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是年級第一,而我是萬年老二。
爲了捲過他,我天天爬上牀把他哄睡,再偷偷做題到凌晨五點。
終於有一次,我模考超過了他。
結果他居然是故意把第一讓給我的。
就是爲了下次超我。
-1-
「許槐就是比陳澈強啊,這毋庸置疑的好嗎?」
「雖然這次物理模考他倆只差五分,要我看,含金量不同。許槐考 110,是因爲滿分是 110;陳澈考 105,是因爲他的實力只有 105!」
「說實話陳澈也挺努力的,我賭他下次能超過許槐!」
「開玩笑,我賭許槐還是第一,賭三包辣條好吧!」
……
教室裏,有人討論這次物理模考的成績。
我懨懨地看了眼 105 分的物理卷,揉成團塞進書包。
顯然,我就是他們口中的萬年老二。
即便再努力,都比不過那個衆人仰望的學霸許槐。
在教室裏被他的光環虐也就算了,偏偏我倆還是一個寢室的。
連休息時Ŧṻ₁間我都不敢真正放鬆。
擦。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我沒理,練習冊翻過下一頁繼續寫。
「阿澈,回寢室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清新的銀色山泉香氣圍攏而來。
我一瞬間坐直了身體。
這對別人來說好聞的氣味,對我來說卻像焦慮的催化劑,一聞到就打雞血想學習。
偏偏這人鬆弛不自知,手掌上移,揉了揉我發頂:「快點,磨蹭什麼。」
嫉妒酸澀的情緒還縈繞在我喉嚨,我想衝他發脾氣,又想起自己不佔理……
想留下來繼續寫卷子,又怕他回寢室偷偷學習!
胡思亂想一通,最後焦急地拉住他的手:「你先別走,等等我。」
許槐看着交握的手,脣角微勾:「好。」
-2-
我第一次見許槐是在高一開學的時候。
那是我第一次對人中龍鳳這個詞有了現實意義的體會。
許槐輪廓優越,身量頎長,在人羣中很顯眼。即便他身上的衣服不顯牌子,也透着一股低調的奢華。
很快,有人認出這是 A 市中考狀元。
我捏着洗得發白的短袖衣角,並沒有勇氣靠近圍着他崇拜讚美的人羣。
腦子裏還循環着我媽的話:「剛給你充了五百飯卡,這是我半個月的工資,你要省着點花。」
我進一中的成績挺差的。
儘管是我們那個縣城學校的第一,進了一中,卻連一百名都排不上。
我咬着牙一點點努力,一點點進步,才終於和許槐坐到了同一個考場。
說來也挺有緣分。
高二時,許槐辦理住宿,正好住到了我的寢室。
我記得當時,他把一本複變函數論扣在桌上,脾氣很好地朝我詢問:「我能住你上鋪嗎?」
「當然。」
我沒什麼拒絕的理由,我住的是一間走廊盡頭的雙人寢。țûₖ
說是雙人寢,其實只有上下鋪和一套桌椅。
我想不通許槐這樣的家庭,爲什麼來住這地方受罪。
很快,就有司機和傭人幫他搬行李,鋪牀。
許槐則毫不見外地往我牀上一躺,枕着手臂調侃:「舍友,你牀真香。」
我腹誹有錢人真客套。
我家窮到只能買得起香皂,難道還能是我的體香?
-3-
「今天還是十點半睡嗎?」
路上,許槐勾着我的肩膀,語帶興奮。
「嗯。」我支吾了一聲,踢遠了腳下的石子。
許槐有嚴重的失眠症。
但這人很危險,一失眠就學習,這算怎麼回事嘛!
我被他卷得一樣睡不着覺,於是想了個法子,講故事哄他睡覺。
網上搜羅的小故事,一天一則,配合着安撫的輕拍。許槐很快就能睡着。
只不過他有個壞習慣,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會把人抱得很緊,導致我每次下牀都費點功夫。
今天又是這樣。
我嘆了口氣,望向牀頂。
試探性輕喊了聲:「許槐?」
空氣裏只有他清淺均勻的呼吸聲。
我腰腹處,被大掌熨貼着,傳來陣陣熱意。
我屏住呼吸,移開他的手,悄摸下牀。
已經十一點半了。
打開小夜燈,攤開練習冊,開始偷偷卷。
直到凌晨五點,晨曦拋來第一縷微光,再收拾「作案現場」,回到牀上睡完僅剩的一小時。
六點,許槐叫醒我。
我通常困得睜不開眼。
他大概以爲是哄他睡覺的事連累我休息不好,出於愧疚,總是半抱着我去洗漱,幫我提前擠好牙膏,買好早點。
有一次,看我放水的時候太迷糊,甚至試圖幫我扶着!
我一下子就嚇醒了。
從此下決心,起牀後一定要保持清醒!
-4-
清醒個屁。
今早,我強裝清醒衝進衛生間。
牙刷到一半,發現這是許槐的牙刷!
鏡子裏,我神情古怪,正想着怎麼開口道歉。
經過的許槐卻淡淡一瞥,毫不在意。
「這有什麼?反正我們牙膏都是一個味的。」
自從他搬來,洗漱用品都備得過分充足,讓我一起用。我那些廉價的牙膏肥皂都被他家保姆卷吧卷吧歸類到垃圾了。
可重點是這個嗎!
「阿澈,你再磨蹭要遲到了。」
我一個機靈,趕忙衝去喫早點。
絲毫沒注意到,剛被清水衝乾淨的牙刷,又被重新擠上了牙膏……
早自習過後,我困得睜不開眼。
幹嚼咖啡也沒用。
更別提第一節課是語文,趙老頭的聲音簡直像提着耳朵給我灌催眠曲。
果不其然,閉着眼看黑板的我被巡查的班主任抓了個正着,水靈靈抓去了辦公室。
「陳澈,不是我說你,剛考了年級第二,你就飄了嗎?這麼心浮氣躁?」
「且不說你這次考第二有運氣成分,後面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競爭多激烈你知不知道!」
「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
「你看看人家許槐,人家一直考第一,人家驕傲過嗎?」
我很想解釋,是因爲晚上通宵學習,白天才犯困的。
可這時,許槐恰好進了辦公室,我只得抿緊了脣。
班主任恨鐵不成鋼:「我知道你家庭貧困,可你這副態度,對得起你爸你媽嗎?我對你很失望,這學期的貧困生獎學金,你別想拿了!」
走出辦公室,我眼眶蓄滿了淚水,長期以來積壓的情緒驟然爆發。
家庭,成績,前途,每一樣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樓道里路過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不時有人指指點點,我邊哭邊覺得無地自容。
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我,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許槐把手裏的東西隨手丟到窗臺,蹙眉捧起我淚溼的臉:「阿澈,你怎麼了?」
他的臉沉下來:「就因爲早上打個瞌睡,他把你罵成這樣?」
他拉着我就要找班主任申辯。
「別!」
我不想給許槐添麻煩,更開不了口說,自己這滿腔的酸澀無力感很多都來源於他。
我覺得自己很卑鄙,明明他都對我那麼好了,我居然打心底裏把他當做假想敵。
時時觀察,暗暗比較,恨不得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我討厭這樣病態的自己。
「沒什麼,」我擦擦淚,「和班主任沒關係,是我自己壓力太大了。」
我把窗臺上的東西拿下來,吹了吹灰,交回許槐手裏:「走吧,回教室。」
物理競賽的國獎證書,剛剛競賽組的陳老師親自取給許槐的。
他這樣的天才並不在意。
而我,觸摸一下,就覺得十分慶幸了。
許槐把我扣進懷裏,輕輕摩挲着脊背。
是一個很有安撫性的擁抱。
他聲音溫柔:「對不起,阿澈,你以後不用哄我睡覺了。多點時間休息,壓力就不會那麼大了。」
-5-
儘管理性上知曉是非。
行爲上我還是逃避一般躲着許槐。
大課間他來給我講題,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課桌。
同桌正和後桌的同學插科打諢,見許槐來,笑着提醒:「槐神你來晚了,陳澈被三班的叫去打球了!」
從前,我從不會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玩耍,今天卻破天荒想去放縱一次。
沈烈是我同村的發小,通過特招進一中的體育生。
好幾次喊過我去打球,都被許槐以各種理由擋回去了。
「阿澈今天要聽我講數學題。」
「阿澈化學分子式沒背全。」
「阿澈今天手腕酸,拍不了球。」
明明是前一天晚上他失眠加重,害我拍背拍了半個小時才被哄睡着。
沈烈也是個傻的,撓撓頭轉身走了:「我就說學習損害身體健康……」
「還是搞體育好!」
酣暢淋漓地打完一場球,已經中午十一點了。
擦。
沒注意看時間,誤了一節半的課!
沈烈嘿嘿一笑:「還能打半節課!」
我:「……」
這貨真是初生牛犢,一身蠻勁。
「我不打了,我沒勁了。」
「哦,那好吧。」沈烈一拍腦袋,「靠,忘帶寢室鑰匙了。我能去你們寢室洗個澡嗎?」
我抬了下表,許槐估計還有半個小時回來。
「行。」
-6-
許槐有潔癖,我囑咐沈烈不要用他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沈烈撇撇嘴:「切,標一堆英文字母的香精玩意,誰稀得用!俺們還是用香皂才洗得爽!」
我默默點頭,把深藏在櫃子裏的最後一塊香皂拿給他。
這是唯一一塊沒被許槐家保姆收走的。
不能和許槐身上的味道變得一樣,這是我的底線。
否則我躺在自己牀上都會想起他。
正胡思亂想,浴室裏傳來沈烈的豬叫聲。
「陳澈,你們寢室的熱水怎麼調啊?我要被燙死了!」
我:「……」
好不容易幫沈烈馴服了不聽話的水龍頭和滿地打滑的香皂,我狼狽地全身溼透。
一開浴室門,正對上許槐陰鬱的臉。
嚇得我心臟驟停!
下意識開口:「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看清我的樣子,許槐臉色更難看了,說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怎麼,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浴室裏恰巧傳來沈烈沒心沒肺的誇讚聲:「這下舒服多了,陳澈,你的服務真到位!」
顯然,他誇的是水溫調節到位。
顯然,ƭű̂⁰許槐誤會了什麼。
他盯着我右手上黏膩溼滑的泡沫,目光一點點定住,幾乎要淬出冰來。
感覺手腕傳來陣陣疼痛,我連忙解釋:「剛剛撿香皂來着。」
我猜測着他生氣的點:「你別生氣啊,你的私人洗漱用品我真沒讓沈烈碰。」
他盯着我的臉片刻,盯得我有些發毛。
看來許槐的潔癖,真的很嚴重。
「過來。」
許槐仍舊冷着臉,但態度明顯緩和了很多。
他拉我到牀鋪上坐下,抽出紙巾,一根又一根地擦拭我的手指。
他擦得緩慢又認真,我有點不自在。
只能找話題:「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你也翹課了嗎?」
聽到「也」字,許槐抬眸,淡淡看了我一眼:「敢翹課跟人跑,你玩得挺瘋。」
我這下閉嘴了。
想起自己前腳跟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後腳就瘋玩得找不着人,頓覺尷尬不已。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假?很善變?
都怪沈烈這個傻狗,跟他一起打球我都感覺自己變傻了!
-7-
沈烈洗完澡,被和香皂一塊打包扔出去了。
許槐果然很在意這個。
他把我扔進浴室,用他的沐浴露從上到下洗了一遍,洗得我皮膚都泛紅了。
我自覺理虧,只能咬着脣不吭聲。
倒是許槐似乎累得夠嗆,氣喘吁吁的,當晚還很早拉上牀簾入睡了。
我站在牀邊,小心翼翼問:「不用我講故事哄你睡嗎?」
牀板隨着許槐輾轉翻身的動作,咯吱作響。
半晌,傳來他低啞的聲音:「不用。」
太好了!
當晚,我悄悄擰開小夜燈,又開始挑燈苦讀。
一邊豎着耳朵聽動靜,一邊謹慎地做題。
一聽見許槐下牀,趕緊滅燈。
等他上牀,再悄悄打開。
奇怪的是,他今天起夜頻繁,浴室裏傳來三次水聲。
最後一次,我實在沒法裝睡着了。
「許槐,你又失眠了嗎?」
上鋪傳來他低低的聲音:「嗯,上來給我抱會兒。」
我Ťṻₘ心裏記掛着練習冊,想着把他哄睡着,就繼續悄悄做題。
可許槐的懷抱太溫暖了,我在緊密的半覆蓋式擁抱中,直接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我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頸邊輕嗅。
還有一句喟嘆似的喃喃低語。
「就應該染上這個味道纔對……」
-8-
我睡了有史以來最好的一個覺。
模考的時候,狀態極好。
這次考試關乎獎學金的分配,班主任有嚴苛規定,除了第一名有三千塊,其他人沒有一分錢獎學金。
我知道自己考不過許槐。
本來已經做好了助學金獎學金都拿不到,拮据一整個月的準備。
可成績單下來。
我傻眼了。
以往許槐名次的位置,赫然寫着我的名字。
他的成績移位到第二,不遠不近,只比我低一分。
班裏爆發出喧譁聲。
「靠,賭贏了,我就說陳澈能考得過許槐吧!快快快,三包辣條!」
「三千塊錢是陳澈的了,羨慕!」
「努力果然有用,連學神都能超越!」
「陳澈你們寢室太有錦鯉潛質了,還有空位嗎?我也想搬進去!」
……
「沒了。」許槐淡淡拒絕了那人的請求。
將呆愣着的我拉到腿中間,「阿澈,高興傻了?」
我趔趄了一下,ṭū́⁵差點摔到許槐腿上。
幸好他扶住了我的腰。
我收起呲着的大牙,斟酌道:「許槐,這次的成績,你會不會不開心?」
他們這種學神對自己的要求都是很高的。
我還怕許槐因此產生芥蒂。
「傻子,當然不會。這次成績你超過我,下次我超回來就是了。」
他噙着笑,眼眸幽深。
我頓時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笑。
一想到三千塊獎學金,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興奮地抓住他的手:「走,中午請你喫食堂!想喫什麼點什麼!」
許槐輕輕捏了捏我指尖。
他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要高興。
「好。」
我不由得想,學神的心胸就是寬廣。
-9-
食堂里人流湧動。
三十度的天,頭頂的風扇葉一直轉着,也仍舊悶熱。
打好菜,尋了個位置,我趕忙買了瓶冰水喝。
喝得太猛,沒注意,一股細流順着脖頸淌下去。
被溫熱的指腹截在鎖骨處。
許槐聲音溫和,提醒我:「漏了。」
他的指腹,順着水漬的痕跡,向上擦拭,經過喉結,下巴,停留在我脣角。
不輕不重地碾了下。
我的心臟,驟然跳得劇烈。
似乎陷入到一種我從未接觸過的奇怪氛圍裏。
我忍不住舔舔脣瓣:「那個,太渴了……我們快喫飯吧……」
桌上的好幾道菜,定睛一看,竟然全是我愛喫的。
沒等動筷子,我聽見不遠處有人叫我:「陳澈?」
沈烈聲音難掩激動,旋風似的,一股腦端着餐盤坐在我旁邊。
「正好找不着位置。」
「我靠,你們今兒什麼日子啊,這麼豐盛!」
我跟他說了得獎學金的事。
沈烈撓撓頭,一臉迷茫:「學文化課還有錢拿?早知道我也考全校第一去了!」
我:「……」
由於菜點的太多,沈烈大快朵頤和我們一起喫,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許槐反而沒喫幾口,早早擱下了筷子。
我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他有潔癖!
果然,他好看的眉頭微皺。
我正想着如何補救。
卻見視野裏,許槐很自然地拿起我剛剛喝過的那瓶水,擰開瓶蓋,咕嘟喝了兩口。
眉峯舒展。
沒有一點不適。
心跳又莫名其妙快起來,腦袋也犯暈。
我想,我大概是中暑了……
-10-
即便考了第一,物理卷裏有道難題我還是不會做。
週末的傍晚,我去請教許槐。
他說剛洗完澡,不方便下牀。
「你上來,我教你。」
我有點猶豫:「那……要不等晚上?」
不知道爲什麼,以往我爬了無數次的牀梯,現在瞧一眼,都有些心慌發抖。
好像上鋪的牀簾裏,盤踞着什麼猛獸。
「不行。」許槐聲音懶怠,竟有些不容拒絕的壓制意味,「上來,現在。」
我捏着卷子和筆,磨磨蹭蹭地爬上去。
還沒踩到最上面一節牀梯,就被攔腰抱了上去。
熟悉的溫度熨帖在腰上。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脣上,「要問什麼,問吧?」
我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了。
許槐他,沒穿衣服!
因爲側身躺着,未乾的水珠從胸膛滾落至人魚線,在腰腹處的灰色牀單上洇開。
被子堪堪遮住下半身,因爲我剛剛的亂動,隱隱有滑落的痕跡。
!!
我趕忙移開眼。
安慰自己,裸睡可能是許槐的新習慣。
攤開發皺的試卷,給他指了指圈起來的這道題。
「填空最後一道題,我看了解析,還是沒明白。」
許槐用胳膊撐在我兩側,湊近看題的時候,下巴就擱在我肩上。
「這道題,你可以假設該平面電路結構從基本單元開始迭代了 N 次……」
清寂的聲音娓娓道來,我看似聽入神了,實則腦袋裏一片空白。
沐浴露的氣味,皮膚相貼的觸感,還有某處隱隱的灼熱。
哪一樣都讓我心神俱亂,難以靜心。
許槐的側臉也好看得過分。
睫毛又長又直,鼻樑英挺,嘴脣紅潤。
看起來很好親……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愣神之際,許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脣角,問我:
「聽懂了嗎?」
我回過神來,憋紅着臉,點點頭,又搖搖頭。
許槐不依不饒:「阿澈,你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我心虛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啊,你再講一遍,我肯定能聽懂……」
「沒關係,慢慢來。」許槐一點沒嫌麻煩,反而覆上我的手,手把手教我列式子。
-12-
手把手。
半夜迷迷糊糊醒來。
手腕仍被許槐的手覆着,手心的觸感,卻叫我驚出一身冷汗。
我僵硬地展平手指的弧度,殘留的餘溫,仍讓我覺得灼燙。
我暗罵自己睡覺的時候手不老實。
幸好許槐沒醒,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我小心翼翼地下牀,摸黑溜進了洗漱間。
隨意按了瓶洗漱用品,打開水龍頭洗手。
綿密的泡沫沾滿手心,又被水流緩緩衝走。
我恍惚着,估摸着應該洗乾淨了。
低頭嗅嗅。
整個人都僵住了。
連沐浴露,也是許槐身上的味道。
我心臟狂跳,在黑暗裏。
陌生的情愫,如同一張密網,緊緊縛住了我的愉悅和恐慌。
直到下腹傳來一陣熱意。
我垂眼看着,忘了壓抑。
在轟鳴的心跳聲中,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我對許槐,有了不可告人的感情。
……
我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彎的。
但我十分明確地知道,許槐討厭男同。
他長得好看,成績好,性格好,喜歡他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數。
高一時就收表白信收到手軟。
高二搬到寢室後,每天堆放在門口的禮物也幾乎沒斷過。
女生進不來男寢,那麼送來禮物的,只可能是那些愛慕他的男同學。
鮮花和禮物裏,夾着表白信。
我永遠記得許槐隨意拆開一封后的神情,冷淡、不理解,甚至是嫌惡。
「以後再有東西放在我們寢室門口,幫我丟掉。」
-13-
一整天,我都躲着許槐。
怕他察覺出我的心思,也同樣厭惡我。
早上,我特意起得很早,自己提前去了教室。
大課間,我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找許槐問題。
眼看他要走過來,我先一步抓起保溫杯,藉口打水出了教室。
正好看到沈烈他們班在搬東西。
沈烈正提着一大袋書出教室門,看見我,興奮地招招手。
我有點疑惑:「你們要換教室嗎?」
「害,這不快高考了,我們老班提前給放假了!」
「我得把這些東西搬到出租屋去。」
「哎,你真不來嗎?」
沈烈在學校對面短租了個房子。
馬上要高考,村裏太遠,來回比較折騰。
就找了一個就近的落腳點。
我本來是想住宿到高考完的,想想現在面對的情況,我實在無法再面對許槐。
於是答應下來。
沈烈也挺高興:「行,下午我幫你搬!」
「你要走?」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隱隱含怒的嗓音。
許槐立在那裏,不知聽了多久。
我硬着頭皮找補:「快高考了,我想多一點自主複習時間,所以最後幾天,不打算待在學校了……」
「和我住在一起,影響你自主複習了嗎?」
「還是說,」他放緩了語氣,「因爲什麼事情,你害怕了……」
我腦中不由浮現出那天晚上,半夜醒來看到的場景……
那時許槐沒有醒,他說的肯定不是這個。
「我……」
我沒法說出口,正是因爲對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我才胡思亂想,久久分神。
這樣下去,必定會影響成績。
這與他無關,是我自己不爭氣。
攥緊了衣角,我鼓起勇氣:「總之,我就是要搬走。」
沈烈湊着腦袋看了半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拍拍許槐的肩膀:「你們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年級第二,很明顯的競爭關係嘛!小澈躲開你也是情有可原!」
許槐似乎想到了什麼。
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了。
「所以,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做朋友?」
以前有的,可現在……
我心虛地撇開眼,生怕他看出什麼來。
夏風穿過樓道,把許槐的氣味帶到我鼻尖,又激盪起一陣轟鳴的心跳。
許槐伸手攥住我的胳膊,盯了我半晌,最終,輕輕放開。
眼眸中的風暴逐漸轉化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阿澈,祝你高考順利。」
「等高考完,我們再見。」
-14-
因爲高考前請假補課,自學的人很多。
班主任也習以爲常。
假很快請了下來。
沈烈租的是一間二樓的老破小,好處是樓層低,推開窗有樹景,能聽到鳥鳴。
我收回心,極其認真地學了三天。
整理知識點,覆盤,模擬,一切都恰到好處,行雲流水。
複習之餘,我也會幫沈烈補課。
難的知識點來不及吸收,一些基礎的易錯點還是很容易糾正過來。
他倒是老老實實聽了幾天課。
由衷誇讚:「不然俺媽老誇你呢,陳澈,你的腦子長得就是好!」
「……」
他咬着筆頭:「哎,陳澈,你說我能考上京市體大嗎?」
沈烈走的是體育統考,文化課達到四百分就差不多。
我估摸了一下他的水平,給他打氣:「別擔心,肯定行!」
高考前夜,我決定早點入睡。
莫名想到了許槐。
他現在在做什麼?
也會在這個時間入睡嗎?
猶豫良久,我還是在對話框裏打出了那條信息。
「高考加油。」
手機久久沒有動靜。
就在我失落地垂下手臂時。
忽然聽到叮咚的提示音。
一條消息回了過來。
「你也是,阿澈。」
許槐沒再生我的氣了。
這個認知,讓我心情一下子鬆快下來,他說高考後見。
那就,高考後見。
我想,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有ťû⁰勇氣向他表明心意。
我枕着甜蜜和希望入睡。
絲毫沒注意到。
窗外的樹影下。
有道身影,已經佇立了良久。
-15-
爲期三天的高考結束。
我對了下答案,發揮還算不錯。
按照以往的分數線,考上 A 大不是問題。
塵埃落定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宿舍找許槐。
然而走到走廊盡頭,才宿舍門敞開着,裏面早已空空如也。
宿管阿姨經過,「同學你找誰啊?」
「這裏面住的另一個人呢?」
「你說那個保送的啊,他不是和你同一天退宿嗎?」
保送?
我有些驚訝。
許槐從來沒說過,他已經保送了。
那這學期他還來學校,甚至辦理了住宿,是爲什麼?
就是爲了完整地體驗一次高考嗎?
我有點迷糊了。
阿姨回憶起來:「說來這個同學也挺奇怪,校長給他特批一間單人間,他還不要,非要住這個 305。」
「阿姨看你們這宿舍桌椅也掉漆了,是時候換換了,得給下屆新生留個好印象……」
阿姨絮絮叨叨地走了。
徒留我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手機這時進來一條消息。
「阿澈,我生病了,你能來看看我嗎?」
是許槐。
他出什麼事了嗎?
我心急如焚,匆匆按地址找過去,三十分鐘後,纔到了東郊的一座私人別墅。
外觀略微破舊,卻依舊能看出裏面的豪華。
整個別墅空空蕩蕩,似乎只有許槐一個人。
門開了,看到他的臉時,我怔了一下。
短短幾天時間,他變得異常憔悴。
皮膚蒼白,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紅。
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了。
「許槐,你還好嗎?」
「要不要去醫院?」
我急得要命,卻被反扣住手,推倒在沙發上。
「阿澈很擔心我?」
他俯下身來,細細觀察我的神情。
語氣平靜,甚至帶着一絲瘋感。
「不是你說的,我們不是朋友嗎?」
他喃喃道:「我以爲你……不來了呢……」
我下意識張脣:「我沒說過……」
只不過那時心亂如麻,根本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許槐,我……」
「噓。」一根修長如玉的手指抵在我脣間。
略帶狎暱般粗魯地碾了碾,碾到溼潤泛紅。
許槐的聲音很輕:「我也覺得,我們不太適合當朋友。」
我覺得心臟彷彿破開一個口子,冷風灌過來,冷得發疼。
可下一瞬,卻因爲他的話愣在原地。
他聲音輕柔:「你該是我的小寵物啊,阿澈。」
什麼?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狠狠堵上了脣。
像是壓抑已久的發泄,狂風暴雨般攻城略地,脣舌都被凌虐得疼痛發麻。
又像是滿含情慾的憐惜,輕柔糾纏,輾轉撫慰。
-16-
許槐並不討厭我。
甚至,他可能……是有點喜歡我的。
這個認知,讓我心裏驟然炸開一小簇煙花。
可沒等我說出那句我也喜歡你。
就兩眼一黑。
再次醒來,我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寬大的席夢思牀上,四肢被銀色鏈條緊緊縛住。
胸口微微刺痛,衣服被半掀上來,裸露的腰腹處,搭着一隻手。
是熟悉的環抱姿勢。
只是這場景,似乎太不對勁了。
「醒了?」
許槐饜足地眯着眸,堪稱溫柔地親了親我嘴角。
「阿澈,你知道嗎?這是五天以來,我睡的第一個整覺。」
五天都沒有睡覺嗎?
我心裏一驚。
「那你高考……」
「我壓根沒有去。」
「你真的以爲,我特意跟你住到一個寢室,是爲了準備高考嗎?」
是了,阿姨說過,許槐早就保送了,他自然沒必要參加高考。
「我是爲了你,阿澈。」
「你知道自己每天自以爲哄我睡着的樣子有多可愛嗎?每天你偷偷溜下牀學習的時候,我閉着眼睛,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
最後兩個字,他特地湊到我耳邊說。
我只覺得耳廓陡然酥麻,燒紅得徹底。
我從來不知道,許槐平靜溫和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這樣的心思。
更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他早就察覺。
一瞬間,尷尬和羞憤幾乎將我淹沒。
我想逃走,卻徒勞,只將鎖鏈晃得叮噹作響。
許槐輕輕笑了。
「可你爲什麼要躲我呢?」
「爲什麼不能喜歡我,哪怕一下?」
他的眼中閃爍着晶瑩,「既然這樣,我只好做些什麼,讓你離不開我……」
一顆藥,被指腹不容拒絕地壓進我脣齒間。
許槐安撫地吮吸着我耳垂,「沒事,不疼的……」
他的手臂收緊。
似乎預料到了我會掙扎。
然而半晌,我絲毫未動。
只是喘息聲,漸漸浮起。
「阿澈?」許槐眼中,有了不確定。
他試探着,將手掌下移,緩緩摸上去。
自嘲地笑:「這樣,你也不反抗嗎?」
我搖搖頭,鼓起勇氣,仰頭碰了下他的脣:「輕一點,我怕疼。」
許槐僵住了,遲來的喜悅迅速席捲了他。
「阿澈,阿澈……」
他喃喃念着我的名字,發瘋般纏吻上來。
「原來你也愛我……」
他說愛。
不是喜歡,是愛。
是彼此病態的愛。
如果許槐進到過寢室下鋪,就能發現, 牀簾拉上的密閉空間裏,仰頭能看到的牀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他的名字。
而我,不止一次睜眼仰望。
如同仰望星空。
番外一
沈烈拿到了京市體大的錄取通知書。
他興高采烈地打電話,想給發小分享。
考場上多蒙對的幾道數學題, 陳澈功不可沒!
然而打了半天, 無人接聽。
這小子幹甚去了?
他撓了撓腦袋, 莫名想起高考前的一件事。
那會兒是體育課,沈烈剛跑完三千米,氣喘吁吁地坐在陳澈身邊灌水。
陳澈看着遠處,似乎在發呆。
他問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沈烈, 你生活裏有沒有出現一個人, 讓你見到他,就心跳加速, 手足無措?」
沈烈想了想, 抹了把嘴:「有啊。」
「我們教練,他一喊準備上跑道, 我就心跳加速,因爲我根本分不清該跑哪根道!跑不對他就要罵我!」
「還有我們學委韓雨薇, 她一來收作業, 我就手足無措, 因爲根本補不完!」
陳澈沉默了。
給了他一個無語的眼神,自顧自走了。
沈烈覺得莫名其妙。
剛轉頭,就看見角落裏, 有道身影,一閃而過。
跟在了走遠的陳澈身後。
看背影,似乎還有些熟悉……
番外二
除了報Ṭũ₌志願那天。
整整一個月。
我和許槐都沒從那座別墅裏出來。
同學和家長以爲我們外出旅遊去了。
記者採訪的電話打了無數個。
雙雙無人接聽。
「不就是都考上了 A 大,這倆人也太驕傲了點,採訪都不願意接!」
「聽說這許槐和陳澈是一個宿舍的,他們宿舍不會風水好吧?」
下一屆的新生家長聽見,兩眼放光:「那還不得早點搶!」
於是九月份,來 305 宿舍參觀的學生家長排了長隊。
對比別的宿舍,這裏果然桌椅更新,採光更好!
一下子就給人留下了好印象!
後來,兩位幸運學生, 興高采烈地住進去。
住下鋪的那位, 看着頭頂牀板上的字,陷入了沉思……
番外三
這個暑假很瘋狂。
我不明白一個剛成年的人,爲何精力會如此旺盛。
就像上了發條一樣。
牀上、廚房、地下室,幾乎都被許槐抱着我試了個遍。
我哆哆嗦嗦蜷着腳趾:「許槐,你不是失眠嗎?要不我們關燈睡吧……」
他輕輕撫摸着我小腹的形狀,故作疑惑:「這不是在睡嗎?」
說罷,壞心眼地一頂。
我瞬間攥緊了手指。
許槐親吻着我耳垂,一根根掰開,十指相扣。
啞聲道:「阿澈,你不知道我最近失眠加重了嗎?」
我快哭了:「我可以……可以像以前一樣,講故事哄你睡覺……」
「那怎麼能行?」
許槐不太滿意:「病情加重,當然是探索新的治療方法……」
「治療」二字, 他特意加重。
生怕我意會不到Ṭũ̂⁶是什麼意思。
我羞恥得幾乎要鑽進地縫裏去。
脣又被覆上。
清寂的嗓音緩緩流淌在夜色裏:「阿澈,乖,夜還有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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