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妻

我喜歡魏元珩十年,可他卻視我爲玩物。
他說我:「雖是仇家女,但她牀笫上頗多生趣,所以先留着。」
後來他爲登帝位,毒殺了我和一雙兒女。
再睜眼,回到我初孕時,我請旨與他和離。
三年後,他做了皇帝立了皇后,而我也有了琴瑟和鳴的夫君。
我以爲我們不會再相見。
可他卻將我困在牀上,想君奪臣妻:「瑗兒,你知不知道,我嫉妒他快要發了瘋。」

-1-
魏元珩要被接回天都登基爲帝的消息傳來那天,我剛沐浴出來。
陸允綏下朝回來坐在我身邊:「朝上吵了十餘日,今日終是定了新君。」
我淡淡一聲:「哦。」
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望着我:「你怎麼不問定的是哪一位?」
我回道:「左右不過是魏家子孫。」
他說:「定的是靖王魏元珩,明日我就要帶着黑甲衛去護送他回來。」
雖然我知是這個結果,可是聽到魏元珩名字的這一刻還是止不住地心刺了一下。
陸允綏見我不說話,將我打橫抱起走向裏間。
我推拒着他:「別,我答應秩兒待會兒要去哄他睡。」
他沒說話,將我放在牀上,要得又重又急。
成婚這三年,他一向內斂自持,從未像此刻這般。
我想,大概和魏元珩有關。
畢竟,我和魏元珩也做了三年夫妻。
我忍過最初的不適,伸手抱住了陸允綏,抬起腰身迎合他。
姑母薨歿後,我們虞氏一族沒了主心骨,被少帝聯合大臣斬殺的斬殺,流放的流放,生者不足十之一。
我因嫁了陸允綏,得了他和陸家庇護,才能免於屠殺,安穩在這院中度日。
他要我,我自然得讓他要得盡興,要得舒服。
我要讓他即便嘗過萬千女子後,依舊覺得我滋味最好,最讓他割捨不掉。
否則,一旦他厭棄了我,我便是一個人人可欺的虞氏餘孽。
等陸允綏饜足已經是深夜,我無力到手指都動不了。
他將我摟在懷中,撫着我的發:「我不在這段時日,你不要輕易出府,如今天下無主,最容易生禍事。」
我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輕輕應了一聲。
這一世,我與魏元珩和離後原本是不想再嫁的。
我想去吳地,平平靜靜過完這一生。
可是姑母不允許。
她和先帝一起打下這天下,做太后二十年間牢牢把控朝綱,聯姻便是她的手段之一。
虞氏一族適婚的女子不多,她不會浪費任何一個。
我和魏元珩和離不到一年,她便將我賜婚給陸允綏。
比起被魏元珩毒殺,這已經是不錯的選擇。

-2-
天微亮,陸允綏便出發了。
魏元珩的封地離天都很遠,我當時嫁他走了月餘。
陸允綏他們雖馬快,但一來一回估計也得這麼久。
我在府中陪了秩兒幾日後,便藉口去城外寺廟上香。
回城時,我讓婆子馬伕們去喫酒,我則帶了春鶯藉口買脂粉拐進一條清幽的小巷。
我在一座小院前停下,輕輕叩了三下門。
立刻有歡快的腳步聲傳來,門打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進我懷裏,開心地叫我:「阿孃,你終於來了。」
我將她抱起,在她的小臉上親了親:「嗯,阿孃來了。」
她小小軟軟的,靈動鮮活,說很想很想我。
她是我和魏元珩的第一個孩子,是他的嫡公主。
上一世魏元珩給她取名魏娮,我毒發死後三日,她也離世。
這一世,我叫她虞安寧。
這一世我與魏元珩和離時,他並不知道我已有孕。
我回到天都後便在別院閉門不出,悄悄生下安寧,讓貼身嬤嬤以孫女的名義養在這院子裏,每月來看兩三次。
至今,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安寧與我的關係。
我要讓她平平安安長大,絕不能再讓她被魏元珩毒殺。
我告訴嬤嬤魏元珩要回來做天子了。
嬤嬤聽了憂心忡忡:「他會不會降罪於郡主您啊?」
我說應該不會。
雖然他定然是要爲他青梅討公道。
但上一世我做鬼魂那些年,知他就算內心陰鷙但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很足。
且我如今是臣妻,是世家大族陸家兒媳,他以仁德治天下,輕易不會動我。
更何況,他並不知道安寧的存在。
他沒有虞氏血脈的孩子,便不會再有被虞氏奪權的恐懼。

-3-
一個月後,魏元珩進天都了。
那日天都城萬人夾道相迎,歡呼這天下終於又回到魏家手中。
我沒有去看熱鬧,但三個小姑子去了,她們回來都圍在我身邊:
「嫂嫂,靖王生得那般俊美,怎麼從未聽你提起過?」
「嫂嫂你爲何要與他和離?換了我,死也要死在他身……手上。」
「原以爲咱們四哥已是這天底下的絕色,沒想到靖王殿下也毫不遜色。」
「嫂嫂你可真是好福氣,能讓靖王殿下和我四哥都成爲你的羅帷之臣。」
最後她們問我:「嫂嫂,若我將來做他的妃子,你不會介意吧?」
我看着她們嬌俏的臉龐,雖有千言萬語,最後卻也只說一句:「你們自己覺得好便好,我如今是你們嫂嫂,我心悅的是你們的四哥。」
她們又纏着我說魏元珩的事,幸而陸允綏回來了,我才得以解脫。
他這一路風塵僕僕,我爲他寬衣,伺候他沐浴。
他靠在浴池邊,閉着眼:「你怎麼不問?」
我在池邊用棉巾輕柔地擦拭着他的身體:「問什麼?」
「魏元珩。」
「沒什麼好問的。」
他睜開眼睛:「真巧,他也沒向我問你。」
我笑了笑:「我和他之間本就沒什麼了。
「而且和離前我還砸傷了他,說不定他還要找我算賬。
「夫君你到時候可要幫我求情啊。」
陸允綏重新閉上眼睛:「自然。」
我想了想,解了衣衫進入池中,手拂過他的胸膛緩緩向下。
他難耐地仰起頭,喉頭滑動,下一刻便將我抵在池壁上:「你就這麼想我?」
我瞧着他的眼睛:「嗯,妾想夫君,夫君離了多久,妾就想了多久。」
他眼神一暗,池水洶湧起來,我幾次軟得快沉下去又被他撈上來。
意識渙散之時,我似乎聽見他說:「他怎麼捨得放你走的?」
「什麼?」我問他。
他卻又說:「沒什麼。」

-4-
魏元珩很快登基,立了他本已死去的青梅爲皇后。
當年姑母讓我嫁給他時,曾下令讓他處死他的青梅。
倒不是姑母多爲我着想,而是她在測試魏元珩的服從度。
如果那時魏元珩抗旨,她就會對他動手了。
但是魏元珩遵了旨。
我臨死前還在爲這件事愧疚,我向他說對不起,說我從來沒想因爲要嫁給他而害死另一個無辜之人。
那時他沉默着。
我以爲是他也在傷心。
卻不知是青梅並未死,而是被他藏了起來。
他在我死時都未告訴我真相。
日子一天天地過。
魏元珩沒有來找我麻煩。
陸允綏也升了官職,他護送魏元珩有功,升了中郎將,掌管天都禁軍。
我慢慢放下心來,這一世很多事都在改變,或許魏元珩也變了。
不久婆母來找我,來問我魏元珩對女子的喜好,然後從三個小姑子裏選一個參加今年的選妃。
魏元珩如今剛登基,後宮空缺,大臣們都想把自家女兒送進去。
陸家也是如此。
我告訴婆母魏元珩大概喜歡溫柔嫺靜的。
因爲無論是他的青梅還是後來的嬪妃們,個個都是安靜的性子。
我可能是他人生裏唯一活潑的一個。
結果,被他殺了。
婆母聽了打算送最調皮的小女兒陸嫣然進宮。
她說:「陛下喜歡溫柔嫺靜的,那後宮豈不是要一潭死水,我送一個鬧騰的進去,他定然會覺得有趣。」
我點頭說是。
我不會忤逆婆母的想法,畢竟上一世陸嫣然就是魏元珩的貴妃。
且直到我重生前陸家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繁榮鼎盛。
他們是陸嫣然最好的倚仗,她再怎麼鬧騰也不會像我一樣被除掉。
臨走時婆母叮囑我:「近日你就別去寒溪寺進香了,免得叫人瞧見多出閒話來,允綏原本前途無量,都叫你拖累了。」
我低下頭:「是。」
待她走後,春鶯嘀咕道:「您好歹是郡主,卻被她這般欺負。」
我告訴她:「若你的兒子少年時便建功立業名動天下,卻被迫娶了空有郡主封號的二嫁女,你也會心裏不舒坦的。」
春鶯有些難過:「郡主,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您應該是皇后的。」
我看了看頭頂的一方天:「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至少現在,我和安寧都還活着。

-5-
雖我答應婆母不拋頭露面,可選妃開始前,宮裏要先辦中秋宴,我也在受邀行列。
按照朝廷的規定我本沒資格去,宮宴一般只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才能去,而陸允綏只是四品。
所以,我想是宮中有人要見我。
只是不知是太后,還是魏元珩。
抑或是,他的青梅皇后。
參加宮宴前,我悄悄去見了安寧。
我陪她喫飯玩樂一整天,臨走時,我把一包金銀和一些田產地契交給嬤嬤。
萬一我出了什麼事,這些錢也能夠安寧衣食無憂地長大了。
嬤嬤問我:「真的就不能告訴陛下,安寧是他的孩子嗎?」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嬤嬤,魏氏天下,是不是能有虞氏血脈的。」
嬤嬤長長地嘆了一聲,她說我和魏元珩過去明明那麼恩愛,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你看,魏元珩的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
不僅讓我至死都以爲他是愛我的,就連貼身伺候我的人也沒看出任何端倪。
進宮這天,我換上宮裝,粗略地打扮了一下。
只是脖頸上還留有陸允綏昨夜留下的痕跡,用脂粉怎麼也遮不住,我只能儘量把衣領上拉。
同去的還有陸嫣然,她兩世都對魏元珩一見傾心。
今日進宮她的穿着也是她提前問過我魏元珩的喜好後精心挑選的。
她拉着我的手,悄悄問我:「嫂嫂,你真的沒有後悔嗎?如果當初你沒有請旨和離,今日這皇后之位可就是你的。」
我笑了笑:「可能這就是命運吧,命中註定我與皇后之位無緣。」
她不知道,甲之靈藥,乙之砒霜。
她的天上月,只是我的一碗毒水銀。
進宮的人越來越多,紛紛向我這個魏元珩的前王后投來目光。
她們竊竊私語,時而抬頭看我,時而掩嘴輕笑。
我就像是洶湧人潮中,艱難逆行的那一個。
格格不入,舉步維艱。
然後我見到了陸允綏,他站在大殿的臺階上,一身黑甲,神色肅穆,如畫中神將一般。
莫名地,我緊張的心在看到他的這一刻平緩下來。
他也看見了我,我們目光相對,他眉目一舒,我亦淺淺一笑。
經過他身邊時,微風吹拂着我柔軟的衣裙拂過他堅硬的黑甲。
我聽見他對我說:「別怕,有我。」
我輕輕應了一聲:「嗯。」
驀地,我感覺有人在冷冷地盯着我們。
可環顧四周,卻又沒有其他人。
進殿後,我安靜地坐着,儘量不惹人注意不生事端。
我看着這座我年幼時玩耍過的宮殿,想起在這裏遇見魏元珩。
那時他剛滿十歲,姑母封他爲靖王,讓他和他母妃前去封地生活。
他母妃拉着他跪在地上,千恩萬謝姑母。
還笑看着我說:「南陽郡主生得這般珠玉可愛,若是將來能做元珩的王妃,那會是我們元珩何等的幸事。」
姑母笑道:「既然你喜歡,那等她大些,哀家便將她送到你府上去。」
她們兩個大人在說笑,我和魏元珩相互偷偷地瞧。
我對他甜甜一笑,他生得好看,很招人歡喜。
可他卻冷冷地轉過頭去。
後來我才知道,魏家的兒郎,從小就視虞氏女爲仇人。
他們迫於姑母的壓制會娶虞氏女子爲正妻,但絕不會把她們當作真正的妻子。
這一世我去找魏元珩和離那晚,就親耳聽見他的近臣建議他除掉我。
他執着酒杯輕笑:「時機還未成熟。
「雖是仇家女,但她牀笫上頗多生趣,所以先留着。」
近臣擔心他對我生情。
他卻捏碎了酒杯:「怎麼會,誰會對玩物動情。」

-6-
魏元珩進殿,我起身隨着衆人跪下行禮。
抬頭之時,魏元珩一身玄色冕服高坐龍椅之上,威嚴掃視衆人。
他或許生來就是要做帝王的。
我重生之後曾想借姑母之手殺了他,可他做事滴水不漏實在是挑不出什麼錯處。
姑母薨逝後,少帝繼位一年也突然駕崩,未留下任何子嗣。
羣臣商議後,選擇了最安靜低調的他。
他們以爲他是最好拿捏的,卻不知他們放出了一隻藏匿最深的猛獸。
他的目光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太后也是如此。
唯有皇后越瑤,直直瞧着我。
上一世,她曾打算掘出我的屍骨挫骨揚灰。
但有人勸她,此舉可能會讓人覺得她身爲皇后不夠大度,連死人都不放過,她才作罷。
宴上絲竹歌舞,衆人紛紛叫好。
樂府表演完之後,便是世家女子獻藝。
我做鬼魂的時候已經看過這些了,再加上坐在角落悶熱,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聽到陸嫣然的琴聲,我才驚醒過來。
陸嫣然彈的竟是魏元珩教我的《晉歌行》,明明昨天她還同我說要彈奏《長相守》。
且這《晉歌行》是魏元珩自己寫的琴譜,只在王府彈奏並未向外流傳。
我不知她是怎麼得來的琴譜,但魏元珩可能要誤會是我教的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
視線冷淡,居高臨下。
正在這時,陸嫣然彈奏完畢,這纔打破我和魏元珩的僵局。
歌舞繼續,我心中卻忐忑,總覺得陸嫣然今天這突然之舉會招惹禍事。
不由得我看向殿外的陸允敘,他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必在意。
宴會結束後,我正要隨婆母出宮,卻有太后身邊的小內監將我攔下,說太后要見我。
我現在明白了,讓我進宮的是太后。
我隨着小內監去了太后寢宮,太后見了我和藹地笑。
我也思緒萬千地向她行禮。
上一世她待我極好,我和孩子們離世後,沒有任何人提及我們,只有她整日以淚洗面,長久喫齋唸佛祈求我們母子三人有個好的來世。
魏元珩登基後不到兩年,她就撒手人寰。
太醫說,她是悲傷過度而死。
如今她笑容滿面,看起來氣色也不錯,希望這一世她能做個長壽之人。
太后拉着我的手問我這三年在陸家過得如何,有沒有被欺負。
「要是陸家欺負你,你就告訴哀家,哀家爲你做主。」
我心中一暖:「謝太后關心,陸家待我很好。」
她點了點頭,又同我說了一陣話後,她讓人端來一些喫食:「方纔見你一點東西都沒喫,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忙回道:「不是,是天太熱了,沒什麼胃口。」
她笑道:「那正好,哀家這兒的梅子湯解暑,你同哀家一起喝吧。」
「是。」我接過酸梅湯,湯汁濃郁,清香撲鼻。
我正要飲下的時候,外面的內侍突然說魏元珩和皇后來了,我只能放下碗跪下迎接。

-7-
魏元珩快步走進來,經過我身邊時他玄色衣角上的金線剮蹭着我的臉。
有些疼。
他並未讓我起身,聲音帶着薄怒:「母后怎麼宣她來了?」
太后說是長久未見我,所以趁今日我在宮中便叫來一見。
越瑤讓我抬起頭來,她坐在魏元珩ṭũ̂₋身邊挽着他的胳膊對我說:「本宮還活着,你很意外吧。
「不妨告訴你,當年陛下捨不得本宮死,便讓本宮服了假死藥,然後將本宮藏了起來。
「如果你當初不和陛下鬧脾氣,本宮這皇后之位或許還能讓你坐一兩日。」
她驕傲地說着她的得意人生。
這些話她上一世也對着我的屍身講過,那時她還說魏元珩就將她藏在王府的地宮裏,每當我睡着的時候,他就偷偷去見她。
現在她沒有提及這件事,或許是因爲太后而有所顧忌。
我對她和魏元珩又行了一禮:「陛下和皇后是天定的緣分,旁人是拆不散的,臣婦祝陛下和皇后永結鸞儔,共盟鴛蝶。」
越瑤笑着對魏元珩說道:「陛下你看,沒了虞太后撐腰,她也是會低眉順眼,搖尾乞憐的。」
魏元珩冷冽地看着我,然後目光移到我的脖頸處。
我現在是跪着的,他輕易就能看到我脖頸上和陸允綏歡愛過的痕跡。
我正想着怎麼遮擋的時候,內監來報,說陸允綏在內宮前求見。
太后說他定然是來接我的,於是讓內監送我出去。
我知道太后這是在爲我解圍,立刻起身離去。
離開的時候,越瑤又叫住我:「虞妙瑗,你最好這輩子都能受陸家庇佑,否則等你被掃地出門,本宮從前所受的侮辱定然百倍奉還給你。」
她可這樣肆無忌憚地威脅我,能看出太后和魏元珩對他的寵愛。
她雖直白,總比暗地裏傷人好。
我低着頭回道:「是,臣婦謹記。」
走出內宮,我便看見了陸允綏,他挺拔地站在宮門,頭盔上的紅纓隨風輕揚。
他是特意來找我的。
見我出來他快步上前:「怎麼了,太后爲何突然宣你?」
「沒什麼,只是太后許久不見我,話了一下家常。」
「是麼?」
「是啊,不然還能有什麼。」
「那你爲什麼在哭?」他用手指沾了一滴我眼角的淚。
我這才發現,我不知何時流了淚。
原來過去種種我依舊無法釋懷,就算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必再想,可身體的本能反應卻騙不了人。
那些人,那些事,剪不斷,逃不脫。
「是眼睛進了沙子。」我不想陸允綏擔心。
陸允綏見我不願說,也沒有再問,他牽着我的手:「我先送你出宮。」
可我們轉身的時候,卻看見魏元珩。
他就站在不遠處,悄無聲息地。
他看向我和陸允綏握着的手。
有那麼一瞬,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鋒利。
陸允綏鬆開我的手向他行禮。
他淡淡道:「陸卿你留下,朕有事與你商議。」
陸允綏領了旨,然後伸手摘掉一片落在我發上的花瓣:「你先回去,嫣然在宮門外等你。」
我沒料到他會當着魏元珩的面與我這樣親近。
就算我已經與魏元珩和離,陸允綏作爲臣子也應當收斂。
陸允綏,似乎是故意的。
我不想生出什麼是非,忙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我沒有回頭再看魏元珩。
這條路,本就是一條只能前行不能回頭的路。
我心事重重出了宮,陸嫣然立刻迎了上來。
她問我她今日表現得如何,魏元珩會不會喜歡她的彈奏。
我說她彈奏得很好,又問她琴譜是從哪裏來的。
她回道:「買的啊,街上有人向我兜售,我就買了。」
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或許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我又問:「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改成了這一首?」
陸嫣然有些羞赧:「聽說這曲子是陛下親自做的,我怕嫂嫂你不喜歡,所以就先隱瞞了。
「嫂嫂你不會怪我的吧。」
我沒有再說她什麼。
曾經的我,何嘗不是同她一樣努力讓魏元珩喜歡我。
剛和魏元珩成婚那會ťũ̂⁸兒,他總是冷冷的,我便找ṱúₚ了很多趣事逗他開心。
牀笫之事他也淡淡的,我以爲是我不夠有情趣,厚着臉皮找了教情事的嬤嬤仔細學。
那天晚上,我在書房找到他,主動跨坐在他的腿上,用脣舌取悅他。
魏元珩眼尾泛着紅:「虞妙瑗,你別後悔。」
我說:「誰後悔誰小狗。」
他的弦似乎就在這時斷了,死死掐住我的腰身,瘋狂又迷亂。
我以爲,清冷的天上月,最終淪爲這人世間七情六慾的奴隸。
卻不知,男人對欲和愛是可以完全分開的。
他喜歡我的身體,並不一定會喜歡我的人。
後來我也常常想,爲什麼會那麼喜歡他呢?
是因十歲那年的驚鴻一瞥?
是十五歲那年的宮宴上我冒失地撞進他懷裏?
還是大婚那天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對我說:「我願與王妃,一生一世,長相廝守。」
不知道了。
只知,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8-
陸允綏一連好幾天都沒回來,他派人回來說魏元珩交代了一些事讓他處理,要留在宮中一段時日。
我並不放心,因爲上一世的中秋宮宴後魏元珩遭過刺客。
刺客自稱是我們虞氏一族的門客,刺殺魏元珩是爲虞氏討公道。
此後我們虞氏又被清洗一次,最後只剩下幾個還沒車輪高的虞氏幼兒。
只是那時保護魏元珩的並不是陸允綏,而是其他將官。
可現在陸允綏就在魏元珩身邊。
我讓人給陸允綏帶了信,讓他一定要小心謹慎,儘量不要在魏元珩身邊當值。
我不想他被牽扯進去。
他回信讓我不要擔心,說魏元珩從未在他面前提及我。
看來他是誤以爲我是擔心魏元珩會爲難他。
這樣也好,免得我還要解釋其他。
接下來的日子,魏元珩和越瑤沒有找我的麻煩,太后也送給我一些賞賜,都是上好的綢緞綾羅,說上次見我穿得樸素,讓我做幾身好看的衣裳。
人人誇讚她心胸寬闊,雖被我的姑母壓迫二十多年卻也還善待我這個小輩。
陸允綏不在,我便可以多去見見安寧。
現在安寧已經開始讀書識字,她很聰明,我教兩三遍就會。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唯一的波瀾,是陸嫣然竟然沒被選進宮中。
那天她哭着回來:「我哪裏比其他人差了,爲什麼第一輪就不要我?」
然後她又指責我:「我知道了,都是因爲嫂嫂你。
「嫂嫂你是陛下曾經的妻子,我又是你小姑子,所以陛下是爲了避嫌纔不要我。」
這件事也出乎我的意料。
對魏元珩而言,他完全沒必要避這個嫌。
少帝駕崩時沒有子嗣,朝臣從先皇剩下的兒子中選中了他。
他沒有強大的母族,又是新帝,自然是要拉攏陸家這樣的世家。
怎麼會因爲我而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婆母這時候也進來安慰陸嫣然:「不做妃子也好,這樣咱們母女還能常見面,否則進了宮,那是一年也難見一回的。」
陸嫣然卻哭得更兇了,讓婆母一定要想辦法將她送進宮去,哪怕只是做一個宮女。
婆母細細安慰,我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陸嫣然是不是因爲我的重生而落選。
但我無意改變她的命運。
只是現在看來,很多事也由不得我。
晚上春鶯從嬤嬤那回來後悄悄告訴我,說今日在小巷遇到了鄰居。
那人在魏元珩迴天都的時候也去圍觀過,鄰居無意間瞧見安寧,說安寧和魏元珩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郡主,奴婢怕夜長夢多。」春鶯提醒我。
我知道。
我其實也有籌劃的。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今年年後北夷南下搶掠,陸允綏會自請駐守北地。
他會在那邊建功立業,極少迴天都。
我只要熬過了這幾個月,到時候讓嬤嬤帶着安寧偷偷跟着陸允綏的軍隊一起走,從此遠離天都,遠離紛擾。
只要到了北地就安全了。
我依舊會偷偷地養着安寧。
那裏沒人見過魏元珩,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安寧長得像他。
第二天,陸允綏那邊也終於傳來消息。
刺客果然還是來了。
那時魏元珩正在狩獵,陸允綏護駕時傷了腿暫時不能行走。
越瑤宣我去狩獵場照顧他。
只是竟然是越瑤來宣我。
我簡單收拾了些衣物跟着來宣召的人前去。
陸允綏見到我後有些驚訝,顯然他並不知道我會來。
知道是越瑤的宣召後,他笑了笑:「既然是皇后的心意,那我們不要辜負了。」
他的腿傷得並不重,只要休養幾日便可恢復。
但我既然來了,還未見到越瑤是不能離開的。
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他:「刺客現在也關在這裏嗎?」
他回道:「陛下已經將他們當場斬殺。」
「是已經問出刺客的來歷了嗎?」
「並未。」
我怔住,上一世刺客被折磨了數日後才承認他們是虞氏的門客,然後被梟首示衆。
爲何現在魏元珩當場就把他們殺了?
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魏元珩不會也是重生了吧,因爲他知道結果所以沒有審訊的必要了?
可若他是重生的,爲什麼沒有殺我?

-9-
陸允綏說越瑤今日隨魏元珩去狩獵了,得晚上纔回。
我見還有時間便將他的寢具和貼身衣服都拿出來漿洗。
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拄着木拐在一旁輕輕地笑。
「笑什麼?」我問他。
他回道:「如今你我就像平常夫妻。」
是啊,像平常夫妻。
晾曬時陸允綏堅持要幫忙,他說他的腿雖然傷了,但手沒問題。
路過的同僚打趣他拿長劍的手卻在這裏曬被子。
陸允綏一把水扔了過去:「沒家室的人沒資格評論。」
年輕的將領們大笑地跑開了。
成婚三年,我第一次知道他也有這樣鮮活的時候。
他又說起他的嚮往,天都城雖好,但勾心鬥角太多,不及他少時生活的北地。
他想回到那裏去,在廣闊的天空下騎着駿馬馳騁。
「如果我去,你願不願意隨我一起?」他問我。
我求之不得。
我靠在他懷裏:「上窮碧落下黃泉,君在哪,妾在哪。」
突然馬蹄陣陣,魏元珩和越瑤提前回來了。
魏元珩騎在馬上,手中緊握馬鞭。
我跪下向他和越瑤請安,小心尋找着他是否重生的蛛絲馬跡。
越瑤誇我和陸允綏夫唱婦隨,夫妻恩愛。
魏元珩冷笑一聲:「原以爲南陽郡主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想到竟也會有做這粗活的一日。」
他在嘲笑我拼了命地與他和離,失了這滔天的富貴。
我沉默地低着頭。
越瑤又笑道:「只是一些平常活計,也不是什麼難事,臣妾也是會做的。」
她在提醒魏元珩,曾經她也是爲他喫過苦的。
突然一陣風吹過,洗好的褥單正好被吹落在魏元珩馬前。
他催馬離開,馬蹄踩在褥單上留下幾個帶着淤泥的腳印。
我將褥單拾起,他踩着褥單,何嘗不是踩着我的臉面。
「沒事。」陸允綏幫我拿着褥單,「我們重新洗乾淨就好。」
我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好。」
晚上越瑤讓我和陸允綏去用膳。
我知道她宣我來的用意,她過不去我曾是魏元珩髮妻的坎,所以想讓我和陸允綏出現在魏元珩面前。
她在告訴所有人。
魏元珩曾經的髮妻,如今也必須向她俯首。
她讓我和陸允綏坐在首位下方,離她和魏元珩咫尺之遙。
她太心急了。
魏元珩連我和孩子都能殺,我是他最厭惡的存在。
她安排我坐得這樣近,怕是要觸到他的逆鱗。
晚膳是他們今日獵的鹿,御廚分好肉按座位順序端上。
先給了魏元珩和越瑤,然後是我和陸允綏。
御廚到我身邊時,魏元珩突然發聲:「不用給她鹿肉,給她米飯Ŧü¹即可。」
所有人安靜下來,同情地看向我。
他們以爲我被魏元珩區別對待,不準享用他獵的鹿。
我卻是心驚。
因爲我喫不得鹿肉。
以前魏元珩也烤給我喫過,我當時就吐了,之後還難受好幾天。
我原本打算待會兒悄悄地遞給陸允綏,可魏元珩卻不讓分給我。
越瑤很開心,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陸允綏卻站了起來,向魏元珩請求鹿肉也不必分給他。
他不卑不亢:「臣願與臣妻共食米飯。」
他信守承諾,時時護着我。
雖秋風吹得身寒,但一顆心卻暖。
魏元珩冷冷道:「陸卿隨意。」
於是,衆人都喫着鹿肉,我和陸允綏喫着米飯。
突然一陣狂風吹起,我身後燒得正旺的火架倒了下來。
我來不及躲,電光石火之間,一股大力將我拉開。
是陸允綏。
我劫後餘生地抱住他,卻聽到衆人一陣驚呼:「陛下。」
我回頭看去,只見魏元珩也在我身邊,他用切肉的匕首擋住了火架。
他離我比陸允綏遠,卻比陸允綏還要快。
他看着和陸允綏相擁的我,嘴脣動了動,卻又什麼都沒說。
所有人都向他衝過去,他們重重推開我,圍在他身邊關心。
陸允綏將我扶起,我才發現他的手被燙傷了。
我焦急地將冷水淋在他燙傷的地方。
這是他握劍的手,不能有閃失。
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直直地看着魏元珩。
被人羣包圍的魏元珩,目光也落在我們身上,像一把銳利的劍。
御醫很快趕到爲魏元珩診治,他們回了帳中。
越瑤解散了宴會,我和陸允綏也沉默地離開。
不多時就下起了暴雨。
大雨擊打着帳篷,掩蓋住周圍的聲音。
我爲陸允綏上藥,他一聲沒吭,然後睡下。
我們誰都沒說話。
睡到夜裏,我迷迷糊糊感覺身上沉沉的,睜眼看見是陸允綏。
我們月餘未見,他又值青年,想要紓解也是人之常情。
可今日發生了這些事,他本不該想着這些事的。
而我也沒什麼心情:「你腿還傷着呢。」
他說不礙事,然後不管不顧地侵佔,甚至有些蠻橫。
我只能緊緊抓着被角咬着脣承受。
陸允綏似乎覺得不夠,欺着我叫他的名字。
他從未這樣要求過我,且非要一個回應不可。
我小聲地照做,以爲他如了願便會憐惜我。
可男人的腰腹卻更猛烈地撞擊這世上最柔軟的地方,不死不休的模樣。
我有些茫然無措。
他一次並未盡興,稍作休息又將我翻來覆去。
他說要我再爲他生一個孩子。
後來更像一匹狩獵場的烈馬,顛得我連哭都快不能,我只能緊緊扶着他的雙臂,祈禱他快些結束。
可他的不知饜足,讓我不由得想起我被魏元珩毒殺的前一個月。
那時,他也是將我這般折騰。
而我那時還以爲是他對我的喜歡,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他對一個還算美麗的玩物最後的使用。
我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陸允綏,他頸上青筋勃發,俊美的面容也因用力有些猙獰。
像極了,那些夜裏的魏元珩。
「不要。」我用力將陸允綏推開。
陸允綏神色一凜,沉默地看着我。
我回過神,方知是我看錯了。
我道歉:「對不起……我……」
他卻不等我說完,拿起衣衫走出帳中。
暴雨依舊在下,我不知他要去哪裏。
我站在漆黑的夜色裏,是我把事情弄砸了。
我不該在魏元珩救我後,又推開陸允綏。
他定然是懷疑我對魏元珩餘情未了,所以才拒絕與他的歡好。
可我卻連解釋都沒辦法解釋。
陸允綏不信神佛不信來生,也不會相信我是爲了自保才與魏元珩和離。

-10-
我的頭昏沉沉的,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然後我做了夢。
夢見魏元珩來到我身邊。
他撫着我的眉眼和脣,陰鷙得可怕。
我動彈不得,躲不過。
他俯下身吻我,我緊閉的牙關被他撬開,呼吸被他一口口地奪走。
我感覺自己在不斷地下墜,下墜……
墜入一個只有他和我的深淵。
而他要在這深淵裏對我爲所欲爲。
他在我耳邊說:「阿瑗,我們把娮兒和翊兒再生下來好不好?
「我們一家四口不再分開了。」
翊兒,是我和魏元珩的第二個孩子。
離世的時候,和秩兒一般大。
這一世我讓安寧重新來一遭,卻再也不會有那個活潑快樂的翊兒了。
我想對他說不好,我再也不要和他生兒育女。
可我一點力氣都沒有。
只有眼淚不斷滑落。
醒來的時候,天微微亮,雨已經停了,林間的小鳥在枝頭雀躍地叫。
帳內沒有魏元珩,也沒有陸允綏,只有我被淚水打溼的枕頭。
我不知我爲何會做這樣的夢,像是一場凌遲,痛不欲生。
魏元珩提前回宮了。
臨行前我沒有見到他,只聽人說他的手也被燙傷了。
但又如何。
不管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擋下火架,我和他都已經沒關係了。
陸綏也終於回來,我們一起坐在馬車上回府。
他沒有提昨夜的事,我主動說道:「昨天的事,是我覺得有些疼,所以……」
他沉默後問我:「你當初請旨主動與陛下和離,真的只是因爲他有了別的女子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爲何?」
「魏家的王朝,容不得虞氏的血脈,我自知姑母薨逝世後虞氏支撐不了多久,所以我才自請和離,脫離魏氏。」
我原本打算永遠地隱藏我的心思。
但我意識到,如果不能對陸允綏真誠,我可能會永遠地失去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舉起手發誓:「是。」
「你還有沒有什麼瞞着我?」
我正要說沒有,馬車突然停下。
是嬤嬤攔住了車,她抱着昏睡的安寧:「郡主,安寧……」
她不說話了,因爲她看見了陸允綏。
她下意識地想走,但陸允綏已經將她攔住。
看到她懷裏的安寧後,他緩緩看向我,眼中全是震驚。

-11-
安寧生病了好幾日,嬤嬤找了大夫瞧,查不出病因。
嬤嬤去陸府找過我,但我不在。
她只好又抱着安寧去找大夫,沒想到看見了我的馬車。
只是她太焦急了,沒想到陸允綏也在馬車裏。
陸允綏立刻將遮住安寧臉的帕子重新蓋上。
我請他先什麼都不要問,先爲安寧治病,來龍去脈我後面會向他解釋。
又請他用陸家的帖子請來天都的名醫爲安寧瞧病,但我全程都用帕子遮着安寧的臉。
名醫診治後說安寧是喫壞了肚子,開了幾服藥。
安寧服藥後終於醒轉,我也終於活了過來。
陸允綏神色凝重地問我:「是陛下的孩子?」
我點了點頭,向他跪下,請求他幫着保守祕密。
否則一旦暴露,安寧的下場只有死。
他不信:「虎毒不食子。」
我回道:「他不是虎,他是人。」
而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從古至今,多少父殺子,子弒父,都是最好的例子。
他在猶豫。
身在權臣之家,他也知道我所言非虛,尤其是魏氏一族對虞氏幾乎趕盡殺絕。
安寧這時候也牽住了陸允綏的手,對着他甜甜地笑。
她一直被關在院子裏,除了我和嬤嬤、春鶯,極少能見到外人。
她對陸允綏是好奇的,更是喜歡的。
「你是弟弟的阿父,對不對?」她奶聲奶氣地問陸允綏。
陸允綏點了點頭。
安寧又說:「你是弟弟的阿父,那便也是我的阿父囉。」
陸允綏眼中終於有了動容,摸了摸安寧的額頭。
我從未教安寧這樣說過,我一心只想將她藏着。
我看向嬤嬤,嬤嬤的眼色告訴我是她教的。
她曾是姑母身邊的侍女,比我更懂人心。
可現在不能只求人心,也需認清現實。
我再次祈求陸允綏:「我並不需要夫君你爲我們做什麼,只求夫君去北地的時候對安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
陸允綏沒有答應我的請求,但也沒有拒絕。
我知道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需要時間。
這一晚我們都沒回去,我要守着安寧,而他一人獨自坐在院子裏。
天亮的時候,他站起身來。
他說:「昨日到現在,我都沒有來過,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他終於還是願意幫我。
我與他的姻緣ŧų₂是姑母強定的,但或許,也有了幾分心意。
只是不知這心意是長長久久的,還是一次次的歡好後,身體生出的短暫愛意。

-12-
我以爲一切都快結束了,開始爲去北地做打算。
卻沒想到最終還是生了變故。
變故緣起我的堂姐虞芙。
她只比我大兩個月,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十分深厚。
後來被姑母賜婚給了魏元珩最小的弟弟。
她的婚姻也不和睦,最後被她的夫君磋磨至死。
再過三天,她的夫君景王魏元肆會帶着她來天都,請魏元珩准許他將她休棄。
上一世魏元珩並未同意他的請求。
但這一世有陸家幫助,有太后,我相信會順利。
到時候我便讓她同我們一起去北地,安度一生。
他們來的那日,我等在城門口想先見一面。
自從上一世我們各自去封地婚嫁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很快我就看到了他們的車隊,我剛站在馬車旁,一陣寒風將車簾吹來一角,我匆匆一瞥後驚得後退半步。
因爲我看見,精美繁複的馬車裏,我的阿姐幾乎未着寸縷地伏趴着,而魏元肆錦衣完整地在她身後,一手挽着她的發一手按着她的腰肆意欺凌着她。
我一直知道魏元肆無法無天,從小他就最喜歡欺負阿姐,如今竟是這樣磋磨她。
我的心一陣刺痛。
我們兩姐妹竟然都成了他們魏氏子弟的玩物。
還有那些死去的虞氏宗族女子,不知她們死前又是怎樣的光景。
上一世魏元珩並未同意魏元肆休妻的要求,甚至還讓他倆在天都城長久定居。
天都城裏到處都是憎恨虞氏的人,阿姐性子懦弱又沒有人庇護自然受盡屈辱。
在我死去的第四個月,她的屍體在芙蓉池被發現。
死時還懷有身孕。
可所有人都說那孩子不是魏元肆的,說魏元肆將她扔進侍衛堆裏任人蹂躪,孩子是野種。
他們將她玩壞後,把她溺死在荷花池裏。
還說魏元肆毫不在意,他本就是用阿姐的死來反抗魏元珩。
朝中支持他做天子的人也不少,他也有他的野心。
那時我的魂魄無法到達阿姐身邊,她死亡的真相我也不清楚,但傳言也不會憑空而起。
剛重生那會兒我也給她寫信讓她請旨和離,可久久沒有收到她的回信。
我們隔着千山萬水,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到了行宮,我單獨見到阿姐。
她蒼白着臉:「我很沒用,他用子言的命威脅我,我連死都不能。」
子言是她親弟弟,當初因爲才十歲免於被誅殺而流放到北地。
我輕輕抱着她:「我們不需要有用,我們活着就好。」
活着,纔有更多可能。
我問她有沒有收到我的信,她說沒有。
或許,是那封信,不小心被驛差遺失了。
我離開的時候,魏元肆手裏拿着馬鞭玩世不恭地站在廊下。
他少年輕狂,生的是修羅面,凝的是惡魔心。
作爲先皇最小的兒子,他受盡寵愛,就連我的姑母都喜歡他,於是賜婚時將性子最溫柔嫺靜的阿姐賜給他,所以他一貫囂張跋扈,爲所欲爲。
他警告我:「你要是敢讓太后和皇兄妨礙本王休了她,就算你有陸家庇護,本王絕不讓你好過。」
我冷冷看着他:「殿下放心,臣婦一定會求太后和陛下恩准,讓殿下您得償所願,早日自在。」
他愣了一下,或許沒想到我竟敢這樣說。
他以爲,我會哭着求着他不要休棄阿姐。
畢竟我們虞氏人人喊打,離了他們這些有權有勢之人的庇佑,怕是都活不到第二天。
他突然氣急敗壞:「虞妙瑗,你信不信本王這次連你一起收拾了?」
我笑了笑:「殿下何必動怒,你這喊打喊殺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不想和離呢。」
魏元肆也不多說了,舉起馬鞭就向我抽來。
「住手。」一道冷冽的聲音喝止了他。
是魏元珩。
他一身便服,冷厲地站在那裏,身後跟着的幾個都是從前王府的舊人。
說明他來這裏沒人知道。
我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上一世的今日,他並未來見魏元肆。
我跪下向他請安。
上一世,我從未向他跪過。
這一世,卻是一次又一次。
魏元肆也扔掉馬鞭向他告狀,說我以下犯上。
魏元珩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出去。」
我求之不得。
魏元肆在我身後憤憤不平:「皇兄你怎能放她走了?」
魏元珩沒有回他。

-13-
我慢慢走在長街上,忽然臉上一點冰冷。
是下雪了。
這天氣實在是奇怪,才暴雨沒幾日,卻又開始下起了雪。
春鶯撐開傘遮在我頭上,我說不用。
我最近總是覺得頭暈,沾點冰涼的雪也好。
雪越來越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我被迷得快睜不開眼,忽然一輛馬車停在我身邊,我正要避讓,卻被一雙手直接提進了馬車裏。
我想喊,卻有一隻帶着蘇合香的手緊緊捂住我的嘴。
手上,還有一道燙傷後留下的疤痕。
我知道是誰。
我不掙扎了。
因爲對於他來說,我的掙扎都是無用。
他見我不喊叫便鬆了手,聲音低沉:「你知道是我?」
我不說話。
我還在適應自己。
我以爲單獨再見到他,我會恐懼會潰逃。
但我卻僅僅只是低頭看着自己被雪水浸溼的鞋子。
突然我下巴一痛,魏元珩將我的臉扳向他:「我在問你話。」
我點了點頭:「是,臣婦知道是陛下。」
他冷笑一聲:「臣婦?」
我看着他的眼睛:「臣婦是左中郎將陸允綏的妻子,陛下請自重。」
他咬着牙:「不自重又如何?」
我回道:「陛下登基不足三月,根基未穩,若是被天下百姓知道臣婦被陛下當街強擄,陛下覺得會如何?」
他根本不在意:「你忘了,天下皆知你本就是我的。」
然後目光又落在我的衣衫上,毫不掩飾的侵佔意味。
我以爲他要和魏元肆一樣在馬車裏對我做非分之事。
可他卻問:「這是太后賞賜的?」
「嗯。」
「以後不要穿了,不適合你。」
「……」
他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你去與陸允綏和離,然後進宮。」
「若臣婦不願呢?」
「朕,就殺了他。」
最後這一句,他每個字都透着冷。
直截了當,不容置喙。
我不明白:「爲什麼?你已經有了越瑤,你們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他撫着我的眉眼:「爲什麼?因爲阿瑗你讓我食髓知味,夜不能眠。
「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我腦子空了一下。
他最後的這句話,上一世我聽他說過。
那是他登基的第三年,他喝了酒,醉看着天上的月亮,說了這樣的話。
如果他真的是在惦念我,爲何從不提起我和孩子,史書上也未有我們的任何痕跡。
世人只知皇后越瑤和他苦盡甘來,得皇天后土祝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脣,繼續道:「每次看到你和陸允綏親近,我就嫉妒得要發狂,止不住地想要殺了他。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到時我在蘭陵巷等你,否則朕不介意君奪臣妻。」
這一刻我如墜冰窖。
蘭陵巷便是嬤嬤和安寧住的巷子。
他竟然知道。
馬車在陸府附近停了下來。
我恍然下了車,再回頭看去已經沒了馬車的蹤跡。
春鶯走到我身邊,再次爲我舉起傘。
我問她:「是你出賣的我?」
她竟然很平靜:「郡主恕罪,陛下是天子,他問話,奴婢不敢不說。
「而且奴婢並不認爲郡主您帶着安寧去北地是明智之舉,那邊苦寒又多蠻夷殺戮,郡主和安寧都是千金之軀,怎可受這些辛苦。
「奴婢自四歲起就在郡主您身邊伺候,您那時候還在襁褓中,奴婢雖是下賤的奴婢,卻……卻大逆不道將郡主視爲親妹妹。
「奴婢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您和安寧去送死。」
我無法接受她的這些話。
上一世我死後,她沒有婚嫁,和嬤嬤一起爲我和孩子守墓,不畏寒暑風雪,每日祭拜。
所以這一世我毫不猶豫地選擇將她和嬤嬤帶在身邊。
沒料到她卻自作主張。
她說魏元珩迴天都城第三天就找到了她。
她說魏元珩心思縝密,我們逃不掉的。
琴譜是她找人賣給陸嫣然的,這樣一來越瑤肯定不會讓陸嫣然被選爲妃嬪,如此一來我也少一點麻煩。
她還說我當初不應與魏元珩和離,也不應嫁進陸家被婆母刁難,這皇后之位本就是我的,卻讓越瑤佔了便宜。
她不知道上一世的事。
她樁樁件件的確是爲了我。
讓我都沒辦法苛責她。
最後我對她說:「此刻起,我們主僕情分已盡,你走吧。」
她落下一行淚,不甘地離開。
說我終有一日會明白,在魏元珩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14-
我疲憊地回了院子,秩兒撲進我懷裏,讓我陪他堆雪人。
我說有些累,讓他和嬤嬤侍女們先玩着。
陸允綏不在,他現在每次要在宮中當值三天才換值。
魏元珩用職責將他牢牢控制在宮中,然後出宮對我爲所欲爲。
太后也傳來懿旨,三日後魏元肆休棄我阿姐的事,她讓我也前去聽一聽。
接完懿旨後,我鼻子突然一熱,有血滴落。
這讓我想起上一世我被慢性毒殺時,一開始也是流鼻血。
那時正值夏日,醫官說是我暑氣重所致。
可後來鼻血流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直至我死去。
魏元珩對外稱我和孩子們是疾病突發。
沒有人懷疑。
也不會有人去懷疑。
虞妙瑗和她的一雙兒女,本就該死。
可笑的是,現在沒人餵我毒藥,我還是流着鼻血。
憂慮和慢性毒藥一樣啊,無知無覺中摧殘人的身體。
我將身上的衣衫脫下扔掉。
不是因爲聽魏元珩的話,而是衣衫上已經沾染了他的氣味。
第三日我進了宮。
我先見到了陸允綏,他踩着雪走到我面前,讓我待會兒朝堂結束後等一等他,我們一起回去。
我笑着說好。
到了太后宮裏,太后說我氣色看起來不好,問我是不是病了。
我說是天太冷了,沒有把魏元珩威脅我的事告訴她。
太后又問我爲什麼不穿她賞賜的布料做的衣衫。
我愣了一下,回道:「臣婦想留着在最重要的日子穿。」
太后拉着我的手:「給你的都是些時興的布料,就應該早早穿上纔是,重要的日子哀家再賞賜你就是。」
我恭敬地答應。
隨後她帶我去了前殿。
魏元肆的近臣正向魏元珩提請休棄阿姐。
魏家有祖訓,和離可自行主張,但若休妻必須族長同意。
如今魏氏沒有族長,只有天子,一切得聽魏元珩的。
和上一世一樣,魏元珩依舊不許魏元肆休妻。
他說欽天監看過魏元肆的星象命理,若休妻會傷魏元肆一生。
朝臣紛紛請他准許,只有魏元肆休妻成功,那麼魏氏和虞氏纔是真正地完全斷絕關係。
阿姐也少有地生出勇氣,以頭觸地:「臣婦懇請陛下准許景王殿下休妻。」
魏元肆則一改前幾日不可一世的模樣,失神地看着阿姐。
太后出言勸魏元珩同意,放二人自由。
我也跪下請求。
若虞氏一定要有一個人承擔魏虞兩家的仇恨,我願意是我。
可魏元珩依舊不准許。
我不解地看着他。
是他太在乎魏元肆的安危嗎?
我不覺得,他和魏元肆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厚。
他連日日纏綿的妻子和親生的兒女都能殺,又怎會在乎不是一母同胞的弟弟的死活。
就在相持不下的時候,魏元肆突然反悔:「本王不休妻了。」
所有人都疑惑,從未見過這麼善變的人。
可他不休妻,阿姐就真的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了。
阿姐也猶如被抽走了魂魄,木然地跪在那裏。
魏元肆來拉走阿姐,從我身邊經過時,他得意對我揚起嘴角。
我深知阿姐被他帶回去會是怎樣的結果,我緊緊拉住阿姐的手不讓她走。
可阿姐怕爲我帶來禍事,對我搖了搖頭,然後被魏元肆拽着離去。
我看着他倆的身影。
是否,這一生,我們的過程雖不同,但結局還是一樣?
鼻子又熱了起ṱű̂₌來,我立刻仰起頭不讓血流下。
不讓別人看見我的脆弱。
直到陸允綏出現,幫我止血。
他安慰我:「我知道你擔心景王妃,但不會有事的,我會請父親和叔伯們留意景王,一旦他有傷害景王妃之意就立刻奏請陛下和太后。」
我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出宮之前,太后又送來賞賜,是三匹上好的錦羅。
錦羅雖名貴,但是我上一世衣衫常用的布料,都是姑母送給我的。
這一世,太后送錦羅比我姑母還勤。
她完全沒必要如此。
回到府中,我將錦羅鎖進箱子裏,放到庫房最深處。

-15-
去見魏元珩的前一晚,我和陸允綏纏綿至深夜。
早上送他出門時,我仔細整理着他的衣衫。
他摟着我的腰:「等我回來。」
我笑着點了點頭。
他走後,我喂秩兒喫了飯,又陪他玩了一會兒。
他在我臉上親了親,快樂地在院子裏奔跑。
他無憂無慮,是這陰冷冬日的一縷暖陽。
然後我去了蘭陵巷,輕叩柴門。
歡快的腳步聲傳來,門被打開,探出安寧的小腦袋。
她撲進我懷裏,說阿爹來了。
我抱着她進了院子。
院子裏魏元珩正在爲安寧做小木馬,嬤嬤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
她比春鶯更瞭解這個人世間。
所以她擔心,害怕。
我安慰她沒事,讓她先帶安寧下去。
安寧不願,她爬上魏元珩的膝蓋要他陪着她玩。
上一世她們姐弟倆都很喜歡魏元珩。
這一世,她只見了魏元珩這一次,就認定他是父親。
魏元珩讓她乖乖和嬤嬤去玩,說以後他們父女還有很多時間。
安寧這纔不舍地離開。
房間裏就剩我和魏元珩。
他問我:「爲什麼我收到的是陸允綏請旨去北地的帖子而不是你們的和離書?」
我也問他:「陛下是不是,也是重來了這一世?」
他神色明顯地慌亂。
我猜的果然沒錯,他也重生了。
而他此前並不知道我也是重生的。
「所以陛下,既然上一世可以毫不猶豫地毒殺臣婦,也請這次不必仁慈,臣婦今日來赴死,請陛下不要傷及他人。」
他用他那雙我曾最喜歡的眼睛看着我:「我從來沒有毒殺過你。」
我說:「誠然,毒是太后下的,可你旁觀了。」
那天馬車上他讓我不要穿太后賞賜的布料做的衣服我就有了疑惑。
後來我流鼻血,再加之太后又賞賜我錦羅就讓我肯定了。
父母之爲子,則爲之計深遠。
姑母會爲了她挑中的人能順利繼承皇位,迫害其他妃嬪的子嗣。
同樣,魏元珩的母親爲了他能安枕無憂,對我動了手。
只是我雖不是她喜歡的人,但安寧和翊兒都是她嫡親的孫子。
於是她心神不得安寧,喫齋唸佛也無用,最後憂懼而死。
魏元珩突然激動起來,他握着我的肩膀:「我沒有旁觀,我以爲那是假死藥,越瑤喫了都沒事,我以爲你們也會無事。
「我原本打算將你們藏起來,等我穩定朝綱後再接你們出來。
「我沒想到最後會是這個結果。
「這一世我發現太后對你下藥後,我一直讓春鶯在你飲食裏放解藥,否則你活不到現在。」
他說這一世我要和離,他同意了,因爲他知道我留在他身邊是危險的。
他本也想放手,可當他知道我嫁給陸允綏之後,他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嫉妒的慾望如洶湧的種子,破土而出完全壓制不住。
尤其是他知道我瞞着他將安寧生下來後。
他決定不再剋制。
他將我抵在桌子上,一點一點地親吻我:「阿瑗,如今娮兒還活着,我們再把翊兒生下來,這樣我們一家四口再團聚。
「這一世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會再讓你們受到傷害了。」
我拔下簪子抵在脖間:「讓我的屍身爲陛下生吧,陛下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簪子被我磨得極其鋒利,我稍稍一用力,溫熱的血就順着我的脖子流下來。
他立刻打掉我的簪子,一把捂住我的傷口。
從前那個稍微受點疼都會嬌氣讓他哄的少女,如今可以當着他的面毫不猶豫地割開脖子。
他的身體在顫抖:「爲什麼?你就這麼討厭我?寧願死也不願與我在一起?」
我說:「是。
「我做鬼魂那些年,一直跟在你身邊,從未聽你提起我和孩子一個字。
「史官也曾問過你怎麼記載我和孩子,你說不用記,就當我和孩子們從未來過這人世。
「你若真心有愛有愧,怎會這般絕情?
「你最愛的是你自己,你放不下我,不過是我不做你的玩物了,你的獨佔欲無法接受而已。」
他沒想到我死後還在他身邊徘徊數年。
他的日日夜夜竟都被我瞧着。
但他依舊固執地認爲只要我把翊兒再生下來,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軌。
我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他將我抱到牀上:「阿瑗,相信我,只要翊兒生下來,我們都會好的。」
我沒有再掙扎,甚至雙腿主動鉤住他窄勁的腰:「好啊,我把翊兒再生下來,然後我們母子三人,再被你們魏氏殺一次。」
安寧的哭聲也在外面傳來,她吵着要我和魏元珩。
我還聽見了陸允綏的聲音,他在院外要進來,被魏元珩的人攔住了。
魏元珩不動了。
他的眼神在掙扎。
我準備賭最後一次。
我鉤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脣:「你若真的後悔上一世,就放我們走吧,讓我和安寧去北地活着,就算千山萬水,總比我們被深埋地下好。
「我飄在你身邊的那些年,總是冷,總是餓,我和孩子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否則陸允綏看見絕不會善罷甘休。
「魏元肆如今就在天都城,若你因爲我惹得羣臣激憤,豈不是拱手將天下給了他。」
他的胸腔在劇烈地振動,那是他的心跳。
他什麼都想要,但現實由不得他。
最後他終於起了身,從後門離去。
寒風吹了進來,吹散了這一屋子的靡靡與前塵往事。

-16-
陸允綏闖了進來,看到我衣衫上的血,眼眶欲裂:「他傷了你。」
我搖了搖頭,指着地上的簪子:「是我自己傷的。」
我問他此刻本應當值,爲什麼會來這裏。
他說今日魏元珩沒上朝,而我早上又像是在與他告別,他心神不寧便找來了。
他將我抱上馬車,回去後仔細地往我傷口上抹藥。
沒有問我魏元珩有沒有對我做什麼。
但他這個人最是擰巴,我要是不說開,他能折磨死他自己。
於是我主動指了指我的脣:「我除了這裏有點髒,其他地方都是乾淨的,你要是介意……」
「我不介意。」他打斷我,「髒了,洗乾淨就好。」
他說完扣着我的後腦勺吻了上來,將我的身體全部沾染Ťū́⁰上他的氣味才罷休。
待他離開後,我看着鏡中的自己。
臉色潮紅,雙脣欲滴血。
是當下的歡愉,也像做了一場夢。
夢裏是我走馬觀花的一生,我是主角,也是看客。
只有脖頸上的傷口隱隱地疼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活着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17-
年歲之後,陸允綏被允許攜家眷去北地。
婆母哭得昏天暗地,但也沒有什麼辦法。
離開前,太后又召見了我。
她依舊親切:「你去北地也好,那邊天地廣闊,可以自由自在。」
我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她肯放過我就夠了。
這個我姑母曾經最瞧不起的婦人,最後卻成了最大的贏家。
離開太后寢宮後,我看見了越瑤。
自從上次狩獵場宴會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她瘦了很多,風一吹就要倒,像極了上一世中毒的我。
這深宮,遠比靖王府可怕。
她一個縣丞之女,靠什麼和那些Ṫü₃世家鬥?
她依舊驕傲地看着我:「好好去吧,別再讓本宮看到你。」
我俯身行禮:「臣妾謹遵懿旨。」
她突然又生氣起來,因爲她意識到,我從始至終都沒和她鬥過,而她卻是全力以赴。
我最後去了景王的行宮看阿姐。
她懷孕了。
那天魏元肆反悔休妻後,在行宮又欺凌她,結果她暈了過去。
醫官診治後發現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我算了算時間,上一世她死時肚子裏的孩子,正是如今這一個。
我到的時候,魏元肆正強硬喂阿姐喫東西:「快喫,要是我的孩子有任何閃失,我饒不了你。」
見我來了,將碗往我手裏一塞:「你來勸她。」
我倒有些意外,我們三人自幼玩在一處,阿姐對他是百依百順,而我一向和他不對付。
他今天竟然對我有了三分好顏色。
等他走後,阿姐難爲地說道:「我今日已經喫了三碗補品了,實在是喫不下了。」
我將碗裏的東西喫乾淨,然後放到一旁:「好了。」
阿姐笑看着我:「總是你最有主意。」
我伏在她的腿上,說我要去北地了,但是放心不下她。
阿姐輕柔回道:「阿瑗,人各有命,你不必把所有擔子都肩負在你身上。」
她說現在懷孕了,魏元肆準備等她胎象穩定一些就啓程回封地去,讓孩子在封地出生。
這和上一世也不一樣了。
雖然不知道魏元肆對阿姐究竟是怎樣的態度,但他這樣做是對的。
他有着整個天下最肥沃的封地,可以肆意地過完一生。
再加上孩子有着虞氏的血脈,他永遠也不能做皇帝。
如此,也不必惹魏元珩的猜忌,也就沒有兄弟相殘。
我問了最後一個擔心的問題:「你們王府的侍衛,近來有沒有對你不敬?」
她搖了搖頭:「沒有啊,他們都很難進內宮的,平時見不到,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
按照上一世的傳聞,阿姐如今應該被魏元肆的侍衛們凌辱好幾遍了。
但現在阿姐平安無事。
或許上一世關於魏元肆的那些傳言都是詆譭。
仔細想想,魏元肆就算再惡,也沒必要將自己的髮妻讓侍衛蹂躪。
真相如何我已無從考證,好在未來仍有期許。
離開的時候我和阿姐緊緊相擁,我們都知道這一別就是一生。

-18-
離開天都城那天,天氣晴朗。
我和秩兒安寧坐在馬車裏,嬤嬤則和其他僕婦們一起乘坐。
我看見了春鶯,她跪在路邊向我磕頭。
她依舊沒有半分的後悔,篤定我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到天都城。
她說她在夢裏見過我的一生。
「郡主,你生來便是要做皇后的,這是你的命運。
「陸家只是您的一座橋,不是您的歸宿。
「奴婢會在天都城等您歸來, 再伺候您。」
陸允綏說她對我倒是忠心,只可惜有些瘋魔。
到了城門口, 我看到城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魏元珩。
我想起當年千里跋涉去嫁他,那天他也是站在城門。
只是那次是迎接,這次是送別。
安寧也看見了他,向他揮着小手。
他什麼也沒做,只垂眸看着我們。
我們越來越遠, 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19-
一年後, 我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是阿姐寄來的,上面是她的親筆字跡,她誕下一個女兒, 母女平安。
魏元肆待她也多了些尊重, 她不願的事他也不會強迫她做了。
雖然不知他是因何而改變,但生活好像好起來了。
另一封是陸家寫給陸允綏的, 說陸嫣然訂了婚, 夫君是魏氏子弟叫魏湛。
我對此人有點印象, 他模樣生得和魏元珩有幾分相似。
我知道陸嫣然是找了個替身,只是魏湛雖爲魏氏旁系子弟, 但爲人清傲, 一旦被他知曉自己只是個替身,怕是要出事。
信後面還說我們走後不到半年, 皇后病倒,一直臥牀休息。
太后和魏元珩不知爲何起了爭執, 最後去佛寺長住, 不再理會朝事了。
魏元珩開始真正掌權,殺了一批不如他意的朝臣,有暴君之兆。
信中還交代陸允綏不要對我用心太過,怕將來不好收場。
我看了後,模仿筆跡重新寫了一封, 但沒有寫最後一句。
然後,我將原信扔進炭盆中燒掉。
有些事, 我一人承擔就好。
若我命中註定逃不掉,那我會努力過好剩下的每一天,不會讓還沒發生的事亂人心神。
煙剛散去, 外面就傳來陸允綏和孩子們的笑聲。
我扶着孕肚走出去, 陸允綏矯健地從馬上跳下,然後挨個將安寧和秩兒抱下馬來。
他身後還跟着我的堂弟虞子言。
「阿姐,我們回來了。」他笑着打招呼。
當年還沒有車輪高的他被流放到這裏,如今也長得挺拔周正, 陸允綏將他要過來做了身邊的親隨, 上個月他還帶着百人小隊突襲一北夷部落, 大獲全勝。
陸允綏說他將來必成大器。
兩個小糰子快樂地向我奔來。
陸允綏在後面提醒他們小心一點,別讓我動了胎氣。
然後他走到我面前,拿出從市集買回來的糕點餜子,雖不及天都的精緻好喫,但,足夠了。
就像我現在的人生,雖不完美, 但也足夠了。
「想什麼呢?」他問我。
我回道:「家裏剛剛來了信,你去看看吧。」
他牽起我的手:「走,我們一起去看。」
我也緊緊握住他的手:「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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