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最好不相見

孟繁榆氣質斐然。
我覺得找他做初戀對象,哪怕分手,也不會有遺憾。
於是我狂追孟繁榆。
他被我追得心動,跟我約法三章:只戀愛,不結婚,畢業就分手。
我欣然同意。
我們在一起三年,將愛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到了畢業那天,我主動提分手。
他卻反悔了。
我大驚失色:「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畢業就分手!」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最後,我們談崩了。
孟繁榆低下一向高傲的頭顱,自嘲而笑:「常今悅,你最好祈禱今後我們不再碰面。」
我從此避着他走。
然而,上帝的手指輕輕一撥弄,世界變得很小,兩個人總有再相遇的時候。

-1-
我和孟繁榆默契地遵守着一個從未宣之於口的規則。
我們只做校園情侶。
一旦出了校園,譬如節假日,我們各自回家,不再聯繫。
那些不聯繫的日子裏,他是 A 市鼎鼎有名的孟少,我是 C 市默默無聞的常今悅。
我們不發微信,不聊語音,不問對方的行蹤,就好像仍然單身。
我以爲這種小衆的相處模式會持續到我們畢業分手,然而,大二那年的暑假格外長,足足有八十天。
離校前,孟繁榆問我:「會想我嗎?」
我抱着他撒嬌:「嗯,會很想很想你。」
他把我攬進懷裏,親了親我的腦袋,並沒有說「想我就聯繫」這種傻話。
我一直非常喜歡孟繁榆身上的這種理智。
他家門第高,他未來的另一半一定會在相同門第裏面找。
我們都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未來。
之所以談戀愛,大約也只是想體驗一把純純的校園戀情,而我,恰好符合孟繁榆挑選女朋友的口味。
在學校裏,孟繁榆是我男朋友。
出了校門,當他成爲孟少,他不希望我打擾他的生活。
我順從他的心意,默默配合,從不逾矩。
當時的我萬萬沒想到,這個規矩最後是孟繁榆自己打破的。
暑假太過漫長,他發來消息,說要提前返校,距離我們約定返校的時間足足早了一個月。
收到消息時,我很意外,打趣問他:「爲什麼提前返校,是不是想我了?」
這條消息,他沒有回覆。
不過,自那以後,再有長假期,孟繁榆會問我:「想不想一起去旅行?」
大多數時候,我欣然同意。
我們一起去了許多城市,在沙漠看星星,去海島看日落。
我欣賞美景時,往往很認真,所以總是會被孟繁榆突如其來的吻嚇一跳。
他愛捧着我的臉,從上壓下來吻我。
很霸道的姿勢。
在親密行爲上,孟繁榆喜歡掌握主動,喜歡我被迫承受。
然而,每到關鍵時刻,我都會煞風景地喊停。
孟繁榆眼裏沾着慾望,喉結難耐地上下滾動,也不說話,只挑眉,疑惑地詢問:「怎麼了?」
我的回答,從來都是:「不想。」
明明慾望張牙舞爪,他憋出一身薄汗。
可是,只要我喊停,他總能剋制住自己,進浴室衝冷水澡,出來抱着我純睡。
我拒絕的次數多了,孟繁榆好像猜中了幾分我的心思。
再有擦槍走火的苗頭,不用我拒絕,他自覺起身去衝冷水澡。
唯一一次例外。
那天,他看見朋友給我發的微信,問我:「這人是誰?」
我沒有瞞他:「是我 C 市的朋友。」
他當時沒再說什麼,晚上的時候,態度強硬起來。
我推拒。
他掐了我的手腕,摁在牀頭,仍然繼續。
我躲避他的吻,強調:「繁榆,我不想!」
「爲什麼不想?」他問,「爲了 C 市那位朋友?」
明明頂驕傲的人,喫起醋來,跟發了瘋的狗一樣難哄。
我從未說透,但孟繁榆心裏應該明白,我不想跟他進行到最後一步,是因爲我知道他不會是最後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
我不願意讓我倆之間的羈絆過於深刻。
孟繁榆很紳士,洞悉我的想法,不做勉強我的事。
只是,那以後的每一次纏膩,他都像跟誰較勁一般,十分磨人。

-2-
大三下學期,離我們約定分手的日子很近了。
一想到即將結束這段戀情,我便心生不捨。
未免將來痛苦,我開始提前做斷舍離的心理準備。
那一年的旅行,孟繁榆安排去英國。
抵達肯特郡的第二天,我還在睡夢中倒時差,就有一羣人闖入酒店。
我被強行換上婚紗,化上完美的新娘妝,又被帶到酒店門外的馬車上。
不知道孟繁榆是什麼時候安排好的這一切。
我跟他在坎特伯雷大教堂舉辦了一場由神父親自主持的婚禮。
沒有人觀禮。
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一場不被承認的婚禮。
直到互相交換戒指的那一刻,我才終於明白,爲什麼他破天荒向我索要一枚戒指作爲今年的生日禮物。
原來,只是爲了在交換戒指的這一刻,我能拿得出戒指來。
這是一場無效的婚禮。
我們都心知肚明。
可是,當晚,孟繁榆喘着粗氣,打算去洗冷水澡時,我拉住了他。
我把他壓在牀上,狠狠吻住。
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失聲喊我:「常今悅。」
我嗔怪:「新婚夜,孟繁榆,你不要不解風情。」
無所謂了。
我心想,管他將來何去何從。
只在今天,我常今悅是他孟繁榆的新娘。
我縱容自己。
只這一次。
當時以爲只一次,後來其實很多次。
有些原則,一旦打破,就好似沒有再遵守的立場,只能一破再破,節節敗退。
我和孟繁榆都已失控,剎不住車。
我告訴自己,就當是倒計時的放縱吧,留下一點瘋狂,也不枉霸佔孟繁榆一場。
我不確定孟繁榆什麼時候提分手。
畢竟,我們當初的約定是,只戀愛,不結婚,畢業就分手。
沒有具體到哪一天。
我着實煎熬地等了一段時間,可他遲遲不開口。
回 C 市的機票已經買好,沒時間再拖下去,我和孟繁榆需要一場正式的道別。
我主動約了他,在學校附近相對安靜的餐廳,跟他提了分手。
我想過孟繁榆的反應。
我想,他應該會秉持一貫的風格,雲淡風輕地接受,然後,紳士得體地說再見。
我沒想到,他安靜地看着我,說:「不。」
我沒反應過來,愣愣問他:「什麼不?」
他深深凝視我的眼睛:「常今悅,我不想分手。」

-3-
我的腦子忽然亂了起來。
孟繁榆絕不是出爾反爾的性格。
他一向重諾,言出必行。
所以,我一直堅定地認爲,分手是板上釘釘的事。
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反悔。
他是什麼時候改變的想法?我竟一點沒察覺。
我心裏有點慌。
因爲我從未想過和孟繁榆繼續走下去。
畢業分手,這個約定,在我看來,皆大歡喜。
孟繁榆的臨時變卦,打我一個措手不及。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難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的反應大約跟他預想中相差甚遠。
他的語氣難得摻入幾分急切:「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常今悅,給我五年時間。」
「五年後,我保證,孟家不會再有人干涉我的婚姻。」
「屆時,我們重新舉辦一場婚禮,邀請親朋好友見證,有民政局蓋章的紅本本,名正言順向全世界宣告,我們只屬於彼此。」
「常今悅,」他問我,「你怎麼說?」
面對他殷切的詢問,我心虛地眼神閃躲,硬着頭皮,結結巴巴擠出一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畢業就分手。」
孟繁榆明顯一愣,無意識問:「什麼?」
事到如今。
如果不把話說清楚,只怕徒生誤會。
我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道:「我想分手。」
孟繁榆的目光嗖一下射過來,如有實質般,將人刺痛。
他雙臂隨意放在餐桌上,眼睛直視我,整個人散發出駭人氣息。
「爲什麼?」
這句話透着淡淡的死寂,彷彿相比起疑惑,他其實更想聽我親口說出答案。
我從未在孟繁榆身上感受過這種壓迫,抱着快刀斬亂麻的心態,一骨碌把心裏話全都抖了出來。
「因爲我們不匹配。」
「我胸無大志,每天只想喫飽喝足,過順心日子。」
「不想因爲門第懸殊被刁難。」
「也不願意勞心費力去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
「一旦嫁給你,這些在所難免。」
「所以,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繼續跟你走下去。」
說到後頭,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忽然發現,比起孟繁榆,我似乎很殘忍。
他用心謀劃着我們的未來,我卻一寸寸計較着得失。
就彷彿……在我們共同的戰場上,他決心爲我拼一次命。
而我,卻早早做好了逃離戰場的準備。
而且,不打算回頭。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清楚了,」我倉皇站起身來,逃避般匆匆丟下一句,「我走了,你保重。」
我轉身。
手臂被拉住。
鐵鉗似的,固執地不鬆開。
我心慌意亂地回頭。
孟繁榆坐在餐桌旁,仰頭望着我。
他那樣驕傲的人,此刻卻像淋了雨,渾身散發冰涼的寒意。
他問:「如果從沒想過跟我有未來,爲什麼要把自己交給我?」
我呼吸一滯,甩開他的手,佯裝輕鬆道:「看不出來你竟然在乎這個?我反而沒那麼在乎。」
他像被蟄了一下,眸心碎碎晃動。
爾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鬆開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高大的身影瞬間將我籠罩在一片陰影中。
他身姿筆直,不願彎腰,所以只是搭下眼皮,俯垂視線,凝視着我。
「常今悅,你最好祈禱今後我們不再碰面,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面上不顯,手心裏其實全是汗。
我有點後悔。
不該招惹他的。
那天,我狼狽逃出餐廳,頭也不回地逃回 C 市。
從此,即便出門旅遊,也會特意避開 A 市。
我以爲這輩子不會再遇見孟繁榆。
然而,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4-
表妹嫁入豪門,邀請我參加婚禮。
婚禮在 A 市舉辦,得知地點,我乾脆地拒絕了邀請。
然而,男方篩選表妹孃家賓客的出席名單,只圈出一個我,認爲有資格露面。
換句話說,表妹的婚禮,她的父母不被允許出席。
親朋好友裏面,除了我,就只剩幾個伴娘,獲得准許觀禮的資格。
表妹的媽媽,我的小姨,親自登門拜託我,希望我作爲唯一的孃家人,能給表妹「撐場面」。
我被迫接下這個荒謬的重任。
我們被安排住在豪華酒店。
表妹第二天從酒店裏出嫁。
婚禮前一夜,有小姑娘加表妹微信,給她發來十多張跟準新郎親密互動的照片,還有一段視頻。
距離酒店三十公里外的別墅里正在舉辦一場單身 ENDING 派對。
男男女女,清涼養眼,盡情嗨皮。
視頻裏面,妖豔的小姑娘跟準新郎嘴對嘴甜蜜親親。
表妹淡定地摁滅手機,招呼我,以及另外六名伴娘,說:「走,我們也去參加 party。」
我沒想過會再次見到孟繁榆。
畢竟 A 市這麼大。
我想,哪有這麼巧,時隔四年,頭一回來 A 市,就不偏不倚遇見他。
但是,老天爺真的很愛開玩笑。
表妹是去給下馬威的。
她毫不含糊扇了小姑娘一耳光。
小姑娘不服,想找準新郎撐腰,發現對方只是笑嘻嘻看着,並沒有替她出頭的打算。
準新郎姓吳,叫吳天昊。
小姑娘不知道,表妹跟吳天昊結婚之前就約法三章。
不管吳天昊在外頭怎麼沾花惹草,表妹都可以視而不見,唯一隻一點,外頭的鶯鶯燕燕要是舞到她跟前來挑釁,她下手教訓的時候,吳天昊不能幫。
小姑娘錯誤掂量了自己在吳天昊心裏的分量。
表妹薅着她的頭髮將她轟出門去。
吳天昊跟沒事兒人似的,順手關了個門,然後樂呵呵摟着表妹的腰,跟她說:「別不懂事,既然來了,就去跟三哥打聲招呼。」
表妹剛乾完仗,衣領子被薅開,頭髮凌亂成雞窩。
她從容將自己整理妥當,說:「好,等我收拾好,馬上過去。」
吳天昊丟下表妹,自己先過去了。
那邊有一桌人,俊男美女,光鮮亮麗,不知道是在打桌遊,還是在聊天。
總之,比起泳池這邊的吵鬧,那邊顯得安靜。
表妹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隨後鬼鬼祟祟招呼伴娘團靠近,壓低聲音跟她們咬耳朵:「那桌人看見了嗎?除了中間那一個,其他都是不錯的目標。」
她說的中間那個,我好奇看過去,一眼便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我看見他了。
他沒看見我。
是孟繁榆。
長大四歲的孟繁榆,和記憶中不太一樣。
褪去青春年少時的稚嫩,他如今的眉眼越發深邃沉穩,周身沉澱出卓越斐然的氣質。
伴娘團裏,容貌最爲出衆的姑娘,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頓時不甘心地問表妹:「爲什麼他不行?」
表妹扯了扯那姑娘的胳膊,語氣難得嚴肅正經:「他,咱們夠不上,別癡心妄想,免得惹禍上身。」
姑娘名叫尹冰,是清高性子,聞言,淡淡「哦」一聲,好似聽了勸。

-5-
我推說不擅長社交,就不一起過去打招呼了。
「瘋了嗎?」表妹拖着我往前拽,「你這麼好的條件,就該多認識青年才俊!」
她做事匪氣。
我擔心鬧出動靜,急忙妥協,跟在她身後,不動聲色來到那桌。
表妹喊孟繁榆「三哥」,非常規矩地打招呼。
孟繁榆一如往昔紳士得體。
好像……也不完全相同。
他身上多了一重疏離感,讓人感覺看上去隨和,其實並不好親近。
表妹笑靨如花:「不知道三哥在這兒,不然,早帶我的小姐妹們過來玩兒了。」
尹冰很好地接住了這句話。
她大大方方跟孟繁榆打招呼,跟着表妹喊:「三哥好~」
孟繁榆抬眸看了她一眼,笑容很淡。
旁邊一位年輕男人打圓場:「這聲三哥喊的人可不多,妹妹,你還是跟着我們一起喊孟少吧。」
尹冰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從善如流地道歉:「失禮了,孟少。」
我在心底暗贊她情商高,輕鬆就把尷尬化解了,卻不妨表妹突然出聲道:「三哥,這是我表姐,常今悅。」
她說完話,往旁邊撤了一步,將身後的我完整暴露出來。
眼前豁然亮堂起來,好幾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正前方射過來的那道,尤其鋒利,幾乎望過來的瞬間,我便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凌厲。
我自知躲不過去,緩緩抬眸,回望過去,看見那張熟悉又顯得陌生的臉。
我捏緊手心,佯裝鎮定,微笑道:「孟少好~」
孟繁榆的嘴脣抿成一條拉抻的橫線。
他盯着我,沒有開口說話。
整個人顯得異常冷峻。
氣氛其實算不上差。
我們都僞裝得很好。
沒有人察覺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對勁。
表妹繼續介紹她的小姐妹。
伴娘團也在積極嘗試融入這一桌。
孟繁榆的這桌朋友都挺和善,沒有人不給表妹面子,場面一直保持着活躍。
直到孟繁榆忽然喊:「常今悅。」
他猝不及防喊了我的名字。
聲音不大。
卻瞬間令現場安靜下來。
我的心不受控制重重一跳,下意識看向他。
他坐在沙發上,仰頭望着我,臉上的表情不見波動,只從喉嚨裏緩慢吐出四個字。
他說:「ƭŭ₀好久不見。」
然後,是落針可聞的寂靜。
好似過了幾秒鐘,表妹驚訝地找回聲音:「姐,你跟三哥……你們認識?」
這個問題終是當衆擺到了我面前。
我啞然,在心頭細細想過,纔給出答案:「我們是校友。」
孟繁榆一直盯着我,聞言,身體微微一頓。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步向我走近,動作不快,身上帶着沉甸甸的低氣壓,好似籠罩了一團悶着雷電的烏雲。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腳步,宛如自嘲般問:「所以,我連前男友都算不上?」

-6-
不妨他會問出這句話。
我沒有心理準備,啞口無言。
孟繁榆像是不耐,看向吳天昊說:「今天時間差不多了,該散了吧。」
吳天昊一秒反應過來,連聲道:「啊,是,今天就到這兒,散了吧,散了。」
party 結束。
孟繁榆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我……」
被他握住的地方像是躥起一道電流,我竟沒捨得甩開,任由他拉着我消失在身後衆多八卦的視線裏。
汽車悄無聲息行駛在路上。
車窗緊閉。
開了空調。
前往酒店最多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卻始終沒有抵達目的地。
我看着車窗外不斷向後移動的風景,漸漸意識到,載着我的這輛車,正在 A 市漫無目的地穿行。
我沒有出聲詢問,假裝對此一無所知。
孟繁榆就這樣載着我,不知道兜了多久的風,直到我出聲打破沉默。
我說:「孟繁榆,我困了。」
他直視前方,好像沒聽見我的話,卻在片刻後,打了回頭的方向盤。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酒店大門外。
我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猶豫幾秒ẗṻ₍,終是一言不發,下車離開。
「常今悅。」身後傳來喊聲。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去。
孟繁榆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直直看着我,表情晦澀不明。
我冷漠地不出聲。
他得不到任何回應。
像是受不了我這麼冰冷的態度,他眼皮微闔,掩去眼底多餘的情緒,再次抬眸時,像什麼也沒有發生般,對我道:「晚安。」
我短促回了聲嗯,轉身匆匆離開,內心兵荒馬亂。
前腳回到酒店,表妹後腳打來電話。
「姐,你跟三哥……」
我心知肚明,打斷她道:「我們沒什麼關係。」
「哦哦,那就好。」
嘴上說着那就好,實際上,表妹並不放心:「姐,你別怪我多嘴哈。」
「你可能不清楚孟繁榆家裏的情況。」
「他們這種人,咱們真的夠不上。」
「你可千萬別犯糊塗,毀了自己一生。」
「他有未婚妻的,朱茵茵,你可能沒聽說過這個人。」
「朱家最得寵的幺女,貨真價實的掌上明珠,吳天昊他媽見了她都得夾緊尾巴做人。」
「姐……你要是惹上……」
我頭疼地再度將她打斷:「我知道。」
「啊?」
「我知道孟繁榆家裏的情況,也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誰,你不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原來你都知道?」表妹總算放心了些,「你知道就好,那、那我掛了?」
「好。」
掛斷電話,我將手機握在掌心,獨自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
我控制不住地想起孟繁榆。
今天見到他後,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說話時的語氣,看向我的眼神,在我腦中一遍遍循環播放。
我驚訝於自己竟然一幀一幀記得清清楚楚。
深深吐出一口氣,我仰靠在沙發上,抬起手腕蓋住眼睛。
給自己最後五分鐘的時間,逼自己從這些畫面裏抽離,將孟繁榆深深埋進心底看不見、觸碰不到的地方。

-7-
這輩子,我見過最糟糕的婚禮,就是表妹的婚禮。
表妹的婆婆,姓吳。
吳天昊隨母親姓。
吳夫人性格強勢。
吳天昊違逆她的意願,堅持娶表妹,吳夫人心裏一萬個不高興。
只是因爲拗不過唯一的兒子,在提出一大堆無理的要求,並且得到滿足後,吳夫人勉強鬆口同意表妹嫁進吳家。
表妹的豪門日子不好過,這一點,婚禮上已初現端倪。
婚宴流程是吳夫人一手安排,表妹全程跟在她身後伏低做小,稍有一句話說得不得體,一件事做得不合吳夫人心意,就會招來一頓教訓。
表妹被訓得抬不起頭來,還得強撐笑臉,扮演好新娘的角色。
吳夫人沒將表妹看在眼裏,順帶的,我們這些表妹請來的客人,她亦視爲空氣。
中途,表妹敬酒的時候,喊錯了一位賓客的名字。
那位客人很受吳夫人重視。
吳夫人當時就變了臉色,跟客人賠禮道歉後,一刻也忍不了,將表妹喊去私人房間,劈頭蓋臉一頓罵。
沒人敢去給表妹解圍。
在娶表妹之前,吳天昊就跟表妹說得很Ťů₈清楚,他媽脾氣不好,真正的千金小姐嫁進他們家,恐怕受不了準婆婆的氣。
他娶表妹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求表妹承受他媽媽的壞脾氣。
表妹同意了。
所以,現在表妹被婆婆刁難,吳天昊壓根兒不想往裏摻和,更遑論施以援手。
至於另外六位伴娘,她們怵吳夫人得很,一個個耷拉着腦袋裝鵪鶉。
唯獨我不忍心。
表妹再怎麼樣,也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妹妹。
我不願意見她如此孤立無援。
房間裏傳來的訓斥聲涵蓋太多輕視與侮辱,我聽不下去,敲響房門,不請自入。
發現有人膽敢不經允許闖入,吳夫人不悅地高高吊起眉毛。
不待她發話,我先客氣道:「伯母,賓客們都在等下一個環節。」
認出我是表妹的孃家人。
吳夫人斜瞥我一眼,高昂頭顱,聲音裏帶着冷厲的傲慢:「誰準你進來的?沒有家教,滾出去!」
表妹蒼白的臉上寫滿難堪。
也許她曾以爲自己能擋得住婆婆的刁難,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遠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
她應該很清楚,婚禮過後,真正的生活纔剛剛開始。
我無意與吳夫人發生衝突,畢竟表妹以後還需要在她手底下討生活。
不想將場面鬧得難堪,我特意撿了軟話來說:「新娘子的妝花得厲害,得補一補,不然,我先帶她下去補妝,伯母您消消氣。」
然而,吳夫人不喫這套。
她似不屑與我說話,只對着表妹刻薄諷刺:「這就是你們家的親戚,呵,果然是你們這種……」
「叩——叩——」
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吳夫人的話。
一道修長的人影站在門口。
他旁若無人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開口很是隨意:「找你半天了,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沒反應過來他的用意,直到聽見吳夫人試探着問:「三少跟覓覓的表姐認識?」
她連我姓什麼都不知道,只用「覓覓的表姐」來作稱呼。
表妹如同得救般,迫不及待接話:「三哥和我姐是校友。」
「怪不得!」吳夫人嘴裏溢出一聲笑,笑聲又輕又軟,一改先前的疾言厲色,她拉過表妹的手,和藹地拍了拍,「覓覓,你得多跟你表姐學一學,她一看就是能幹孩子,做事果斷,說話得體,進退合宜。」
表妹噎了一下。
我也沒能接上話。
我們都被這一手變臉功夫震驚到失語。

-8-
吳夫人對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順帶的,表妹也跟着沾光。
婚禮得以正常進行下去。
這一切全託孟繁榆的福。
孟繁榆長手長腳坐在我身邊,問我:「婚禮結束後,你是不是要回 C 市?」
我盯着婚宴舞臺,不去看他,回答也似敷衍:「是,明早的飛機,機票已經買好了。」
他短暫沉默一瞬,抬頭看向天空,聲音低低的:「A 市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你如果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四處逛逛。」
「不了,」我拒絕得很乾脆,「回去還有工作。」
孟繁榆頓了一下,目光放空,又問:「明早幾點的飛機?我送你。」
「不用麻煩,酒店那邊打車很方便。」
「常今悅,」他的嗓音忽而向上揚高一度,我心頭驀然一緊,便聽他道,「是不是不管怎麼樣,我最終得到的都只會是拒絕?」
其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也已將我逼入絕境。
我憋着一股狠勁兒,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孟繁榆像被人點了啞穴,愣在原地。
我想,或許,我該改簽。
表妹的婚禮一結束,我就立刻返回 C 市。
不用非得等到明天。
然而,我尚未表明提前離開的意思,表妹先一步懇求我:「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吳家住一陣子再走?」
她雙手合十,眼裏軟軟的全是懇求。
她寄希望於我留下來。
這樣一來,吳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會讓她的日子好過一點。
可是,吳夫人看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孟繁榆。
可我又憑什麼借孟繁榆的勢?
我很堅決:「不,明天一早我就走。」
表妹扯着我的手腕,小孩兒似的撒嬌耍賴:「姐,你就多留幾天吧~吳天昊他媽又兇又惡,你多陪我幾天,讓我適應適應。」
我冷硬抽出手,不留一絲情面道:「方覓,從你țŭ̀₆決心嫁給吳天昊那一天起,就應該想到今後面對的一切是你必然需要承受的後果。」
不妨我會把話攤開講得這麼直白,表妹掛不住面子,惱羞成怒:「不願意就算了,我還不是想讓你在 A 市多玩兒幾天?」
她臨時找的理由,蹩腳得可笑。
我沒有拆穿。
表妹的婚姻,如她所願,助她實現了階級跨越。
他們家從縣城搬進 C 市,住大別墅,請司機和保姆,出入豪車接送。
那份闊氣,羨煞旁人。
人人都誇表妹有出息,父母享女兒福,可,誰又看到福氣背後的忍辱負重?」
即便是最普通的兩口子也免不了爲家庭矛盾而苦惱,更何況一無所有的普通人嫁入金光閃閃的豪門。
婚姻關係不對等,強勢的那一方看弱勢的那一方,天生就會覺得她不配挺直背脊做人。
這還只是表妹口中夠得上的豪門,換成是孟繁榆,不可逾越的天塹擺在眼前。
不是非得親自去淌一淌,才知道洪流席捲,必使人粉身碎骨。
表妹選擇了我所拋棄的那條路。
那條路上,除了有孟繁榆以外,其餘全是荊棘。
行差踏錯,一步深淵。
我疾言厲色告誡表妹,又何嘗不是在告誡我自己。
在孟繁榆一遍遍向我靠近,卻一遍遍遭到我拒絕,露出心碎的表情時。
在他聽見我說有男朋友了,整個人面如死灰,一動不動僵住時。
我無法忽視內心真正的感受。
我心疼得發緊。
當初分手時,孟繁榆曾說,最好別相見,否則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只有離他足夠遠,遠到一輩子不相見,我好像才能控制住自己。
不然,我怕自己會變成那頭被蘋果吊着往前走的蠢驢。
因爲渴望得到那顆蘋果,所以明知刀山火海,依然義無反顧,一頭扎進去。

-9-
我迫不及待想要逃離 A 市。
然而,天不遂人願。
前往機場的路上,我出了車禍。
刺耳的剎車聲後,車子天旋地轉。
我的腿被壓住,腦袋撞出了血,恍惚之際,聽到 120 呼嘯而來的聲音。
從醫院裏醒來,孟繁榆守在我身邊。
他握着我的手,嘴脣貼着我的手背,滿眼紅血絲,像剛熬完Ṫū́₅鷹。
醫生說我很幸運。
那場事故,司機當場死亡,而我只是輕微腦震盪,外加右小腿脛骨裂縫,輕微移位。
治療也簡單,給骨頭復位後,打上石膏,每週來醫院複查拍片。
休養得好,骨頭沒有跑偏,就能免挨一刀。
要是移位大了,還是得動手術。
總之,腳不能沾地,得殘廢似的靜養。
既然已經醒過來,沒道理繼續耽擱孟繁榆的時間,我催他回去休息。
他好像還未從我差點車禍喪生的驚嚇中回過神來,臉色十分難看,問我:「我走了,誰來照顧你?」
「我可以請護工。」
「護工不行,我不放心。」
「我一會兒打電話給表妹。」
「你表妹跟吳天昊度蜜月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我語塞。
在 A 市,除了表妹,我再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也許可以向父母求助。
可是,一想到爸媽千里迢迢飛過來,可能會跟孟繁榆打照面,我下意識否定了這個念頭。
我跟孟繁榆的羈絆不能再牽扯更深了。
看我爲難,孟繁榆忽然問:「你男朋友呢?你來 A 市參加婚禮,他不陪同。你出了車禍,考慮了所有人,獨獨沒有考慮讓他來照顧你嗎?」
我心頭咯噔一下,警惕地看向孟繁榆。
撞見我緊張的窺探,孟繁榆臉上的表情動都沒動一下。
他說:「常今悅,我知道你在撒謊。」
他篤定地戳穿了我。
我無從狡辯,抿着嘴巴,閉眼裝死。
我堅持花錢請護工。
孟繁榆罕見地態度強硬,將我擄回他家。
一個大平層。
他自己的居所。
我被安置在主臥,他的房間。
他好像不忙,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圍着我轉。
我只好逼自己睡覺。
我想,我睡着了,他覺得無聊,自然會離開。
抱着這個想法,每次孟繁榆進房間時,我都假裝睡着了。
我以爲他會離開,沒想到,他徑直在牀邊坐下。
不多久,我感覺一陣似有若無的碰觸,撩開我額間碎髮,一路下滑到鼻尖。
路過嘴脣時,停留。
爾後,是一陣酥麻的電流,手指粗糲的觸感,在我脣瓣上細細碾動。
我恍然驚覺,他在用手指描摹我的輪廓。
腦中不自覺浮現骨節分明的手指虛虛懸空,孟繁榆俯身凝視我的畫面,心臟劇烈跳動起來,聲音大得震耳欲聾。
我萬分後悔爲什麼要裝睡?
現在醒過來會不會顯得太刻意?
剛這麼想,牀鋪突然往下陷,緊接着,孟繁榆滾燙的呼吸落在我脣瓣。
我心跳驟停,還沒拿好章程。
由不得我多想,他的吻落了下來。
我驚得伸手去推他。
他不顧我的推攘,單手撐着牀鋪,另一隻手伸進我腦袋底下,繼續加深這個吻。
直到我們氣喘吁吁地停下。
我心頭窩着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悶氣,惱怒之下,衝他大發雷霆:「是因爲什麼?因爲我甩了你,所以你念念不忘這麼多年,非要逼得我屈從才肯罷休,是嗎?」
孟繁榆聞言,身上的氣息往下一沉。
我親眼目睹他咬緊了後牙槽,攥着拳頭,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穩着聲線,吐出一句:「常今悅,不要拿話氣我。」
我瞪他,氣他的招惹,更氣自己反抗得窩囊。
我明明應該遠離他的,像我這四年來所堅持的那樣。
而不是每次他一接近就換來一次我狼狽地丟盔棄甲。

-10-
我故意冷着孟繁榆。
用冷淡在我們之間豎起一道堅不可摧的牆壁,清楚地劃分出我所認爲的安全距離。
一旦孟繁榆跨過這個距離,我會用冷漠將他逼退。
我暗中圈定的這個隱性規則,孟繁榆心裏再清楚不過。
他配合着我,然後,在我能接受的底線上,忘乎所以地試探。
久而久之,我們之間莫名其妙發展成一種微妙關係,就像極不穩定的蹺蹺板,兩個人合力不去打破勉強維持住的危險平衡。
我的腿傷需要靜養四至六週,這期間孟繁榆只出過一次門。
很巧。
他出門那日,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繁榆的妹妹,孟心盛。
孟繁榆專門請了兩位護工在家裏照顧我。
是護工給孟心盛開的門。
我從沒見過孟繁榆的家人,甚至他的朋友,我也幾乎不認識。
但孟心盛開門見山。
她說:「知道三哥今天不在家,所以特意趁他不在的時候來見你,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叫三嫂,還是今悅姐?」
兩個稱呼都不合適。
「你可以叫我常今悅。」
孟心盛在椅子上坐下。
那張椅子平常是孟繁榆坐,挨牀邊放着,離我很近。
坐下後,孟心盛不說話,拿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仔仔細細瞅我。
我不習慣被人這樣盯着看,主動問她:「你特意來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就是好奇,」孟心盛嫣然一笑,「想看看把我三哥迷得神魂顛倒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摸不準她的真實來意。
我便不着急詢問,衝她笑了笑,耐心等待她自己把話說到點子上。
果不其然,等了沒多一會兒,孟心盛問我:「今悅姐,你的腿什麼時候能好?」
我答:「下週去醫院檢查,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拆石膏了。」
「那感情好,下週五是我的生日,你要是有空,可以來參加我的生日宴。」
「抱歉,」我一秒不帶猶豫地拒絕,「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 A 市了。」
「真的不來參加嗎?我邀請了朱茵茵,她是三哥的未婚妻。」
來了!
這纔是她今天來找我的主要目的!
我噙着笑,故意繞開有關朱茵茵的話題,撿不要緊的回答:「還有工作需要處理,得趕緊回去。」
孟心盛顯然不喜歡兜圈子,見我不搭茬,乾脆直截了當問我:「今悅姐,你不好奇朱茵茵?」
我斬釘截鐵道:「不好奇。」
她噎了一下,又起話頭:「說起來,咱們頭一次見面,你似乎也不好奇我爲什麼知道你的名字?」
我聽出這句話暗含的深意,不覺詫異,坦言道:「我以爲孟繁榆提起過。」
孟心盛噗嗤一笑:「沒有,三哥從來沒有提起過,他怕給你惹麻煩,一直小心翼翼,沒跟任何人提起你。」
「但我們又不是傻子。」
「三哥大學畢業以後,本來可以繼續深造的,偏他着急要回家裏做事。」
「他很賣力,只要是交到他手裏的差事,沒有完不成的。」
「爸媽特別欣慰,以爲三哥上進,直到他拿自己拼出的成績跟爸媽提條件,第一條就是跟朱茵茵退婚。」
「當時我媽就覺得不對勁,派人去查,查到了你。」
「你的名字,是我媽告訴我的。」
「還有很多關於你的事。」
「比如,你頭也不回地甩了三哥,瀟灑回到 C 市,在你們那邊當電視臺記者。」
「有一次,你去採訪果農,發現果農的日子不好過,辛苦Ṫṻ₊種出來的水果賣不出去,爛在地裏。」
「你起了惻隱之心,於是辭去電視臺的工作,開始從零做起,搞水果批發。」
「最慘的一年,虧損嚴重,你咬死了牙,沒坑果農一分錢,東奔西走總算把難關度了過去。」
「現在你開了一家龐大的水果市場,有專門的水果銷售 APP,銷量很不錯。」
「我說得沒錯吧,今悅姐?」
「是沒錯。」我嘴上淡定,實則暗暗心驚。
沒想到,這些年,我一直活在別人的監視下。
有一雙眼睛藏在暗處窺視着我,而我竟毫無所覺。

-11-
孟心盛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
她抱歉地軟下眸色:「心悅姐,我們家對你的密切關注,希望你不要介意,主要是三哥爲了你,表現得太魔障。」
「你們分手後的這四年,他先是強勢提出要退婚,然後瞞着家人自立門戶。」
「爸爸本來是有意想要三哥跟着大哥做事的,也被三哥給拒絕了。」
「父子倆鬧得不可開交。」
「老實說,得虧我們家孩子多,三哥上頭還有大哥和二哥撐着……」
意識到話題扯遠了,孟心盛重又將話題扯了回來,語氣懇切:「心悅姐,我們家確實比較難搞。」
「凡是跟我們領證的人,父母長輩都得挑了又挑,纔敢拍板。」
「這是沒辦法的事,對於普通人來說,一段失敗的婚姻,最多就是分走家產。」
「換到我們身上,可能牽扯的是整個家族的興衰,所以不得不慎重。」
「相比起不知深淺的尋常人家,同樣門戶下成長起來的孩子,他們更懂得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才更適合成爲我們的另一半。」
「當然,也不絕對,譬如我爸媽,他們對你的評價就很高。」
說到這兒,她停了停,才接着道:「心悅姐,我三哥早就跟朱茵茵退婚了,他現在單身,不,準確來說,你們分手這四年,他一直單身,身邊沒有過別人。」
我不禁懷疑:「你是你三哥請來的說客?」
孟心盛猛搖頭:「是我媽讓我來的,我是我媽的說客。」
我分辨不清孟心盛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凝神想了想,問她:「你的生日宴會,我還能去嗎?」
「當然!隨時歡迎!」她欣喜道,「今悅姐,你爲什麼改主意了?」
因爲我想起來分手那年,孟繁榆曾懇求我給他五年時間,當時我鐵石心腸地拒絕了。
我以爲,五年之約不再成立,沒想到他竟然獨自在堅持。
如果孟心盛說的都是真的。
孟繁榆已然默默做了那麼多,那我不至於連踏入他的世界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我只是想要選擇更想擁有的生活,這不代表我是膽小鬼。
晚上,得知孟心盛前來拜訪,孟繁榆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我房間裏打聽:「跟妹妹聊了些什Ŧŭₗ麼?」
我如實相告:「她邀請我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
看我不像是受過氣的樣子,他的神態放鬆下來,問我:「會去嗎?」
我騙他說:「拒絕了。」
這個答案彷彿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點點頭,沒說話,周身縈繞着不明顯的黯然。
石膏是週四拆的。
孟繁榆尋了個「需要適應走路」的藉口,又將我強留了一夜。
隔天,我睡醒起來,發現他不在,以爲他已經出發去參加生日宴了。
毫無防備地推開浴室門。
孟繁榆剛洗完澡,裸露着上半身,正對着鏡子用毛巾擦頭髮。
一身鍛鍊得很好的肌肉明晃晃叫我看了個乾淨,還有掛在脖子上那根鎖鏈似的項鍊。
之前,我都沒發現他戴了項鍊。
我有種猝不及防佔了別人便宜的尷尬,匆匆扔下一句「抱歉」,轉身想回避。
他伸手將我拽了進去,欺身壓在衛生間檯面上。
我對着鏡子,清楚地看見,孟繁榆高大的身影抵在我身後。
溼潤的頭髮軟軟貼着他的臉頰,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整個人彷彿壓抑狠了,以至於所有激烈的情緒全都隱藏在那層沒有撕破的表皮下,不露聲色地瘋狂着。
留海在眼睛下方打下陰影。
孟繁榆抬起晦澀不明的眼睛直視鏡子裏的我,問:「你會走嗎?」
我腦子裏一團漿糊:「什麼?」
他嗓音低啞:「我今晚回家還能不能見到你?」
並未給我回答的時間,他忽而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我的臉頰,向旁邊輕輕一掰,我受力往一側歪頭,他趁機俯下臉來,嘴脣覆蓋在我露出的脖頸上。
一陣滾燙的熱意。
我在他懷裏發抖,聲音細弱蚊蠅:「能看見。」
他以爲我怕留下痕跡,所以拒絕他的親近。
縱然身體因爲尖嘯的慾望繃得死緊,他亦停下動作,只將臉埋在我的脖頸處,緩慢喘勻呼吸。
好像無論來多少次,只要我喊停,他永遠都能剋制。
自心臟處湧起酸澀滯意,我回身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我今天不走,ẗũ̂ⁱ不管你去哪裏,去幹什麼,多晚回來,我都等你,好不好?」
孟繁榆不可置信地頓了一下,爾後,將我箍進懷裏,用力抱緊。

-12-
我去參加生日宴的目的只有一個,見孟繁榆的母親。
如果孟心盛沒有說謊,她是莫夫人派來的說客。
莫夫人既然提前派了她來,並且,又盛情邀請我參加生日宴。
那麼,莫夫人也一定會出席在宴會上。
果不其然,我見到了莫夫人。
她衆星捧月,在一衆衣着光鮮的夫人堆裏,擁有獨屬於自己脫穎而出的高貴氣質。
我並非沒有遲疑。
一想到無形中被監視的四年。
想到即便不受長輩刁難,只要選擇跟孟繁榆在一起,往後夫人堆裏少不了也得有我一個。
想到只要踏出這一步,再難回頭尋清淨。
我也躊躇地停下過腳步,但腦中閃過孟繁榆的身影。
如果他非要堅持,我不忍心再看他一個人孤獨地努力。
摒棄紛紛擾擾的念頭,我義無反顧走向莫夫人。
莫夫人早早便看見了我,並不着急,一直到我主動走到她身邊,才露出笑。
我單刀直入:「莫夫人,你好,我是常今悅,請問,我可以跟您的兒子孟繁榆相愛嗎?」
我和莫夫人,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索要的,不是允許,而是平等。
莫夫人頷首承諾的「可以」代表着在與孟繁榆接下來的交往中,我將得到來自他家人足夠的尊重。
他們平視我,而非俯視。
這對每一個以結婚爲目的、走進戀愛關係中的女性而言,都至關重要。
作爲生日宴的主角,孟心盛挽着孟繁榆的胳膊登臺。
她今天穿了蓬蓬公主裙,笑容陽光明媚,簇擁在一片祝福聲中,開心得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孟繁榆充當王子角色,陪伴在妹妹身側。
宴會進行至一半,突然衝進來一個小姑娘,一頭扎進孟繁榆懷裏。
孟心盛都被擠到了一邊去。
小姑娘不知道受了什麼委屈,把臉埋在孟繁榆懷裏,雙手死死抱着他的腰,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朱茵茵,你幹嘛呢?」孟心盛着急想把人從孟繁榆懷裏扯出來。
小姑娘一扭胳膊,把她的手甩開了。
爲了避嫌,孟繁榆兩隻手舉起做投降狀,任由懷裏人痛哭,他沒有擁抱安慰的打算。
他不知道我在現場。
孟心盛知道。
發現我注意着這邊的動靜,孟心盛一臉懊悔,悄然示意孟繁榆:「三哥,今悅姐看着呢!」
孟繁榆偏頭看過來,下一秒,他詫異地挑眉,一把將哭得正凶的朱茵茵從懷裏扯了出來。
朱茵茵猝不及防被拖出懷抱, 臉上帶着驚嚇, 還想繼續找孟繁榆哭,只看見孟繁榆大步跨向我的身影。
她淚汪汪的眼睛在我和孟繁榆身上來回一轉,嗷一嗓子哭嚎着撲進了孟心盛懷裏。
孟繁榆幾步走到我跟前, 他身上有急促的氣息, 解釋也很慌亂:「她突然扎進來, 我沒有料到。」
「她和心盛一樣,我只當小姑娘來看待。」
「退婚的事,對她有愧,所以大庭廣衆之下, 不好下她的面子, 纔沒有第一時間推開。」
我往雙人沙發裏面挪了一個窩, 空出新的窩, 拍了拍,示意孟繁榆:「你坐下說, 我仰脖子看你, 累。」
他乖乖在我身旁坐下, 目光始終緊張地看着我, 似乎想確定我有沒有生氣。
我伸手揪住他半邊西裝領子, 扯着他靠近我,另一隻手探進他脖子裏,勾出掛在他脖子上的項鍊。
「項鍊上掛着的, 是我的戒指, 對不對?」
我們在坎特伯雷大教堂舉辦的那場婚禮, 他送給我的戒指, 分手的時候, 我退還給了他。
那天,我看見了, 戒指掛在項鍊上,項鍊戴在他的脖子上。
原來, 他一直偷偷戴着。
我解開項鍊,取下戒指, 重新戴上。
大小依然合適。
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衝動, 我問孟繁榆:「我們提前離席, 會不會不太好?」
他似乎不明白我想做什麼,不過仍然回答:「不會。」
「那我們回去吧,我想單獨跟你待在一起。」
「孟繁榆,我很想你。」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其實我也要憋壞了,分手後的這四年,每一天都很想念。
後來, 我問起孟繁榆, 如果我沒有去 A 市, 沒有再與他相遇, 等待我倆的結局是不是錯過?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常今悅, 你難道沒發現嗎?曾經允諾你五年才能做到的事,我花四年做到了。」
「我怕五年太長,你忘了我。」
「所以緊趕慢趕, 想早一日趕到你身邊。」
「什麼最好別相見,都是謊言。」
「你不來,我也會去見你的。」
「我們不會錯過。」
「因爲我會始終堅定地奔向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