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生得很美。
可我的長相卻醜到她心坎裏去了。
聽說剛出生那天,母后看着皺巴巴的我,哭得梨花帶雨,父皇心疼得連忙安慰:
「小孩子長開了就好看了,瞧瞧這鼻子嘴巴,跟朕像極了。」
母后看了一眼父皇,頓時哭得整個六宮都吵炸了天。
因此,我被取名:妤嫣。
瞧瞧,父皇母后對我這張臉寄託了多大的期望。
可惜十八年後沒等我長開,我母后反倒先想開了。
-1-
這天她喚我去鳳儀宮,說:
「嫣兒,齊家小兒與你年紀相仿,家世清白,亦有戰功在身,不知你……」
「行,我嫁。」
我回答得乾脆利落,倒是陪在母后身邊的,我的親妹妹,二公主妤然,面色有些晦暗。
母后當年豔絕後宮,受盡恩寵,頭胎生了一個醜醜的我,還是女兒,不知多少嬪妃笑話。
直到與她長相幾乎相仿的妤然出生,後來又生了三皇子明胥,地位纔算穩住。
一個普通公主能有多大價值,不是被和親就是送去和親的路上。
而齊家隨先皇開國,被賜國公府,且朝中門生衆多。
若與齊家搭上關係,能讓家族勢力低微的母后多一份助力,還不用遠嫁,何樂不爲。
本來這好事輪不到我,是給我妹妹妤然留着的。
可聽說齊家那小子在戰場斷了腿毀了容,見過的人無不被可怖的面容嚇得噩夢連連,齊家老國公訪遍天下名醫皆無果。
總歸母后看我的眼神總帶着三分不屑四分厭棄,還剩三分是因爲她總不拿正眼瞧我。
嫁出去了,清淨,不遭嫌。
也算給了她的養育之恩一個報答。
兩全其美的事嘛。
-2-
名滿京城的醜公主,嫁給了曾經萬千世家小姐的夢中公子哥,我估摸着茶館一個月的話本子都有了。
大婚這日,我原本有些緊張,但想了想父皇陪嫁我送的那幾乎掏空他半個小金庫的嫁妝,瞬間底氣足足的。
等到半夜,齊公子來了。
輪椅的鐵鑄輪子和地面摩擦發出響聲,低沉又吵鬧,嘩嘩的。
讓我想起小時候太監給我講的天牢裏的死囚,被鐵鏈綁得死死的,被人拖在地上時,就會嘩啦啦作響。
以前想象不出,現在腦子裏有畫面了。
可輪椅的聲音約莫在我跟前就停住了,對面的人不動也不說話,餓極了的我深吸一口氣,自己揭了蓋頭。
「我叫妤嫣,就是形容漂亮的那個妤,形容美麗的那個嫣,今天起我就是你娘子了,我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餓壞了你也心疼,所以,能不能給我上點喫的?」
叭叭了一通,我抬頭一看,我這位未來夫君戴着面具,配上修長的身軀,你別說,還挺帥的。
「我叫齊臨風。」
半響,他纔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桌上的飯菜涼了,別喫。嬤嬤給了我一包桂花糕。」
說罷,他從懷裏拿出一包桂花糕扔我,還帶着一絲絲熱氣。
桂花香香甜甜的味道,誘惑得我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我本來就生得不好看,這會兒喫東西又狼吞虎嚥的樣子,想必給齊臨風留下了極差的印象吧。
可我聽見齊臨風笑了。
笑啥笑,你當自己笑起來,是玉樹臨風的那個臨風呢?
但我覺得他聲音好聽身材棒,人又不錯,關鍵是我倆醜一塊兒去了,誰也不嫌棄誰。
「夫君,你真好啊。」
嘴裏塞滿桂花糕的我,情不自禁嘟囔了這句話。
結果齊臨風坐着輪椅,轉頭溜得飛快。
罷了,洞房啥的倒也不勉強,不過喫飽喝足後,我看着牀上的喜帕皺起了眉頭。
本來想讓齊臨風放放血的,這下只得自己來了。
牙一咬,刀一劃。
血綻放在喜帕上,紅彤彤的,一如我身上的嫁衣,真好看。
-3-
第二天早晨,我被門外的吵鬧聲喚醒,睜開眼就看到齊臨風坐着輪椅,在我牀邊一動不動。
「齊臨風,你睡着了?」
我小聲喚他,未有回應,心下便萌發了惡作劇的念頭。
這張臉,究竟什麼模樣?
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摸到面具邊緣,解開扣鎖,一撥——
齊臨風銳利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我。
驚得我手一抖,反倒把他的面具徹底扒拉下來了,齊臨風的臉就這麼出現在我面前。
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佈滿了瘢痕。
另外半邊臉則是增生的疤痕夾雜着未癒合的傷口,又紅又腫。
有幾道較深的傷口,新長出的肉外翻着,裏面竟隱隱滲着鮮血。
空氣瞬間安靜。
我慌忙地撿起面具給他戴上,齊臨風未發一言,只留下幾聲幾乎低到不可聞的嘆息。
我正愁不知用什麼話題打破這尷尬的局面,房間外頭的喧鬧聲倒是越發大了。
「臨風!臨風!」
砰地一下門被撞開,一個身着紅衣,面容姣好的女子闖了進來,後面跟着好幾個面容失措的小丫鬟。
女子衝到齊臨風跟前跪下,眼眸含淚,說道:
「與你一夜夫妻,今生雪兒已無憾。」
說罷一頭往牀頭撞去,那力道震得房梁都好似都隨着晃動。
等小丫鬟們過來七手八腳抬起她時,已然斷氣了。
這一瞬,我的心急得怦怦跳。
「齊臨風,你讓我怎麼辦?」
說罷,我的眼淚止不住了,大顆大顆落下來。
小丫鬟們弄走了雪兒的屍體,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老國公趕來,杵着白玉柺杖就往齊臨風身上打去。
「糊塗!臨風你糊塗!」
老國公年輕時征戰沙場,一身煞氣,老了也未減半分,那震怒的模樣讓我也不免發怵。
原來齊臨風昨夜離去,竟是與這位叫雪兒的姑娘在一起?
今早這麼一鬧,大概整個齊府上下都傳開了。
那我作假的喜帕……我瞧瞧往牀上一望,完犢子了,被發現就解釋不清了。
不行,這波我得保下齊臨風。
於是我撲到齊臨風身前,老國公柺杖硬生生停在半空,我一抹眼淚,說:
「爹,您別因他人一面之詞就誤會了臨風。我們昨夜大婚,這喜帕……」
說到後面,我老臉也禁不住紅通通。
齊國公和齊臨風往牀上一望,老的頓時收了柺杖往後面一轉身,小的立刻低了頭看不見表情。
那喜帕上鮮豔的紅還未褪色呢。
「咳……公主,今日您受驚了,就先歇息罷。」
齊國公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
「立刻派人收拾俢竹苑!公主,就委屈您先去那兒住下了。」
我連忙應是,後續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考慮,高門深宅裏,今晨的喧譁不過一場上不得檯面的小鬧劇而已,自有人處理好。
今天本該給公婆敬茶,也免了,只說晚上家宴再議。
俢竹苑是齊臨風的屋子,本來就乾淨,泛着淡淡竹香,我很喜歡。
到屋裏了,一直沉默的齊臨風問我:
「你相信我?」
「相信你啊。」
「爲何?」
這倒是把我難住了。
我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他:喂齊臨風,我突然發現你腿腳不便無法房事,所以昨晚肯定也沒發生啥啊。
說了我可能當場被休。
不如留個開放式結尾,任他想象。
-4-
我沒從宮裏帶丫鬟出來,齊家給我派了兩個小姑娘,臉圓圓的喚作小荷,另一個瘦高的喚作小蓮。
頂着昨夜的嫁衣和新娘妝始終不舒服,於是讓她倆先幫我梳妝換洗。
鏡子前,天真爛漫的小荷替我梳頭時,嘰嘰喳喳聊起了天:
「聽說夫人的母妃長得極美,今天看到了夫人,才知道名不虛傳呢!」
——我母妃要是聽到你這話,能氣到從鳳儀宮一個瞬移趕來扇你巴掌。
「夫人的眼睛真是太好看了,配上螺子黛畫的眉,定是絕色。」
——但凡我從小有你們這拍彩虹屁的能力,母妃大概也被吹捧得找不着北了吧。
「夫人,我給您收拾房間去。」
小荷哼着小曲,歡快地跑開了。
唯獨小蓮安靜地爲我換好了衣衫,等我起身,才說:
「夫人,這隻珠釵很配您,奴婢替您戴上吧?」
我一看確實不錯,就興高采烈地答應了。
然後,我就看着前一秒還溫和淡然的小蓮,面色猙獰地握着珠釵,兇狠迅速地朝我刺來。
「你有什麼資格嫁給臨風少爺!」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我認命地閉眼心想。
繞是後宮爭寵巔峯時刻,也沒這樣的盛況。
嫁給齊臨風,這體驗,真不虧。
-5-
待我醒來已是半夜,意識模糊間,我知道齊府亂成了一鍋粥。
公主下嫁,竟鬧出這麼多事。
齊臨風依然坐在輪椅上,靠着我的牀邊,隔着面具,我不確定他睡沒睡,但我真的胸口很痛,嗓子又渴。
「齊臨風,我要喝水。」
我看齊臨風迅速去給我倒了水,小心餵我喝下。
他行動不便,看着出也很喫力,但動作沒有耽擱半分。
「齊臨風,你以前有多帥啊,這麼多人爲你神魂顛倒。」
喝了水我感覺我又行了,於是嘴碎地跟他扯七扯八。
「要不你在我面前別戴面具了,我不嫌你,你看我長這麼醜,不也無懼流言蜚語?大男人,勇敢點!」
「你早點休息,哪這麼多話。」
別看齊臨風腿不能走,手勁倒挺大,一把給我按回去,剛包紮的傷口又開始蹭蹭冒血。
我痛得眼淚鼻涕一下子飈出來。
齊臨風笨手笨腳地拿袖子給我擦了臉,一股淡淡的竹香拂過我的鼻尖。
難怪這麼多女子爲他神魂顛倒,齊臨風哪怕靜靜地待在那兒不動,周身氣質也讓人挪不開眼。
齊臨風準備去叫駐守府上的太醫,我又想使壞。
「齊臨風,我都嫁給你了,紗布你來換,我要你換。」
話說出口我還是有點小害羞的,耐不住我臉皮夠厚。
「你……認真的?」
「當然。」
於是齊臨風真就緩身探了過來。
竹香漸濃。
氣氛旖旎。
他的手緩緩從我肩頭,一點點往下滑落。
「嫣兒。」
這是齊臨風第一次這樣喚我,略微低沉沙啞的嗓音,此刻離我這麼近。
「……我夠不着。」他嘆氣。
我擦,我怎麼忘了齊臨風腿腳不便這事?
不過問題不大,你過不來,那我就過去。
我呼一口氣,使勁兒一挪,嘶——傷口的血這下比我對齊臨風的愛意更洶湧。
「哇,叫太醫,齊臨風,齊臨風我要死了!」
鬼哭狼嚎。
哭天喊地。
夜深人靜的齊國公府,忽然之間亮堂如晝,人聲鼎沸。
女醫替我換好了藥,跟老國公說我已無大礙,讓大家都安心休息。
待到人散盡了,女醫獨獨留下了齊臨風,隔着屏風我聽見她的口吻略帶訓斥:
「齊世子,雖新婚燕爾,但公主身體終究抱恙,您還是……」
羞紅了一張老臉的我,已經不知道後面他們在講什麼了。
只是等齊臨風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倆竟一時無言。
「手給我。」
「哦。」
我蒙圈地把手伸過去,齊臨風輕輕握住。
「不必這樣的。」
「啥?」
「喜帕的血不必用這樣的方式作假。」
「小傷口啦,再晚點都癒合了。而且要不是我這一刀,那天早上你得被揍成豬。」
「不是,我不是指這個。」
我知道齊臨風在看着我說話,但我辨別不出他表情,戴了面具果然就是好啊。
沉默了一會,他說:「因爲我可以的。」
!!!
-6-
雖然回宮拜見母后父皇,給老國公和國公夫人敬茶這些新婚後要做的事兒,以後終究得補上,但沒有什麼比現在的日子更快樂了。
我每天找齊臨風嘰嘰喳喳,他也非常樂意陪我講一堆口水話。
齊臨風這人,難怪那麼多妹子仰慕他。
他從不擺架子,也不因爲自己的傷而自暴自棄,在我面前永遠挺拔着身姿,哪怕坐在輪椅上,姿勢也沒有半分倦怠感。
當年齊臨風在前線殺敵,必是英姿勃發。
面具是不可能摘的,但在我怒氣衝衝地表示,我也很醜,我就敢給你看,你還對我如此不坦誠後。
齊臨風非常認真且嚴肅的問我:
「你不害怕嗎?」
「怕啥,我能治!」我晃了晃手中的瓷瓶,「我有宮裏帶出來的藥,我這傷口都沒留痕跡了,你那點小傷不是輕輕鬆鬆。」
「別鬧,傷口快好了,躺着休息會。」
我不死心地把藥放回牀頭,想着總有一天能有機會給他抹上。
陽光有些晃眼,往年到了快十月,京城已有涼意了,如今還是燥熱不減。
齊臨風讓我躺好,自己在一旁執扇替我扇風。
好幾次我其實忍不住想問齊臨風,與我成親,即使他不反抗,但我也應該不是他的意中人,爲何這段日子要對我這麼好?
說好的傳說中高冷酷帥無情小世子呢?
可我捨不得捅破這層窗戶紙,萬一齊臨風答曰這是聖上的旨意。
那我不是氣得吐血,畢竟他們齊家上下對父皇的一片赤誠忠心簡直感天動地。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哈?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事情?」
「是個人都看得出了。」
「齊臨風,你臉上的傷,我真能治,你信我好不好。」
要是真把想法說出來,齊臨風會膨脹的,爲了他好,我決定換個話題。
齊臨風也顯然沒想到我對這個事兒如此執着。
「你整天戴着面具,我怎麼親你啊?」
齊臨風更沒想到,我,堂堂一位公主,說話風格竟如此不拘小節。
「等你臉好了,我不會嫌你太帥的,也不會嫌棄你的爛桃花朵朵都愛找茬,唔……」
我的嘴上忽然覆蓋一陣溫熱。
齊臨風這個男人,該說不說,的確很快。
摘面具,親吻,一氣呵成,我來不及反應。
他的臉在我面前放大,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道傷痕,猙獰着宣示它們的存在。
我一點都不想去猜齊臨風到底怎麼想的。
只敢大膽猜測自己的心意。
如果我像妤然一樣被寵愛着長大,必定充滿了自信,不會像現在這樣,只是遇見了一位不把嫌棄寫在臉上的齊臨風,就如同黯淡失色的生命裏迎來了微光,情不自禁地便產生了眷戀之情吧?
一個吻很快便結束,齊臨風立刻戴回了面具。
我細細回味着,總感覺有哪個地方不對勁。
齊臨風的臉,不對勁。
「再一次,齊臨風,我剛沒做好準備!」
頂着如同煮熟的蝦子一般紅彤彤的臉,我恬不知恥地發出請求。
但齊臨風說什麼也不肯,摸了摸我的頭,說:「睡吧。」
我便暈暈沉沉地睡去了。
這狗賊,嘴上塗了安眠藥嗎?
-7-
次日醒來,我習慣性地往牀邊張望,睡眼惺忪間不見齊臨風,而是坐着一位身着奢華的女子。
那張與我母妃有九成相似度的美豔臉龐,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認出。
「妤然?你來啦。」
我開心地想從牀上爬起來,妤然見狀起身往後,與我拉開一個身位的距離。
「先去梳洗。」
「好好好。」
看着妤然對我嫌棄的小模樣,我只得灰溜溜爬起來漱了口,又簡單把自己頭髮在腦後紮了起來。
果然還是齊臨風細心,給我特意留了髮帶。
妤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在那洗洗刷刷,問道:「齊臨風屋裏的丫鬟呢?」
「大婚那天因爲嫁給齊臨風的不是她,一頭撞死了。」
「那國公府也沒給你重新配幾個?」
「配了,大婚那天因爲嫁給齊臨風的竟是我,一釵刺過來……」
「別說了,後面我知道了。」
妤然扶額,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我瞧着她,美人兒真是什麼樣子都惹人喜歡呀。
「但是母后起疑心了。」
好一會兒,妤然纔開口告訴我。
我滿不在乎,大婚發生的這些事,本來就曲折得跟畫本子似的,依我母后的性格,能相信是意外事件纔怪呢。
「姐姐,你要儘快。」
「妤然,要是你還能用用美人計,我呢,空有一個有趣的靈魂。這齊臨風,他眼神不好,瞅不着呀。」
「那你自己想辦法吧,我沒時間了,先走了。」
臨走前,妤然往我手裏塞了一個小藥包。
我打開數了數,大約能撐個幾月的。
看來妤然從母妃那偷了次大的。
我太貪圖在齊國公府無憂無慮的小日子了,快要忘記母后在我出嫁前夕的叮囑。
當個公主真難,要顏沒顏,任務艱難,唯一的優點,就是富得只剩下錢了。
「齊臨風啊齊臨風,要不我倆私奔得了……」
我在房間裏嘀嘀咕咕,沒注意齊臨風何時待在了我身旁。
「齊臨風,你這是出門定製了一套靜音輪椅?」
「是你想事情太認真而已,別動。」
齊臨風把手伸向我的腦後,一把將我的髮帶扯下,青絲散落。
過分,他這是打算白日宣淫不成!
「過些日子,我帶你出門逛逛,要是喜歡什麼首飾,買就是。我雖然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把我的腰帶系在頭上,妤嫣,這愛好不合適。」
「……」
尬不活了,齊臨風這話我沒臉接。
「齊臨風,快換個話題,我好丟臉啊嗚嗚嗚嗚。」
「好,我剛聽見你說想跟我私奔……」
「打住!」
問題大了,我這是在妤然剛走之後嘀咕的話,那齊臨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試探着問:「這你也聽到了。」
「嗯。」
「那妤然在的時候……?」
「我回來的時候,她剛離開。」
還好還好,我心裏的石頭落下了。
但一說起妤然,我又不禁想起母妃給我的任務,心裏更加煩悶不安。
手腕上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觸到我,低頭一看,齊臨風拿着一個很細的鐲子在我手上比劃。
「應該正好戴上,試試吧。成親後,沒給你送過禮物,倒先讓你受了傷。」
鼻尖一酸,我的眼淚突然有點剎不住了。
-8-
我們的婚後生活,有個大問題沒能解決。
成ẗůₚ親這麼久,一到晚上齊臨風就推着輪椅吱呀吱呀去書房,次日只要沒別的安排肯定出現在我牀邊,等我醒來,順便投餵早餐。
按他的說法:妤嫣,你有傷在身。
現在我傷好了,這理由站不住腳了。
誰知道他又說:自己腿腳不便,擔心每晚歇息會麻煩我,他在書房睡,有侍衛阿嶽照顧。
我怒了:「那你去娶阿嶽當二房!」
餘光瞥見阿嶽在角落瑟瑟發抖。
「我每月俸祿不多,只養得起你一個。」
「……」
可以,齊臨風你讓我無言以對。
「好了,嫣兒。」齊臨風示意阿嶽先退下,對我說:「你先把衣裳換好,今晚帶你逛京城集市,還去嗎?」
「去去去,當然去!不過……」我扯了扯身上的灰裙子,「我已經換好了呀,這身不好看?」
齊臨風表示不行,並直接去了我的衣櫃邊,打算親自挑選。
引入眼簾的,是一片黑的灰的黑的灰的……
「哎我就喜歡這些個顏色,那什麼粉的,白的,不適合我,我襯不上。何況今晚出門,我們得低調點。」
我說的可是大實話,從小生活在一堆長得粉雕玉琢、面容精緻的兄弟姐妹間,我很少穿華麗或是鮮豔宣告自己的存在,而是儘可能低調又低調。
年少時總有點自ţù₋尊心,怕被人說醜,說你怎麼沒遺傳母妃半分容顏。
現在雖然看淡了,不過那時養成的習慣存留至今,倒也懶得改了。
「走吧,先出門。」
我連聲答應,推着齊臨風的輪椅就出發了。
今晚恰逢集會,京城熱鬧非凡。
齊臨風穿着一身月白長衫,看着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如同話本子裏妖精們最愛勾搭的小書生。
我瞧了瞧我這一身灰,我就是那勾搭齊臨風的烏雲精。
一個走神,齊臨風就在成衣坊裏挑了一大堆衣裳。
老闆只以爲是哪個富人家的少爺出來給自己妻妾們採買,一張老臉笑得盡是褶子。
「爺,您的妻妾們真是有福了!」
「我沒有妻妾,只有一位夫人。」
「哎呀,伉儷情深!令人羨慕!」
難怪這老闆能開個這麼大的店子,這腦袋轉得還挺快。
只是我看着齊臨風挑的這堆五顏六色的服飾,心情複雜。
老闆剛準備包上,我湊上前阻止:「這顏色不合適,換換吧。」
「你這小丫鬟,你家少爺給夫人買的,人喜歡就好!少有些不該有的心思。」
老闆揮手讓我一邊兒去。
「他夫人不喜歡!」
「喜不喜歡哪輪得到你這小丫鬟說?」
「我就是他夫人!」
「……」
老闆呆愣,求助的小眼神轉向齊臨風,齊臨風無奈道:
「我夫人平日穿着素淨,想着帶她換換風格。既然她不喜歡,勞煩老闆您再把店裏的新款拿出來。」
「令夫人審美不落世俗,屬實難得一見,小的這就去拿,這就去。」
老闆您這情商活該發財。
「爺!這裏都是京城最新最流行的款式,不少世家小姐想買,可都買不上呢。」
我服了呀,現在京城世家小姐就穿這粉粉嫩嫩?
但齊臨風瞧着倒十分認同,讓老闆直接全部包起來,我連說:「不!這顏色……」
齊臨風拉拉我的手,示意我蹲下,他在我耳邊悄悄說:「嫣兒,你穿,今晚我陪你睡。」
我承認美男計很無恥。
可太有效了,衝昏了我的頭腦。
我甚至答應齊臨風,換了一身粉嫩嫩。
到後面我已經不知道齊臨風都買了啥,只要他說:「嫣兒,這個你喜歡嗎?」
我就笑得癡傻:「喜歡,喜歡。」
直到阿嶽忍不住前來哭訴,表示實在拿不下了,齊臨風才作罷。
我想起以前在宮裏,聽小宮女們閒聊時說過,集市結束前有個花燈會,許願特別靈。
我不信鬼神之說,但就是想去看看,齊臨風也十分有興致地同意了。
「嫣兒你這身,配上花燈,一定很好看。」
清醒就在一瞬間。
我可從來沒穿成這樣去過那麼熱鬧的場合吶。
從小我是黑白灰,繼承了母妃美貌的妤然,才配得上世界萬紫千紅各種美。
「不不不齊臨風,我突然困了我想回家……」
「回去後,我答應在你面前不戴面具。」
「啥?」
「一個人本就不該被外貌所困,嫣兒。我們走吧,太晚的話,花燈就賣完了。」
齊臨風你玩這麼大?
那我不答應都說不過去了。
等我們趕到護城河邊,人羣已經開始散了。
買花燈的小販早就收了攤,我有點不甘心地推着齊臨風,繞着長長的護城河往前走啊走。
「姑娘,你們纔來呀?都散場咯,趕緊回去吧。」
「無事,我們散散步也行。」齊臨風怕我難過,很耐心地勸着我。
會不會有倒黴蛋這麼晚還沒賣完花燈的呢?
我在心裏嘀咕。
可護城河的花燈區都快走完了也沒見着,這會兒已愈深夜,人影都快完了,垂頭喪氣的我打算跟齊臨風說返程。
「嫣兒。」
齊臨風突然喊我的名字,我被嚇了一跳,可我總覺得他又不像是衝着我在喊。
一陣冷風吹過,我一個哆嗦。
大半夜的,齊臨風不是中邪了吧?
已知齊臨風需要坐輪椅,若他被鬼附身要追殺我,我拔腿就跑,逃生幾率有幾成?
-9-
「真巧呀,遇到你們啦。」
正當我內心還在上演一出「天子腳下怎會有鬼魅出沒,看我妤嫣今日大戰齊臨風,驅除他身上邪祟」之大戲時。
不遠處,一位老太太正向我們打招呼。
她身着一身粉色長衫卻不覺違和,頭髮花白束在腦後,一個人站在護城河邊,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們。
尊老愛幼齊臨風,剛剛喊我名字,是讓我幫忙扶老奶奶過河?
「小姑娘,過來吧,這個送給你。」
我這才注意到老太太手裏拿着一盞未點的花燈。
齊臨風說:「過去吧,嫣兒。」
又好像看出我心裏的疑慮與擔憂一般,他握了握我的手,補充說:「不會有事的。」
我躊躇着挪過去,一步三回頭看着齊臨風。
他真不過來,而是看着我,放心讓我獨自過去。
行吧,要真是鬼,一個瘸的,一個老的,我年輕力壯還怕了不成。
我從老太太手裏接過花燈,肌膚接觸間,我發現她好像已經很蒼老了,乾枯粗糙的手,歲月無情地帶走了屬於她的一切活力。
她溫柔地望着我,目光卻是那樣悠長,彷彿在我身上能看到她過去的一生。
我忍不住問她:「老奶奶,你一個人來的嗎?」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大晚上的,難道還有第二個人不成。
於是我改口:「奶奶,你爲什麼要把花燈送給我們呀,聽說這裏花燈許願很靈ƭù₇呢,您可以許個長命百歲之類的。」
「哈哈,老婆子我今年高壽九十九咯。」
「……」
我拿着花燈,走也不是,繼續聊,又不知道還能怎麼聊。
「小姑娘,去許願吧,我得回家啦。」
老太太看出我的窘迫,及時幫我轉移話題。
我連說:「奶奶,這麼晚了,你家裏人呢?我們送你回家吧?」
「不用啦,小姑娘。我的夫君呀,他在天上會保護我的。」
我心想萬一遇着啥劫匪賊人,老太太要對着天大喊一聲「夫君,救我!」
想想也不現實啊。
我溜回齊臨風身邊,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
「齊臨風,我覺得這老太太可能腦子有點糊塗了,我們還是送送她吧。」
齊臨風卻讓我不必擔心,說:「她已經走了。」
我轉身一看,護城河邊果然空蕩蕩,哪有什麼老太太影子。
這特麼是邁着小碎步一溜煙就跑了,還是掉河裏去了?
「不是鬼,別害怕,走,我們去許願。」
蛔蟲之王齊臨風,用他溫柔的聲音誘惑我。
我必定是中了他的邪。
不然怎會他說什麼我信什麼。
放了花燈,許了願,回去的路上我不知怎麼的又想起老太太。
她跟我們打招呼的那句「真巧啊」,就像是知道我們倆會去那兒一般。
不會吧,齊臨風的桃花裏,還有這個花期的?
我跟齊臨風說了自己的疑惑,齊臨風卻笑着問我:
「嫣兒,你相不相信,有另一個世界呢?」
「大半夜的不準講鬼故事!」
「也許另一個世界裏,有人上演着和我們一樣的故事,只是結局走向了遺憾。但千千萬萬個時空交匯間,至少有一次要盡力爭取圓滿。」
我聽不懂,神神叨叨的,齊臨風也不準備解釋,只催着我推他回家。
「今晚答應過你的,娘子。」
答應我,答應我什麼?
我快速搜刮腦內記憶,終於想起。
今晚我要睡了他。
-10-
梳洗,薰香,換寢服。
我在銅鏡前深呼吸,映着燭光端詳自己這張臉,只恨怎麼沒能生得傾國傾城。
轉念想想,那檔子事都是關燈做,黑燈瞎火的看得清什麼。
勇敢嫣嫣,不怕困難,說上就上。
「齊臨風,你怕痛嗎?」
「……嗯?」
「就是,我接下來要的事,可能會讓你見血,所以你要忍忍。」
齊臨風怔住,一臉如臨大敵卻視死如歸的神情,最終他深呼吸一口氣,放緩了語氣說:
「好,嫣兒,那你輕點。」
我總覺得齊臨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可是不容我多想,今晚不行動就沒有機會了。
「不過,嫣兒。」
齊臨風指了指自己的腿,「爲夫行動不便,你是不是至少讓我先躺着?」
我卻望着他犯了難。
「你過來,先扶着我。」
我按照齊臨風的指揮做,好不容易把他從輪椅挪到牀上,已滿頭大汗,坐在牀邊累得不想說話。
「對不起。」
「那你以身相許。」
「好好好。」
我不在乎地揮揮手,休息了一會,讓齊臨風躺好。
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齊臨風的腿,不是我想象中軟綿綿無力的手感,反而非常結實,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
一個奇怪的預感升起。
我爬到齊臨風身邊,輕手輕腳把他面具揭開。
齊臨風全程乖巧任我擺弄。
果然臉上的傷口如我所想一般。
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只以爲他的臉是被火燒過,傷勢過重才一直未痊癒。
「齊臨風,你在前線有沒有與南邦交手?」
「嗯?怎麼突然問這個。」
「快回答我!」
「南邦早已求和,近年雖有異心,但也不敢進犯。」
「這樣啊……」
我有點不甘心,好像剛接近真相,卻來了一陣霧擋住探索的腳步。
「那你怎麼受這麼嚴重的傷的?」
「中了埋伏,等我從昏迷中醒來,已是這樣了。」
齊臨風說得雲淡風輕,可是我心抽抽地疼。
「嫣兒啊。」
齊臨風看着我,嘴角上揚,眼神內的柔情快要把我融化。
「我們今晚不聊戰事。」
但我心裏的念頭卻是怎麼也壓不下去了。
「齊臨風,對不起,我要向你坦誠一件事。」
「先睡覺吧,來這邊,給你暖好了。」
齊臨風有些喫力地把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給我留出一塊空間。
看得我心疼不已。
我很早便聽聞,齊家世子是大渝國的戰神,驍勇無雙。
他怎麼能是這個樣子,一下子人生變得不受自己掌控。
「齊臨風,你聽我說完。」
「那你躺過來。」
齊臨風讓我先睡下,蓋好被子,攬着我躺在他懷裏,下巴輕輕抵着我的額頭。
「娶你,是我從上輩子就在想的事。」
我被他的土味情話逗笑了:「上輩子?你是老妖怪嗎。」
「但這次,嫣兒,恕我不能讓你如願。」
齊臨風的語氣變得堅決。
「我得留着這條命,護着你。」
「齊臨風你……」
「噓,夜深了,先做正事。」
揮手間,房裏的蠟燭盡數熄滅。
只剩窗外的月光,映照着滿屋旖旎。
老妖怪齊臨風蠱惑了我一晚上。
他說怎麼做,我便怎麼做。
我好像被送至九天之上,在層層雲浪間上下翻湧,思緒飄飄乎不知所以然時,齊臨風又扶着我往雲深處衝刺而去,一次又一次。
他留着這條命是來折騰我的。
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什麼?
當我扶着痠痛不已的腰思考人生時,齊臨風已經神清氣爽地在溜達回來了。
我瞧着滿滿一桌「豬血湯」「鴨血粉絲湯」等各類紅通通的食物時。
這一刻,我想打人。
「我的嫣兒今天好像不開心?也是,都怪我。」
齊臨風一臉春風得意,心情甚是愉悅,可我敏銳地感覺到,這人下一句話肯定死不正經。
「怪我姿勢還是太單一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一個枕頭扔過去,齊臨風輕鬆接住,推着輪椅過來給我放回腰間。
「嫣兒,剛剛宮裏來話,皇后娘娘念女心切,喚你單獨回去小住幾日。」
當朝皇后,就是我那漂亮母后。
說什麼念女心切,估計是按捺不住了。
「不怕,一切有我。」
齊臨風吻住我,慌亂的心神被他的纏綿與溫柔緩緩穩住,剛想說謝謝,牀幔竟被他拉了下來。
「嫣兒,先把我們見不着的幾日補上。」
母后與齊臨風,前是豺狼後是虎。
個個都是上天派來折騰我的。
-11-
「啪!」
鳳儀宮裏,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臉上,在外人面前素來溫婉動人的母后,卻露出面目猙獰之色。
「不成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從小我被母后罵過不少次,從來不還口,可是這句話讓我忍不住了。
齊臨風的命,在高高在上慣了的母后面前,不過螻蟻。
我的母后,雖然家族並不強勢,可自入宮便承蒙盛寵,被賜鳳儀宮。
後宮有些娘娘們在背後會嚼舌根,說母后一張狐媚子臉,過個幾年人老珠黃,皇上必定有了新歡忘了她。
可後宮娘娘們臉上熬出了一茬又一茬歲月印記,唯獨我母后依然美豔不減半分。
於是娘娘們就開始嚼舌根,說我母后八成用了什麼駐顏邪術。
以前我當然不信,現在我想給娘娘們的未卜先知鼓鼓掌。
因爲我親身體驗了母后的邪術。
我不得不信。
成婚前幾日,母后來找我,說是我即將出嫁,她多少有些不捨,想與我再敘敘。
於是我毫無防備喝下她遞給我的酒,被這難得的親情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高興地想,母后心裏還是有我這個女兒的。
下一秒還舉着酒杯的我,渾身痛得死去活來,忍不住滾到地上大聲哭喊。
但是宮人們早已被遣散,誰也不會知曉。
我的母后,撫摸着我滿是淚水的臉,跟我說:
「妤嫣,你是不是也覺得,母后的臉很美?」
「但是萬事皆有代價。」
「我不能失去你父皇的寵愛,若我再動手,他會起疑的……」
後面的話,被疼痛折磨得快死的我已經聽不清楚了。
直到母后餵我喫下一粒藥丸,我才從劇痛中活過來,腦子被強行清醒着,聽我母后用溫柔的聲音說出殘忍的話語:
——每過一天她都會老,所以,她決不久等。
——這是蠱毒,無法根除,只能定期讓它沉睡,否則發作後將從我五臟六腑開始啃食,最終,活人會被生生啃成一副骨架。
所以我必須在成婚後定期取來齊臨風的心頭血,換取暫緩我體內蠱毒的解藥。
至於被選中的爲什麼是我。
因爲對臉癡迷入魔的母后,我這個長相醜兮兮的孩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又不是每個父母生了孩子就會好好養。
那一日,恰好來還書的妤然在門外聽了個一清二楚。
母后向來寵她,允她進鳳儀宮內室。
於是妤然偷偷爲我取來幾粒解藥,讓我至今沒有發作。
大家生來都是尊重的公主與皇子,可惜一張臉的差距,我就成了首當其衝的倒黴蛋。
人生真是一點點匪夷所思偏差,後續就會完全不同。
我趴在寢宮的窗邊望着月亮,圓圓的,如同我嫁給齊臨風的那一天。
他在做什麼呢,有沒有想我?
我很沒骨氣地流下眼淚,我不怕死,只怕有了牽掛。
「討厭鬼齊臨風……」
我轉着手上那根細細的鐲子。
「都怪你一天到晚勾搭我……」
鐲子上有很細很細的紋路,我盯着想辨認是什麼圖案,眼皮卻越來越沉。
「是,怪我。」
咦,爲什麼我會聽到齊臨風的聲音。
「趴在這兒睡覺,也不怕着涼。」
我被抱了起來,依稀還聞到熟悉的竹香。
聽說人在做夢時,是體會不到嗅覺或味覺的。
這不是夢。
我一陣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我的天,帥哥你誰?」
這張臉,好看到令人情不自禁犯花癡。
但我可是嫁人了的,我不能對不起齊臨風,於是立刻掙脫起來。
「嫣兒,連自己夫君也認不出了嗎?」
「???」
聲音一樣,身形一樣,身上的味道一樣。
可是他告訴我,這個好好的站在這兒,臉上光滑細膩一點兒傷口沒有的人,竟是我的夫君齊臨風。
「我肯定是做夢。」
我狠狠地往眼前人的腿上一掐。
有體溫,是活人,不是夢。
齊臨風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嫣兒,說來話長。」
「那你長話短說!」
「是是,娘子。」
齊臨風告訴我,他自前線受傷歸來,用盡良藥始終未愈,一直只當是傷勢過重難治。
與我成親那夜,在房裏剛遞給我桂花糕不久,他便突覺身上傷口異常,擔心嚇到我,這才急忙離去。
無力的雙腿恢復了知覺,臉上的傷也消失不見,那一天恰好是滿月,他恢復成完全正常的模樣。
可第二天,他的臉和腿卻又變了回去。
他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傷勢有蹊蹺。
我回宮前,問他南邦的事。
南邦擅巫蠱邪術,表面歸順大渝國,實則暗地裏蠢蠢欲動。
「我試過,如果只是滿月,我不會有任何反應,那變量只能是你,嫣兒。」
齊臨風抱着我,繼續說:
「所以今晚我讓阿嶽幫助我來到宮裏,果然在接近你後,我發現自己又恢復正常了。」
「那我是你的解藥?」
我突然興奮,我的體質竟然這麼神?
「不,我懷疑你體內也有蠱術。」
齊臨風的眉眼之間寫滿擔憂。
「其實我……」
剛想跟齊臨風坦白我和母后的事,熟悉的劇痛襲來。
是我體內蠱毒發作。
但我才服了解藥,怎麼會這樣。
我痛得冷汗直流,但不敢大喊,擔心引來宮人,只好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齊臨風懷裏,死死咬住自己的嘴脣,直到嘴裏都是腥甜的血味。
「找……妤然,棲月……苑……」
我用盡全力拼出這幾個字,腦袋卻清醒不已,能清晰得感受到劇痛折磨我的一分一秒。
「我帶你一起去。」
我聽見齊臨風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他抱着我在宮裏避開守夜侍衛,用輕功快速穿行。
風伴隨他身上竹香,拂過我臉上。
壞事了,更痛了。
大半夜的我倆闖入妤然的寢宮,把她嚇了一大跳。
要不是看到我皺成苦瓜的臉,妤然兇狠的一劍已經刺來了。
「阿喬,封窗,取火盆。」
妤然吩咐侍女阿喬將火盆取來,隨後將一包異常腥臭的藥粉投進去,屋子裏很快充斥着一陣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身上的痛感減輕了不少,已經可以忍受了。
火焰燒完,留下一顆黑漆漆的藥丸狀不明物體。
「齊小世子,趁熱拿,餵我姐喫下。」
齊臨風像是不怕燙似的,伸手就拿,指尖被燙紅了也不皺眉頭。
但藥丸焦糊的味兒令我直嘔,齊臨風怎麼哄我都張不開嘴。
妤然在一旁捂着鼻子,哈欠連天:「趕緊的,涼了就沒效了。卸下巴會嗎?喂完了再給按回去。」
真是我的好妹妹。
齊臨風竟然真的伸手扶住我下巴,喂,這話你也聽?!
當我驚恐不已時,齊臨風卻俯下身,以嘴將藥渡給我,確認我吞下去後,手才鬆開。
我嘴裏苦味伴隨腥臭味一陣一陣泛,齊臨風也不嫌棄,給我倒茶喂蜜餞。
妤然直呼沒眼看,有人半夜殘害單身狗。
「是我們冒犯了,抱歉。」
齊臨風在確認我無事後,開口向妤然致歉。
「我姐體內的蠱毒與你的蠱毒犯衝。」
聰明如妤然,一下就猜到我們的來意。
「我解不了,你倆先別待一起。齊小世子,借一步說話?」
在得到我的眼神示意後,齊臨風才說:「好。」
-12-
妤然與我母后那樣,長得極美。
也繼承了我母后在巫蠱術上的天賦。
小時候我瞧見她在看一些文字晦澀難懂的古籍,妤然說,千萬不能讓母后知道。
我還以爲這也是小人書呢。
所以當妤然的書被發現,我替她接了這口大鍋。
我天真地以爲,被發現了也就是打手心的事。
誰知那一天,若不是父皇及時趕到並壓下這回事,我就要被盛怒的母后活活打死了。
巫蠱之術,在宮中乃大忌。
妤然抱着被打得幾乎快斷氣的我嗷嗷大哭。
「我是姐姐嘛。」
我疼得齜牙咧嘴,不忘安慰她。
不過至今我也沒後悔過。
妤然長大後,母后的溺愛不曾讓她養出半分嬌縱,而是更加冷靜,沉穩,且聰慧。
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主見了,沒小時候那麼好哄了。
就像今天,我套了一早上的話,她死活不肯透露那晚跟齊臨風說了什麼。
只帶給我一個好消息:
年末將至,按慣例,母后要去禮佛祈福,至少有一段時間顧不得我。
壞消息是她也得去,萬一我有什麼事,那就是天要亡我。
所以做了幾顆小藥丸,讓我帶着,以防意外。
還特意說,這次的藥丸增加了幾種新口味,讓我嘗過後給個反饋。
我接過顏色繽紛的藥丸,那股直擊靈魂的腥臭焦糊味兒依然極有殺傷力。
「對了,姐姐,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萬事小心。」
妤然剛要走,又折回來叮囑我這句話。
我只當是多了個齊臨風要照顧,連聲答應。
母后每天以喚我小敘爲由,召我至鳳儀宮。
無非就是對我花式恐嚇。
又或是拿養育之恩進行道德綁架。
聽得我人都麻了。
只是母后看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奇怪起來,似乎少了幾分嫌惡與兇狠,多了點……柔情?
這天天聊着聊着,難道跟我聊得母女情深了不成?
我可不信,於是我趁機偷摸跑去央求父皇,說我新婚與夫君已分別良久,甚是思念,能不能早點回去。
父皇笑哈哈地摸摸我的腦袋,說:「嫣兒這是不要父皇咯,也罷,你待在宮中時日已久。陪父皇母后喫頓飯,明天就回吧。」
家宴上,我母后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一刻也不曾離開。
「嫣兒。」
在旁人面前,母后的聲音一向是甜得淬了蜜:「要好好待自己的身體,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
怎麼又是這句話?
齊臨風在你們眼裏是有多弱雞啊,一個個的都讓我照顧他。
沒有多想,一出宮門,我就逃得飛快。
齊臨風卻不在府上,老國公也沒在。
下人們說京城郊外來了個神醫,老國公攜夫人外出求藥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一個人等啊等,好幾天,齊臨風都沒有回來。
快入冬了,修竹苑本就清涼,入夜後涼意更甚。
小丫鬟們把碳火給我燒得旺旺的,我還是不爭氣的感冒了。
病着病着,喫東西也開始沒有胃口,怏怏的,甚至聞到肉味就想吐。
人一生病,就喜歡亂想。
我想,齊臨風是不是知道我要取他心頭血,連夜收拾行李跑路了。
想着想着我又委屈。
他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不管我死活啦?
每天的藥很苦,我賭氣不喝,於是頭更痛,犯困得厲害。
迷迷糊糊間,竟病了一月有餘。
小丫鬟們噠噠噠跑來通報,說世子回家了。
「把門給我關上!」
我心裏蹭蹭冒火。
不辭而別這麼久,這家門想進就進,我作爲他的夫人,還有沒有一點面子了?
北風吹過,颳得窗戶嘩嘩響。
「算了,外頭冷,這次放他進來吧。」
是因爲天冷,不是我心軟。
我咬牙切齒恨自己不爭氣啊不爭氣。
「對不起,嫣兒。」
齊臨風的聲音透露着濃重的疲憊。
「事出緊急,我不敢耽擱時間,纔跟你不辭而別。」
都是藉口,我不聽我不聽。
「我知道我錯了,嫣兒,先喝點藥好不好?」
躲進被子,我不喝我不喝。
「乖啊,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齊臨風把我從被子裏扒拉出來,手輕輕放在我的小腹上。
「我們有孩子了。」
-13-
「府裏來了一批上好的布料,等會量量尺寸,做幾件舒適一點的新衣裳。」
「等身子好一點了,我帶你多出門走走。」
齊臨風完全沉浸在當爹的喜悅之中,絮叨個沒完。
我也不知道是因着懷孕還是其他原因,尤其多愁善感,遇到一點小事眼淚便剎不住,脾氣也容易上來。
「齊臨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
吼完我就後悔了,我能感受到齊臨風已經很累很累了,他這一個多月想必一定是非常忙碌,但回來後的第一時間沒有休息,還是趕過來陪着我。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麼兇……」
我囁嚅着道歉,齊臨風只是笑笑,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
「兇一點纔好,有精神。」
齊臨風端着藥,替我吹涼了,小口小口喂着。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個月你去哪了。」
「我去了千福寺,陪皇后娘娘在佛祖前打了個賭。」
我差點把嘴裏的藥噴出來。
齊臨風這是孤身入敵營,擒賊先擒王?
「放心,我不會對皇后娘娘動手。」
我擔心的是這個?
我是怕我那母后憤怒之下,直接送齊臨風上西天見佛祖。
「你們賭什麼?」
「過會兒告訴你好不好,我有點累了。」
齊臨風已經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我招呼阿嶽進來,把齊臨風帶到小書房先睡下。
我不能過病氣給他。
儘管還有很多想問的,等齊臨風醒來再說吧。
可他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而我感到精神好了許多,便出院子散散步。
摸着小腹,我實在不敢相信這裏面有個小生命。
俗話說一孕傻三年,可我現在頭腦靈光,思維活躍。
母后爲何偏偏要取齊臨風心頭血,爲她延續容貌?
巫蠱邪術向來是南邦人所擅長的,母后是中原女子,是從哪裏學來的?
我身上的蠱毒,和齊臨風的蠱會相互起作用,這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冒出了一大堆問題ẗū́ₘ,沒一個是我能想通的。
真是令人生氣。
等齊臨風醒來後,我耍無賴一樣躺在他懷裏,把自己的問題一股腦跟他倒了出來,眼神閃閃地盯着齊臨風。
頗有一種搞快點,等你分析的架勢。
齊臨風哭笑不得,假裝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答道:
一:長得好看。
二:書看得多。
三:我倆有緣。
「齊臨風你糊弄我!」
我氣呼呼,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嫣兒不氣,我告訴你在千佛寺的賭約,如何?」
「嗯?」
我豎起好奇的小耳朵。
「賭皇后娘娘的容顏,一無是處。」
我驚掉下巴。
我母后對臉的偏執已瘋魔,聽到這話不先給齊臨風邦邦兩拳?
「我告訴她,除夕後的萬國宮宴上便知分曉。」
萬國宮宴,名字聽着霸氣,實則就是大渝國的附屬國每年上貢的日子罷了。
那些附屬國也會進獻一些美姬,大多被賞賜給王爺們了。
要知道,從我母后執掌中宮後,宮裏再也沒進過新人。
父皇將三年一辦的選秀大典一併取消,足以看得出對我母后的寵愛。
「如果我贏了,她爲你解蠱毒;如果我輸了……」
「輸了會怎樣?」
齊臨風笑了:「我不會輸。」
其實我知道齊臨風沒說實話,這太扯了。
但他一定在爲我,以及未出世的孩子謀劃着什麼,既然不願意說,我再逼問也沒什麼用。
「那你可別死了。」
我對齊臨風說,「我不管你賭什麼,萬一你死了,我立刻改嫁,絕不守寡!」
齊臨風只是看着我,沒有接話。
這時門外有人來報,說老國公攜神醫回府了。
我們趕緊起身去前廳。
「臨風,臨風,你的傷有救了!」
老國公激動得手都在抖,顫顫巍巍的拄着柺杖向我們分享喜悅。
我看向站在老國公身後,這位所謂的「神醫」。
一身深色罩袍,佈滿詭異的花紋,顯得是有幾分神祕莫測。
可齊臨風變了眼神。
-14-
「嫣兒,你帶爹先回去歇着,我與神醫單獨聊聊。」
齊臨風周身都給人一種冷冽的氣息,老國公有些不捨,多少希望能在場瞭解自己兒子的病情。
「國公大人,令公子的傷勢稍後我會跟您說明。」
神醫開口說道。
我發現他說話非常奇怪,聽起來就像人在罐子裏發音,甕甕的,異常沉悶。
這年頭的神醫,行走江湖多少得搞點故弄玄虛的玩意兒。
「至於這位夫人。」
神醫望向我,嘴角咧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您留下來。」
我一看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連忙去挨着齊臨風,他的拳頭死死攥緊,似乎在隱忍什麼。
怎麼着,這兩人有不得不說的故事?
老國公讓侍女攙着先行離開,再三囑咐有什麼事一定告訴他,若能治好,多少診金他都會去籌。
現在整個前廳就剩我,齊臨風,神醫三個人。
「好久不見,齊小世子。」
神醫揭下自己的深色面罩,他的面部爬滿了紫紅色的符咒樣紋路,配上黝黑的膚色。
有點像我母后寢宮擺着的那個,黑陶紫紅紋花瓶。
這麼一想就覺得好想笑,礙於這緊張的氣氛,我又不敢笑。
憋得我一抖一抖的。
齊臨風一記掌風過去,神醫像蛇一樣扭曲着身軀躲開,原來位置邊上的木椅應聲散架。
他的動作絕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嫣兒,你沒事吧?」
齊臨風非常緊張地護在我面前,用狠厲的語氣警告神醫:「帕澤,你敢動她,我一定殺了你。」
「我真無辜。」
神醫看向我:「令夫人便是妤嫣公主?與皇后娘娘真是不像。」
這神醫的嘴要不要這麼欠。
「齊臨風,你剛剛那招再試一次,給我看準了打!」
齊臨風眼看着就要再打過去,帕澤連忙叫停。
「齊小世子,你身上的蠱術,除了禾寧無人可解。你可以不要命,但你捨得你未出世的孩子?」
他們這一個個的,怎麼一眼就能看出我有身孕?
禾寧,好熟悉的名字啊。
「妤嫣公主,您也要想清楚,要不要給您的夫君除去蠱毒。」
我剛想說這不廢話嘛,能除當然除。
齊臨風卻厲聲喝道:「別在那胡說八道!嫣兒,你先回去。」
「呵呵。」
帕澤譏笑,眼神卻看向我:「他活不長咯,那一身傷,不出半年就得潰爛死掉。」
禾寧,禾寧,我心裏一直念着這個名字。
終於想起來,某一年南邦進貢,我見過她。
是南邦王唯一的女兒,被譽爲第一美人的禾寧公主!
「禾寧可比她美太多了,小世子,你又不喫虧,別放着這麼好的機會……呃!」
帕澤的頸部插着一把匕首,噴出的鮮血將他面部的符咒紋樣染得更加駭人。
是齊臨風動的手,我驚訝地看着他。
「嚇到你了,嫣兒。」
齊臨風不許我再看那邊,但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多少有點驚恐。
「他不過是個江湖騙子……」
不,不是的。
我搖頭否認,帕澤知道怎麼去除齊臨風身上的蠱毒,禾寧公主是關鍵,但齊臨風不想讓我知道。
「齊臨風,你說實話,我不想被瞞着。」
「嫣兒……」
「你說實話!」
我幾乎是吼了,「不然我自己跑到南邦去問禾寧,你有本事打斷我的腿,我——」
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襲來,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小丫鬟說已是次日。
動了胎氣,又急火攻心,才暈了過去。
府上女醫說沒有大礙,開了幾副藥,靜養即可。
齊臨風遣下人回稟老國公,那神醫不過是江湖騙子,已被打發出府了。
懊悔不已的老國公在房裏長吁短嘆。
但我知道事情不簡單。
「別激動,你要是有點事,我下場就得跟帕澤一樣了。」
居然是妤然。
「齊臨風膽子真夠大的,南邦的祭司,他說殺就殺。」
妤然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說:
「你一直被矇在鼓裏,還不如把事情都告訴你,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15-
妤然告訴我,那一天齊臨風夜闖千佛寺,直接找到了母后跟前。
要求以自己心頭血,換我解藥。
母后怎麼可能理會他,當場就要以刺客的罪名下令捉拿齊臨風。
但齊臨風說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祕密。
妤然在說到這裏的時候,臉色也不免幾分發白。
齊臨風對母后說,用一張假臉獲取皇上的寵愛,皇后娘娘當真好手段。
妤嫣與你長得一模一樣,你纔會那樣痛恨她,是嗎?
因爲她是你最不想面對的證據。
「我沒有想到,母后的臉竟然有這樣的玄機。」
妤然起身,在我房間的鏡子前細細端詳着自己的臉。
「我在接觸巫蠱術後,一直覺得自己身體有所異樣。通過那天的對話,我突然明白了。我,和明胥,是母后在懷我們的時候便種下蠱術,令我們容顏與她相仿。而姐姐你,不知因何原因蠱術並未成功。不過這個蠱,倒也就影響容貌,不礙着其他事。」
所以母后生我的那一天如此激動,痛哭不已,竟是因爲這個原因?
「我認爲齊臨風的話可信,是母后在聽聞他的話後幾欲發瘋,打算下死手,我偷偷用了點招數護下了他。」
「那母后會發現你嗎?」
「害,當場我就被發現了。」
妤然的語氣異常輕鬆,就好像在說今天早上她喫了幾個包子一樣簡單。
「那你怎麼還能出來的,母后沒有生氣?」
我急切地問。
妤然看我的眼神彷彿寫滿了「果然一孕傻三年」這幾個字。
「我還能咋辦,狼狽逃出來的唄。母后暫時應該想不到我會躲這兒,你喊齊臨風挪挪位置,晚上我將就點,陪你睡。」
笑起來的妤然,當得起傾國傾城四個字。
「哦還有……你的蠱毒,好辦!母后那幾招,我輕鬆能解。只是要等你孩子出世後纔行,放心,定期喫我的藥,傷不了我大侄子。唯一的難處嘛……」
妤然一愁,我的心也跟着揪起來了。
「缺錢買材料啊!姐姐,我現在很窮的。」
這話一出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我妤嫣,可是擁有父皇半個小金庫的富婆啊。
不就是錢嘛,我缺啥都不缺錢。
我興沖沖地打開我的小金庫,表示要多少隨便拿,不用客氣。
Ṭũₓ
哪怕是一向奢華慣了的妤然,雙眼也差點沒被黃金珠寶閃瞎,表示結個婚竟能一夜暴富,還有這等好事。
「妤然。」
「誒?」
興高采烈數着錢的妤然,全然忘了把齊臨風蠱毒的事告訴我。
「齊臨風身上的毒,你還沒告訴我怎麼解。」
妤然臉上頓時露出難色:「姐姐,你最近胎像穩嗎?」
「穩啊。」
「心態呢?」
「穩得很!」
妤然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說:
「禾寧愛慕齊臨風,但齊臨風正眼都不瞧人家一眼。於是禾寧指使帕澤混入敵軍,給齊臨風下了蠱毒,唯一的解法是找禾寧行那啥。」
「啥?」
「就是行那啥男女之事,你懂得。」
完了,這下我覺得心態有點崩。
禾寧這就叫強扭的瓜管它甜不甜,能喫就行。
妤然也瞧出我的不對勁,連忙過來扶住我,小聲叨叨着說我要是有啥事,齊臨風得先母后一步滅了她。
「妤然,你能找到破解方法嗎?」
妤然苦着一張小臉,表示這蠱術的搞法太限制級了,她一個黃花閨女研究不透啊。
「一萬兩黃金。」
「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
「十萬兩黃金。」
「姐姐,禾寧比母后的蠱術更狠厲,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破解的。」
「我的全部小金庫。」
「姐姐,明天我就起身前往南邦。」
還好小妤然這自幼愛金銀珠寶的財迷屬性沒變。
話雖如此,真讓她前往南邦我肯定不放心。
但妤然異常堅持,說我和她身上的蠱,原材料必須要去南邦取得,何況現在母后到處派人蒐羅她,不如先去外面避個風頭。
何況有錢了,萬事好辦。
晚上我和妤然待在一起,她好奇地摸摸我的肚子,自言自語道:
「大侄子啊大侄子,你可千萬得隨你爹的長相。」
剛升溫的姐妹情一下子又冷了。
「隨誰都行。」
神出鬼沒的齊臨風推門而入,身後跟着妤然的侍女阿喬。
「阿喬!」
妤然異常驚喜:「太好了,你沒事!」
「她身上有傷,還得你看看。此次前去南邦,我派阿嶽跟着你,他是我身邊得力侍衛,功夫了得,不會拖你後腿。」
妤然去到阿喬身邊,笑嘻嘻地向齊臨風道謝,又跟我說先看看阿喬的傷口,我點點頭示意她放心去。
等房裏只剩我跟齊臨風時,我倆竟相對無言。
「妤然自己堅持要去南邦,我勸過了,除了阿嶽,我還會派暗衛跟着,保她平安。」
齊臨風先開口解釋:「我猜她把所有事都跟你說了,我……」
我跟這個人才成婚幾個月呀,好像把一輩子的驚天動地事都經歷了。
「我不是故意瞞你,我太害怕又一次護不住你。」
齊臨風好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
大可不必啊,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半夜的寒氣重,冰涼冰涼的。
「我那個豪言壯語說,要拿命護我的夫君呢?」
我笑着搓搓他的手,想弄暖和一點。
「總有辦法的。如果在某個時空裏我們沒能走到一起,那千千萬萬條時間線裏,我們總能順着找到有一條擁有圓滿結局的線。」
腦子裏又想起那天護城河邊放花燈時,我們曾經說過的話。
齊臨風握緊了我的手,很久很久都不肯放開。
「對啦,我把小金庫給妤然了,我現在可是窮困潦倒,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
我換個話題,想讓氣氛輕鬆一點。
沒想到齊臨風一滯,不敢置信地反問道:「嫣兒,那妤然跟你說過那天晚上,她跟我講的話嗎?」
「沒有啊,你們神神祕祕的,一個兩個都不肯說。」
「嫣兒,我保證,以後有什麼事都不再瞞着你……」
齊臨風這反應不太對勁啊,我心裏咚咚咚打起了鼓。
「妤然說,解藥一萬兩一顆,讓我欠條先打着,慢慢還。我當時想,我的娘子經常跟我說錢管夠,也就答應了。」
「……」
「你也知道,我每月俸祿不多,莊子最近收益也不太好,還要準備養孩子。」
「那那那……我們?」
「嫣兒,我們真的(窮得)只剩下彼此了。」
我心如死灰地抱着齊臨風,流下了兩行貧窮的淚水。
如果那時我抬起頭看一眼齊臨風,大概就會發現他嘴角掛着雞賊的笑。
-16-
天還未亮,妤然就動身去了南邦,阿喬想跟着,被妤然強行留在府上養傷。
聽齊臨風說,妤然見到阿嶽還鬧了脾氣,嫌棄這大塊頭看着憨憨的,一點兒也不機靈。
而母后匆匆結束了禮佛祈福的行程,她不敢對外宣稱妤然的逃跑,只說妤然公主與佛結緣,將在千佛寺繼續靜修。
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好像也沒過幾天,我就潛意識覺得他在鬧騰。
齊臨風也點頭表示,他也感覺到孩子的小手小腳在踢他。
唯獨女醫一臉無語。
「世子,夫人,孩兒尚一月有餘,按理說也就是顆小豆子大小……」
我和齊臨風集體捂耳不聽不聽。
這期間的月圓之夜,我和齊臨風默契地保持了距離。
遙遙相望間,我扶着肚子跟孩子嘮嗑:
「小豆子,你長得隨誰都好,我只願你平安長大。」
妤然定期會寄信過來,前面三句話交待找解藥情況,後面千餘字紛紛在控訴阿嶽。
到後面我就習慣性的只看前三句了。
看完扔給齊臨風,讓他給我總結中心思想,提煉故事梗概。
一轉眼已是除夕夜,萬國宮宴即將召開,京城裏熙熙攘攘。
我的衣服都不太合身了,齊臨風說本來說帶我出去走走,這幾日也耽擱了。
因爲京城裏來了很多南邦人。
我擔心妤然,她的信自上週便斷了音訊,齊臨風也聯繫不上阿嶽。
母后那邊整日急瘋了,宮宴上妤然若缺席,父皇那邊必定瞞不下去。
想派人找我,又忌憚齊臨風。
也許是母女連心,我總覺得母后在憋大招。
總之在各種猜忌、擔憂、緊張之中,萬國宮宴的日子還是到了。
我在阿喬的幫助下穿好了宮服,齊臨風怕我累着,特意差人打造了輕盈又不失莊重的頭面。
白花花的銀子,花得我心痛。
還好老國公得知我有孕後欣喜若狂,府中上下皆賞了半年俸祿不說,各類金銀奇珍,一箱一箱往我們院子裏抬。
「這都是我爹當年征戰時的戰利品,放心拿着,我們國公府上下還是清廉剛正的。」
齊臨風怕我多想,事後還給我解釋。
他在箱子裏蒐羅了好一會,遞給我一把質樸的小木刀。
「去宮宴後,帶上它。」
我好奇地接過,這把小刀屬實平平無奇,何況還是木頭所制,不少地方看着都蛀了。
這怕是切個宮宴上的酥餅都費勁吧。
不過齊臨風都這麼說了,我也就帶上,反正很輕巧,藏在我寬大的袖子里正好。
「今年的宮宴,新任南邦王會親臨。」
「新任?」
「是,老南邦王半月前暴斃,南邦一時動盪,這位新任的王殺伐果斷,手段殘忍,暴力鎮壓上位,這人不可小覷。
而且,他出了名的寵愛自己的親妹妹——禾寧。」
母后對我的印象,估計已從嫌惡轉爲仇恨。
而這位禾寧公主愛慕齊臨風,對我這位齊臨風的正牌夫人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當大渝國邪術第一人懿德皇后,也就我母后,強強聯手南邦巫蠱大師禾寧公主,對上手無縛雞之力還揣了一個小豆子的我時。
太精彩了,我在心裏默默給自己點了一炷香。
這倆人怕不是要在我體內來個蠱王爭霸賽。
「今晚宮宴有好戲看。」
齊臨風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我哭喪着臉,心說可不是場好戲嘛,我還唱主角呢。
反正逃不過了,我揣緊了齊臨風送我的小木刀,祈禱着大渝國國力強盛,每年宮宴明面上是與諸位附屬國共敘暢飲,實際上就是趕緊的交點珍寶貢品。
我乘着國公府的轎輦和齊臨風一起入了宮。
還是公主的時候我是坐母后身邊,現在的席位倒是被安排到了稍微偏遠的地方。
公公解釋說,這也是爲了照顧行動不便的齊小世子。
明眼人誰看不出這是下嫁公主失了地位?
可我還樂得悠閒,反倒是與母后一向不太和睦的琴妃娘娘搖着香扇,款款走來,非得有事沒事跟我們搭幾句話。
「妤嫣你嫁了出去,妤然竟又與佛結緣,皇后娘娘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本宮瞧了都心疼呢……」
說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琴妃這動不動就尬演的毛病,十幾年了還是一點兒沒改。
「聽聞琴妃娘娘宮中得了聖上賞賜的雪蓮養顏膏,既然心疼,不如實際一點,給皇后送去?」
齊臨風也忍不了這拙劣的表演,直接嗆得琴妃小臉發白,扭頭就走。
我本以爲這就是個小插曲,沒想到等見到母妃的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妃那張原本絕美的臉,短短數日,竟蒼老了不少,一絲絲皺紋爬上眼角。
她今日妝容甚濃,也掩不了憔悴之色。
「臨風,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求助地看向齊臨風,他的眼裏也寫滿了驚訝。
-17-
往年宮宴上沒資格出席的琴妃,甚至新晉的欣嬪等人,竟也在父皇身邊安排了坐席。
個個都顧盼生姿,笑靨如花。
唯獨我母后冷傲孤高,兀自坐在鳳位上,而父皇對她的目光也不復往常那樣帶着癡戀。
我算是明白母后爲何對自己的臉執念如此之深。
天子多疑,無需身邊人有多少才學,更禁止婦人之家談論前朝事。
在家族勢力無法對帝皇有所助力時,後宮之中無非就是以色侍人。
我望向正乖巧給我剝橘子的齊臨風:「你以後會不會也娶一堆美女回來?」
齊臨風手一頓,橘子差點掉地上。
「我的俸祿,只夠養一個嫣兒。」
得了吧,這人,背後指不定還私藏了啥小金庫。
每月給我定製的衣裳首飾都快把我房間堆滿了,衣櫃一開,粉嫩之色如春天般撲面而來。
直男審美有夠可怕的。
高臺之上,我感受到一股怨念的目光,順着看過去,母后陰狠的眼神死死盯着齊臨風。
「齊臨風,我母后這會兒估計在想怎麼隔空取你心頭血呢,你害怕嗎?」
齊臨風笑着給我餵了一瓣橘子:「怕啊,嫣兒保護我?」
我立刻輕拍我的小肚子:「小豆子,等會你要保護你爹,曉ṭũ̂⁼得嗎?」
小豆子:「……」
可此時我心裏更掛念妤然,這麼久沒有消息,我的眼皮一直突突跳,總有不好的預感。
也無心宮宴上的鶯歌燕舞。
途中因我有孕,父皇給我和齊臨風領了賞,母后皮笑肉不笑地講了幾句客套話,隨後便也沒有什麼波瀾。
宮宴在一片熱鬧中,平靜得可怕。
等到各國攜使者前來拜見上貢。
靠在齊臨風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我,發現眼前旖旎的光亮忽然一盞盞滅掉。
齊臨風將輪椅往前推了點,將我護在身後。
「保護皇上!」
羣臣慌亂,宮內侍衛也進入緊張狀態,紛紛擋在父皇和嬪妃們四周。
以五彩珠光琉璃爲盞,一顆顆夜明珠幽藍的光亮映在宴會上。
怎麼說呢……
感覺是齊臨風的審美是幹出來的事。
這五顏六色的光一打,給我整得沒眼看了,哪個附屬國玩這個套路啊?
鈴鐺聲起,古老悠長的吟誦歌聲遠遠傳來。
是南邦王與禾寧公主。
「齊臨風,我覺得南邦的審美多少有點問題……」
齊臨風果不其然回答說,這個出場效果還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南邦王花了大心思。
禾寧能看上他,感情這倆人三觀還挺和。
「南邦禾越(禾寧),見過——」
「啊呀,父皇母后抱歉,兒臣來遲了。」
正當南邦王跟禾寧準備跟父皇見禮時,一道活潑的聲音突兀地闖了進來。
是我家小妤然。
我激動地四處張望,想看看她到底在哪,南邦整的這燈光,實在對我這種眼神不靈光的人不友好。
齊臨風趕緊把我拉回來,給我指了指方向。
妤然身着素淨,實在與平日華貴的穿搭風格大相徑庭,身後跟着一位身材魁梧,低着頭的「侍女」。
我一瞧就樂了,這不阿嶽嗎。
這庸俗的光打在妤然身上,反而映得她好像從五色佛光中走來。
南邦搭的臺,反而讓妤然唱了主角。
蒙着面的禾寧這會兒表情估計精彩極了。
「行嗔大師觀天象,特遣兒臣于吉時爲父皇贈禮,佑父皇身體康健,保我大渝國運亨通!」
真行啊,妤然一下子就把父皇逗得暢懷大笑,幾串佛珠手鍊就讓父皇把南邦給樂得差點忘了。
妤然事情辦完,乖巧地回了母后身邊坐着,給我比了個搞定的手勢。
她往母后耳邊講了幾句悄悄話,竟讓母后臉色差點沒崩住。
等小太監們重新把燈點起,南邦王和禾寧方纔重新見禮。
「見過大渝王!」
這倆人的語氣都不太好了。
父皇還處在愉悅之中,也沒計較太多,便要賜座。
禾寧往我這兒望了一眼,風情萬種間,我只覺得莫名熟悉。
這是要鬧幺蛾子的前奏。
禾寧身段窈窕,纖長的腳脖子上掛着小鈴鐺,走路時叮噹響,很難不吸引人的注意力。
只見她走到宴會中央,自信開嗓:
「禾寧今日帶了南邦的祈福之舞,雖不及妤然公主情意深重,也是禾寧的一片心意,望皇上允許。」
我年過半百的父皇見到美人兒,撫掌連說三個好好好。
母后倒是一聲冷哼,道:「本宮的妤然公主真是優秀,惹得禾寧你趕緊效仿改了舞名。誰不知道南邦善邪術,你們又祈哪門子的福?」
「懿德!」我父皇喝止,天子威嚴,讓宴會的氣氛一下子有些肅穆。
誰成想我母后跟禾寧倒是先較上勁了。
禾寧也不惱,明顯比剛剛沉穩多了,只是輕笑幾聲,示意身後舞姬奏樂。
齊臨風把我期望的小腦袋往他胸口貼着,跟我說:「乖,別看。」
又捂着我的耳朵:「嫣兒,不要聽。」
一陣若有若無的薰香傳來,齊臨風把我抱得又緊了些,我甕聲甕氣的反客爲主:「是不是不能聞?」
齊臨風忍不住笑:「是,娘子真聰明。」
撲鼻而來的滿是齊臨風身上的竹香味了,真好聞,我猛吸幾口。
其實在宮宴上我們這樣的舉止十分不合適。
但恰好位置偏僻,有樹將我倆遮掩了大半,加上禾寧的舞姿,竟然沒人注意我們這兒。
「我還能抱着你,真好。」
齊臨風突然的煽情,讓處於癡漢狀態的我回了神。
我想起帕澤的話,說齊臨風身上的蠱會反噬,讓他很快潰爛而死。
但妤然的歸來讓我安心了不少。
何況禾寧來了京城,必定不是走個過場。
「明年這個時候,我們的孩兒就出生了吧?叫什麼好呢。」
「今晚都在祈福祈福,他就叫齊福得了。」
「哈哈哈……哪能這樣草率。」
我和齊臨風兩個人嘀咕嘀咕,好像宴會上的勾心鬥角,紛紛擾擾都與我倆無關。
一陣叫好聲此起彼伏,齊臨風放開我。
禾寧微微喘着氣,香汗淋漓,半露的胸口上下起伏,真是一片豔靡之色。
我正要反手遮住齊臨風的眼,他早就把頭偏向了我,小小聲說:「多看看我家嫣兒,神清氣爽。」
這情話真是又土又撩。
我父皇被禾寧的舞迷得不要不要的,當場就要賞。
禾寧卻婉拒道:「禾寧不要皇上的賞賜,只願求得一良君,讓禾寧有所依,有所靠。」
琴妃、欣嬪捂嘴輕笑,笑南邦女兒家的大膽。
我的精神突然緊張了起來。
終於還是要把目標對準齊臨風了嗎?
我攥緊了袖子裏的小木刀,心裏估摸着傷了附屬國公主我得判幾年。
父皇覺得很有意思,問:「噢,那不知禾寧公主,是看上了哪位才俊呢?」
禾寧目光巡視宴會全場。
收穫:妤嫣仇恨的目光 X1。
最後,她定格在了天子跟前。
「是皇上您。」
琴妃、欣嬪笑僵在嘴邊,驚掉了美人扇。
-18-
當禾寧揭開面紗,在場的嬪妃、大臣們都不免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美,是絕美。
可她的美,與我母后別無二致,彷彿一個模子雕刻出的。
但細看,一顰一笑間,遠比我母后年輕,靈動,棱角更加精緻。
雖然但是,這是什麼南邦流水線特產臉……
父皇看癡了眼,當場要封禾寧爲妃。
誰說男人不癡情?
我父皇一把年紀閱美人無數,照舊喜歡這款長相。
文臣裏有幾個站出來勸諫父皇,說萬萬不可,從未有過外邦女子直封貴妃的先例。
一石蕩起千層浪,很快大臣們便紛紛站起來阻止。
嬪妃們也亂了,第一次用期待的小眼神,盼着我母后這個六宮之主站出來說句話。
誰知道母后只是冷笑,說道:「好啊,本宮又多了個好姐妹。」
父皇一手牽着母后,一手抱着禾寧,將母后與禾寧的手放在一塊,說:
「懿德,禾寧初來乍到,你多教教她,如何協理六宮。」
此番言論一出,這下羣臣真是炸開了鍋。
母后拍了拍禾寧的手,一臉慈眉善目。
這臉色變得如此之快,當真有宮鬥那味兒了。
全場只有南邦王禾越一言不發,獨自喝酒旁觀。
宮宴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氛圍裏結束,好像我也沒發生什麼事兒,小木刀揣得好好的。
母后以小敘爲由,召我與齊臨風去鳳儀宮。
我們這三方會面,氣氛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一個是她不寵愛的工具人女兒。
一個是她要取血的便宜女婿。
我推着齊臨風,小心翼翼踏進好久沒來的鳳儀宮。
母后坐在榻上,嫌棄地看着我:「怎麼,還沒喫飽?」
我哪敢說啊,我這是嚇得。
齊臨風仗義執言:「母后,嫣兒有孕不宜驚嚇。」
「呵,你這聲母后本宮可擔不起。」
「我與嫣兒明媒正娶,還得母后您多擔待。」
「早知道本宮何必借妤嫣的手,就該直接殺了你!」
這倆人一見面就爭鋒相對,你來我往。
看來自古以來,令人煩惱的不止是婆媳關係啊。
講不過自己的便宜女婿,母后又打算捏我這個軟柿子。
齊臨風可不準,他示意我拿出小木刀,先發制人。
我大驚,說不過母后也不能讓我動手吧?
「母后,初次登門拜訪,這是我和嫣兒送您的禮物,望您滿意。「
原本氣得臉色都不好的母后見到小木刀後,我瞧着她怒火更甚了。
「若是早點拿出來,本宮何必受今日的氣!」
雖然嘴上非常兇狠,母后還是一把奪過了小木刀。
到了這個地步,我的母后,爲什麼還是執着地想要父皇的寵愛?
臉是假的,君王的寵愛也是虛的,六宮之主的地位不過空中樓閣。
我十分不解。
「還有……母后,您賭輸了,該履約了。」
齊臨風吟聲提醒,我也想起來,這倆人在千佛寺有過賭約。
但我這夫君是真敢啊,在我母后的老巢根本沒在怕的。
「本宮履約?」母后把目光從小木刀上移開,看了看我的肚子,冷聲說道:「妤然不是能解嗎?」
看來母后已得知妤然會巫蠱之術的事。
「妤然巫蠱術尚弱,需等到嫣兒生產之後,我等不及了。」
遠在棲月苑調藥的妤然,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齊臨風這話是拐着彎誇我母后的蠱術高?
話是沒錯,當初母后那杯酒倒也真是沁人心脾,不然我也不會輕易喝下。
「說什麼等不及?是你要死了吧,齊小世子。何況現在東西到手,你還有什麼價值?」
母后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愉悅了不少,說,「到時候你跟那小賤人一起死,我要誰的血都是輕而易舉。」
我連忙開口:「母后!齊臨風死了,我也不活了。」
「沒用的東西,你當本宮在意你的死活?」
我愣了。
我怎麼就忘了,母后從來就不寵我,何況我還是她最想抹去的存在呢。
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鼻子一酸,我這孕期矯情症又發作了。
不等齊臨風發怒,母后起身,不耐煩地扔了個帕子給齊臨風:
「別在我跟前哭,能不能漲點本事!做啥啥不行!」
齊臨風讓我蹲下,給我擦擦還沒來得及流出的淚,對母后說道:
「母后如此厲害,不如順手解了我身上的蠱?」
「我憑什麼……」
「就憑母后您的本事高,蠱術不會輸給禾寧。」
好、好一招借刀殺人,齊臨風成功激起了我母后的好勝心。
「妤嫣!」母后厲聲對我喊道。
我一個哆嗦,按定律,但凡父母喊自己全名肯定沒好事。
「正月十五,那小賤人封妃,到時候本宮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懂了沒有?」
我能怎麼辦,事關齊臨風,我肯定不能拒絕啊。
不過,曾經最擔心的事,卻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暫時得到了解決之道。
擔憂禾寧的到來,反而讓母后轉了目標。
一切順利得有些過分了,不起點波瀾總覺得不敢相信。
齊臨風還在跟我母后討價還價,認爲我有孕,不適宜,他可以代勞。
被我母后狠狠嫌棄:「本宮浸潤後宮十幾年,用你教!」
本屆宮斗大神因被業餘選手指指點點,瞬間炸毛。
在得到不會讓我有任何傷害的保證後,齊臨風才勉強答應。
「別打擾本宮休息,快滾!」
母后實在懶得跟我倆再小敘,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齊臨風把手帕整整齊齊替我疊好,收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夜裏的皇宮燈光如星,點點光亮匯聚,把每一處角落照得透亮。
「懿德皇后,並非如你想的那樣嫌棄你,嫣兒。」
齊臨風摘下自己的面具,臉上可怖的傷痕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消退。
我望着星空,今天並非滿月。
「手帕上沾染了蠱蟲,能暫時抑制我身上的蠱毒,不會發作,也不會引得你痛苦。」
他揉了揉腿,緩緩站起來。
我的夫君,又變回了玉樹臨風的那個齊臨風。
「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但她做過的事的確可恨。」
這是我第二次認認真真看齊臨風。
見我盯得出了神,齊臨風笑言:「幸虧我生得好看,能讓嫣兒對我多看幾眼。」
「會痛嗎?」我問道。
齊臨風有點沒反應過來:「嗯?」
我再重複了一遍:「齊臨風,蠱毒發作或是消散時,你會痛嗎?」
他大笑着擁我入懷,又怕箍緊了我,只好小心翼翼,不敢太放肆。
「好痛好痛,嫣兒快來抱緊我。」
這個人蠱毒一抑制,就好像把一個格外臉皮厚的人格放出來了。
齊臨風抱着我,施展輕功,行雲流水地在皇宮穿梭,熟練程度令我咋舌。
「等等啊!你輪椅不要了?」
「阿嶽不是謀了份宮女的差事嗎,交給他吧。」
遠在棲月苑幫妤然調藥的阿嶽,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妤然疑惑:嶽木頭,你也風寒?
-19-
禾寧如今徹底取代了我母后的恩寵。
然而比我母后還能作妖。
進宮第一天,據說,琴妃一巴掌甩上禾寧的臉,被我父皇當場撞見,琴妃以善妒罪名被髮落冷宮;
進宮第二天,薇嬪看望禾寧,據說,禾寧遇刺,兇器是薇嬪最愛的朱釵,父皇震怒,將薇嬪發配慎刑司審問。
進宮第三天,肖貴人送禾寧上好的補藥,據說,禾寧飲後吐血不止。於是肖貴人陪着薇嬪,兩人在天牢裏再續姐妹情。
……
於是,後宮嬪妃再無人敢招惹禾寧。
反倒是禾寧哭哭啼啼對我父皇說:「姐姐們好像都不喜歡我,我做錯了什麼……」
惹得父皇下了朝找母后訓話,斥責她管理六宮不力。
「你不知道母后當時的表情,哈哈哈!!」
妤然來接痊癒得差不多的侍女阿喬,順便跟我閒聊扯八卦,
「母后說後宮這羣人跟她鬥了這麼多年怎麼一點皮毛都沒學到,栽在禾寧這小賤人手裏,丟了她的臉。」
阿嶽跟着齊臨風在書房聊天,回稟在南邦的行動。
因爲就我們四個人在場,齊臨風便正常活動。
小妤然驕傲地表示:「我這麼厲害,去南邦弄點配方能難得住我?」
阿嶽難得地插話:「公主直接闖進南邦王宮偷配方,身手的確了得。」
「跟你夫君學的,齊小世子,你說是不是啊?」
妤然還記着齊臨風夜闖千佛寺,找我母后談條件這回事吶。
齊臨風沒接妤然的話,只是說:「阿嶽你還要不要?」
「要要要,謝啦,姐夫!」
「客氣,都是一家人。」
阿嶽流淚,表示你們這樣考慮過我嗎?
心滿意足的妤然帶着身形一大一小的兩位「侍女」回了宮。
齊臨風惦記着我午後要休息,但我又纏着他一定要把南邦的事告訴我,不然我不睡。
坳不過身懷小豆子的我,齊臨風給我長話短說。
這次不編故事,老老實實把前因後果告訴我。
那夜妤然助他離開千佛寺,唯一條件是助她去南邦。
在巫蠱一道上頗有研究的妤然,發現令她和明胥,還有我母后擁有絕美容顏的蠱,是南邦皇族不外傳的祕術。
蠱術原名太長,妤然懶得記,就起了個美人蠱的稱呼。
能解美人蠱毒的配方僅存於南邦王宮,而齊臨風的蠱毒她沒頭緒,正好一同探個究竟。
至於爲何那麼執着要解蠱毒。
齊臨風在再三思考,並詢問了我是否有任何身體不適後,才說:
「因爲她們的臉上,爬滿了蟲子。」
當蠱母入體,無數細小的蠱蟲會密密麻麻爬到人臉上,堆砌成一張「美人臉」。
蠱母在宿主體內吸收養分,並不斷補充新蠱蟲,維持宿主的容顏。
這個蠱很好照料,蠱母壽命長達十幾年甚至二十多年不等。
當蠱母壽命耗盡後,宿主只需找一個身上帶蠱毒的人,以心頭血澆灌飼養,蠱母便能活過來,繼續源源不斷生出新的蠱蟲。
但這個蠱也很傲嬌,這個人必須長得也同樣好看,否則蠱蟲塑造的臉容易被帶偏。
大渝不同南邦,想找一個身攜蠱毒之人太難,而我母后體內的蠱母壽命將近。
當齊臨風從前線受傷歸來,我母后敏銳察覺他身上已有蠱毒,但齊臨風身負戰功,她無從下手。
如果派人暗地行動,一旦齊臨風有恙,皇上和老國公必定會嚴查。
於是她就想到了利用我嫁過去,取齊臨風心頭血一計。
到時候找個理由,比如說我嫁過去心裏落差嚴重,於是不滿動手之類的,雖然牽強,外人也不會太過懷疑,更無從找證據。
畢竟一個公主下嫁殘廢毀容世子,婚前再怎麼情投意合,婚後反悔了,也不是不行。
可我母后太急了,這棋走得差點全盤皆輸。
而且禾寧作爲南邦皇族人,她的到來會讓我母后體內的蠱母陷入沉睡,除非以皇族血喚醒。
最後反倒便宜了齊臨風,母后將取血目標轉向禾寧,也不用我當工具人了。
齊臨風喜滋滋地說:「一個嫣兒一個小豆子,賺大了。」
但爲何禾寧前來嫁父皇,這件事還存着謎團待解。
「齊臨風我給你分析啊。」
齊家小機靈,妤嫣已上線。
我說:「禾寧這叫曲線救國。當不成你娘子,就當你丈母孃,總歸還是一家人。」
齊臨風大無語。
讓我趕緊睡個午覺,醒醒腦子。
-20-
禾寧因連續「意外」受驚,大典推遲。
原定早該歸程的南邦王,因妹妹封妃,受邀暫住在京城。
我和齊臨風、小豆子,還有老國公一家過了個圓滿的元宵節。
晚上京城有夜市,齊臨風擔心我懷着孕不方便,畫餅保證來年一定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出門,我和小豆子想買什麼他都沒意見。
老國公拄着拐罵罵咧咧道:大男人還擔心護不住媳婦?我老齊家沒有這般慫的子孫!
於是齊臨風不得不帶着我出了門,假裝沒看到老國公給我們偷偷安排的一大堆暗衛。
不管皇家有什麼暗流洶湧,民間依舊現世安好,處處冒着煙火氣,喧囂的夜市裏千燈闌珊,熱鬧非凡。
我嫌齊臨風的臉太招搖,給他抹黑了好幾度,又畫了點小雀斑,勉強讓他從很好看變得一般般好看。
我倆就像對民間普通夫妻,在夜市上玩玩鬧鬧。
當初那家成衣坊在老闆的經營下,如今店面裝飾得富麗堂皇又氣派。
我好久沒來,一路過老闆認出了我並熱情招呼:
「夫人,近來可好?進來喝杯熱茶吧,這次的款特別適合您!」
注意到我身邊平平無奇的齊臨風,又道:「爺對您真好,派着這高大的護衛專門護着您呢。」
老闆這高情商,估計是拿眼神換來的。
我笑得前仰後合,忙道:「是啊是啊,家裏新來的小護衛。老闆,你們家有沒有寬鬆點的衣裳?」
老闆打量一番我的身形舉止,頓悟:
「恭喜夫人!巧了,店裏正好剛來一批適合小孩兒的衣服,上好的棉料!纔開始賣呢,京城其他夫人都還沒買到的新款!夫人您儘管挑,我給您打折……」
我開開心心地進去,齊臨風抱着堆成小山的衣服出來。
老闆誇了一堆我肚裏的小豆子將來必是奇才,未來萬事順遂等吉利話。
誇得老父親齊臨風都飄了。
出店門沒走幾步,老闆還氣喘呼呼地追出來,道:「夫人留步!」
我以爲和齊臨風落了什麼東西在店裏,老闆卻遞給我們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打開後,裏面放着一條小巧精美的銀鏈。
「我們老家有個習俗,給小孩子帶點銀飾,哈哈……都說是辟邪,希望小孩子平安健康長大。夫人,這鏈子不大值錢,就是一點心意,還希望您收下。」
齊臨風接過來檢查無誤後,遞給我。
老闆笑呵呵地揮手送別我跟齊臨風,轉頭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齊小護衛,你看我們家小豆子,多招人喜歡啊。」
小世子齊臨風一臉寵溺看着我。
不知不覺間,我倆又走到護城河邊,這一次還早,河邊熙熙攘攘的人羣還沒散去,比往常這個節日似乎更加熱鬧。
我想找那個奶奶還在不在。
齊臨風說,不要找了,奶奶與她夫君在天上團聚了。
「齊臨風,你跟老奶奶很熟?」
「非常非常熟。」
「咦,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齊臨風想了想,說:「很久了,久到可以寫一本書。」
「那你好好潤色一下,寫出來後我當第一個讀者!」
「是,你當主角都可以。」
齊臨風把我的披風整了整,握住我的手,不許我再往護城河邊走。
身邊有個身着粗布麻衫,打扮如同普通百姓樣的人緊挨着齊臨風身邊擦過,小聲且快速地講了句:
「外人,走。」
說完便腳步匆匆走了。
齊臨風佯裝拉着我回家,實則防備着將我護在他身邊。
我意識到應該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沒有在路上多問,而是順從地跟齊臨風快速回了修竹苑。
「嫣兒,近期不要出門或者單獨行動,京城裏來了許多南邦人,意圖不明。」
南邦自從多年前被齊臨風的祖上打得節節敗退,又因善巫蠱之風,即使已歸順大渝國,其百姓也是非詔令不得隨意進出邊境。
何況大渝與南邦接壤處常年重兵把守,層層設防。
哪怕像百國宮宴這樣的盛會,南邦王攜侍從前來,人數也是要報備清楚的。
「我猜邊境出事了,已經派了人去偵察。」
齊臨風眉頭緊鎖,我很久沒見過他這麼嚴肅的樣子。
等邊境傳信回來的期間,我們的眼前遇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
老國公病了。
據他說腦袋昏沉,犯困,卻整夜睡不着,身體進入極度疲憊的狀態。
女醫如何診治都查不出病因,加上最近南邦人在京城活動愈發頻繁,我和齊臨風想到了一塊兒。
——有沒有可能是蠱毒?
可老國公因年輕時打仗落下了病根,已被父皇恩准卸甲在家頤養天年,上一次出門,還是在百國宮宴上。
齊臨風喚來了幾個齊家在朝爲官的門生。
也發現他們或多或少出現了與老國公相似的症狀,但表現較輕,只以爲自己勞累過度,晚上有些失眠。
再說妤然那邊,自她回宮後,已做好了被母后懲罰的準備。
因禾寧的到來,母后反而要求她加強巫蠱之術的學習,不分晝夜煉藥習蠱,妤然說自己就是一隻被填的鴨子。
於Ṱŭ⁷是懿德皇后巫蠱太學班第一期優秀畢業生,小妤然,自信滿滿來到了國公府。
可惜在一番檢查後,妤然還是小臉一跨,不甘心地說:
「完了,症狀挺像,但我沒找到蠱的痕跡,就跟父皇一樣……」
「父皇也出事了?!」
我情緒有些激動,齊臨風怕我動胎氣,趕忙安撫我。
「姐姐你別急,父皇那邊好歹母后盯着,就是他對禾寧的迷戀,顯得十分不正常。」
阿嶽忍不住插了話:「世子,夫人,那個禾寧太邪門了!」
通過阿嶽的講述,我們大概知道了現在宮內的情況。
南邦王住外戚驛館,這些天都在屋內活動,
禾寧自從作妖幾次後,嬪妃無不繞着她所在的仙鴛宮走,母后宣示地位般每日坐鎮六宮,倒也相安無事。
父皇卻下了朝就往仙鴛宮去,夜夜笙歌作樂,連奏摺都要搬到禾寧那兒。
朝中百官諫言不斷,以往勤勉的父皇卻大怒,拍板定下三月初一,便立禾寧爲皇貴妃,賜國姓爲蕭,地位僅次母后。
聯想到我母后當年以那樣普通的背景,卻封了皇后。
看吧,做啥都要趕早,禾寧生得晚了,同樣的伎倆,就只能撈個皇貴妃了。
「蠱惑蠱惑,自是能惑人心。」
聰明如妤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母后呢?她應當也能看出。」
我有點疑惑,母后爲何還沒任何行動。
「那還得多虧齊小世子讓你揣的小木刀。」
妤然意味深長地看了齊臨風一眼:「它能短暫喚醒母后身上沉睡的美人蠱,但起效前母后不能使用任何蠱術。這刀經過親近之人,也就是姐姐你的滋養,起效時間會更長,算了算,恰好是禾寧封妃那日。以母妃的性子,若是能用蠱,見到父皇這樣,非得跟禾寧拼個魚死網破不可……」
頓了頓,妤然又說道:「齊小世子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很佩服。」
齊臨風並不掩飾:「正常推理,算不得什麼未卜先知。禾寧封皇貴妃,皇上必會宣佈天下同慶,屆時是最好的作亂時機,我只是想看看南邦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在此之前,我不想有其他的亂子。」
我也能感到山雨欲來,可懷孕的我此時只能乖乖站在他們身後,不衝動就是最好的幫助。
把手輕放在我小腹上,齊臨風又振振有詞:
「有什麼事一天之內解決最好,我要當爹了,我很忙的,沒空陪他們折騰。」
-21-
「小賤人!這麼大的陣仗也不怕撐死自己!」
母后喊我前來,叮囑封妃大典上我要做的活兒。
典禮流程看着看着,母后火氣就起來了,忍不住罵幾句禾寧小婊砸以泄心頭之恨。
妤然在一旁好言相勸:母后,生氣會變老長皺紋。
齊臨風不忘煽風點火:還不如留着力氣,待會等下手狠點。
已逐漸恢復絕美容顏的母后,一下子不知道先揍哪個崽子。
剛想說我,望見我的肚子,話又憋回去了。
她恨恨地把本子往齊臨風身上一扔,說:「你跟妤嫣瞧仔細了,出了差錯別怪我心狠!還有你,妤然,跟我來!」
本來竊笑的妤然被點名,連忙乖巧跟上。
我從齊臨風手上把本子扒拉過來,母后把典禮上的我們每個人要做的活兒寫成了小劇本,我翻得津津有味,大致劇情是:
祭天進行時,禾寧將爲皇家人挨個倒酒表敬意時。
因我有孕,則會安排以茶代酒。
杯和壺均爲特製,母后早已在上面放好了我體內蠱毒的解藥。
喝下禾寧的茶後,蠱母會在片刻後化血流出。
這時,正好是禾寧要戴冠封妃的時間點。
我要雙手捂腹,叫聲悽慘,大喊:「我喝了禾寧的茶,我的肚子好痛,救救我的孩兒!」
此處母后劃線:「切記表情動作臺詞應真情實意,富有感染力。」
我無語地合上本子,母后這十幾年宮斗真是是靠這個套路嗎?
齊臨風安慰我,沒事,他被安排的劇情更狗血。
我好奇地重新打開本子,看了齊臨風那段,給我人都笑傻了,母后絕對公報私仇呢。
帕澤一事以奸細處理了,因此母后充分利用這個題材。
待我喊完,齊臨風要小抿一口杯中酒,接着臉色一變,痛苦捂胸,驚道:
「啊!兒臣曾在前線與南邦細作交手,這、這莫非是蠱術!諸位,近期是否出現頭暈乏力卻難以入睡之症狀?恐怕宴會那次,我們就中招了!」
接着他要滾下輪椅,艱難地趴伏在地上,面朝我父皇,聲淚俱下,涕泗橫流,高呼求聖上主持公道。
然後呢,就是母后以皇后威嚴怒斥禾寧惑亂後宮,將巫蠱邪術的帽子扣死在禾寧頭上。
由於百官被禾寧在宴席上下過藥,確有症狀,必會深信不疑,而圍觀百姓也驚恐不已。
「此境地下,禾寧必被打入死牢,永世不得翻身!(母后寫的)。」
……
就,怎麼評價呢?
我想象中的宮鬥,計謀環環相扣,招招借刀殺人,旁人渾然不覺。
實際中的宮鬥,當面哭喊:啊,大家都看到了吧,就是她害的!
這本子被妤然加了點小招數,當我們看完最後一頁後,字跡便消失不見了。
「哇,完了,齊臨風,我臺詞還沒背住。」
齊臨風安慰我別擔心,他也沒背詞。
但這人就很像那種前一晚跟你說,我也沒複習,結果第二天你考不及格他差一點滿分。
我這一孕傻三年的頭腦跟他常年征戰思維靈活多變的,能比嗎?
「不慌,嫣兒,御花園養了幾隻彩色的小錦鯉,甚是可愛。」
於是我從緊張不安,變成了緊張不安的逛花園摸魚。
禾寧的大典前夕,宮裏內內外外就忙得不可開交。
偶爾有小宮婢竊竊私語,說這新來的娘娘比皇后當年派頭還大呢。
禾寧如墨長髮被挽起,發端垂下鑲玉點翠步搖,她身着金色絲綢華服,袖口處綴以牡丹紋樣。各色首飾皆以寶石打造,雍容華貴,眼波流轉之間,頗有勾魂攝魄之意。
「俗氣。」
這是素來穿衣風格奢華的妤然,第一眼的評價。
「腦袋綠的,身上黃的,繡着紅花,戴的五顏六色大寶石,啊,彷彿看見了審美崩塌的母后……沒眼看,沒眼看。」
頂着與母后極其相似的臉蛋,若不是長得好,一般人真撐不起這打扮。
但禾寧抗住了,妤然卻極其不爽,表示穿衣是高級,不是俗氣,她以後寶石都不想戴了,必須避雷禾寧同款。
從皇宮到祭天的天壇,禾寧的容顏驚豔了無數圍觀百姓。
可我一想到臉上全是蟲子,還是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就是美的代價嗎?齊臨風。」
齊臨風忙着給我調整腰墊,看暖爐火旺不旺,馬車上的香囊味兒會不會過濃,我的衣服有沒有穿好,頭飾重不重,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我:「皮囊而已。嫣兒,你餓嗎?」
「餓。」
「來,喝點米粥。」
從前齊臨風的行囊裏,可能是兵書,是防身暗器,是調兵虎符。
現在,是熱乎乎的米粥,是怕我冷帶的小披肩,是我嘴饞想喫的酸梅子。
被齊小護衛的粥一餵飽,又靠在他暖和舒適的懷裏睡了一覺。
醒來到了天壇現場,我腦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Ṭů₀我是誰,我等下做什麼,臺詞是啥?
小豆子你記得嗎,快救救爲娘啊!
由於齊臨風還是殘疾毀容的悽慘模樣登場,收穫了圍觀百姓的真心實意的同情抱憾目光。
父皇與母后並坐高位,禾寧踩着蓮步款款登場。
她神色高傲,嘴角含笑,將目光與我看癡了的父皇緊緊交匯,一點也不在意我母后的眼神如何凌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公公開始宣讀聖旨,後面無非就是一些誇禾寧如何美麗聰慧賢淑的套話,直到最後一句:
「……開大渝之先例,冊封爲後,號華鴛,欽此!」
平地一聲驚雷,滿朝百官,圍觀百姓,紛紛炸了鍋。
文臣緊急組織諫言中。
說好的皇貴妃。
怎麼就成了和我母后平起平坐的華鴛皇后?
自大渝開國,怎麼會有二後並立的荒唐事。
母后寫話本子時,想破了頭也沒能想到,禾寧給自己加了一場大戲。
「皇上!此事未有先例,望您三思!」
母后幾乎要跪在父皇面前,面色驚疑,美目含淚。
禾寧卻玉立亭亭,一臉高傲,雙眼藏笑,目視前方。
「皇上聖明神武,敢開先例。姐姐,您身爲皇后,怎可殿前失儀?」
禾寧輕啓朱脣,語氣淡然,聽不出喜怒。
「放肆,本宮允你開口了嗎!」
不得不說,母后的威壓還是遠遠蓋過禾寧。
「皇上,一個外邦女子何德何能,坐上我大渝後位?」
母后聲淚俱下,後宮嬪妃首次全體站在她這邊,感同身受地齊齊點頭。
「我何德何能?」禾寧嬌俏一笑,說:「連我母妃身邊的賤婢女兒都能坐的位置,我貴爲公主,又有何不能坐?是不是呀……」
天壇上,古老敲鐘聲緩緩響過三聲。
原是定的封妃吉時,以示喜慶。
如今這沉悶的鐘聲卻重重敲打在了衆人心裏,久久縈繞不散。
天真冷啊,灰濛濛的,三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
齊臨風爲我裹好毛絨披肩,點上暖爐,讓暗衛將有解藥的杯子和酒壺取來,兌水餵我喝下。
一片死寂裏,只剩禾寧如鈴聲般的聲音,一字一句,將我母后擊得潰不成軍。
-22-
我的母后,原是南邦皇后身邊的一個普通婢女的女兒。
這位婢女,暫且稱呼她爲外祖母吧。
南邦皇后喜怒無常,對待下人苛責無度。外祖母在皇后那兒受的氣,統統撒在了我的母后身上。
在從未體驗親情,只有打罵的環境中,我的母后長到了十六歲。
此時外祖母也老了,按南邦王宮的慣例,老了的婢女將發配浣衣局等地,從事低賤的洗刷活兒。
可這就在這年,與外祖母共同伺候皇后的另一位婢女的女兒,因容顏姣好,被老南邦王看中,成了妃子。
這位婢女不僅免去了去浣衣局勞苦工作的命運,更是常去浣衣局趾高氣昂地取笑外祖母。
本來大家同爲奴婢,惺惺相惜,誰知有朝一日地位天上地下。
外祖母將所有怒火發泄到我的母后身上,恨她平庸,恨她不爭氣,恨她一張臉蛋勾不來宮裏的男人。
在又一次的羞辱後,外祖母不顧母后哭求,將用力地將她的頭按進蠱蟲罐裏,餓極了的蟲子們得了大餐,肆意啃咬。
又乘着夜裏無人,將母后還混着惡臭蠱蟲屍體的臉,按在浣衣局粗糙的石子路上。
就像對待一件不要了的破舊衣服。
外祖母發泄完畢,抱着我母后嚶嚶地哭。
說對不起,孃親不是故意的。只怪你啊,你害得我跟你一起受苦啊……
在浣衣局水池邊,我的母后任由她哭嚎,映着月光,母后目光渙散地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這夜沒有起風,沒有吹皺這一池綠水。
可入目怎麼皆是破碎?
臉上,一道道可怖的傷口還在冒着血,混雜着小石子和泥土,碰一下生疼。
沒關係啊,孃親……以後你不再受苦了。
母后伸手,環抱着我的外祖母,就像小時候的孩童對母親的擁抱一般,那樣緊密。
池水泛起漣漪,所有景象被攪亂。
月到三更,方歸於平靜。
據傳,浣衣局的婢女和她女兒失足落水。
但誰又會理會死了幾個螻蟻?
因爲外祖母伺候皇后的緣由,母后對南邦的王宮早已輕車熟路,甚至知曉不少密道。
她潛入王宮密室,盜得美人蠱。
後來,中原有一個遊商,收養了一個女孩兒。
她有一張好看的臉。
得到了一份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的寵愛。
站到了一個至高的後位,無人敢打罵,欺壓她,都須恭恭敬敬。
她曾經的名字叫玉顏。
但是無人知曉了。
在她大女兒出生那一日,她哭聲淒厲。
大家以爲,這是因着孩子不好看呢,畢竟做孃親的那麼美。
夫君也哄她,小孩子,長開就好啦,瞧瞧這鼻子嘴巴,跟我像極了……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她哭得更厲害了。
夫君就說,那我們的孩子,叫妤嫣好不好?
妤,是美麗;嫣,是美好。
這兩字聽着又像玉顏,如玉般的容顏,寓意多好呀。
懿德,我們的孩子長大後啊,定是個像你一般花顏月貌的女子。
可得了容貌真的就得到了一切嗎?
君王的寵愛,無上的地位。
在禾寧封妃這日,在被無情地揭開過往之後。
一如那晚浣衣局的平靜池水,掀起了波瀾,把這些美好的映像攪得粉碎。
母后整理好自己的發冠,輕輕撫平自己大紅華服上的皺褶。
「懿德!華鴛說的可是事實?」
母后對父皇的厲聲質問充耳不聞,只是淒涼一笑,朝着禾寧說道:
「那本宮便祝華鴛皇后與盛德皇帝,長長久久,恩愛白頭。」
「懿德!朕在問你話!」
「本宮聽見了。」
母后神色清冷,說:「答不答有意義嗎?你心裏不是早有答案。」
「好,好得很。來人!懿德皇后突犯癔症,速速將她帶回宮中診治。」
妤然想要求情,被我母后攔了回去。
齊臨風按住不安的我,告訴我,母后已有打算,我們無需插手。
手中暖爐溢出的香味逐漸安撫了我的情緒。
大典中斷,場外的百姓還不知發生何事,被驅散離開。
母后被摘下鳳冠,被御林軍押解着一步步走下高位。
她朝我笑了笑,口型說的是:
對不起。
又向齊臨風示意了一個奇怪的眼神,齊臨風點頭,把我抱進懷裏,捂住我的眼睛。
「乖,小孩子不能看哦。」
我聽見齊刷刷的倒地聲。
還有父皇的驚呼:「懿德,你瘋了!瘋了!」
緊接着的,是禾寧淒厲的慘叫:「賤婢!你有本事殺了我,你殺了我!」
後面的叫罵與詛咒不絕於耳。
「送夫人回去。」齊臨風下令,「別髒了我妻兒的耳朵。」
齊家侍衛的護衛得令下,要帶我先行離開,妤然那邊,也有身着齊家家徽的暗衛保護着。
齊臨風站起身,阿嶽替他遞上佩劍,我這纔看清齊臨風腰間別着的,是能調遣十萬禁軍的虎符。
「齊臨風,晚上記得早點回家,我剛學會桂花糕,做給你喫啊。」
齊臨風也不戳穿我,初春三月哪來的桂花,但他還是笑着回覆我:
「好啊,那我等嫣兒的手藝了。」
-23-
「南邦蟄伏多年,苦練蠱術,就是爲了不做大渝附庸。我也能理解,誰甘心寄離人下呢?」
妤然穿着一身樸實無華的衣服,躺在我院子裏曬太陽喫水果。
「禾寧也不是喜歡齊臨風,無非就是圖他比南邦那羣蠻人長得好看,想收了他持續取血,維持自己長相罷了,她在南邦王宮的男寵那個多呀,嘖嘖……」
嘴裏塞得鼓鼓囊囊,妤然的喫相自然又隨意,半點宮規約束都沒有,可我越看越喜歡。
「你瞧我幹嘛?看不慣我這張臉嘛!我都快走了,勸你多看兩眼。」
……
那一天,母后將小木刀狠狠刺進禾寧心頭,強行挖出了她的心臟。
木刀極其鈍,母后用力之狠可見一斑。
百國宮宴上羣臣中蠱,是我母后的手筆,就是爲了封妃大典這日殺了禾寧。
這蠱並不致命,一個月餘便會排出體外,老國公因年事已高,身體孱弱,反應才大了些。
從玉顏「死」的那天,她本該徹底心冷,但父皇因美人蠱對她的迷戀與寵愛,讓母后的內心又喚起了被呵護的情感渴望。
從小缺愛的人,真的很容易因爲別人的一絲絲好感而沉溺其中。
可當禾寧出現奪走了父皇的寵愛,將她自以爲最大的資本——美貌,也搶佔得一乾二淨之後,母后又回想起小時候那個被打罵責罰,備受冷落的自己。
她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哪怕生命就此終結,她也覺得她已經永遠停在高居鳳位,備受寵愛的那一刻了。
齊臨風解了蠱,每天爲了當好老父親,像身邊當了爹的人虛心請教。
而妤然,也堅持要忍着劇痛將美人蠱從體內剝離,養了好幾個月,終於恢復了原本的長相。
還是很好看啊!真是便宜阿嶽了。
完完全全把我父皇母后長相的優點吸收到了一起,小臉杏眼,又帶着幾分外邦人的異域感。
美得我流淚,到最後醜的竟是我自己。
「有些人,在肚子裏就會做選擇題了。」
我摸着已高高凸起的肚子,告誡小豆子。
「小豆子啊,你的顏值可千萬要多向你爹看齊……」
這場波瀾快到尾聲了,而母后留給我了我們一份誰都沒想到的大禮。
因父皇受驚過度,又多年受蠱所惑,身體虧空。
回宮後竟一朝病重不起,太醫束手無策,在我即將臨盆之際駕鶴西去。
本是留下的一道空白聖旨,妤然告訴我,這聖旨早早地被我母后做了手腳,寫下了我孩兒的名字。
母后取的:齊願。
小豆子估計特想祈願:爹,娘,我不要當皇帝啊啊啊啊!
齊願十六歲之前,齊臨風以攝政王之位輔佐朝政。
而南邦那邊,齊臨風早已發兵平定暴亂,曾經的南邦王實則被禾寧蠱術所控,隨着禾寧的死去體內蠱蟲狂暴而亡。
小妤然堅決請求前去南邦,只有她精通巫蠱一術,知己知彼,往後南邦才無法對大渝有所威脅。
後來南邦新任了一位女王,上任即與大渝交好,兩國地位平等,友好往來。
齊臨風忙於朝政,好不容易小豆子大些了,他歇了口氣,約我去護城河放花燈。
誰知道看了小豆子批的奏摺,老父親差點血壓上來了。
等晚上出門的時候,河邊的小攤又散了。
「齊臨風,我們明年再來吧。」
我牽着他的手,想回家。
齊臨風卻不肯動,像個孩子一樣非得拉着我再往前看看。
在熟悉的河邊,有對老奶奶與老爺爺拿着花燈,瞧見我倆後,笑道:
「真巧呀,遇見你們啦!」
一年,五年,十年……我掰着手指頭數了數,滋兒哇亂叫着一把抱住齊臨風,鬼呀鬼呀,真見鬼啦!
齊臨風忍着笑,接過花燈,向他們說:「是啊,如約來了。」
摸摸我埋在他懷裏的腦袋,齊臨風說我都當孃的人了,還這麼膽小。
「快許個願,我們早點回家。」
齊臨風絮絮叨叨:「這男孩兒就是不省心,我老了受不得折騰,急需一個可愛的女兒當小棉襖……」
這人都快而立之年了,講起這些話還是臉不紅心不跳。
罷了,自己選的。
我點起花燈,默默許願。
如果千千萬萬個世界裏,還有人與我們上演着一樣的故事。
希望你們結局再無遺憾,終將圓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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