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負心郎

夫君中了探花,婆母催促我們趕緊要個孩子。
當晚一壺酒下肚,醒來卻在公爹榻上。
婆母衝進來扇我耳光,「你個不知羞的小娼婦!」
夫君神色冰冷,「看在你爲我崔家操勞十三年的份上,是自請下堂還是毒酒一杯,自己選吧。」
我知道,今早是夫君把我抱到公爹榻上。
他不曾猶豫,更不曾發現我眼尾劃過的淚。
我垂下眼睫,「和離吧。」
崔凌一紙休書扔我臉上。
我轉身去了縣裏找到林媼。
她是平陽侯夫人的乳母,前來找尋丟了十三年的嫡小姐。
我上前跪下:「冬娘願意認祖歸宗。」

-1-
林媼激動落淚,連忙將我扶起,「好好好,咱們這就啓程回家。」
見我失魂落魄,林媼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她輕嘆一聲,握住我發涼的手,「小姐莫傷心,侯爺和夫人,還有世子,他們一定會爲您討回公道的。」
林媼說父親母親是而立之年纔有的我,之前母親生兄長時傷了身體,太醫說想要再孕是一件很難的事,於是在母親懷上我之後,全家人慎之又慎。
十個月後,六斤八兩的我呱呱墜地。父親母親對我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分外疼惜,從來都是有求必應。
那些年的長安城裏流傳着這樣一句話:
「平陽侯府的小姐乃是長安第一寶!」
父親有從龍之功,是朝中重臣。
母親出身更是貴重,她是皇太祖一母同胞的小妹,又曾在奪嫡之爭中助力當今天子登上帝位。
深受天子敬重,可謂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而兄長年紀輕輕便已是戰功赫赫的驃騎將軍。
崔凌於他們而言,微小如螻蟻,他們輕而易舉便能讓崔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走丟這十三年,每年都有人上門冒充相認。
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平陽侯府鑽,我卻在被林媼找到的時候,告訴她:「這裏有我的夫君,我的家。」
「崔凌?鳳陽郡主榜下捉婿相中了他,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十五。」
我不信。
崔凌走之前明明跟我承諾,「倘若高中,定不負冬娘。」
崔凌樣貌好,會讀書,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才子。
喜歡他的女子猶如過江之鯽,比我會掙錢的比我能幹的比我好看的多得是,但崔凌從未多瞧她們一眼。
他總說:「她們再好也不及冬娘半分。」
可在昨晚,我偷聽到他們一家三口商量如何把我解決掉,好讓崔凌沒有後顧之憂地去和鳳陽郡主完婚。
向來親切的婆母說要用砒霜把我毒死,對外就稱我給豬圈殺蟲的時候不慎誤食。
和藹的公爹則說給我的牛下藥,讓它在幫我拉車進城賣豬肉的時候發瘋發癲,將我拖下山崖摔死。
細心溫柔的夫君冷聲否掉他們的提議,「我剛中探花,冬娘就死掉,外人定會起疑。而且我們崔家能發達全靠冬娘,她要是就這麼死了,我良心難安。」
原來話本子裏說的都是真的,寒窗苦讀的書生一旦高中,便瞧不起家中任勞任怨的妻子。
後面的話我不敢再聽。
輕手輕腳回到房間躺下,我縮成一團抱緊自己,靜靜等着天亮跟崔凌提和離。
昏昏欲睡間,崔凌把我抱到了公爹榻上。
他沒要我的命,選擇以清譽爲要挾。
這世道對女子尤爲嚴苛,女子名聲一旦壞了,這輩子也就毀了,到時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爲過。
說什麼最毒婦人心,男人分明纔是最狠的。
他們權衡利弊,懂得取捨,真心在他們面前一文不值。
我不要崔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要讓他整日活在前程盡毀的惶恐之中。

-2-
啓程前,我去找摯友林燕告別。
三年前,我剛到縣裏擺攤,被人笑話哪有小姑娘家家出來賣豬肉的,他們欺負我只有一個人,找藉口掀了我的攤子,搶走我的豬肉。
多虧有林燕仗義相助,纔沒讓他們得逞。
後來也是林燕幫忙找了個合適的攤位,我才能安心賣自家的豬肉。
得知我要去長安,林燕很無奈,「別告訴我你是要去找崔凌。平時你進城賣豬肉,一個人風裏來雨裏去,沒見他接送過你一次,我說他是個沒良心的,你說他忙着備考,不能分心。
「現在崔凌中了探花,朝廷肯定給了他回家報喜的時間,這種時候都不來接你,可見他就是一個白眼狼。
「要不是你把崔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起早貪黑賣豬肉掙錢供他念書,就憑他家那一畝三分地和好喫懶做的爹孃,他哪能有今日的風光?
「他若是知感恩,就該八抬大轎接你去長安享福,而不是讓你自己過去。」
說起崔凌,林燕就一肚子氣。
記得三年前我剛及笄,林燕說想撮合我跟她兄長,可我告訴她自己喜歡崔凌,那會兒的林燕也像現在這樣,氣得不行。
「那崔凌就是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只知道唸書的書呆子!
「而且他會試考了兩次都落榜,能有什麼出路?
「他爹孃又是遊手好閒的德性,養家的擔子全在你身上!
「冬娘,你才十五歲,難道真的要爲他們崔家當牛做馬一輩子嗎?」
那時候我覺得婆母和公爹雖然懶了些,但他們能拿我一個外人當親女兒對待,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自己年輕又還能掙錢,撐起一個家並非什麼難事。
至於崔凌,我對他在仕途上並沒有什麼要求,只願他平安快樂就好。
如今看來,自己真是愚蠢可笑至極。
人不是突然壞掉的,是因爲他們秉性如此。
怪我自己識人不清。
我勉強打起精神笑笑,「我們已經、」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
是崔凌。
他朝我遞出一個包袱,眉宇間盡是冰冷和厭惡。
「拿了休書就來找別的男人,你就不怕旁人議論你和林縣尉早有勾連嗎?」
我和林縣尉總共見過不到三次,崔凌是怎麼敢說出這種話的?
曾經我以爲光風霽月的人,原來是如此的令人作嘔。
林媼還在等着,我不願浪費時間同崔凌爭執這些莫須有的事,林燕卻忍不住,她指着崔凌的鼻子罵:「嘴這麼臭,看來沒少喫屎!冬娘在你家累死累活十三年,將將及笄就嫁給你這個大她十三歲的老男人!
「她爲人如何,你再清楚不過,現在跑來說這些詆譭她的話,你就不怕被雷劈嗎?別忘了你能有今日,全靠冬娘!
「誰不知道你崔家以前半年都喫不上一回肉,是冬娘到了你家,你們日子纔好起來的!人在做天在看,你敢負冬娘,必定遭天譴!」
「我負她?」崔凌輕扯嘴角。
他看向我:「是不是你自己提的和離?」
「是。」
崔凌眼裏是明晃晃的威脅。
但凡我敢說不是,他就會說我勾引公爹。
我曾看過一個話本子,裏面有一女子被人污衊與小叔有染,無人在乎事實是什麼,都傳她不知檢點,對她口誅筆伐。
即便大家後來知道沒有這回事,可還是說什麼無風不起浪。
反觀另一個男子,趁着醉酒輕薄了大他二十歲的嫂嫂,旁人都說:「不可能,他嫂嫂一把年紀,又沒什麼顏色,他怎麼可能看得上?」
真相曝光後,無人譴責男子醉酒胡來,都道定是嫂嫂勾引了他。
這世道對男女總是區別看待。
話本子如此,現實更如此。
林燕不可置信地將我盯住,「爲什麼……」
「我不願與人共侍一夫。」
輕飄飄的話從我嘴裏出來。
最心痛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我衝林燕笑笑,「不難受,我馬上就要到長安去過好日子了。」
林家出來人,說林母身體不適,叫林燕進去。
林燕紅着眼睛緊緊抱住我,「有什麼需要儘管來信。」
「好。」
林燕走了,崔凌將包袱往我腳邊一扔。
東西散了一地,都是我穿過的用過的。
在崔家待了十三年,原來也就這點東西。
我把它們挨個撿起來裝好,送給了路邊的乞丐。
東西雖舊,但都乾淨完整。
只剩一根木簪在我手裏。
它是崔凌親手爲我雕刻的及笄禮。
崔凌見我留下它,以爲我這是放不下,「你我如今已是兩條路上的人,正所謂什麼樣的鍋配什麼樣的蓋,你一個殺豬女該去找個屠夫才合適。」
不料我輕輕一折,便讓木簪斷成了兩截。
正如我和崔凌的感情,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崔凌薄脣微抿,壓下眼眉,「你去長安做什麼?」
「探花郎這是怕我皇城擊鼓,告你拋棄糟糠妻?」我拍去手上的木屑,笑着抬眸。
崔凌眼底生出戾氣,「別忘了,十三年前如果不是我崔家買下你,你現在就是青樓裏千人騎萬人枕的妓子。」
「謝謝啊。」我輕描淡寫回了一句,轉身走在前頭。
崔凌追上來抓我的手,咬牙切齒,「你要敢胡鬧,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我常年乾重活力氣大,輕而易舉就把人甩了開。
甚至還震得崔凌踉蹌了兩步。
崔凌沒想到會被一個女人險些推倒,白皙的臉瞬間染上怒色。
我不看他,徑直朝着不遠處的林媼走去。
身後傳來崔凌的哂笑:「還以爲你有多大本事,原來是要去長安給人當丫鬟。也是,你一身蠻力,不當丫鬟保護主子,可惜了。」
我停住回頭,「探花郎敢不敢跟我打個賭?賭你下次見到我,笑不出來。」
「有何不敢?」崔凌袖子一甩,手背到身後,「堵住爲何?」
我莞爾一笑,「若被Ŧŭ₋我說中了,探花郎就學狗叫澆柱,反之,我任由崔公子處置。」
崔凌胸有成竹。
我向林媼借來紙墨遞給崔凌,由他立下字據。
等他簽好名字,我再摁下手印。
收好字據,我很期待下次見面。

-3-
五歲那年,我上山撿柴腳滑踩空滾到山腳。
途中腦袋撞上石頭,等我再次醒來,從前的事已忘得一乾二淨。
額頭上碗底大的一個疤,和手臂上三指寬的疤都是那時候留下的。
路上林媼同我講了許多五歲以前的事,希望能讓我想起一些,但我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在見到全然陌生的家人時,我的一顆心跳得極快。
快到發痛。
痛到難以呼吸。
母親擁我入懷,輕拍我的後背,「央央不哭Ṱú⁸……」
我這才發覺自己哭了。
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掉。
央央是外祖母在世時爲我取的乳名,映貞則是外祖父在世時爲我取的大名。
聽林媼說兩個人爲了取這兩個名字,還吵了一架。
他們都覺得對方取得不夠好。
父親母親無奈,只好拿出紙條寫下名字,讓我自己挑選。
最後選到央央和映貞,外祖母和外祖父高興得不行,立馬當場和好。
林媼還說,其實所有紙條上寫的都是央央和映貞。
可見我從出生起,就被家人濃濃的愛意包圍。
我走丟後,父親母親一夜白頭,愛說笑的兄長變得沉默寡言,他們每一天都在盼着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身影。
外祖母和外祖父臨終都在爲我祈禱,希望我能早日歸家。
他們思我念我,我卻在被林媼找到的時候,不願歸家。
心如刀絞,淚水愈發洶湧,母親低頭爲我擦拭,溫柔的雙眼滿是心疼,「央央不哭……不哭……」
叫我不哭,她自己卻哭得厲害。
我伸出手,拭去淚,「母親不哭。」
父親也紅了眼睛,他背過身去,悄悄抹掉淚花。
兄長姍姍來遲,手上拎着香滿樓的荔枝酥山和透花餈。
是我從前最愛喫的兩樣東西。
林媼說我有次生病,特別想喫荔枝酥山,可那是冰涼之物,得等病好了才能喫。
父親母親不同意,我就抓着兄長軟磨硬泡。
兄長實在拗不過我,夜裏跟做賊似的溜進我房裏,結果剛要給我喂一口荔枝酥山就被母親當場拿下。
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可在看見兄長遞來的東西時,仍舊會情不自禁揚起嘴角。
「謝謝阿兄。」
分別十三年再見,我和這個家並沒有想象中的生疏。
而我在長安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的艱難。
我在村裏生活了十三年,去過最熱鬧的地方是縣裏的廟會。
長安繁華,我以爲自己會很難融入,沒成想還不到半個月,就適應得差不多了。
期間父親與兄長告了假,每天和母親一起陪着我四處走動。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平陽侯府走丟十三年的女兒回來了。
數不清的帖子遞進平陽侯府,都在問什麼時候辦團圓宴。
時間定在下個月十六。
崔凌和鳳陽郡主完婚的第二天。
按輩分,崔凌到時候得隨鳳陽郡主給我下跪敬茶,喊我一聲表姑。

-4-
崔凌在返程途中去益州叩謝了他的恩師。
ƭũ̂³這次會試,他被人陷害牽扯進了一樁舞弊案,是主考官方太師親自查明真相,還他清白。
在益州待了數日,崔凌纔回長安。
此時離他與鳳陽郡主成婚的日子不到六天。
這天,崔凌和幾位友人在香滿樓小聚。
一位友人感慨:「崔兄真是命好,家中有懂事能幹的小妹掙錢供你念書,而今中了探花又被鳳陽郡主相中,日後我等再見,可就要稱呼崔兄爲郡馬了,到時還望郡馬能夠提攜一二。」
「還望郡馬能提攜一二。」
另外幾人齊聲向崔凌敬酒。
一聲聲郡馬叫得崔凌飄飄然,「好說,都好說。」
一牆之隔的房間裏,我讓店小二送去一壺劍南春,就說是恭賀探花郎新婚之喜。
很快,就聽見崔凌問店小二:「你可知隔壁是誰?」
「是平陽侯府的小姐。」
店小二剛說完,桌上就有一人接過話茬:「先前聽聞平陽侯府從人牙子嘴裏審出了走失小姐的下落,沒想到還真被找回來了。聽說是在襄平的一個小縣城裏待了十三年,我沒記錯的話,崔兄也是襄平人,說不定崔兄還見過這位陳小姐。」
崔凌手裏的劍南春砰一聲擱到桌上,像是突然被嚇到,沒拿穩。
他看向說話的人,「可知這位陳小姐是何模樣?」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了搖頭。
「這位陳小姐在外總是戴着帷帽,無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大概只有平陽侯府的人才知道她的長相。」
「都說陳小姐小時候像極了她的外祖母,想來長大之後也和已故的太皇太后沒差多少。」
「太皇太后年輕時乃天下第一美人,這位陳小姐必然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在一片誇讚聲當中,貼身丫鬟春雪爲我推開面前的兩扇門。
「不好意思,映貞讓各位失望了。」
我摘下帷帽,露出額頭上的疤。
幾人倒吸涼氣,眼裏流露出惋惜之色。
當然,除了崔凌。
他眉頭緊皺,背脊緊繃,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我盈盈一笑走過去,「探花郎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

-5-
方纔猜測崔凌見過我的那人高興地一拍桌子,「還真被我說中了!不知崔兄與陳小姐是如何認識的?」
「我和探花郎、」
「談不上認識,只是陳小姐在縣裏經營了一家豬肉攤,我去趕集的時候同陳小姐有過幾面之緣。」
話剛出口就被崔凌打斷,我輕輕蹙眉,「探花郎這是在急着跟我撇清關係嗎?」
崔凌的迫切,桌上幾人都看在眼裏。
只有心裏有鬼的人,纔會言行反常。
我好整以暇地等着崔凌下文。
只見他起身向我行禮。
「陳小姐贈我豬肉,我教陳小姐識字,這是禮尚往來。過去陳小姐念着我的好,願意叫我一聲兄長,是我的榮幸,眼下陳小姐今非昔比,絕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待我,若是叫人誤會,那可就麻煩了。我倒是沒什麼,只是女子清譽向來重要。」
崔凌鎮定自若,彷彿事實真如他所說。
演得這麼好,不去登臺唱戲真是可惜了。
崔凌怕我說出和他的過往,我亦沒有自揭傷疤的癖好。
「探花郎說的是,那我就不打擾各位了。」
聞言,崔凌鬆了口氣。
我轉身離開,卻又在即將跨過門檻時突然停下。
待我回頭時,瞥見崔凌袖子底下的兩隻手猛地攥緊。
我笑笑,「上次嫂嫂教我用我更省力的辦法剔豬腿骨,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嫂嫂,還請探花郎代爲告之。」
這個嫂嫂顯然不會是金尊玉貴的鳳陽郡主。
「崔兄你成親了?」
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崔凌。
我眨眨眼反問:「探花郎成婚已有三ťṻⁿ年,這事你們不知道嗎?」
崔凌薄脣抿緊,臉上沒什麼血色。
倘若我現在只是個丫鬟,崔凌絕不會是這副嘴臉。
他會先駁斥我,再尋個藉口將我除掉,讓我永遠也不能再礙他的眼。
一個人微言輕的小丫鬟,在他這位未來的郡馬面前不值一提。
崔凌跟我打賭的時候胸有成竹,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沉默良久,崔凌低頭苦笑,「我父母看她實在可憐,就把她從牙人手裏買下,我拿她當親妹妹對待,沒想到她竟是這麼向外人說我和她的,都怪我在拒絕她以身相許的時候不夠嚴厲……」
寥寥幾句就勾勒出一個對他情根深種且執迷不悟的小姑娘。
崔凌不去寫話本子真是可惜了。
在另外幾人此起彼伏的「原來如此」中,我輕輕摩挲着放在袖子裏的字據。
崔凌歸家那日,曾說聖上誇他字寫得好,甚至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連誇了他三次。
之後他的字便被爭相傳閱。
說長安城裏無人不識他崔凌寫的字。
事實證明,崔凌沒有誇大其詞。
長安城裏的各大書齋,就屬他的字帖賣得最好。
連三歲小兒都認得崔凌的字,更別提桌上這幾位跟崔凌交好的。
白紙黑字,不知崔凌又會作何解釋?

-6-
萬萬沒想到纔剛拿出字據的一個角,崔凌竟兩眼一閉,當場暈了過去。
大夫說是舊疾復發所致。
此前崔凌爲救鳳陽郡主,左胸捱了一刀,傷口距離心臟不過一寸。
傷勢嚴重是真的。
暈得蹊蹺也是真的。
難不成我每次拿出字據,崔凌都要舊疾復發一次?
顯然是行不通的。
當晚,崔凌送來帖子,說他白天突然暈倒,害我受驚,明日中午會在映月湖設宴向我賠禮道歉。
崔凌這是想趕緊處理掉我手裏的字據,免得我用它生出什麼事端。
旁的事,他可以胡編亂造,但字據是他一筆一劃親手寫的,沒那麼容易狡辯。
「我既然受到驚嚇,那我休息兩天是不是應該的?」
春雪抿脣一笑,「奴婢這就去給探花郎回信。」
春雪原是跟在母親身邊伺候的,母親見她行事機靈又會拳腳功夫,就派她來照顧我。
既然要朝夕相處,我和崔凌的那些事也就沒瞞着春雪。
讓崔凌等着的這兩天裏,春雪早中晚都會向我彙報崔凌的狀態。
無非就是心不在焉、煩躁。
這也就是趁鳳陽郡主去了益州侍疾,崔凌纔敢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到第三天,崔凌再次遞來帖子,先是關心了我的身體一番,再說他傍晚在映月湖設宴,若我有空,請前去喫頓便飯。
宴席設在湖心的一艘畫舫上,我剛進房間,便聽見崔凌哽咽地喚了聲「冬娘」。
四下無人,只有我和崔凌。
他兩步並作一步上前來抓我的手,「冬娘你五歲到我家,深知我考取功名有多不容易,此番若不是方太師相助,我就遭了牢獄之災。
「鳳陽郡主又是方太師的外孫女,我實在不好拂了她的意。
「冬娘你應該也知道,鳳陽郡主這人是出了名的霸道,但凡她看上的,必須要得到。
「當初她喜歡長興伯,就逼得長興伯的意中人跳崖,堂堂伯爵尚且如此,更何況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平頭老百姓。
「冬娘,我會那麼對你,實在是無奈之舉。」
說到最後,崔凌紅了眼眶,彷彿他真是被逼無奈。
我嘆了口氣,替他擦去眼淚,「所以你那般狠心地對我,是爲了我好是嗎?」
「冬娘,我對不起你。」
崔凌順勢握緊我的手,一句話哽咽三次,似乎他真的對我充滿愧疚。
我牽動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你爲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跟我說?」
崔凌滿眼悽愴,「只有讓你恨我,你才能徹底放下離開。」
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既如此,現在又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探花郎不日便要與鳳陽郡主成婚,這是想讓我去搶婚不成?」
委屈的眼淚說來就來,我甩開崔凌的手,轉身就哭。
崔凌趕忙安慰:「我並非這個意思,是我自己午夜夢迴,總看見你傷心落淚,也是我自私,想得到你的原諒。」
確實是自私。
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像崔凌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邊想做Ţû⁹郡馬,一邊又想借我攀上平陽侯府。
既要又要,噁心至極!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味哭泣。
崔凌耐着性子,低聲下氣地一遍遍問我:「冬娘,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
在不知道第幾遍過後,我終於正眼瞧他,「跪下。」
崔凌臉色一僵,「冬娘……」
他該不會以爲跟個孫子一樣在我面前轉來轉去,我就能原諒他吧?
心下嗤笑一聲,我委屈道:「父親母親和兄長待我如珠似寶,倘叫他們知道崔郎的所作所爲,崔郎不僅會丟了仕途,說不定餘生還得在牢獄裏度過。是我從中周旋,崔郎才能安然無恙。」
崔凌攥緊了手,「當真只要我下跪,冬娘就會原諒我?」
「跪吧。」
早在回家第一日,兄長就說他要抓了崔凌,打他個半死不活。
父親母親也說要將崔凌流放嶺南,罰他終身不得再回長安。
但我覺得這兩種懲罰都太輕了。
崔凌不是喜歡攀高枝往上爬嗎?
那我就讓平陽侯府成爲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
終有一日,這把刀會落ŧû₄下,斬斷他的青雲路。
現在,崔凌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乖乖跪下。
他不僅要跪,還得跪得讓我開心。
這會兒崔凌像條乞食的狗一樣伏在地上,仰頭望着我,「冬娘,能原諒我了嗎?」
我拿出袖子裏的字據,微微一笑彎腰,「如果我說原諒你了,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讓我把它交給你?」
崔凌終於意識到我前面都是裝的,溫和的眼神陡然變得尖銳陰狠,「冬娘!」

-7-
「我叫陳映貞。」我慢慢站直身體,垂下視線,冷眼糾正。
崔凌咬牙切齒,「陳映貞!你別欺人太甚!」
崔凌咬牙切齒想要站起來,被我一巴掌扇回去繼續跪着。
我在崔家幹了十三年的重活,崔凌就養尊處優了十三年。
瞧瞧,這細皮嫩肉的臉都出血了。
「想要回字據可以,只要你按承諾做到就行。」
「不可能!」
崔凌掙扎着想爬起來,我一腳踩在他的心口,他登時往後一倒,悶哼一聲,再難翻身。
「好啊,那我就把這張字據交給各大書齋,想必不到一個晚上就會傳遍整個長安,屆時看你怎麼解釋。」
「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你爬公爹的牀嗎!」
崔凌目眥欲裂地將我瞪住。
我淺淺一笑,「看來探花郎這是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你現在能跟我說話,是因爲我還不想要你的命。」
崔凌兩隻手捏得咯咯作響,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
只能乖乖狗叫,乖乖表演狗澆柱。
戲看完了,也該走了。
我疊好字據放回袖子,「探花郎的表演不及路邊野狗的三分之一,着實無趣,再給探花郎一個機會,只要探花郎能把我這些年花在崔家的錢還回來,我就把字據還給你。」
「陳映貞!」崔凌雙眼血紅,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剝。
我沒理會,轉身就走。
崔凌除了照做,還有別的法子嗎?

-8-
崔凌只是一個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按理說光憑他那點俸祿,要想還清我花在崔家的錢,得到猴年馬月去了。
可他不到兩天時間便湊齊了。
雖然我沒算過自己具體給崔家花了多少銀兩,但兩大箱黃金肯定是夠了的。
這次我說到做到,把字據給了崔凌。
剛拿到手,崔凌就把字據給燒了。
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春雪檢查了兩個箱子,確認都是黃金。
「小姐,您說他這些金子都是從哪兒來的?」
看崔凌剛纔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黃金應該是鳳陽郡主給的。
就是不知道崔凌是怎麼跟鳳陽郡主說的。
但是稍微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吉祥話。
翌日便是大婚,我這個做表姑的按禮數得去給鳳陽郡主梳頭送吉祥話。
等我說完,鳳陽郡主屏退左右,說有幾句體己話要跟我這個多年未見的表姑講。
她起身,從梳妝檯上拿過一根金鑲翠蝶碧璽花蝠簪在我髮間比劃。
「只要表姑守口如瓶,我和崔郎日後會多多孝敬您的。」
簪子落在一個合適的位置,鳳陽郡主扶我坐在銅鏡前,笑靨如花道:「崔郎拿她當妹妹,可她卻對崔郎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孰是孰非,想來表姑心裏也清楚。表姑就莫要再犯糊塗,爲了那三瓜兩棗去威脅崔郎。萬一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威脅?
我無聲一笑,原來崔凌是這麼說的。
「郡主就這麼相信探花郎?」
「崔郎曾捨命救我,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可他救你並不影響他騙你。
不過這句話我沒說。
僅憑三言兩語就想讓鳳陽郡主看清崔凌這個人,不現實。
我沒再說什麼,轉身讓人進來繼續梳妝。
有個丫鬟在跨門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裙襬,摔了手裏的石榴珊瑚盆景。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這一摔,鳳陽郡主頓時沉了臉,罰丫鬟自行鞭腿二十下。
一個時辰後,聽說那丫鬟沒挺過來,去了。
記得讓春雪去後院查看的時候,那丫鬟明明只是腿腳不便,並無性命之憂。
有人說鳳陽郡主這是和我鬧了矛盾,轉頭把氣撒到丫鬟身上。
第二天團圓宴,我喝下鳳陽郡主敬的茶暈倒,旁人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爲是鳳陽郡主氣不過,蓄意報復。
兄長連忙找來太醫爲我診脈,隔着屏風,我看見鳳陽郡主臉色慘白地杵在原地,「我沒有!不是我!」
她不停重複着這兩句話,可惜沒人信她。
很快,崔凌正氣浩然地抓來一個丫鬟,「說!你爲什麼要在茶裏下鶴頂紅?」
在場之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咬牙切齒,「之前逼死長興伯的意中人,昨天又打死一個丫鬟,今天竟膽大到毒殺平陽侯府的小姐,她分明是仗着自己的外祖父是帝師就爲所欲爲!」
「我沒有殺她們!」鳳陽郡主氣紅了眼。
「快說!」
崔凌一聲催促,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是奴婢想爲死去的姐姐報仇,這纔在郡主敬的茶裏下了藥。」
如此拙劣的解釋,根本就沒人信。
大家都認爲崔凌這是護妻心切,隨便找了個人給鳳陽郡主當替罪羊。
現在他們連同崔凌一起罵。
鳳陽郡主哽咽:「崔郎……」
崔凌溫柔笑笑:「有我在,一定會沒事的。」
這時,我抬眸看向太醫。
太醫會意,拱手道:「小姐只是中了暑熱,並無大礙。」
全場譁然。
崔凌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僵硬。
他想借鳳陽郡主的手除掉我,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視之下。
昨天死掉的丫鬟是爲了給今天造勢,剛纔假惺惺的維護是爲了矇蔽鳳陽郡主的眼和心。
今天要是成了,那崔凌便是一舉兩得。
既解決了我這個禍患,又讓鳳陽郡主對他死心塌地。
我走出屏風,看着崔凌黑沉沉的眼,緩緩一笑,「不惜以別人的性命來換郡主安全,探花郎對郡主的情誼,真是感人。」
剛剛太醫並未說我是中毒,他就找來一個兇手,信誓旦旦說她給我下了鶴頂紅。
可見心急是辦不好事的。
這下,全都是罵他崔凌草菅人命的。
沒過多久,大街小巷就都知道今科探花郎不把人命當回事,是個冷血無情的東西。
崔凌成了過街耗子,人人喊打。
天子停了他的職,讓他好好反省,歸期未定。
不料才過一天,崔凌就官復原職。

-9-
尚在病中的方太師從益州趕到長安,請求天子治他管教不當之罪。
鳳陽郡主自幼失去父母,從小便跟在他身邊。
方太師認爲鳳陽郡主如今的霸道無理,都是他慣出來的。
而崔凌在宴會上的所言所行,皆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妻子。
言外之意,崔凌不過是盡到了身爲人夫的責任,有什麼錯?
至於是誰錯了,顯然只會是鳳陽郡主。
得知自己的外祖父都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鳳陽郡主只覺得不可思議。
「長興伯的意中人是被他父母逼死的,這您是知道的。
「那丫鬟也不是被我打死的,她是自殺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大理寺的仵作。
「而我是您一手帶大的,我什麼品性,您明明最清楚。」
鳳陽郡主含淚質問方太師,得到的回答卻是:
「婉婉你是女兒家,不用考取功名,你也就不知道崔凌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
「他的策論寫得極好,按理說前兩次會試不該落榜,可他無權無勢,便遭人使了絆子。
「崔凌歷經波折纔有今日,讓他因你葬送前程,你真的忍心嗎?」
「爲了一個外人,毀掉我的名聲,您就忍心是嗎?」
鳳陽郡主痛心疾首,方太師只是心疼地嘆了口氣,讓她以大局爲重。
當今天子原是流落民間的皇子,幾經波折才重回長安。
登基初期,朝堂動盪,官員們大換血之後,天子重開科舉,廣納賢才。
方太師不忍看崔凌就此埋沒,便把自己的外孫女推到風口浪尖。
長安城裏都說鳳陽郡主是禍水,是毒婦。
說要不是她,探花郎又怎麼會幹出那等鬼迷心竅的事?
至於崔凌,他找到了方太師這座更大的靠山,便對鳳陽郡主不假顏色。
他說:
「過去長興伯意中人跳崖身亡的時候,大家也是這樣罵郡主,以前郡主能熬過去,現在肯定也沒問題。
「女子一旦出嫁,榮辱便全系在丈夫身上,郡主應當知道只有我好了,你的日子才能好過。
「大丈夫當以天下爲己任,而不是整日困在兒女情長裏,郡主會理解我的對吧?」
見識到崔凌的無情,鳳陽郡主氣得大病一場。
期間崔凌爲了照顧鳳陽郡主,衣不解帶,消瘦了十多斤。
待鳳陽郡主痊癒時,他已沒個人樣。
長安城裏都贊崔凌是個好丈夫。
不到半個月,崔凌就連升三級。
升遷宴上,他用我們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說:「不知冬娘可清楚我現在的處境?」
我沒理會,崔凌便加深了笑意,「倘若是平陽侯府動了我,那便是與天子爲敵,與黎民百姓爲敵,冬娘若不想平陽侯府揹負罵名,就請在今晚子時到映月湖一敘。」
眼底一閃而過的慾望叫我頓時沒了胃口。
見我臉色不好,崔凌假模假樣關心了幾句,又喚來府中大夫爲我請平安脈。
惺惺作態,實在是令人作嘔。
崔凌還是太心急了,都沒意識到他自己違背了大周律例。
這條律例,足以徹底斬斷他的青雲路。

-10-
當今皇后陪着天子從民間到廟堂,其中辛苦,數不勝數。
登基之初,有大臣嫌她只是一個漁民之女,無權無勢,不配爲後。是天子力排衆議,執意ṱűₐ立後,並頒佈律例告知天下男子,勤勞持家的結髮之妻,不可休。
崔凌公然違反,方太師再珍惜他的才華,也不敢和天子對着幹。
當晚我沒去見崔凌,而是好好睡了個覺。
次日天剛亮,我就精神抖擻地敲響了登聞鼓,狀告今科探花郎崔凌拋棄糟糠妻。

-11-
平陽侯府走丟的小姐竟然在崔家待了十三年。
而且還和探花郎崔凌做了三年夫妻。
此事一出,震驚全長安。
我看向自己傷痕累累的一雙手,雖然自打歸家以後就一直有專人爲我調養身體,但一些深入肌理的痕跡是不管用多少靈丹妙藥也沒法消除的。
比如左手大拇指上的疤痕,是五歲那年做飯被開水燙到,事後崔母隨邊弄了些草藥給我敷上,說這點小傷犯不着看大夫。
結果傷口紅腫潰爛,最後只能挖去腐肉再重新上藥。
而橫在右手掌心的那道疤,是崔父讓我去學殺豬弄的。
豬沒殺成,還差點沒了一隻手。
我說的是否屬實,崔凌的態度就可以證明。
他待我要是問心無愧,早在知道我是平陽侯府小姐的時候,就會說出我曾在他家生活了十三年。
而不是此刻在金鑾殿上,一臉蒼白,滿頭大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方太師冷臉拂袖,轉身就走,一個餘光也沒給崔凌。
殿外突然Ṱü₈一陣喧譁。
是崔家二老到了。
崔凌升官,接他們到長安享清福,沒成想剛到長安就聽說崔凌出了事。
此刻二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崔凌寒窗苦讀這些年有多不容易。
接着又質問我:
「那年你跌下山崖,是凌兒揹着你到縣裏找大夫,大夫說要是再遲一步,你的腿就廢了!」
「還有凌兒肩上那道傷,是你被流氓欺負,他幫你教訓他們的時候被砍的!」
「凌兒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他對你的好,難道你都忘了嗎?」
兩個人聲淚俱下,試圖用往事來讓我心軟。
我靜靜地看着他們,「我在崔家的十三年,沒休息過一天。做飯、洗衣、犁地、播種、收割、養豬、賣豬肉,全都是我自己。崔凌對我的那點好,我早還清了。」
「是我們從牙人手裏買了你,你纔能有機會好好活着和家人團聚!」
崔母咬緊了腮幫子,一雙吊梢眼狠狠瞪住我。
我笑了,「買下我不過是因爲崔凌那年已經十八,也到了該有個人暖牀的年紀,而我手臂有傷,是裏面賣得最便宜的。
「所謂的崔凌救我,是他蓄意謀殺沒有成功,又被人撞見,他不得不揹我去縣裏。」
崔母臉色發白,整個人不受控地後退了兩步,「你都想起來了……」
這還得多虧了崔凌。
昨天宴席上被他噁心到,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柱子。
昏昏沉沉間便將五歲以前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我在上元節的晚上被拐走,身上值錢的東西都遭人搶走,爲了留住母親留給我的小金鎖,我挖掉手臂的一塊肉,把它塞了進去。
後來被崔凌發現,他挖出金鎖,又把我推到山腳。
額頭上的疤就是崔凌用石頭砸的。
他想置我於死地,好在老天有眼,沒讓他得逞。
他們一家三口憑金鎖斷定我出身富貴,對我好也只是想着萬一我被家人找到,他們能索要一筆不小的錢財。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三年,耗盡了他們的耐心。
崔母囁嚅着脣,久久說不出話。
崔父不知何時已經跌坐在地上,兩腿抖得像篩糠。
至於崔凌, 他耷拉着腦袋,嗤笑一聲,「你是贏了我,可你的名聲也壞了,他們都會議論你跟一個男人睡了十三年!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嫁!」
名聲這種東西, 只要自己不在乎,那就誰也傷害不到我。
我走近崔凌,輕輕啓脣, 「不管我嫁不嫁得出去,你都沒機會看見了。」
崔凌猛地抬頭, 恨不能把我給喫了。
我後退一步, 「再見了, 探花郎。」

-12-
崔凌喪盡天良, 天子命人將其所犯罪行編輯成冊,印刷傳唱,警醒世人。
天子說崔凌任由我處置, 很快我就收到了鳳陽郡主的一封信。
信上寫:
「他欺我, 辱我, 求表姑讓我給他一刀。」
鳳陽郡主這一刀,讓崔凌變成了閹人。
之後我又把崔凌給了兄長。
他早就想收拾崔凌了, 只因我想自己動手才一直忍着。
兄長下手一下比一下狠, 但都不致命。
每天就這樣吊着崔凌的一口氣,讓他生不如死。

-13-
除夕這晚,大理寺來人說崔凌快不行了。
我到了牢裏,崔凌望着窗外紛飛的大雪, 艱難地張開乾澀的嘴。
「那年冬天, 你到我家, 我給你,取名冬娘。」
「冬娘,去給我鋪牀吧, 我溫完書就來。」
他偏頭一笑, 枯皺的臉上堆滿層層疊疊的褶子, 偶爾還見到一兩條蛆在傷口裏面鑽。
「我叫陳映貞。」
我冷眼看着, 一遍又一遍地向崔凌強調。
崔凌如夢初醒,逐漸驚恐, 「你個毒婦!」
他撲過來就要掐我。
我一腳踹在心口, 「到地獄再罵吧。」
崔凌嘔出一大口血,倒地不起。
他死死盯着我的方向,轉眼就沒了呼吸, 睜大的眼睛裏盡是恨意。
外面燃起了煙花。
絢爛的光芒穿過牆上的小窗, 蓋住了牢房裏的死氣。
又到了新的一年。
這一年,我將迎來嶄新的日子。

-14-
大年初一, 我接到林燕和她母親。
林母患有心疾, 近兩年總是經常發作。
宮中有一位太醫專門研究了心疾三十餘年, 他給林母看過之後, 找到了治癒的法子。
林燕感激地將我抱住, 「映貞,真的很謝謝你!」
「應該的。」我拍拍林燕的後背。
閒暇之餘,林燕提起崔凌, 問他現在混得如何了。
我望着城外亂葬崗的方向,「應該是一具白骨了吧。」
「啊?」
林燕還不知道崔凌已經死了。
但是不重要。
「不提他了,我帶你去東西兩市逛逛。」
「好。」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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