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十年皇后,滿朝文武罵我是妖后,上書請旨逼皇帝讓我退位。
如他們所願,我死了。
皇帝也應他們舉薦,立我庶妹當皇后。
重生歸來,我自請下位。
滿朝文武跪着求我留下,說:「皇帝可以換人,皇后必須是我」。
-1-
我和蕭景年少成婚,我當了他十年皇后。
在位這十年,我統率六宮,孝敬太后,處理好後宮各項事宜。
小到妃子爭搶一塊糕點,大到謀害皇嗣。
同時,我還要輔佐他,把握好國事與家事之間的平衡。
我深知功高蓋主的道理,身爲鎮國大將軍的嫡女,我叮囑父親藏拙,又要旁敲側擊皇帝對母家的想法。
爲了消除他的疑心,我十年無子。
我不認爲我可以稱得上「賢后」,但也是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沒有差錯。
後來,我的庶妹——程薇以一首《將進酒》名滿京都,又研究出肥皂、玻璃、白砂糖,還有便民利民的水車,她的名聲愈加響亮。
民間也傳起她身負鳳命,理應爲一國之後的言論。
久而久之,就連朝堂上也響起同樣的聲音。
他們私下對我說:
「皇后娘娘,這些年您的功勞我們看在心裏。我們知道您賢惠,您也明白皇后之位給程薇娘子更爲合適。她是天命所歸,鳳星轉世。」
我不同意,他們稱我爲「妖后」。
滿朝文武請旨廢后,改立程薇爲後,這是我爲後的第十年。
最後連我的母親也入宮勸我將後位讓給庶妹。
我知道蕭景很是爲難。我和他年少夫妻,成婚十年,年少那點懵懂的感情早就消耗殆盡。
他的猶豫是對我爲數不多的體面了。
十年皇后,換來我和滿朝文武焦灼對峙十天。
第十日夜裏,蕭景依舊沒有宿在後宮,繁重的公務讓他只能留宿在御書房。
入睡前,我已計劃好明日自請下位。
可我再也沒有睜開眼。
-2-
我死了,死得很不光彩,一把火將我燒成灰燼。
黑白無常沒來將我接走,我不知道去哪裏投胎,就一直待在皇宮裏。
我死後第二日,蕭景立了我的庶妹當皇后,並且遣散後宮。
往後數年兩人形影不離,琴瑟和鳴。世人稱他們是「鸞鳳和鳴」。
說實話,剛開始我真的覺得很心痛,心痛自己十年光景錯付,十年努力付之東流。
可時間是一劑良藥,我死後的第三年,不再覺得心疼了。
或許是上天也被他們的癡情感動,我的丈夫和我的庶妹死在了同一天,是佳傳中的「共死」。
他們嚥氣後,我也失去了意識。
我是開心的,在我失去意識前,看到了一場好戲。
其實我早就看出,程薇那些治世之策漏洞滿滿。
正如我所料,她爲後的這幾年,後宮一團混亂,僕不僕,主不主。
國家看似繁華,卻危機重重。
在她爲後的第五年,民不聊生。
我以爲滿朝文武又會用同樣的手段,聯名上書,羣體下跪,將「妖后」之名扣到程薇身上,請求皇帝下旨廢后。
可他們沒有,他們堅信自己選的皇后是上天派來幫他們的,會在危急時刻拯救他們。
可惜,這次沒有如他們願,無數起義軍攻入皇宮,他們忠心維護的皇后死了,天下也改朝換代了。
-3-
我重生了,回到了我當皇后的第五年。
貼身宮女翠濃叫我時,我還沒緩過來。丫鬟提醒我:「娘娘,各宮小主來問安了。」
我擺擺手吩咐:「我身子不舒服,近兩日問安免了。」
今年,我的庶妹十六歲,二八芳華。也是她一首《將進酒》名揚京城的時候。
我的庶妹小我五歲,我同她並不親近,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怯弱的性子。
死後的五年,憑藉什麼人也看不到我,我知道了好多祕密。
比如我的庶妹早就死了,那位名ƭũ⁰滿京城的才女是位穿越者,她的那些新奇的思想都是來自於那個時代。
我派人傳信將庶妹接到了宮裏。
將軍府收到我的消息,母親立即派人送來信,說想入宮陪陪我。
我以祖母即將大壽,事務繁忙爲由拒絕了。
ṭů⁾想起母親上輩子最後一次入宮是爲了勸我將皇后之位讓於庶妹,甚至以死相逼。
我和她的母女之情已經走到盡頭。
我與母親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她生了我後很快就有了弟弟。
她一人分身乏術,我便自幼養在祖母膝下。
很快,程薇便被接進了宮。
她穿着素色的衣裳,繡着淡雅的玉蘭。見我時,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行禮。
這和後來她宣揚平等,拒絕對我和皇帝下跪時的凜凜傲骨大相徑庭。
想必那位穿越者還沒過來。
常年深居後宮,我對將軍府裏的事情知道得並不詳細。
打聽府裏的事還要通過祖母留下的人,很不方便。
即使在現在,我也不知道那位穿越者具體是什麼時候來的。
但我知道《將進酒》是在七月傳出的,現在是六月,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來了。
我安排庶妹住在側殿。
這半個月來,她一直謹言慎行,行爲舉止都很得體。
直到她意外落水,雖然救助及時,但她還是昏迷了一天。
醒來後,她性情大變。
-4-
我去看她時,正好聽見她對宮女說,「人人平等,不要隨意下跪。」
宮女惶恐地打量着我的臉色,見我沒有生氣,連忙跪下請罪。
我絲毫不生氣,反而開心極了。
我等這一日很久了。
經過上一世,我看清了所有人。
這個皇后之位剛好給程薇,我也有足夠的理由離開深宮,過想過的日子。
但我也不會讓她過得那麼自在,那麼輕易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程薇病好後,我令宮女將她細心打扮一番。
送去的衣裳飾品都是素雅風格的,但件件價值連城。
聽宮女回話,程薇對我準備的東西很是不滿,認爲我小氣,妄爲一國之母。
我身爲皇后,被教導要當後宮典範。
所以我的衣服首飾向來是低調卻不失身份。
在後宮中,有時一個妃子的裝扮看起來都會比我貴氣。
我當然知道她不喜歡素雅的首飾衣物,那位穿越者性子張揚,尤爲喜歡用奢華貴氣的黃金寶石裝扮。
程薇梳洗好後,大步來到我宮中的大殿,她身後的宮女低頭小跑跟上。
她的裝扮有些滑稽,首飾色彩素淨,爲了顯示貴氣便戴了一頭。
她見我也不行禮,直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自顧自地拿起桌子上的茶喝起來,然後一口吐了出來,大叫道:「這麼難喝,你們是怎麼喝得下去的?」
隨後將茶杯重重放下:「給我杯白水就行。」
宮女看向我,我點點頭,她這纔下去準備。
程薇看不起我,她覺得我死板,固守禮教。
我也看不起她ťū́⁷,說一套做一套。剛剛還說人人平等,現在就吩咐人幹活。
程薇打量起我的宮殿,敲敲桌子:「這是黃花梨的嗎?」
「紫檀的。」
「皇后用不起黃花梨嗎?怎麼用紫檀的?」
我只笑不語。
在她的時代黃花梨比紫檀貴,但是在這裏紫檀產量少,價格是黃花梨的三倍。
程薇:「你沒見過百尺高的樓吧,我見過。」
我靜靜地看書飲茶,對程薇熱情的分享、犀利的點評,只是回一兩句。
程薇很快便耐不住寂寞,我讓宮女帶她去御花園逛逛。
程薇走之後,濃翠纔不滿地小聲抱怨:
「娘娘,庶小姐這般無理,您怎麼忍得了?」
我笑而不語。我不收拾她,嫌她髒了我的手,會有人收拾她的。
今天是太后禮佛回朝的日子。
-5-
程薇到御花園看到豔麗奇異的花,心情愉悅了不少。
御花園中最矚目的就是姚黃,千金難求。
爲了更好地養護它,花匠們開墾了一塊地只種這一株花。
程薇自然很快注意到它。
僅有的一株姚黃只有兩朵,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嬌豔欲滴。
趁宮女不備,她摘下開得正好的姚黃,放在鼻尖輕嗅。
宮女小腿一軟,直接跪下:「姑娘,這是死罪啊。」
「一朵花而已,哪有這麼嚴重?」程薇不屑地睥睨着地上的宮女,真是被封建禮教殘害的人,動不動就下跪,還說什麼死不死的,真是晦氣。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厲呵:「大膽!」
程薇轉身看見一位面色無須、手持拂塵的老頭,聽着他尖細的嗓音,立即猜出他是公公。
她不卑不亢道:「公公,有何事?」她自認爲已經很有禮貌了。
公公冷哼一聲:「何事?你採了太后娘娘最喜歡的花,你還問雜家何事?」
「不就是一朵花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不還有一朵嗎?」
公公氣急敗壞,命身後的小公公將程薇押到太后面前。
程ŧù₃薇自然不會輕易妥協,推倒了一位小太監,還抓傷一位。
何公公更加生氣,找來兩個侍衛將人摁住。
將她頭上過多的首飾摘掉,恐驚擾太后尊駕。程薇反抗掙扎。
因掙扎而髮髻凌亂的程薇被押到太后面前時,她仍要保持自己的卓爾不羣,最後被侍衛強摁着跪下的。
但她仍不屈服,倔強地抬起頭直視太后:「太后娘娘,你這是以權謀私,公報私仇。」
最後,程薇被打了二十大板,趕出宮去。
太后剛剛禮佛回來,不忍破結下的善緣,對程薇下手算輕的。頂撞天家威嚴,理應死罪。
上一世,太后雖然沒有出面勸我易位,但她也默認了。
早早將程薇接到她宮裏居住,還讓程薇着手籌辦她的八十大壽。
她對程薇甚是喜愛,不僅不計較她的不懂禮術,還默許皇帝遣散後宮。
上一世,這對相親相愛的婆媳這輩子會怎麼樣呢?
-6-
我派人給程薇送去皇宮特製的金瘡藥,雖然有些副作用,但是傷好得快。
她儘早在京城展露風頭,我也能儘早離開皇宮。
半個月後,程薇一首《將進酒》,受到才子追捧,稱她爲「驚世才女」。
這半個月我在後宮也沒閒着,將用不到金銀玉器都變賣成銀票,方便離宮時帶走。
我也沒捨得不花錢,當天就派人將她的文章張貼在大街小巷。
一日之間,就連街頭乞丐都會吟誦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誰知,第二日,翠濃急匆匆來稟報,內閣大學士曹之悔寫文章批判《將進酒》一詩宣揚奢靡享受,追求一時之樂,學子應有謙遜之品、戒奢之德。
同時批判此詩未遵循格律,有違傳統。
立刻有數十位內閣大學士寫文章附和。這些人門生衆多,紛紛遵循師志。一時間批鬥之風成爲熱潮。
我聽到消息都蒙了,這和上一世不一樣啊。
尤其是曹之悔,現今五十七歲。
三十年前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連中三元。
上一世他極其喜歡這首《將進酒》,最後更是不顧名聲,拜程薇爲師。
上書抨擊我的摺子中,就屬他罵得最難聽。
程薇知道自己的詩歌被批判,火冒三丈:
「一羣老腐朽,李白的傳世名作都不懂欣賞。你們的文學成就也就那樣了。」
隨後寫下一句「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讓丫鬟張貼到書局茶社。
可老闆們一聽說作者是程大將軍家的庶女程薇,立刻將人趕了出去。
程薇的文學一路就此斷絕。
三日後,曹之悔的第二篇文章出世,誇獎我賢良淑德,不愧一國之後之名,甚至上書請旨爲我嘉賞尊號——順天。
我:……
-7-
文學方面不行,我打算從農事方面入手。
我雖不知道肥皂、玻璃的製造方法,但是她改進和創造的農具圖樣已經傳入皇宮。
我見過,可以畫出來。
我讓翠濃聯繫她宮外的表哥,讓他暗中找人研製。
翠濃表哥是個能幹的。水車和耬車很快製造出來,經過試驗效果甚好。
短短十幾日,耬車已經制作兩百輛,準備大量投入使用。
我特意叮囑匠人們在耬車上刻下程薇的名字,以便在民間增長她的聲望。
第一日出攤販賣,圍觀人數很多,但是沒人購買。
翠濃彙報時,我絲毫不擔憂。讓他們找塊田地,實際操作展示給衆人。
一連三日,沒有賣出一輛。
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工部早在一個月前研製出了精進版耬車,已經在京郊試驗田中投入使用了。
經過一個月的準備,培養出了一批熟練的工匠,還有大量耬車等待投入使用。
工部特意在街頭小巷推廣展示,並且告訴他們到官府正當購買,只要成本價。
「所以這幾日我們的售賣被百姓當成了官府的宣傳?」
翠濃點頭。
我心中沮喪且疑惑。
到底是誰?
不是程薇的風格,她是個無利不歡的人。
和官府合作,難且利益微薄。
難道除了程薇還有別的穿越者,還是除了我,還有別的重生者?
-8-
朝臣進宮只有兩個途徑,一是每日上朝,二是皇帝下旨特請入宮。
我心中形成了計劃。
七月二十三是蕭景誕辰,會宴請百官,舉國歡慶三日。
我收買宮女,讓她在宴會上菜時悄悄給曹之悔遞小紙條,約他湖中小亭一敘。
我一直盯着上菜宮女的一舉一動,看見曹之悔打開紙條後,抬頭皺眉看向我。
我的一顆心跳個不停。
后妃不得干政,我的舉動無疑是自尋死路,尤其找的還是一貫墨守成規、視規矩爲天的曹之悔。
他一定會絲毫不給我留顏面,當着百官的面,直接起身將此事告訴皇帝。
曹之悔抬頭和我對視,然後起身……向皇帝敬了一杯酒?
我皺眉,他怎麼不揭穿我?
曹之悔目光轉移到我身上:
「皇后娘娘厚德載物,勞苦功高。這杯酒敬皇后娘娘,臣祝娘娘身體康健、多福多壽。」
他是在警告我嗎?
我緩慢起身間,滿朝文武都起身:「臣祝皇后娘娘身體康健,多福多壽。」
我瞥了蕭景一眼,他目光中有一閃而過的殺意。
我強裝鎮定舉起酒杯:「各位大人輔佐陛下更是辛苦,願我大聖朝君臣一心,國運亨通。」隨後將酒一飲而盡。
宴席過半,從羣臣敬酒開始,蕭景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知道他懷疑我籠絡朝臣,懷疑將軍府欲謀權篡位。
一想到這就頭疼,我不知怎麼勸解將軍府。
上一世我讓他們藏拙,別露鋒芒。他們覺得我小家子氣,沒有將門之女的氣概。
這場宴席我也待不下去了,我對蕭景行禮:「陛下,臣妾身體不適,想回去休息。」
蕭景擺擺手。
我有些失神向深宮走去,身後響起一道聲音:「皇嫂怎麼也出來了?」
我這纔看見坐在樹杈子上的人,手裏拿着一壺酒。
此人是蕭盛,裕親王,先皇第六子,蕭景的弟弟。
「你不是說醉了,出來透氣的嗎?」
蕭盛跳下來:「皇嫂走錯方向了吧?」
「什麼?」
他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說:
「我看見你讓人給曹之悔遞紙條了,約在湖心小亭。」
我全身血液倒流,他想幹什麼?
上一世他做了位逍遙王爺,一輩子流浪江湖,樂得自在。
這一世是想……當皇帝嗎?
「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曹之悔來了,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施展輕功走了。
曹之悔來的時候只看見我一人,他向我行禮:「皇后娘娘約微臣見面,有什麼吩咐?」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放低架子,百年纔出一個的連中三元的才子,一身傲氣又有真才實學,即使教導皇子時也從未放低姿態。
「曹學士,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曹之悔抬起頭,滿臉震驚:「皇后娘娘,您也……」
我點頭。
曹之悔連忙跪下:
「皇后娘娘恕罪,上輩子是臣有眼無珠,讓程薇那個妖女謀害了您,亡了我大聖朝。這一世臣願爲娘娘肝腦塗地。」
我真的沒有猜錯,不止我一人重生了。難怪他會帶頭批判程薇的文章。
「曹學士,您起來吧。」
曹之悔顫顫巍巍起身:「臣惶恐。」
「曹學士,除了您……還有誰和我們一樣嗎?」
曹之悔開始一一報名字。好傢伙!足足上百個。
滿朝文武都重生了。
-9-
曹之悔表示滿朝文武都想讓我當皇后,都會盡心維護我。
可是我不想當皇后了。
程薇在他們的打壓下,難以成事。
現下她依靠肥皂、玻璃和白砂糖的生意在民間賺錢,但價格昂貴,對積累民間的聲望效果不大。
而且她覺得自己是觸到了誰的黴頭,纔會一直被針對。
此次做生意是女扮男裝,化名成威,甚至願意和別人合作分成。
她能繼續販賣這些東西,而不是被曹之悔一羣人提前壟斷,還要感謝她上一世沒有告訴他人制作這些東西的祕方。
製作的工匠也都是信得過的。而且東西只供皇室享用,需求不大,工匠忙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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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民間聲望讓程薇當皇后的路子是行不通了。
我只能換種方法離開皇宮。
於是,我開始擺爛了。這個詞是我從程薇口中學會的。
擺爛方法也是參照的她。
上一世,蕭景爲她遣散後宮,她不用管理妃子們的勾心鬥角和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我當時輕鬆多了。
可是她將皇后的職責交給了自己的丫鬟,一個她從惡人手中救下的孤女。
一介孤女怎會知道如何管理後宮?
在小丫鬟的治理下後宮自然是一團混亂。
我要學程薇,什麼也不管。
皇后又不是看容貌、看寵愛,要看家世、能力和對皇帝的幫助。
皇后在位不務其職,要皇后有什麼用?
當晚,我突發惡疾,閉宮休養。
甚至沒有交代後宮之事交給誰。
第二日,寧妃和唐美人爭奪一條珍珠項鍊,來回拉扯之間,項鍊斷了,兩人都認爲是對方的錯誤。最後竟不顧體面大打出手。
換作往常,我早就出場解決問題了。
但今日我遲遲沒有出現。
兩人最終還是鬧到了我的面前。
她們兩個明知我身體不適也要找我主持公道,還是因爲我之前太過盡職盡責。
即使生着病,也會及時處理後宮事務。
我的貼身宮女翠濃轉告兩位:
「皇后娘娘惡疾纏身,無法起身。以後一段時間閉門不出,調養身體。不許娘娘們侍疾,每日請安也免了。娘娘們請回。」
寧妃和唐美人兩人互相瞪眼,捂着臉上的青紫執拗地等着。
在我的宮裏坐了一個時辰,見我一直不出來,只好憤憤離開。
自此,我開啓了悠閒的生活。
不用擔心皇子們的功課,不用調節妃子們的矛盾,不用每天早起請安。實在是太自在了。
那些積累的瑣事最終鬧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也很頭疼,將中宮之權暫時交給了柳貴妃。
翠濃知道後很是擔憂,因爲柳貴妃和我向來不對付,但我一直因爲皇后的職責有意讓着她。這次讓她也嚐嚐當皇后是什麼滋味。
-11-
我這一病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宴會。
這宴會往日都是由中宮皇后舉辦的,邀請名門望族的夫人攜帶適齡的小姐公子參加。
表面是中秋宴,實際是名門望族的相親宴。
由於我裝病閉門不出,此次中秋宴由柳貴妃全權舉辦。
柳貴妃性子乖張,喜好奢侈。
之前有我剋制她的喫穿分例,現在後宮她最大。
她的喫穿用度遠遠超過了皇后的分例,她還刻意壓制其他妃子,引起前朝和後宮不滿。
她這幾日,屢屢被彈劾。
皇帝也訓斥和冷落她。
她心中積攢了不少怨氣,需要一個突破口。
程薇聽到要舉辦中秋宴,寫信向我要請柬,同時到我手裏的還有母親的親筆信。
足足二十封,比我入宮五年時間收到的信還多。我懷疑母親也重生了。
畢竟以前我讓他們向皇帝表忠心,他們卻是「其心可表,皇上自會明白」。
現在卻是誇獎我的做法好,同時還會關心我的身體。
我讓翠濃將請柬送回,沒有回母親一封信。
十幾年來對我的生活不聞不問,二十封信就想要母女情深,不可能的事。
我的母親,將軍夫人,在京城貴婦圈裏混了十幾年,現如今也知道要藏拙了,清楚地知道將軍府不宜出頭,也不能丟人。
程薇一場大病後,忘記規矩,忘記練了十幾年的琴棋書畫。
可以說身無長處,衣裝打扮不宜出頭,中規中矩即可。
程薇只覺得是我母親故意刁難於她,故意給她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因此,找人定製了一件兩面可穿的衣服。又將首飾藏在了貼身的口袋裏。
她入宮後,找了間空房間將青色衣飾換成了搶眼的紅色衣裙,將素雅的白玉簪換成了金牡丹頭面、金步搖。
爲了增加神祕感,她還戴了條紅瑪瑙做成的面簾子。
「幸好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才逃過惡毒嫡母的刁難。她定然是不想讓我出風頭,可我偏偏不會讓她如意。」
上一次進宮的陰影沒有影響到她,
「上次打扮太素,無法彰顯我的美貌。這次我定要在中秋宴會上大展風采。」
-12-
程薇進入宴會場地時,看見女子都是三五個聚在一起,沒人上前搭理她。
程薇有自己的目的,她四處張望,沒看見一個男人的影子。
怎麼會沒人?這不是相親宴嗎?
男子怎麼能隨意出入後宮?
所謂的相親,都是夫人們尋找心儀的人,然後帶着畫像詢問自己兒子的意見。
程薇將宴會場地逛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個男的。直到柳貴妃到場纔回來。
柳貴妃坐在主位上,一眼看見和我三分相似的程薇:
「程薇姑娘,你頭上的金牡丹步搖看起來很精緻啊。」
程薇很厭惡她居高臨下的眼神,但想起上次被打的二十大板,決定暫時忍一下,以後再找機會報復。
程薇將步搖摘下來:「娘娘喜歡,臣女願意送給娘娘。」
「本宮可戴不起。」
「怎麼會?娘娘國色天香,這步搖只有在娘娘身上才能彰顯它的魅力。」
柳貴妃看向她的眼神更加灼熱:ṱűₜ「程薇姑娘當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程薇這才聽見周圍貴女的竊竊私語。
「牡丹是國花,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佩戴。原本以爲這是皇后賜她的,但她卻想把東西送給貴妃,真是不懂規矩。」
程薇臉色一變,連忙開口解釋;「我……前一段時間落水,忘記了很多事情……」
貴女們笑道:「這不就是腦子進水了?」
「程薇宮中失儀,本宮念在皇后和程將軍的面子上不作懲罰。但是以後宮中宴會便不要參加了,免得不懂規矩鬧了笑話。」
程薇這次在宮中丟了大人,在夫人們那裏也上了黑名單。
-13-
宴會剛開始,程薇就被送回了府。
隨後被禁足在家。母親請了在宮裏出來的嬤嬤教導她規矩,她不好好學,時常被打手心。
一再的打壓下,程薇更加想逃離陰暗的將軍府。她想好了,靠着自己的獨家配方,到哪裏都可以混得風生水起。
於是她在某天晚上偷偷逃出了府。將軍府不想再丟人,說她是在京城外的宅子裏養病。
程薇逃到了江南,打算施展抱負。
她將自己帶出來的錢財購置了間小院,又買下一間店鋪,剩下的錢財全部購買了製作肥皂、玻璃和白砂糖的原料。
曹之悔那羣精明的東西早就計劃好了。
爲了搞到程薇手裏的祕方,一羣人沒少下功夫。
他們時刻關注着程薇的一舉一動,在她女扮男裝出來找合作商時,一位朝臣在外經商的侄子「正巧」碰見了她,被她的方案吸引,成功達成了合作。
待到弄清楚製造的材料和方法,曹之悔一ƭūₗ羣朝臣聯名上書將玻璃、肥皂、白砂糖等的製作權和販賣權收回了國家,ţūⁱ禁止私制私販。
官府貼出告示,程薇的發財夢徹底破滅。
-14-
曹之悔特意派人將他們的計劃和程薇的去向告訴了我。
我知道程薇這條路走不下去了。
爲了離開皇宮,我做了更加喪心病狂、罔顧人倫的事情。
十月末,天降異象,泰山有大石自起立。
帝星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太后爲感謝天運,前往靈意寺修行一月。
我的重病一夜之間好了。
我對太后說:「兒媳久病不愈,現下突然痊癒,定是上天庇佑。請母后帶兒媳一同去靈意寺修行,感謝上天。」
太后欣然同意。
在寺廟的生活比在皇宮自在。
僧人們對待我尊敬但不畏懼,和他們交流得到的是真心實意的答案。
只是每天齋飯素面,嘴裏實在沒有味道。
翠濃看出我的心思,趁着她表哥藉着拜佛的理由,來見她時託他帶了牛肉。
我倆一人一半。我帶着牛肉偷偷跑到後山竹林,準備獨享美味。
我剝開包裹牛肉的牛皮紙,肉的香味撲鼻而來。我正打算塞一塊進嘴裏。
「皇嫂怎麼喫獨食?」
我抬頭,是蕭盛。他拎着兩壺酒,明顯是躲到這裏偷飲的。
「你怎麼會到這裏?」
「來看看母后。」
我看着他的酒,肚子裏的饞蟲犯癮。
我是將軍府的嫡女,也習過武,肆意騎馬飲酒。直到一卷聖旨立我爲太子妃。
「我把肉分你一半,你分我點酒,行不行?」
蕭盛很大方,將一瓶酒給了我。
好久沒有喝過這麼多酒,我很快便昏昏沉沉。
蕭盛來之前也喝了不少,已不太清醒。
蕭盛說起了往事,說我之前的性子和現在天差地別。
「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我被一隻蚯蚓嚇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是你救了我。」
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當時我十歲,陪祖母來的。
我偷跑到竹林挖竹筍,看到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紅衣小男孩一動不動。
走近纔看見一隻蚯蚓在他鞋子上。當時天不怕地不怕,我直接用手將蚯蚓捏了起來。
小男孩當時兩眼淚汪汪看着我:「我會報答你的。」
當時我只想做浪跡天涯的俠女,但一個人會孤單,就對他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現在想想,真是小孩子啊。
-15-
我回宮時,馬上便是新年。
新春宴會,在羣臣面前,我假意嘔吐,這可高興壞了曹之悔那一羣老臣。
他們認爲我有子嗣,更加是皇后最合適的人選了。
在太醫把過脈後,確認我是有孕了。
蕭景的臉色不好,他一向擔心我誕下皇子,會憑藉母家勢力,去父留子。
上一世我知道他的心思,默認他偷偷在我的膳食里加了避孕的藥材。
當初,我以爲他是不懂醫術,又找了不入流的太醫,那藥下去,我將終生無子。
於是這世我派人偷偷換了他的藥,可以避孕,又不損傷根基。
我問太醫:「可知本宮懷孕已有多長時日?」
「一月有餘。」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臉色鉅變,連蕭景也蒙上一層菜色。
一月之前,我在靈意寺陪太后祈福,怎麼可能和皇帝弄出個孩子?
我立刻雙眼含淚,假意用手帕遮住笑意:「想來,這個孩子定是裕親王的。」
蕭盛一口酒噴了出來,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我連忙開口,逼迫他認下:
「王爺,你怎麼能不認呢?一個月前在靈意寺,半夜來到我禪房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但……」我什麼也沒做啊,我連你手都沒拉。總不能是喝醉那天……
我掩面哭得更大聲:「那你還否認什麼!」
我在賭。我的行爲罪無可恕,但是蕭盛至今未婚,甚至還揚言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太后爲此時常被氣暈。
我已經派人通知了太后前來。
我在賭太后會維護我肚子裏的孩子。
讓我生下孩子再死,到時我便聯合蕭盛,假死脫身。
曹之悔拍案而起:「逆徒逆徒啊!我怎麼就收了你這個徒弟?」
我跪在大殿中央,聲嘶力竭地說:
「罪婦犯下如此大錯,無顏面對陛下,面對各位大人,更無顏面繼續擔任皇后。罪婦願以死謝罪,但……顧慮我腹中是皇家子嗣,皇嗣稀薄,望陛下留下這個孩子。」
蕭景的臉更綠了,他不僅要認了這頂綠帽子,還要留下這個孽種。
滿朝文武交流眼神,保皇后。
由曹之悔帶頭,紛紛跪下求情,求皇帝留下皇嗣。
「陛下即位五年,未得一子。民間早有謠言,不如……」林尚書擦了擦臉頰的汗水。
蕭景咬緊牙關:「不如什麼?」
「不如便將這個孩子認下。」
蕭景氣急敗壞地掀了面前的酒桌:「大逆不道!你讓朕認下這個孽種。」
曹之悔站起來,目光炯炯:「陛下,是不打算放過皇后一命嗎?」
「對!不光皇后,還有你們這羣逆臣!」
曹之悔行禮:「陛下,恕臣無禮。」隨後他招招手,大殿上站立的御林軍侍衛紛紛拔劍,對向蕭景。
「曹之悔,你要謀反!」
「天下可以沒有你,但不能沒有皇后娘娘。請陛下易位裕親王。」
我和蕭盛對視一眼,我倆都是一副不可思議、驚掉下巴的樣子。
「陛下,不要再試圖反抗。關外鎮守的李將軍、掌管羽林軍的何統領亦擁護皇后娘娘。」
太后在此時也來到了宴席,立刻被御林軍控制住。
聽到曹之悔的話,清楚明白她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只有順着他們的意思才能保住一命。
蕭盛靠近我,我倆咬着牙小聲交流。
「你怎麼收買這麼多人的?是不是謀劃了十年?」
「十年前我不過十三歲,幹不了這麼大的事。」
「那就是你爹。」
「我爹蠢。」
「你祖父?」
「他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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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知自己時日無多,念膝下無子,特將皇位傳於裕親王蕭盛。另皇后賢德,特託付於新皇。」
當晚,蕭景就「去世」了。
不知道曹之悔從哪裏找來一位神醫,將蕭景改頭換面,逐出京城。就算他心有不滿,妄圖復位,也沒有絲毫能證明他身份的憑證。
蕭景七日喪期Ŧŭ₎過,蕭盛登上皇位,我還是皇后。
不知道曹之悔幹了什麼,居然讓天下人容下我當皇后。在多番打聽下,我才知道,他們將耬車水車、玻璃白砂糖等的功勞都算到了我身上。還串通司天鑑,說我是鳳星轉世,兩朝爲後,庇佑國本。
最後,蕭盛和我坐在皇位和後位,相顧無言,長嘆一口氣。
從此只留我們兩人相互折磨了。
-17-
新婚之夜,我問他:「你想當皇帝嗎?」
「不想。你想當皇后嗎?」
「不想。」
「孩子?」
「沒有孩子。那晚我們都喝醉了,趴在竹林石桌上睡了一夜。」
「這樣啊。」蕭盛的語氣居然有些失落。
日子很快過了半年。這半年蕭盛遣散了後宮。
柳貴妃第一個離開,走之前說;「下輩子死也不入宮。」
滿朝文武盯着我的肚子,半年了一點變化也沒有。所幸     懷孕的消息沒有公佈於世。
嶺南一帶出現亂黨。他們是突然出現的,而且人數衆多。爲首之人甚至自立爲王。
蕭盛和朝臣探討了很久。因爲對方有戰爭神器——火藥。
不用我說,曹之悔也猜到背後的始作俑者——程薇。
可是結果比我想象得更嚴重,不止有程薇,還有改頭換面的蕭景。
當初程薇被曹之悔釜底抽薪,身無分文又被勞工討要工資,走投無路之下逃到嶺南。無意中認識了蕭景。
蕭景醉酒後說出了他的真實身份。程薇自認是主角,遇見落魄的蕭景是她絕地翻牌的機會。於是她忽悠着蕭景自立爲王,勢要奪回皇位。
但在半年時間內能形成這麼大的陣仗,一定還有人幫助他們,極有可能是他國人。
眼看嶺南勢力越來越大,關於蕭盛弒兄上位的謠言也愈發強烈。
我們商討出解決辦法,派一小隊潛入敵營,引爆炸藥,然後再大軍出擊一擊拿下。
只是這先潛小隊必定九死一生,領隊人選着實糾結。
就在此時我弟弟,將軍府唯一的兒子來見我了。
他一身鎧甲跪在我面前:「阿姐,讓我去吧。上輩子我沒能阻止母親進宮,害死了你。這次讓我爲你而戰吧。」
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我和弟弟並不親近,我以爲我對他而言只是頂着「姐姐」的陌生人,沒想到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是真心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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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弟弟得勝回朝的消息,我淚流滿面。
真好,真好。
他給我帶回來不少稀奇玩意,還帶回來了身懷六甲的程薇。
蕭景在爆炸中當場死亡,程薇因爲懷孕一直在後方,連根頭髮都沒掉。
我和蕭盛對視,互通了對方的意圖。
三個月後,程薇生下一個男孩,取名蕭陽。
程薇生下孩子後昏了過去。她醒來後,我去看了她。
她臉色蒼白,躺在牀上弱弱地說;「阿姐,我以爲自己醒不過來了。」
她的稱呼讓我生疑。穿越女放棄了,她離開了。我真正的庶妹回來了。
從當年落水後,她像是個旁觀者看着穿越女的胡作非爲,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笑了。我來看程薇正是因爲不知道如何處置她,庶妹回來了,一切都有了最優解。
蕭盛留下傳位旨意,先皇蕭景尚有一子在人間,現將皇位傳給小皇子。
庶妹成了太后,蕭陽成了新皇。弟弟成了新任護國大將軍。有曹之悔輔佐,在蕭陽成爲一個合格皇帝之前,大聖朝會無恙地運營下去。
而我的庶妹本就是個能幹的人,只是因爲她是庶出的纔會藏拙。她看到程薇的往事,會合理利用那個世界的東西輔佐她的兒子。
我和蕭盛離開了皇宮,浪跡天涯。
蕭盛對我說:「阿薔,以後也要保護我。」
「救命之恩,你該如何?」
「只能以身相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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