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紅妝赴荒年

謝家三郎蒙冤下獄後,被判貶謫嶺南。
我不顧家人阻攔,在獄中與他草草成婚。
從名門小姐淪爲村婦的第六年,他終得昭雪,重返上京。
可他風光沒幾日,便邂逅了【真愛】,執意以正妻之禮娶做平妻。
我哭過鬧過,卻無人在乎。
所有人都說:
「這條路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別再矯情了。」
「安生過日子不好嗎?」
對,是我選的路。
可既入窮巷,我也該及時回頭。

-1-
「你究竟想如何?」
與謝明思大吵過後,回孃家的第二個月,他並沒有來接我。
反而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地將他的心上人抬入了謝府。
那位女子以謝三夫人自居。
與謝明思恩愛和睦。
時常一同外出。
或打馬遊街,或吟詩潑茶。
不少人都以爲,那纔是正牌的謝三夫人。
阿孃知曉消息後發怒了,氣得對我連連拍打:
「女婿只是想娶個平妻。」
「又不曾叫你退位讓賢?」
「你何至於妒性如此大?」
「現在好了,新人娶了,女婿也不來接你,我看你怎麼辦!」
我任由阿孃打罵,不敢閃躲。
待到阿孃累了,捶地大哭時。
我才跪在她的身邊,試探道:
「阿孃,我能不能,和謝明思和離?」
我說得很小心。
但阿孃還是給了我一耳刮子。
我被阿孃打得偏過頭去。
捂着臉,怔怔出神。
阿孃喘着粗氣道:
「和離?」
「你想都別想。」
「你就是死,也得給我死在謝家。」
阿孃惡狠狠地瞪着我,手指都在顫抖:
「你當初執意要嫁給謝明思的骨氣呢?」
「不叫你嫁,你非要嫁,還跑去牢裏成親。」
「那個時候不要姑娘的臉皮子,如今怎的要臉,受不了羞辱了?」
我被阿孃罵得臉上火辣辣的。
可阿孃猶恨不夠,惡聲惡氣道:
「你有今日,都是你自甘下賤換來的。」
「誰叫你沒皮沒臉,自個巴上去。」
「還眼瞎目盲,挑了個那樣不知感恩的男子。」
「嶺南那等蠻荒之地,你陪着他一待就是六年啊!」
「可誰在乎呢?」
阿孃抹了臉上的眼淚,在婢女的攙扶下起了身,整理好衣衫後。
她朝着門外走,丟下一句:
「要麼你就乖乖給我回謝家。」
「要麼,你就三尺白綾了結自己吧!」
「我孟家,決不能出了一個自甘下賤的女兒後,又出一個不能容人的棄婦。」
我跪在地上,無地自容。
自甘下賤的是我。
不能容人的棄婦……也是我。

-2-
我對謝明思算得上是一見鍾情。
他是上京的雙璧之一。
何等風采,自不必多說。
阿孃知曉我的心思後,化解上一輩的恩怨由頭,促成了這樁婚事。
可謝明思的眼裏沒有我。
他喜歡貌美多才、性情不羈的女子。
哪怕是青樓裏的花魁,打魚的漁女,在他眼裏,都遠比我有趣。
定親數年,他與我說的話不超十句。
婚期一拖再拖。
阿孃氣急敗壞,想要退婚。
是我堅決不肯。
就在我拖到了二十,成了上京最有名的老姑娘時。
謝明思卻被人污衊,以詩詞嘲諷太子蠢笨如豬。
他被下了大牢。
前途未卜之時。
我身着自己繡的嫁衣,在牢中與他成婚。
我以身入局,孟家這纔出手相助。
在嶺南的六年。
謝明思只是一個小縣令。
嶺南臨近邊陲,其中關係盤根錯節。
我們曾雙雙病倒,命垂一線。
也曾因他不願與當地的官員同流合污,被斷了衣食,沒了俸祿。
謝明思是官員,有政務,不能做買賣,我也只能做些果腹的生計。
最困苦的時候,我還需要打柴、捕魚、摘野果爲生。
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謝明思。
還要維持世家夫人的體面,不可在外露了怯。
一向目下無塵的世家公子眼中,終於看到了我。
那時他抱着我,一句又一句地說:
「抱歉,是我害了你。」
最風光時,他也曾對我說:
「有六ŧŭ̀ₑ娘與我相伴,此生足矣。」
那六年裏,我們如同尋常夫妻那般恩愛。
我以爲,我們會這般下去……
謝家不來接我。
我便只能厚着臉,自己回去。
但回去那日,謝府卻不開正門,只許我從側門走。
我愣了一下,送我回來的兄長率先發怒:
「謝家是何意思?」
「謝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連正門都走不得了嗎?」
就在此時,一個身着紅裙,頭上戴着金燦燦步搖的少女自內走了出來。
正是謝明思新娶的夫人。
她抬眼瞧我,揚起下巴:
「明媒正娶?不見得吧?」
「我可是聽說了,她可是翻牆跑出來,跑到牢裏和三郎成的婚。」
「大戶人家不是都要臉面,這種講究起來是什麼……」她滿臉戲謔,又故作沉思,方纔拉長了聲音道:
「哦……自奔爲妾嗎?」
「既是妾室,怎能走大門?」
兄長聞言,頓時啞口無言。
我不堪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沒入了手心,心底冰涼一片。
她見我和兄長沒有反應,臉上的得意越發明顯:
「雖說我出身江湖。」
「但也知禮義廉恥。」
「謝三郎愛我,要娶我過門,便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娶我。」
「比起那些個不要臉、上趕子巴結的貴女,要強多了。」
說着,她盯着我,似笑非笑道:
「說來,我很好奇,你怎有臉以正妻自居?」
「莫說高門大戶,就是鄉野人家也不會要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吧?」
兄長聞言,咬着牙低聲道:
「謝府居然讓這樣的ŧűⁱ女子堵在門口,給我們孟家難堪?」
他瞪了我一眼。
但爲了孟家的顏面,只能硬着頭皮爲我撐腰。
他揚起了聲音冷冷道:
「你們謝府欺人太甚,竟敢叫我孟家女做妾?」
「我現在進宮找皇后娘娘做主。」
「這謝府不回也罷。」
說着,兄長便喝令馬車調轉車頭。
剛剛下令,謝府的大管家就匆匆跑了出來。
跪在我的馬車前,連連磕頭,又自打嘴巴:
「夫人息怒,舅爺息怒。」
「都怪小的疏忽了,才叫底下人開了側門。」
緊接着,大門轟然打開。
兄長冷笑,但還是下了這個臺階。
放下車簾時,我餘光瞥見那女子不甘的面容。
嫉妒,怨恨,恨不得將我一口撕碎。

-3-
我想,她定然是以爲。
我會受不住這氣,再不回謝家。
可惜,她不知道。
孟家寧可不要我這個女兒,也不會要一個棄婦的。
入了謝府後,我要先去拜見我那婆母。
可她不見我。
在這之後,每次我來請安,她都借病託辭。
而那新入門的夫人,卻能以媳婦的身份見到她。
幾個妯娌,也與她相交甚好。
我看得分明,這謝府上下,只把她當成了正室。
但我又能如何呢?
好在謝明思還算守規矩。
一個月三十日,我和那女子各佔十五日。
若有多出的日子,那便睡書房。
他也想與我緩和關係,贈我明珠,爲我繪像。
可我都不理他。
他很不理解:
「你從前不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
「爲何如今就要咄咄逼人呢?」
我不想與他吵,只是默然。
任由他唱獨角戲。
他被我氣壞了,往往說不上幾句話,就氣得甩簾離去。
日子久了,阿孃知道消息,又寫信來斥責我:
「要麼早早死了乾淨,要麼就給我彎下腰。」
「拼命攏住夫君,守住你的正妻之位。」
「跟個木頭人一樣的不爭不搶,你以爲你活得清醒淡然?」
「誰不笑你又蠢又不要臉。」
「好不容易得了些許謝明思的青眼,又有那六年情分在,你非要就此認輸?將他拱手讓人?」
阿孃總是罵我。
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我過得好。
我聽了阿孃的話,再不對謝明思擺冷臉。
可謝明思不愧是謝明思,見我緩和,便得寸進尺。
「嬌娘有孕了。」
「想住你的正院。」
「你就讓出來給她吧!」
見我臉色慘白,他還喋喋不休道:
「這孩子日後也要喚你一句阿孃。」
「你就當爲了孩子着想。」
我氣笑了:
「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憑什麼爲他着想。」
可謝明思卻理所當然道:
「你又不能生了。」
「這孩子與親生的,於你而言,又有何異。」
果然,枕邊人扎心纔是最痛的。
我顫抖着聲問他:
「我不能生了,謝明思,我究竟是爲何不能生的,你忘了嗎?」
我也曾有過孩子。不止一個。
可每一個,都因我過度勞累,而生生離我而去。
最大的那個,我都懷到七個月了。
爲了保它,我在牀上躺了六個月。
可聽聞謝明思被上官扣留,我只能咬着牙下牀爲他奔走。
當天晚上,那個孩子就成了一灘血水。
我不是沒有懷過的!
他不敢看我,嘴上說着:
「你也知曉懷孕的艱辛。」
「推己及人,你就對嬌娘好些。」
我笑了,笑得癲狂:
「推己及人,我做不到。」
「她又不曾像我一般,陪你在嶺南……」
「夠了!」謝明思一臉煩躁,大聲道:
「你究竟還要說多久?」
「你陪我喫了六年苦,我知道。」
「我不是都已經娶你,給你正妻之位了嗎?」
「我當初又沒逼你,要不是有那六年,你覺得你嫁得了我?」
謝明思說着,滿臉不甘和嫌惡:
「當初明明是你自己非要來嫁給我。」
「又不是我求着你,和我一起去嶺南受苦。」
「可你們孟家,卻好像我欠了你永生永世一樣。」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心疼你爲我毀了名聲,怕你沒有退路,在獄中和你拜堂……」
不等他說完,我拔下頭上的髮簪,對着他就是狠狠一捅。
身旁的勸阻聲、尖叫聲,全然不入我的耳。
我滿心都只有一件事:
【我要把謝明思的心給挖出來。】
【我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
一羣人上來拉着我,不顧身份尊卑地把我壓在身下。
手上染血的髮簪被他們奪走。
我則是直勾勾地盯着倒地不起的謝明思,恨恨地笑出了聲:
「謝明思,你最好是死了。」
「若你還活着,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4-
謀殺親夫,乃是極刑。
謝家第一時間將我鎖了起來。
謝明思新娶的那個女子,提着馬鞭便闖進了我的院子。
一見到我,她就展開馬鞭,想要抽我。
可謝家的僕人卻一個個擋在了我的身前。
她氣得不行,抽了好幾鞭。
見都被人擋了,抽不到我身上,便發狂似的大喊:
「你們在幹什麼?」
「我要打死這個謀害夫君的賤人。」
我坐在上方,輕輕笑出了聲:
「我的姑母乃是皇后。」
「我的大表弟乃是太子。」
「你莫不是以爲,我已經死到臨頭。」
「所以可以踩在我的頭上,肆意妄爲了吧?」
她憤恨地盯着我。
我則是將目光移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信不信,莫說我殺了謝明思。」
「就算我現在殺了你腹中的遺腹子,我也不會有事。」
她有些受驚,下意識地用手遮掩住腹部。
我又笑了:
「放心,我不會對孩子下手的。」
說到底,我恨的是謝明思。
無辜的孩子,倒也不至於叫我痛下殺手。
她盯着我,滿臉都是忌憚。
可她碰不到我,就只能恨恨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她每日都守在我的屋子前。
不許人給我送喫送喝。
便是送進來了,也是餿食爛菜。
她在屋外叫囂:
「有本事你就餓着。」
真的是,忍久了,真把我當成軟柿子了不成?
在又一次送進來殘羹剩飯之時。
我推開了謝家的奴僕,奪門而出。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我扯着她的衣領,將她壓在了身下。
扯着她的頭髮,就是一通打。
她下意識護着肚子,自然是打不過我,便被我打得直叫喚。
謝家人見狀驚叫。
趕緊上來扯着我,又將她抬了出去。
後來,她便不敢來找我麻煩。
畢竟,她被我壓着打,謝家也不曾爲她出頭……
被關在屋裏的第六天。
謝夫人來了。
她盯着我,也是滿臉厭惡。
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皇后娘娘命你入宮。」
「梳洗梳洗,進宮去吧。」
我不再像從前那般,對她畢恭畢敬。
聞言,只是淡定地坐在梳妝檯前,由婢女爲我梳妝。
透過銅鏡,我看到謝夫人的面容帶了些許扭曲。
我聽她咬牙切齒道:
「我本以爲你是個好的。」
「卻不料你這般狠毒。」
我打斷了她的話:
「在說我狠毒之前,先看看你的兒子做了什麼吧!」

-5-
謝夫人不甘地閉上了嘴。
她也知道,作爲一個後宅女子。
我對謝明思已經豁出了所有。
名聲、孩子、地位。
可謝明思另娶別人爲妻,還叫我讓出正院。
莫說我對謝明思的恩情。
就算是尋常聯姻,這都是打臉行爲。
可她也不可能站在險些害死她兒子的人這邊……
我被悄悄抬到了宮裏,送入了皇后姑母的寢殿。
姑母正在欣賞手上的寶石戒指。
見ťū₍我來了,只是輕描淡寫道:
「我與謝家說好了。」
「我允謝九郎回來,你與謝明思和離。」
「和離後,我送Ṭůₔ你去寺廟待幾年。」
「日後再接你回來。」
姑母口中的謝九郎,乃是上一輩的謝家公子。
皇后姑母未出閣時,曾與謝家上一輩的謝九郎定下婚約。
可謝九郎愛上了小官之女後,執意退婚。
姑母被迫遠嫁。
後來守寡,又被謝九郎以性情溫良、才華橫溢。
日後定能爲他照拂後宅,教養好子女爲由,強娶爲續絃。
自這之後,謝孟兩家勢不兩立。
幸虧姑母性情剛強,將謝家鬧得雞犬不寧後。
還改嫁給了曾經的大皇子,如今的陛下。
孟家纔算是揚眉吐氣。
謝九郎也被迫遠走。
姑母允這謝九郎回來。
相當於對過往之事既往不咎了。
謝家畢竟是大族,既能化解與姑母的仇怨。
犧牲一個兒子也是值得的。
何況謝明思並沒有死。
我知道姑母這是爲了我考慮。
但……
「我不和離。」
我仰起頭,對着姑母,鏗鏘有力道:
「我不願成全謝明思,讓他用那道傷斷了與我的恩情。」
「自此一身輕鬆,去過他的瀟灑日子。」
「而我……」一無所有。
姑母聞言,微微皺眉,隨即正色道:
「你應該知道,我這般爲你出頭,已是極爲不易。」
「你若是再出事,我保不住你。」
我當然知道。
Ṭŭ₋姑母是三嫁嫁給陛下的。
朝中對此頗有微詞。
她又把控着陛下的後宮,不許陛下選秀納妃。
使得幾位皇子公主都出自她的腹中。
勳貴世家對她不滿。
一直提防着她偏愛孟家,助長外戚勢力。
所以,她從不過問外面的事情。
阿孃逼着我忍。
便是出了我這個【棄婦】,孟家定然會清理門戶。
以免連累到皇后姑母。
說實在的,她願意爲我出頭,也着實出乎我的意料。
畢竟這位姑母主打就是斷情絕愛。
被未婚夫背叛,她不會難過。
夫君故去,她就第一時間找下家。
我這樣爲男子卑微到塵埃裏的女子,在她眼裏,應該是個極大的恥辱。
她爲什麼要幫我呢?

-6-
姑母不僅保住了我。
在我執意要回謝家的時候,她還將她身邊最爲得力的嬤嬤賞賜給了我。
「劉嬤嬤是宮裏的老人了。」
「最懂規矩。」
「回了謝家,就好好聽嬤嬤的話。」
我不明所以地帶着劉嬤嬤回了謝家。
謝家上下看着我,皆是神色古怪。
謝夫人更是眼角抽搐,險些端不住那副賢良淑德的模樣。
而謝明思娶的那位夫人見我,險些撲了上來。
只是被身邊人牢牢攔住了。
但這並不妨礙她指着我大聲咒罵:
「孟冉,你個賤人。」
「你不得好死……」
話還沒說完,劉嬤嬤就已經快步上前。
對着這位新夫人左右開弓。
沉聲開罵:
「市井門戶出來的,果然上不得檯面。」
「謝家也夠沒規矩的,就這般貨色,也叫出來見客?」
她捂着臉,難以置信。
被指着鼻子罵沒規矩。
謝夫人也有些繃不住了,臉色不好道:
「我謝家乃是百年大族。」
「家中的規矩,無需外人評說。」
「劉嬤嬤雖是皇后心腹,未免也太倨大了吧!」
劉嬤嬤聞言冷笑:
「妻者,齊也。」
「老奴還是第一次見到世家大族娶平妻。」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商賈門第。」
說着,劉嬤嬤將矛頭對準了那位新夫人,步步緊逼,鏗鏘有力道:
「一家只能有一位妻,什麼平妻,都是妾侍之流。」
「這個道理,就是說到陛下面前去,也是有理的。」
「便是陛下,那也是一位皇后,皇后之下皆是妃。」
新夫人愣愣地看着。
就見謝夫人突然沒了底氣,咬着牙低聲道:
「嬤嬤,說得對。」
真的鬧大了。
此事也是謝家無理。
再說了,這位新夫人本來就辦不了婚書。
所謂平妻,就是糊弄外面的說法。
劉嬤嬤一進門,就將這位新夫人打了個【身份不詳】。
她又命人當場剝去了這位新姨娘的紅裙。
拔去了她頭上的金簪。
衆目睽睽,就連下人都看着這場鬧劇。
新姨娘身懷六甲,受不住刺激,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劉嬤嬤眼睛都不抬一下:
「既然姨娘暈了,便仔細調養着吧!」
「送回自己屋子就是。」
緊接着,劉嬤嬤又說道:
「不對,這位姨娘怕是屋子裏會有逾制的東西。」
「我去清理一下。」
我見到那位新姨娘的眼皮動了動。
心下了然,原來是在裝暈。
劉嬤嬤雷厲風行,非但將新姨娘的院子都搬空了。
還藉口她的屋子與我一般大小。
實屬不恭。
直接將她趕到了通房住的屋子。
謝家不敢出言。
便眼睜睜地看着劉嬤嬤收拾那位新姨娘。
謝明思被扎心醒來後,知曉此事。
倒是要護着,撐着傷體,也要爲她做主。
可他已經是謝家的棄子了。
便是我將他關在屋子裏,視若籠中雀。
也無人管他。

-7-
我收拾謝明思。
斷他湯藥,缺他衣食。
劉嬤嬤就給那位姨娘立規矩,整風氣。
不過幾日,謝明思就會好好說話。
這位姨娘也會乖巧恭敬地行禮。
阿孃知曉後,老懷甚慰:
「這條路到底是你自己選的!」
「別再矯情了。」
「既然你姑母願意爲你撐腰。」
「你就安生過日子。」
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肯和離,選擇回來折騰謝明思。
乃是因爲我對謝明思餘情未了。
就連他自己都這麼以爲。
任打任罵。
還會討好我,時不時就和我說起在嶺南的那六年。
但我回來,從不只是爲了一時之氣。
因着我折磨謝明思。
謝家人都逐漸鬆了警惕。
只以爲,我仍是那個深愛他,併爲之癡狂的女子。
就在他們各自有事,離開府邸的這日。
我派人撬開了謝明思的書房。
從中找到了他曾經暗諷辱罵太子的詩詞歌賦,呈到了御前。
或許我曾爲情愛所惑,亂了神智。
但和謝明思在一起那麼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他孤傲、涼薄,還好用詩詞諷人。
他所謂的【蒙冤下獄】,大抵只是謝家的託詞。
而且他有保存原稿的習慣。
我篤定,我能找到他的把柄。
然後……再將他送回嶺南。
既入窮巷,就該及時回頭。
從他再娶那日,我便知道,我該和離了。
阿孃讓我二選一,我也從未想過從這兩條路中選一條。
妥協不過是不想阿孃再生氣。
我拒絕了姑母的好意,則是因爲,我要打這隻故意引我入巷的狗。
謝明思口口聲聲:
「當初明明是你自己非要來嫁給我。」
「又不是我求着你,和我一起去嶺南受苦。」
「可你們孟家,卻好像我欠了你永生永世一樣。」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心疼你爲我毀了名聲,怕你沒有退路,在獄中和你拜堂……」
他說的就好像我在強人所難。
好像他也是無可奈何。
可若當初他堅定地告訴我:「我不愛你。」
我又怎會嫁給他?
回家受罰便是。
孤傲自高的謝明思不拒絕我,不就是擔心去了嶺南,無人伺候着嗎?
年少時的我看不清楚,難道我現在還不懂?
他說他不愛我,是真的。
他說我孟家【以恩相挾】也是真的。
我也知,讓他將就我這個端莊無趣的木頭人,也是他【委屈】了。
所以,就叫一切重回原點。
我不再拿六年的相伴和那幾個未出生的孩子要挾他。
他就回嶺南去過那流放的日子,自生自滅去吧!

-8-
因着我送上去的東西,陛下大怒。
皇后姑母煽風點火。
最後,陛下下了死令。
謝明思此生此世,再不得離開嶺南一步。
遇赦不赦。
而我,則是被下令,與謝明思和離了。
謝明思被趕去嶺南那日。
他站在城門口,任衙役鞭打,也不肯走。
只固執的要見我一面。
謝夫人心疼得很,找上我家,甚至跪在了我的面前苦苦哀求:
「你就去見見他吧!」
「畢竟此生不復相見了。」
我去了。
不爲別的。
只爲謝夫人的淚水。
我當年叛逆、不聽話的時候。
我阿孃,也爲我流了許多淚,求了不少人。
慈母之心不可負。
橫豎,也沒什麼損失。
可我見到了謝明思,他只是滿眼恨意:
「夫妻一場,你便這般惡毒, 恨我至極嗎?」
我淡淡道:
「我不是恨你, 只是想要和你兩清。」
他不想報恩。
那我就將恩情收回來。
再者——
「不是你自尋死路嗎?」
「明知太子是陛下的逆鱗,還敢諷刺詆譭?」
太子的出生,穩了皇后姑母的位置。
又是姑母與陛下的第一子。
本朝țűₒ的嫡長太子。
加上太子性情純孝, 天資卓越。
陛下更是越發看重。
太子這般好,唯一可以挑剔的便是, 他少年時較爲肥胖。
可如今長大抽條了,也是身姿挺拔的青年。
我都無法理解。
儲君這般優秀, 謝明思爲何還看不慣?
謝明思頓時閉上了嘴。
許久,他纔不甘的說道:
「就是被貶回嶺南,你也休想我追悔莫及。」
「能夠擺脫你, 我求之不得。」
我已是不會再對他的話, 有何過激的反應。
只是淡然視之。
如果他在嶺南過得不好,他自然會追悔莫及。
若是他過得好……那我那六年, 便不算什麼恩情。
畢竟,有些人護着就可以自由任性。
但沒人護着, 自也會圓滑處事,如魚得水。
我不再與他糾纏。
轉頭就走。
他卻破了防, 大喊:
「我不信你就這樣放下我了。」
「你明明愛我至深。」
後續, 我以爲姑母祈福的Ṱūₐ名義, 住進了護國寺。
阿孃還是哭得不能自已:
「便是一條道走到黑又如何?」
「至少有路可走。」
「你回了頭, 焉知便是正道呢?」
在阿孃看來,我對付了謝明思,乃是斷了後路。
可在我看來,我不需要後路。
在哪活不是活?

-9-
謝明思的那位新姨娘生了孩子, 剛出月子, 便迫不及待的去了嶺南尋謝明思。
走之前, 還特意來護國寺門口耀武揚威:
「你以爲你能陪着謝郎去嶺南就了不起嗎?」
「我也可以。」
「我對謝郎的愛,絕不比你少。」
婢女很氣憤:
「什麼人啊?」
「都成罪人了, 還巴巴的貼着?」
我並不如婢女那般氣憤。
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個女子,身着紅色勁裝,騎着棗紅色烈馬, 奔赴而去。
恍然想起, 我也曾經紅妝赴荒年。
義無反顧的去奔那前途渺渺, 不知是否愛我的人。
那時, 我賭輸了。
她會贏嗎?

-10-
我不知這女子是否贏了。
謝明思想方設法的叫她成了正妻。
但又在喫了苦頭後,開始廣納嶺南當地世家的女子。
謝明思是罪人。
終身不得回上京。
不得爲官做宰。
可他還流着謝家的血。
他的孩子, 是謝家的種。
可以送回上京謝家, 那孩子的母族日後就有了攀上謝家的資本。
我想起謝明思和我相依爲命時。
或是爲了叫我心甘情願,或是瞧不起當地大族。
從不肯接受那些女子。
那時, 再苦再累,我也覺得甜的。
那現在, 那個女子是覺得苦還是甜呢?
謝明思爲她犧牲了這麼多!
我甚至在想, 如果謝明思當初就接受Ṱű₀那些女子。
叫我不過那困苦貧窮的日子。
那我,還會那麼深愛謝明思。
還會覺得,我爲他付出了那麼多,你憑什麼負我嗎?
我不是還愛謝明思。
我只是不甘, 不甘我的那麼多年。
但後來,我便忘了。
一條走錯的路罷了。
多走幾次別的路,便也不算什麼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