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去後,二姐變了模樣。
認爲是我娘害了長兄,處處與我作對。
在預言了一次天災後,她名聲雀躍。
京中公子們將她奉若神明,求娶的人踏破了門檻。
二姐得意洋洋,說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被小娘捧殺。
她要踏上我前世之路,入宮光耀門楣。
我笑着搖搖頭,二姐前世還是死得太早了。
不知道幾年之後,江山將要易主。
-1-
我娘是宮裏頭御前奉茶的宮女,入宮覲見時我爹看上了我娘。
先皇看出了二人情誼,把我娘賜給了我爹做妾。
二姐三歲那年,我爹奉旨把我娘接進了府。
雖比不得主母的十里紅妝,但聖上賜下的成箱的賞賜,件件價值連城。
二姐那時初記得事,只記得嫡母哭了整宿。
她同我說時,哄着我道:
「那些長輩的恩怨,希望你我永遠也不要牽扯進去。」
我娘生下我的第十年,長兄病逝。
我爹哭嚎三日,抱起了我尚在襁褓的四弟,將聖上賜的長命鎖戴在了四弟脖子上。
前一日還抱着四弟親如一母的二姐,第二日看着四弟的目光柔和裏含了恨意。
那是四弟第一次在二姐懷裏哭嚎不止。
我忙哄着四弟,也哄着二姐,要她莫爲兄長的死太過難過。
二姐不曾理我,推門而去。
四弟百日宴上,賓客衆多,二姐邀我同去散步。
散步時,她忽然嚎叫,說妹妹別掐我,我不敢了……
我驚詫的剎那,宛平郡主出現在了我和二姐身後。
她掀開二姐的衣袖,上面遍佈青紫的傷痕。
郡主冷笑一聲,質問我:「你一個庶女,纔沒了嫡長兄,就要對嫡女下手了嗎?」
我怔愣地看着二姐,不懂她爲何傷了自己來陷害我。
我伏低做小,自認不曾露出對她的分毫威脅。
宴席中的貴婦人紛紛聞聲而來,斥責我心思狠辣。
在斥責聲中,我對上二姐故作可憐的眼,漸漸緩過神來。
蠢笨如她,能有這番心思,怕是內裏已經換了個人。
她還是蠢笨,這樣的事情,鬧得衆人皆知,雖害了我,可也更害了爹。
他日,官員和聖上少不得要指責爹爹教女無方,家醜外揚。
爹爹要臉,心裏只會連同二姐一起厭惡。
待衆人走後,二姐對着我冷笑:「今時今日,我前世的苦楚也該讓你嚐嚐。」
我頷首:「姐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些傷口可得要上好的藥塗了去,小心留疤。」
那日誣陷僅是開端。
賞花宴上,她念出我心中所想的詩詞,佔盡風頭。
舉辦賞花宴的宛平郡主如見知己,更是可憐她身爲嫡女過得可憐,賜她一叢牡丹花,邀她多進府走動,說要給她撐腰。
祖母壽宴之上,她先我一步獻出百壽圖,嚇得我只得拿出我娘給我備用的玉鐲。
她在女眷間四處遊走,左右逢源。
她混跡文人墨客之中,口吐華Ţṻ₄章。
連我的閨中密友,也被她蠱惑,看着我時目中帶了幾分鄙夷的目光。
我在二姐面前故作失落沮喪,儼然被她逼得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二姐愈發得意,眼界愈發變高。
提親的人踏破門檻的那天,二姐忽然同爹說,她要入宮。
「爹,女兒要嫁給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二姐在我耳畔低語:「上一世你當了皇后,這一世換我來當。」
聞言,我面上迷茫苦澀,心下一喜。
我娘在宮裏待了整整十年,才得了御前伺候的機會。
二姐就算重活一世,又怎麼能鬥得過宮裏的千變萬化。
-2-
二姐想入宮的話一出,爹喜上眉梢,特意請了曾在宮中伺候的嬤嬤來教導二姐。
嬤嬤曾經伺候逝去的淑妃,入府見到二姐時,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我瞧得仔細,去偷找人問了淑妃的畫像,畫像上之人同我與二姐,都有七八分的相像。
我心下了然,命人送回了畫像。
嬤嬤教的認真仔細,連宮裏現有嬪妃的喜歡都一一講明。
二姐學的勤懇,嬤嬤長嬤嬤短地把嬤嬤哄的好不開心。
她絲毫沒察覺出,自己學的已經不是什麼宮中禮儀,而是在模仿一個人的嬉笑怒罵。
但這熱鬧與我和娘在的蓮塘院並無關係。
我娘依舊靜靜地給我爹縫着荷包:
「以前娘想着,你若逼不得已入了宮,我便用從前的東西爲你鋪路。如今你二姐嚷着進宮,倒是解了你的苦楚。」
一不留神,我娘拿針的手一偏,刺到了指尖。
我娘一邊喫痛的放下針線,一邊蹙眉道:
「你二姐入宮自是自討苦喫,可若禍害了家裏頭,我們總是喫罪不起的。」
我從僕人手中接過藥來,爲娘包紮:
「娘放心,二姐有她自選的苦路,我也自有看中的大道,無論如何,都會護娘周全。」
我娘笑了:「是了,我的女兒,日後小小宅鬥何足畏懼。你二姐這個靶子還是沒有廢得徹底。」
我勾起嘴角。
是了,若不是二姐這些年甘之如飴的給我當靶子。
我怎能知道將一個人一直矇騙在鼓裏的刺激和樂趣。
-3-
二姐才入宮就被封了才人,皇后撥了離聖上最近的梧桐殿給她。
入宮第一夜,聖上就寵幸了二姐。
二姐春風得意時,我終是排除了衆多皇子,轉而選擇了比聖上僅長一歲的皇叔——楚王。
娘滿意地點頭後,問我:「你去了也只是做妾,可甘心?」
我笑着收起皇叔畫卷:「甘之如飴。若王妃是個好相與的,我自會安分;若王妃看我不順,我少不得要學母親的幾分手段。」
如今的嫡母,早已病病殃殃、形同虛設。
之所以還留着她性命,是怕祖母找來個難對付續絃來,又要花費諸多心思。
皇上抬二姐升了美人的那日,我的詩作終是在詩會上藉着長公主的手轉到了秦王耳中。
詩中我隱晦地表明自己對秦王的傾慕之情,旁人讀了只覺我在讚賞山水。
但秦王讀了,一定能懂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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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少有男子會對一個爲自己作詩的癡情女子毫無感覺。
長公主見我時,凝神看了我許久,才接過我手中詩作:「你娘曾經費心阻攔我遠嫁和親,我就幫你一次,至於是否能引得秦王注意,本公主管不得。」
我從懷中掏出集市上新買的髮釵,遞給一旁的侍從:「多謝長公主。」
髮釵雖不貴重華麗,卻是長公主所牽掛之人所賣。
長公主把玩着髮釵,問我:「其實,本公主大可以直接引薦你見秦王的,你確定只讓本宮似作無意的念個詩作?」
我道:「民女位卑,不敢多勞煩公主。」
長公主直接將我引給秦王固然好,可只這一次,便會徹底平了我娘之前的相助。
我一身藍粉襦裙,在街上「偶遇」了秦王。
只看到背影的秦王,目中一瞬迷茫:「卿兒,是你嗎?」
我回過頭,欠身道:「公子認錯人了。」
秦王尷尬一笑:「實在抱歉,打擾姑娘了。」
再轉過身時,我無意地將一把摺扇掉落出來。
扇中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秦王早年亦有他的求而不得。
相貌乃上天給我無法效仿,可情致上我卻能仿個八分。
秦王侍衛撿起了我的扇子:「姑娘你的扇子掉了。」
我故作口誤:「多謝秦……公子。」
秦王詫異於我認得他,問了我的家世名姓,拜別而去。
自此,秦王對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命人去查我以往的交際。
爭權之下活下來的他,謹慎程度遠勝常人,他不需要身邊有太聰明的女人。
我倒要謝謝二姐污衊我虐待她之事在女眷之間廣爲流傳。
秦王認定了我是一個有些小聰明,卻又夾着萬分愚蠢的女人。
聰明人的錯事,怎會人盡皆知?
折磨人留下顯眼的疤痕,並不是聰明的做法。
二姐在宮中有孕的那日,秦王來府中同爹商議要納我爲妾。
我爹看着我娘,眼中有諸多不捨。
心尖尖上的人的女兒,即便我已被二姐弄得身敗名裂,他也多少存了幾分愛屋及烏。
但父不愛無益之子,我若真爲他拒絕了這嫁入王府的潑天富貴,少不得要滅了他心中僅存的父愛。
我坦言:「女兒名聲不好,能嫁給秦王做妾已是天大的福氣,女兒心甘情願。」
入門那天,二姐向聖上討了出宮省親的恩賜,特地來送我。
「妹妹真是眼光高,哪怕嫁不進宮裏,也要費盡手段,嫁給王爺,哪怕是妾。」
妾這一字,二姐咬的極重,倒說的彷彿她不是聖上的妾。
她挑釁地看我:「不要以爲嫁給秦王做妾,就能讓我報復不到你,遲早有一日,我把你娘和你,還有那個醜東西一起趕出府去。」
我顫抖着身子,目光呆滯,直到二姐上轎回宮,我方露出笑容。
自信如她,實在是高看了當權者的寵愛,也低看了宮中的爾虞我詐。
入門第一日,秦王一進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大聲吼道:「你在模仿卿兒!」
我早有準備,淚水瞬間湧出:Ṭũ₎「我傾慕王爺,知道王爺曾心悅憐安郡主,只想讓王爺開心。」
我能仿樣貌,也能配着妝容仿神情。
秦王剎那失神,將掐着我的手緩緩放下。
片刻後,他眸中狠厲頓生:「你一個聲名狼藉的侍郎庶女,不要妄想你能替代卿兒!」
我心中冷笑,笑秦王又當又立,雖是我有意勾引,可也是他心中情動納我入門。
我無半分威逼利誘,他卻全能將錯處歸於我一人。
我面上不露分毫,哽咽地抓住他的衣角:「妾知王爺心中只有郡主,不敢妄想,只求妾能仿幾分郡主舊日音容。」
見秦王不語,我接着道:「只要王爺歡心,妾什麼都能學,王爺想聽什麼看什麼,妾都可以學。」
秦王笑了:「你還真是爲討本王歡心,煞費苦心。」
我的故作卑微,讓秦王戒心盡下,只剩色心。
當夜裏,秦王讓我喊他青哥哥,一聲又一聲。
第二日晨起問安,一衆妾室笑我手段下賤。
她們道:
「都是女人,誰瞧不出你的手段。」
「你嫉妒嫡姐,真是噁心的小人。」
王妃咳了一聲叫她們安靜:「都是伺候王爺,哪有什麼低賤不低賤,能哄得王爺歡心,一掃前朝的煩心就是本事。」
請安後,王妃單叫住了我。
「我不知你爲何要害你嫡姐,但你既費了心思來到王府,便好好伺候王爺,莫在府中生亂,讓王爺爲後宅分心。」
我欠身:「妾謹記王妃教誨。」
我看得出,王妃提起王爺二字時,眸中含着愛戀。
可這世上,偏是單向的愛最不值錢。
-4-
自我入府,我的院落裏夜夜笙歌,一衆妾室皆被冷落。
秦王入迷時,總會將我看錯了人。
在他酒醉情迷時,我一句接一句地誇他是世間最好的男兒。
久而久之,秦王已對自己的沉溺不再掙扎,以至於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屋中新點燃的一縷迷情香。
府中幾個妾室尋了我幾次麻煩,說我不敬、說我假意稱病,可都沒尋到幾分好。
作爲府上唯一的王牌替身,她們沒查到我什麼大錯,自然也不能使秦王動我。
長公主派的人和我帶來了消息:憐安郡主之死的疑點可以引到當今聖上的身上。
我燒燬信件,夜裏在屋中點燃了足量的迷情香,又在酒裏下了足量的藥。
秦王不分虛即時,我輕輕在他耳畔道:
「青哥哥,我好想你,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青哥哥,你也是皇家子嗣,當時若是爲我爭一爭那個位置,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第二日一早醒來,秦王一把抓醒了我。
「昨夜卿兒回來了,卿兒回來了!」
我忍着痛強笑:「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心上人入夢後,秦王着手暗中調查憐安郡主死因的疑點。
得長公主助力,憐安郡主的死一點點指向當今皇位上的帝王。
藥物催着夢中的秦王喊着夢話:「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新帝上位前,秦王在朝中威望極高,然新帝登基時,太后用手段害得秦王手中權力漸漸瓦解。
他自是不甘,自是野心勃勃,卻沒有足夠的決心一搏。
我做的,是給秦王的謀逆之心添上一把柴。
藥力催着他「衝冠一怒爲紅顏」。
從秦王的枕邊私語中,我感覺到,他已開始暗中行動。
王妃幾次尋我單獨談話,暗示我莫要把枕邊之語輕易對人言說。
「王爺的事,你要萬分小心,你貪圖富貴,須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乙亥年十月初五,二姐誕下一位公主,聖上當即給了封號,靜和公主,寵愛至極。
二姐求聖上讓母家進宮看望,嫡母病重在牀,我娘只得代替嫡母進宮。
二姐以要去逛逛御花園爲由,單獨留下我娘照看公主。
她留給我孃的,是被她捂死、沒了性命的公主。
二姐回來後演了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要聖上斷案,殺了我娘。
我娘鎮定地說她絕沒有殘害公主,公主死對她並無半分好處。
與聖上同來的麗妃向着我娘說話:「小公主關係你一家榮辱,你的庶母,有什麼殺了公主的理由?」
二姐支支吾吾地解釋,無非是說我娘嫉妒主母,也間接着害她的女兒。
麗妃分析利弊,直言這樣大又顯眼的過錯,我娘除非是想死了,斷不會這樣做。
最後,只得一旁的奶孃被迫頂了罪。
說自己哄着公主時,下手重了些,沒敢告訴主子,看到我娘進宮,便想髒水潑到我娘身上。
麗妃與我娘並不相識。
只是能踩上一腳的事情,何樂而不爲。
娘在信的末尾說:「重活一世,依舊愚不可及。」
我笑着把娘和二姐的信件混在一起,燒燬了個乾淨。
二姐的那封我不用看,多半是和之前一樣的挑釁之語,或是威脅之詞。
重來一世,她做事,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藏不住自己的爪牙。
這樣愚蠢的人,我從來不曾當作我的對手。
-5-
他賢王之名在外,幾下無聲的振臂高呼便能引得無數人爭相效忠。
秦王暗中勢力逐漸恢復到了當初模樣,但這不足以讓他篡位後坐穩朝綱。
聖上暗探隱隱要查出秦王暗Ṭű̂₊中勢力,爲萬全之策,秦王暫時停下了勢力的擴張。
他心緒低ťüₚ沉,惶惶終日。
我爲他溫了一壺酒:「王爺,秋日風涼,妾爲你做了件披風,如果郡主還在,定是想梳開王爺皺着的眉頭。」
披風上,我仿了憐安郡主當年的繡樣,繡了幾隻翠蝶。
秦王摸着繡樣長嘆一聲:「有心了,有時候本王也分不清你和卿兒了。」
我抱緊他,僅僅貼着,一句不語。
秦王想推開我的手一頓,將我摟得更緊。
以往不在牀笫之上,他從不讓我太過親暱,他覺得那樣會玷污他對郡主純潔的愛。
而今的舉動,無論原因如何,我都知道,他是不想離開我了。
我這深愛他的戲碼,算是騙了他個徹底。
丙子年臘月,我有了身孕。
秦王摸着我的肚子,說不論男女,他都會喜歡。
他破天荒地請求聖上派了太醫來給我這個妾室定期問診。
一時間朝中議論紛紜,都言秦王大有寵妾滅妻之勢。
聖上面上斥責秦王行徑不妥,心中卻是放下了對秦王的戒心。
聖上看不起爲了女人出格的男子。
當年淑妃盛寵,可也沒免了她父兄出事後的雷霆之怒。
一個再低劣不過的污衊,沒了帝王的憐憫,她被賜了自盡。
聖上如是說:「朕殺了她的父兄,倘若她恨朕,來日尋機會殺了朕怎麼辦。」
疑心一旦出現,就已爲她尋好了無數罪名。
秦王借我免了帝王疑心後,開始繼續按照擴張勢力。
他白日上朝,得空就去找謀士商談,夜裏還要與我做一場寵愛至深的戲碼。
我瞧着他實在繁忙,日日精神不佳。
謊稱有了孕反,不宜侍奉。
秦王停下了日日看望,命人尋到天材地寶到我院中,要我安心養胎。
-6-
我有孕的第五月,宮裏出了動靜。
二姐送慎充容的珠串中,被太醫查出含有麝香。
聖上一怒之下,降了二姐的位分。
聽聞二姐哭嚎在殿前,陳述自己的冤屈。
引得聖上厭煩,又追加了禁足。
我主動給二姐去了信,要她安安穩穩地在采女位置上待着,不要生事。
我知道二姐不會聽我的,她重生後一向喜歡和我對着幹。
果然,二姐心急,她跑到慎充容宮中,質問她爲什麼無緣無故污衊自己。
慎充容拿起利器防身,爭奪之下,利器卻捅進了慎妃體中。
聖上震怒,貶二姐去了冷宮。
二姐求情時磕破了頭,唸叨從前她和帝王如何恩愛。
聖上冷笑,問她是否記得自己曾經殺了自己的女兒。
「你以爲朕不知道你拿奶孃頂罪?最狠婦人心,虧你長得一張和她一樣的臉。」
「今年選秀入宮的新人有人比你聽話,比你更像她。若你知趣,朕還想供你一生好喫好喝,可你竟又作亂,朕的後宮容不得你!」
聖上走後,二姐哭啞了嗓,心灰意冷的她,安安靜靜地去了冷宮。
爹也跟着受了牽連,斷了藉着二姐高升的心思。
相較之下,同秦王一起歸家省親的我就顯得尤其光鮮。
爹端着茶杯嘆息:「你二姐算是廢了,幸好爹還有你。」
我屏退左右、關上房門低聲道:「二姐既廢了,爹爹不妨拼一拼,只有秦王在那個位置上,女兒才能更好地助爹爹。」
「成事之後爹是大功臣,我是寵妃,若我肚子裏的是個兒子,以後……」
說到此,我敲了敲桌子。
我爹垂下的眸子一亮。
敢從宮裏偷來我孃的爹,本就是個不安分的。
旁人就算借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在宮闈之內和御前宮女眉目傳情。
不用我多說什麼,膽大如他思量多日定有結論。
離家時,我對我娘道:「娘,家裏的那位,也不用多留着了。」
不出一月,嫡母病逝。
她本就到了病入膏肓的時候,沒人懷疑她的死因……除了在冷宮裏的二姐。
我娘整理嫡母遺物,偷託人交給了在冷宮裏瘋瘋癲癲的二姐。
裏面有長兄的脈案,又夾了幾張我娘求人給長兄開的藥單,可以佐證長兄病逝,並無我和孃的手腳,甚至還有孃的苦心。
嫡母走後不出半月,在母親的暗示下,祖母動了爲爹尋續絃的心思。
祖母尋尋覓覓,花費諸多心思口舌,爲父親挑選了劉尚書家大齡未婚的嫡次女。
續絃入府的第二月,我腹中胎兒呱呱墜地。
是一對龍鳳胎,秦王欣喜若狂,當即給一雙孩兒取了名。
太皇太后想見見自己的孫子孫女,命我帶着一雙孩兒入宮覲見。
與太后聊完後,我去冷宮見了二姐。
二姐蓬頭垢面,沒了往日光鮮。
她問我她的兄長爲什麼不是我和娘害死的。
她說她前世死的時候,她的丈夫分明讓她細細想想是不是被我一直矇在鼓裏,至親被人害了都不知!
我搖頭:「長兄自幼被嫡母逼着不分晝夜地學習,寒冬臘月去屋外穿着單衣凍着醒神,病了也不得歇息身子早就壞了,我和娘何須動手?」
「再者,你那丈夫無能,怎能知我從前事。」
在二姐蠱惑聖上撤了那人的一甲名頭時,我便猜出了他二人感情上的糾葛。
那人貌似潘安,可卻不是良人,也不是個聰明人。
二姐大笑三聲後,嚎啕大哭。
待她哭夠了,她說:「你娘當時入府也沒少受祖母磋磨,如今我娘一死祖母就忙着找續絃,二姐求你,把我的那份痛一起報復給祖母。」
我微微欠身,把二姐頭上凌亂的髮絲往後一撫,柔聲道:「我可以幫二姐,甚至可以幫二姐除了負了你的人。姐姐你知道的,我向來和你最好。」
敵人的敵人,也可以是真正的朋友。
-7-
龍鳳胎滿月宴,秦王邀請羣臣,觥籌交間,無人注意到,王府四周已盡是暗衛士兵。
與此同時,王府中僕人點燃煙火,通知宮裏的人,可以開始了。
算算時間,二姐應是被放出冷宮了。
瘋癲的她在宮裏胡鬧一番,會吸引不少的注意。
宮裏不該有的一些小動靜,也被這小亂掩住,更添了一分勝算。
萬事俱備時,秦王踏上馬,進宮逼宮。
我遠望皇宮方向,不多時,看到一朵禮花在空中綻放開來,那是秦王功成的信號。
看完禮花,我和奶孃一人抱着一個龍鳳胎,交給了門口佇立許久的兩個婢女。
她們接過孩子,道:「長公主守諾,若你真心相助,定護你兒女和雙親平安。」
混亂之中,我賭秦王會將一雙兒女拋之腦後。
這場爭奪皇位的鬧劇,我選的人從來不是秦王。
我和長公主早有往來,先前宮中之事,也有長公主的手筆。
我坐在院中,靜靜地等着秦王歸來。
他造反弒君,長公主理應捉拿反臣。
秦王功成之時,也是清繳叛臣之時。
秦王在護衛的護送下成功逃回府裏時,除了金銀細軟,也帶走了我。
他道:「你是本王此生最愛,本王一定要帶着你一起跑!」
我眼中含淚:「那我們的孩子……」
秦王着急道:「沒抓到我,他們不敢殺了我的子女。本王要速速藏起來,讓他們找不到本王,日後定有東山再起之日。」
我一步三回頭,跟着秦王跑出了府去。
穿着百姓衣着的秦王,躲過層層關卡帶我來到了一處隱祕的小屋。
秦王鬆了口氣,道:「你們在此等着,本王去敲門……」
他話尚未說完,我從袖中掏出匕首,準確無誤地刺進了他的心臟。
鮮血流出,秦王和親衛都傻了眼。
秦王睜着大眼問我:「爲什麼……本王待你不薄……」
親衛首領反應極快地對着我拔出了他背後的劍,卻被一旁衝出來的人攔住。
來人大喊一聲:「都別動!」
緊跟着,暗處出了無數手持刀劍的百姓。
親衛們自知無力抵抗,一個接一個咬破了舌底的毒藥。
長公主面露微笑地從轉角處走出,鼓着掌:「真是精彩,不愧是阿姝的女兒!替我除了心頭大患,又騙出了他的祕密據點。」
我抹掉面上的血,欠身施禮:「長公主謬讚了。」
長公主吩咐人清理現場,拔出秦王心上匕首又刺了一刀。
擦乾手上血後,她問我:
「我也想知道,菱玉你掏出匕首時,爲何半點兒都沒有猶豫。他可是逃命的時候,都帶着你。」
我聳了聳肩:「秦王和我一樣,都是最愛自己的人,他拉我出來,絕不是情愛,大概是想必要時推我出去擋死或者擋禍。
「這些年我給他的錯覺足以讓他相信,我願爲他付出一切。讓他相信即便把我推出去,我也會甘之如飴。」
我費心研究秦王喜怒哀樂,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的自私。
長公主拍了拍我的肩膀:「菱玉聰慧狠厲,朕心甚悅。」
-8-
我進宮裏瞧了眼二姐的屍體。
什麼都沒了的她,只想着復Ŧŭ̀ₑ仇,孤注一擲地從冷宮跑出,換成宮女衣服,給了帝王一刀微不足道的傷痕。
我和長公主給了她那般好的機會,是我高估了她瘋癲的能力。
祖母喫了母親送的藥後瘋了。
她口Ṱű⁽中念着自己曾經做媳婦的時候多苦,臘月裏冷水洗衣,月子裏還要伺候公婆。
我懂她的苦楚,可她不該將自己前輩子的苦楚壓到別人身上。
我也去看了嫡母的墳墓,對她說二姐也跟着她去了。
嫡母曾要我娘端着滾燙的茶水伺候,她只知道把男人不愛自己的氣,全撒在女人身上。
我娘不一樣,她爲了自己,纔不會分什麼男女。
比如我爹,我娘逼着我爹簽下和離書,還要走了九成的家產。
爹的續絃說我娘沒有女子賢良模樣,我娘一邊數着錢,一邊道:「那你守着你的賢良和他過日子就是了。」
我娘一手抱着錢一手拉着我出了宅院。
她說:「你爹只是我在朝中官員尋的一個能拿捏得住的官員罷了,如今沒用了,還是看他手中錢財更順眼。」
我在孃的故鄉給娘置辦了宅院。
我娘拿着錢在家鄉開了幾家鋪子,她說她看慣了宮廷宅院中的爾虞我詐,想多看看外面的人和事。
我娘心思活絡,不執着於單一的生意,什麼被需要,她就賣什麼。
她讓利於客,待人接物不分貧富貴賤。
周邊的商鋪的老闆罵我娘斷了他們的財路,客人卻都讚我娘人美心善。
秦王妃哭瞎了眼後,選擇剃髮修行。
她摸着佛珠:「我以爲,你相中的是帝王妃位,或者是後位。」
我插上香:「可王妃想錯了,依附於男子,難逃悽慘。」
王妃問我:「那你爲何爲王爺生兒育女?」
「因爲我喜歡孩子,很喜歡。秦王身無疾病,孕中和產後,秦王都能給我最好的條件,何樂而不爲?」
王妃皺眉,頻頻搖頭。
她不懂我,正如我不懂她爲何在一個薄情男子身上執迷不悟。
-9-
新帝登基,朝中議論紛紛,女子爲皇,打了太多人要進的臉面。
長公主揉着頭嘆息:「菱玉啊,你看,即便我正了名,他們還會嫌棄我是個女子。」
我搖搖頭:「聖上也需些雷霆手段,既然無論如何都會被這些人斥罵,倒不如放開手腳。」
長公主思索片刻,緩緩頷首:「你說得對,我纔不需要他們來認可我,只要國富民強,自有後人和你一般懂我。」
之後的三年,長公主不顧朝廷反對,開創女子科舉,下令嫁人女子可在家中納幾位男寵。
她整頓朝綱,清查貪官,輕徭役、薄賦稅。
因爲不在意朝臣看法,每一件事她都做得果決。
與我下棋時,長公主道:「是非對錯,豈能長在他們嘴裏?真想撞柱子,想死就死去,藏着那些糟粕思想,在朝中爲官也是禍害。」
三年後,朝中已無異聲。
也沒了撞柱子以表對朝廷忠心、直言不諱的臣子。
我帶着我的一雙兒女進宮看望聖上。
長公主驚訝地看着我。
正如我懂她,她也懂我。
「你要走?」
「作爲母親,我想日後多陪陪他們。」
聖上攥緊了拳頭:「你幫了朕這麼多,朕已擬了封你爲宰的詔書……」
我抬眼看她:「正是因爲陛下有意封我爲宰,我纔不得不走。」
她還是她,我還是我。
惺惺相惜,也免不了互相猜忌。
聖上眼中含淚,許久後,她鬆開了拳頭:「你怕朕學那飛鳥盡良弓藏,朕懂,你走吧。」
「你日後若缺什麼,只管同朕說。」
聖上賜我黃金千兩,賜我侯爵,賜我良田百畝,
我辭官歸隱,歸鄉的路上,我聽了一路的罵聲。
他們罵我是聖上的劊子手,殘害忠良,手段殘忍。
他們說我禍亂朝綱,弄權不貞。
我合上車簾,心中波瀾不驚。
自我踏上這條路,就註定被千人唾棄萬人辱罵。
可那正如當年二姐壞我名聲,攔不住我向上的步伐。
我歸鄉之後,有孩童聽了大人的教唆,跑到我家門前吐吐沫。
我命家丁將他抓住,不多時,他家中大人在我面前磕破了頭,求我饒他家孩子一命。
「孩子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我沒理那家大人,蹲下身,遞給那孩子一顆糖。
「今日嚇到了你,給你一顆糖喫,壓壓驚。」
那孩子激動地接過糖咬在嘴裏,說了聲甜甜的謝謝。
大人以爲我在糖裏下了毒,面露痛苦,敢怒而不敢言。
我看戲般看着他面上千變萬化的神情,自覺頗爲有趣,像那些朝臣,也像秦王府那些罵我的妾室。
我擺擺手讓他們都回家去,同他們講我絕不會計較此事。
他們走後,我派侍衛跟了他們一路。
侍衛回來時,彙報了他一路所見。
那孩子說:「我瞧那個姐姐像個好人, 她還給我糖喫。」
那大人敲了孩子的腦袋:「你懂什麼,她一個謀害親夫上位的庶女,肯定是要報復我們家。」
「你怎麼那麼蠢, 還到門口去吐吐沫,真不知道怎麼生的你這麼個蠢東西。」
侍衛彙報完,我揉着眉毛一笑。
真正不懂事和蠢笨的, 該是那個自以爲是的大人。
無關利益,我沒必要爲了他們幾句罵聲, 殺人滅口。
我只當此事爲我平淡的日子,添了一分樂趣。
-10-
世人罵我的聲音, 還是傳到了聖上耳中。
聖上宣我入宮, 問是否需要她幫我平了那些聲音。
「朕可以被世人罵, 可朕不忍你歸鄉還要聽這些腌臢話。」
「聖上不須爲民女費心, 朝廷有更需要用人的地方, 民女的小事,不足以興師動衆。」聖上親自爲我斟了一杯酒:「菱玉, 你說過, 沒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你愛,你也說你擅長僞善, 可怎麼我瞧着, 你纔是心懷天下。」
「陛下也曾有過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也偷偷命人高價買下他販賣的飾品, 可陛ţú₇下卻也不是爲了兒女情長,放棄天下的人。」
我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我們都有千般萬般的私心,可都絕不會讓它壞了大事。
聖上喝得微醺, 摟住了我的肩膀:
「朕問一個這麼多年都沒問出口的問題,朕想知道,你選朕的真正原因, 難不成是因爲朕長得好看?」
我與她碰杯:「陛下美甚, 天下無人能及。只有陛下上位, 我才能歸隱於鄉,還月月收到京中寄來的美酒美玉。」
聖上繼續拐彎抹角地問我,我含糊其詞, 不住誇讚。
我選她, 有私心,有敬佩,有感激……
她或許永遠也想不起來,自己寒冬裏救助的有一位宮女, 是我的娘。
這纔有了我娘後面的阻攔和親。
她或許永遠也不知道, 她爲入獄才女鳴冤時, 眼中閃着的光多亮。
她或許永遠都注意不到, 我每次同她進言獻策時, 她眼中盡是欣賞。
士爲知己者死, 我做不到爲她死,但我可以助她達成所願。
-11-
天命之年,聖上最後一次召我入宮。
她問我, 子孫之中誰可堪當重任。
我提筆寫下:「恨玉郎,全無一點真心話」。
她和我相視一笑。
三年後,先帝的三皇子登基, 長公主退居幕後。
我到底先長公主走了一步。
墓誌銘上,聖上提了詩句:「千歲萬歲,椒花頌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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