏茹,我們可沒讓她們討着便宜。」
敏茹忙不迭地點頭。
「對,要不是我害怕被關禁閉……早就……」
敏茹話還未說完,便被太子哥哥的眼神逼退。
他伸出手,極爲不滿地戳了戳我的額頭。
「從小便是這樣,遇着事從來不說。孤是你最親的人,你的事孤都要知道。」
這些話我以前也常聽。
一切好像都和從前一樣,一切又好像不同了。
「走吧,送你出宮。」
太子哥哥的手再次搭上我的手腕,心中那抹牴觸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的手可真暖和。
只是他不是一直盼着我回宮的嗎?
怎麼又要將我送出去?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嘴角微微上揚,安撫地摩挲着我的指尖。
「近日孤要北上巡邊,這次回去很久,你一個人待着宮中孤始終不放心,孤會讓沈琰將你和敏茹她們一起送去行郊別院,那裏很安全。阿虞要聽話不要四處亂跑,乖乖等我回來。」

-14-
十年前父母出征平叛時也說過等戰事一了,就來接我回家。
太子哥哥這話聽着讓人十分不安
我盡力表現得平靜,順從地點了點頭。
太子哥哥離京後仍舊會時常給我寫信,在一封又一封書信中盼着歸期,未能盼迴歸人,倒是等來了栩王逼宮的消息。
自這一日起,我再也未曾收到太子哥哥的書信。
我忽然想起那日栩王挑釁的話語,這不是偶然,怕是早有預謀。
回想起那日分別的話語,太子哥哥是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嗎?
一日又一日過去,祥和的小院日漸壓抑,極少有人臉上掛着笑,聽說栩王昨日在宮中大開殺戒,死得人太多,玉階都被染成血色。
我靜靜凝視着緊閉院門。
記憶閃回。
那時候我正在家中嬉戲,院門叩開,老管家帶回的是父母已故的消息。
今時今日我也只能空等。
真是厭倦了等待。
帶着躁鬱的心思入夢,夢中是數不清的亂箭,人命在這裏宛若螻蟻。
視線一轉,太子哥哥躺在血泊之中,我哭着奔了過去,卻怎麼也扶不住他,絕望的、無助的情緒似海水淹沒了我的感官。
淚水滴溜溜地往下落,糊滿了整張臉。
意識朦朧,好像有人伸手幫我拭淚。
「阿虞」
他輕輕喚我,聲音溫柔得過分。
睜開眼,看清臉的瞬間,眼淚不爭氣地下落。
「好好的,怎麼哭了?」
明明方纔在夢裏……所幸一切都是夢, 什麼都沒有發生。
眼前的人真切地張開懷抱,是真實的、溫軟的觸感, 先前壓在心頭的不安在此刻盡數消散。
他抬手輕輕拍着我的後背:
「做噩夢了?」
「沒事,只是想起之前對太子哥哥說的那些氣話, 有些懊惱。」
「孤怎麼會生你的氣, 孤不捨得。」
方纔夢中的真實感還未退卻, 我奮力撲進眼前人的懷中, 頭頂響起一道悶哼。
這麼久過去, 從前那傷總該好了。
是又傷了嗎?
夢中的情境……難不成是真的?
我嗅到自衣襟處散發的藥香, 抬眸之際, 視線對上。
他溫聲安撫:
「一點皮外傷」
撒謊。
一點皮外傷,衣襟處怎的就浸開血色。
我捏了捏手心,又一滴淚墜下, 一顆又一顆往下掉。
太子哥哥瞬間沒了法子, 實話實說。
「醫師已經處理過了, 也說休養過後就會好。」
「真的?」
我不信,再次確認。
「真的, 若是不信, 待來日大婚,阿虞親自來驗。」
嘴裏沒個正形。
太子哥哥笑得寵溺,擁着我順勢往榻上躺。
「宮中的逆賊已經伏法, 剩下的事孤都交由岑垚處理。怕你着急, 匆匆趕來見你, 如今乏得很。」
我乖乖縮進他懷中,默不作聲。
「嗯……」
翌日, 太子哥哥領着我進宮, 馬車如同尋常一般行駛在宮門,玉階上的血漬早已被沖刷乾淨。
我跟着太子哥哥走進了太極殿,殿內明黃色身影聽到聲響轉頭,那張臉蒼老了許多。
父皇的眼神敏銳落在我們緊握纏繞的手指間。
「你們這是?」
「兒臣今日來向父皇討個賞。」
「裕兒, 你可想好?就算朕不說什麼,朝堂上那羣老古板可都不是好相與的。」
「無妨,他們的命都是兒子救下的, 若再要多嘴多舌,兒臣只會比他們更不好相與。」
父皇默然, 站了許久眼神在我和太子哥哥身前來回流轉, 似是見到了故人一般悵惋。
我想他大概是想到自己和先皇后了吧!
我聽爹爹說起過那些往事,在那些往事裏父皇也會爲了討姑姑歡心, 費盡心思。
「準了」
適逢岑垚在門外求見。
他親去賊窟,發覺栩王勾結邊將,如今平叛有功新任都察院監察御史,正是得意時。
今日陽光正好,襯得岑垚愈發的意氣風發。
太子哥哥在岑垚邁步進門的一瞬,傾身謝恩。
「謝父皇爲兒臣與阿虞賜婚。」
岑垚俯身的動作微微滯住,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含笑道了句恭喜。

-15-
出了太極殿,跟在太子哥哥身後晃悠悠地走,抬眼瞧見宮道兩旁滿樹的西府海棠。
「你我初見時,這樹還未長成,如今也開得這樣好。」
微風裹挾落花,舊時的記憶翻湧而來。
姑母最愛海棠。
花開時節, 我在樹下盪鞦韆,姑母賞花, 太子哥哥在一旁念着我聽不懂的書。
太子哥哥捏了捏我的手, 將我從回憶中拽出。
「大婚還早,阿虞有要求儘管提,孤着禮部去辦。」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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