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 47 歲帝王身上。
太后喜歡搞道德綁架,外戚勢力囂張。
太子無才無德,其餘皇子則心懷異志,覬覦皇位。
公主們雖貴爲金枝玉葉,卻常受駙馬與婆家的欺凌。
後宮的妃子們,更是紛爭不斷,各自爲營。
就連言官們,也是言辭犀利,稍有不慎便逮着我罵。
娘稀匹的,帝王當成這樣,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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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爲帝王的第一天,我就想砍別人的腦袋。
我是國企老總,臨到退休時,腦子發熱,跳河救了兩個落水的小屁孩,嗝屁了。
因救人累積了功德,閻王決定再給我 20 年陽壽。
屁顛顛地準備回陽間美美地享受退休生涯時,
一個叫盛景泰的古服男子,正在閻羅王面前老淚縱橫地哭訴,說不想當皇帝了。
古代帝王,只要不是亡國之君,那纔是真正的生殺予奪啊!
看把這傢伙矯情的,既然他不稀罕,那換我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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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坐龍座,強迫自己聽完臣子們的彙報,並做出一系列應對措施。
龍座寬闊華麗,既不能躺,又不能靠,還得長時間保持帝王威嚴的標準坐姿。
時間長了,真有些受不住了。
好懷念辦公室的百萬豪華座椅呀!
「皇上,臣欲劾齊國公。彼家教不嚴,失於教子。成婚之夕,忽棄安陽伯之淑女,而偕一茶女私奔,終至殉情,誠爲世道所不容。」
我瞬間滿血復活。
醒神明腦的方法有三:八卦,八卦,還是八卦。
我坐正身子,瞟了眼瞬間怒氣飆升的齊國公,立即道:「說來聽聽!」
言官們如打了雞血般,把齊國公嫡次子乾的混賬事好一通輸出。
看着羣奮激奮、引經據典的言官們,一個個大義凜然,正氣十足。
齊國公與言官們脣槍舌劍,一以敵數十。
後果嘛,自然是不敵的。
齊國公被言官們噴得體無完膚。
有官員發現我這個帝王還在上頭看得津津有味,立即向我開炮。
「陛下,齊國公修身未備,治家弗嚴,縱子先違婚約,後又咎於安陽伯之千金,責其不能固未婚夫之心。此等悖理,實乃荒謬!國公夫人且至安陽伯府,強逼其嫁女,不從則肆意捶楚安陽伯及其女,無理至極。堂堂國公夫人,德行有缺,行止無狀,德不配其位。伏請陛下嚴懲齊國公。」
言官們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嚴懲齊國公,以正國法禮法。
一派則認爲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齊國公畢竟是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外家,不看僧面看佛面。
兩撥人馬爭得頭破血流,唾沫星子四濺。
看着吵成一鍋粥的百官們,我總算明白,原主爲什麼不想當這個皇帝了。
就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不知情的還以爲國家要亡了。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既然都鬧到御前了,不處理不行。
於是我清清喉嚨,問道:「齊二與茶花女殉情,到底死了沒?」
如菜市場般熱鬧的朝堂有片刻的寂靜。
沒一會兒,一名言官便回答:「回奏陛下,幸而未殞,已爲人所援救矣。」
「這樣啊……」我想了想,在衆人期待的小眼神下,拍板做主。
「齊二與茶花女的愛情感天動地,責令他們即日完婚。」
倒吸氣的聲音彼此起伏地響來。
我認爲百官們都在震驚我英明神武的決策,感覺非常好地道:「齊二與安陽伯千金的婚約就此作罷。」
想了想倒黴無辜的安陽伯千金,我又說:「此女亦甚不幸,先遇齊二之無賴,繼被齊夫人逼婚毆擊,實堪憐也。今責令齊國公府,以黃金百兩,償安陽伯千金之損。」
「陛下……」齊國公傻眼了。
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飛快地說:「齊二背棄婚約,與人私遁,此乃不義之舉。齊夫人強逼其踐約,且施以拳腳,蠻橫無理,失之度量,遂奪其誥命之銜。齊國公治家不嚴,罰俸三年,閉戶自省一月。」
嘿,985 文科出身的我,不但筆桿子寫得溜,官樣話術也是信手拈來。
「皇上……」
我盯着齊國公,說:「齊夫人雖驕橫無禮,然齊二實爲皇親貴胄,朕當顧其顏面,向安陽伯之千金躬親致歉,便免了。」
齊國公嘴巴張了張,嘴裏帶着濃濃的不可置信。
我自認這個處罰,合理合情合法,沒什麼可挑剔的。
也怕言官們繼續胡攪蠻纏,趕緊退朝,溜之大吉。
-3-
回到養心殿,覆盤剛纔在朝堂上的表現,我給自己打九分。
喫了些點心零食,處理了些政事,批閱各地上報的奏摺。
偷得浮生半日閒,發現奏摺下頭還有個話本子——《東京夢華錄》,這一看不得了,立即讓我欲罷不能。
我雖是國企老總,但平時的愛好除了游泳,就是看小說。
《鬥破蒼穹》《盜墓日記》《明朝那些事》……這些書可是讓我翻爛了的。
古代的小說沒那麼天馬行空,但涉及權謀、情愛,市井民生,還是讓我欲罷不能。
太監小泉子進來稟報。
「啓稟皇上,賢妃娘娘來了。」
「不見。」
話本子真的好讓人上頭,看到精彩處,當然不願被打擾。
身爲帝王,有權任性。
但賢妃毅然不顧小太監的阻攔,執意闖了進來。
「皇上,何故褫奪嫂氏之誥命?又何故令吾侄娶那卑賤茶花女?陛下此等亂點鴛鴦之舉,我齊國公府要以何顏立於世!臣妾實難容茶花女爲吾侄婦。伏望皇上收回成命,以慰臣心。」
賢妃衝到御前,就是一陣輸出。
我非常生氣。
誰能理解小說看到精Ṭú⁹彩處被不相干人生生打斷的惱怒?
再則,我如今可是帝王啊!帝王不該隨心所欲嗎?
可一想到做帝王的由來,又讓我剋制了骨子裏的暴戾脾性。
我放下話本子,盯着賢妃,語氣緩慢。
「愛妃消消氣,朕覺得,能讓齊二不顧婚約都要娶的茶花女,必有其過人之處,索性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
我把玩着御案上的麒麟鎮紙,漫不經心地道:「你的嫂嫂做得實在過分了,自己沒教好兒子,做出離經叛道之事,不好生教育齊二,反倒怪罪安陽伯千金無能。不但逼其完婚,還上門毆打人家,她這是當我大盛朝律法是擺設嗎?」
最後一句話,我說得相當有威儀感。
連我自己都佩服。
賢妃總算收斂怒氣,嬌嗔道:「陛下,嫂嫂雖有過失,然陛下私下處置便是,何褫其誥命,且令齊國公府罰俸三年?陛下此舉,恐傷臣子之心。且齊國公府乃臣之母族,四皇子外家,皇親國戚也。陛下雖不顧僧面,亦當念及佛面?」
哼,原主不想當皇帝的原因有很多,國庫空虛的窘境,便是其一。
齊國公剛好撞到槍口,不罰他罰誰?
雖然我的理由很充分,卻又不好宣諸於口。
於是,我說:「正是顧及愛妃與皇子臉面,朕方從輕發落。否則私闖民宅,毆打他人,光此二罪,便可判她入獄。」
賢妃瞪大眼,怒聲質問:「刑不上大夫,嫂嫂堂堂國公夫人,怎能與普通老百姓……」
「愛妃此言甚是有理。」我語氣仍然慢吞吞,但已夾帶風暴,「奈何言官羣起激憤,召他們與愛妃對質,如何?」
賢妃一時怔住。
懶得再與賢妃糾纏,我語氣淡淡:「朕還要處理國事,無事就跪安吧。」
「皇上……」賢妃大概知道惹我生氣了,趕緊放軟語氣。
紅脣中喊出嬌滴滴的話語,描繪精緻的眸子,釋放出十二伏的電壓。
可惜,這具身體主人,已是個 47 歲的糟老頭子。
而我實際年齡 65 歲,早些年也曾放縱過。
後來喫過一波教訓,早已修身養性了。
我語氣依然平淡:「全福。」
首席太大監立即躬身過來:「奴才在。」
「小泉子杖責三十,驅出養心殿,殿門外的奴才,每人杖責三十。」
全福身子一震,但很快又低下頭去:「奴才遵旨。」
趁着全福執行命令之際,我又添了一句:「下回再讓人闖入朕之御前,守門奴才一律杖斃。」
我真的不想殺生。
但爲了重拾帝王威儀,杜絕賢妃這種恃寵生嬌的宮妃,只能出此下策了。
賢妃出自齊國公府,又育有兩個皇子,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宮妃,牽一髮而動全身,整頓後宮,需徐徐圖之。
-4-
賢妃乖乖地離開了。
這個原主嘴中「最是胡攪蠻纏」的妃子,看懂了我的殺雞儆猴,不敢放肆,如小貓般跪安了。
擺了言官們一道,敲打了齊國公,又給了賢妃下馬威,心情頗佳。
晚上,我擺駕皇后宮中。
皇后是繼後,育有一女,蓋因出身普通,性子安靜,元后薨後,便由普通妃位,晉封爲皇后。
原主與皇后沒什麼深厚感情,好在繼後處事公允,打理後宮頗有章法,便也得了原主幾分敬重。
如原主所說,皇后雖長相平平,沉默寡言,然勝在機敏剛毅,處事公允,是唯一能勉強與太后抗衡的力量。
但是,原主口中這位能唯一與太后抗衡的皇后,正遭遇着史上最嚴重危機。
還沒抵達皇后的坤寧宮,半路上便被皇后的宮女截住。
「求皇上去慈寧宮給皇后娘娘做主。」宮女把頭磕得砰砰響。
我趕去慈寧宮時,皇后正直挺挺地跪在太陽下,臉上是不服氣的凜然和憤慨。
十五公主,跪在皇后身邊,被皇后攬在懷中,不停地抽噎。
就算看到我,先是雙眸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來,把臉別到一邊去。
我知道她的心思,因爲在原主的自述中,十五經常受許嬌容的氣,可原主身爲父皇,卻從未替她做過主。
難怪十五看我會有那樣的眼神。
十五公主今年十三歲,是皇后所出,也是唯一的嫡公主,身份自然比別的公主更加尊貴。
可堂堂嫡公主,卻跪在慈寧宮殿門外的青磚下,罰跪、受刑,被太陽暴曬。
而欺負了公主的人,還堂而皇之偎依在太后身邊,撒嬌告狀。
連我這個帝王駕到,也是毫不當一回事,行禮也是草草而過。
已從宮女嘴中得知事情經過,乃許嬌容故意挑起事端,欺負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十五氣不過,回了許嬌容一巴掌。
太后卻拉偏架,認爲十五毫無公主氣度,要懲罰十五,並杖斃十五身邊的大宮女。
十五不從,皇后也認爲太后此舉不妥當,與太后說了半天的理。
但太后卻把忤逆罪冠在皇后身上。
古之孝道大如天。
無論皇后多有理,但太后一句忤逆不孝,皇后縱然貴爲一國之母,也擔不起不孝的名聲,立即跪地不起。
十五見狀,也只能跟着跪下來,並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請太后責罰自己,不要遷怒母后。
太后等的就是她這句話,既然知道錯了,就得受罰。
我趕去的時候,十五已經受過刑了,整整二十戒尺。
兩個手板心,高高腫起,血肉模糊。
顯然,行刑的宮人是下了狠手的。
十五被皇后攬在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氣打不一處來,厲聲喝道:「太后信佛多年,一向慈悲爲懷,竟然讓你們這幫狗奴才敗壞她老人家名聲!瞧公主被你們打成什麼樣了?太后能饒爾等,朕也不會輕饒。」
我怒不可遏,王霸之氣油然而生。
「來人,把這幫敗壞太后名聲,違背太后意願的狗奴才,統統拉出去杖斃。」
太后坐不住了,從鳳座上幾乎蹦了起來,又驚又怒地瞪着我。
「皇帝,你這是做甚?」
我先給太后施了禮,起身後,這才施施然道:「母后切勿動怒。這幫狗奴才,不顧您的名聲,故意抹黑您老人家。母后能忍,朕卻不能忍。」
我聲音冰冷,從牙縫裏擠出話來。
「中宮嫡出,天潢貴胄,因臣子之女挑釁,受太后之懲戒。此事若傳於外,言官必將興風作浪,彈劾太后之武斷專橫,不辨是非,且必追罪於禍首,以下犯上,不敬公主之罪。」
說到此處,太后臉上的憤怒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沉默。
我聲音平靜如冬天裏的冰水。
「全福,耳聾了嗎?或老邁之至,朕之命令,尚須遲疑良久?」
「可是首宦做膩了?」
我面無表情地道。
全福嚇得跪了下來:「奴才該死,奴才知罪,奴才這就去辦。」
他哆嗦着起身,尖着嗓子喝道:「皇上有旨,慈寧宮二等以下宮女太監,一律拿下,就地杖斃!」
剛開始我還生氣全福只讓抓二等以下的宮女太監,但等我看着滿宮的奴才烏泱泱地被抓起來打板子,那震耳欲聾的慘叫聲,求饒聲,板子擊打在肉體上的悶響時,這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慈寧宮侍衛也不過數十人,中宮,以及東西六宮的侍衛全被喊了過來,太監們到處找棍子。找不到棍子的,去慎刑司找。
沒有足夠多的凳子,就地按在地上打。
整個慈寧宮殿前,所有人都忙碌着。
只爲了執行我的吩咐。
被執行杖斃的宮女太監們全哭喪着臉,也不敢過分反抗,只哀哀切切地大喊「皇上饒命,奴才們知錯了」。
帝王就是帝王,原主雖然軟弱了些,經常被言官們罵得狗血淋頭,被太后道德綁架,但並非無建樹。
至少人家深得民心,也深受武將擁護。
既非傀儡,又非傻子。
龍顏大怒之下,如參天大樹般的慈寧宮,也慘遭血洗。
上百人的行刑場面,在我這個現代人眼裏,着實震撼。
皇后和十五公主也震驚了,相互攙扶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太后更是震驚得連連後退,最後站不穩身子,一屁股坐到鳳座上,臉色發白。
我笑嘻嘻地坐到太后身邊,握着太后的手,溫聲安慰道:「母后一向信佛,見不得血腥。
「母后素崇佛道,惡睹血腥之事,朕是知道的。然此輩刁奴,日益放縱,屢壞母后德名。母后乃疼愛孫女之慈祥老人,而經此輩之手,竟成不明事理、刻薄狠毒之媼。朕實在忍無可忍!然母后寬心,朕非濫殺無辜之人,此輩奴僕,略施薄懲可也。」
我對全福道:「曾牽掣公主的奴才,即入辛者庫;對公主行刑的刁奴,杖斃;其餘奴僕,念太后之面,朕網開一面,悉放歸本籍,逐出宮門。」
全福弓着身子去執行命令了。
對公主行刑的是一箇中年嬤嬤,一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此人被杖斃時,還大喊着「太后救命」。可惜,她心中的救星,此時正與我扮演着母慈子孝呢!
太后拉着我的手垂淚道:「皇帝,得虧你來得及時!不然,真要是傳了出去,外人還不知要如何編排哀家。」
「不怪母后,是這幫奴才欺上瞞下。」
我拉着十五公主的手,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心,心疼得幾乎掉眼淚。
「朕可憐的嫡公主,朕都捨不得動一根毛髮,竟讓刁奴這般折辱你,朕恨不能誅他九族!」
太后一個激靈,趕緊讓人傳太醫,又拉着十五的手賠不是,垂淚道:「都是皇祖母的錯,識人不明,這狗奴才,哀家明明只是讓她略施薄懲,沒想到竟下如此狠手。皇帝杖斃她,也不算冤了她。」
十五公主還一副蒙圈的模樣,看着太后,又看着我,臉上帶着不可置信。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她倒是有城府多了,儘管剛纔被太后罰跪,臉面盡失,但此時,又是一派溫婉沉着恭敬的模樣。
她笑着說:「不關母后的事,您是皇祖母,是長輩,教訓下晚輩,天經地義。只是刁奴拿雞毛當令箭,不但敗壞了母后的慈悲形象,也讓母后與十五的祖孫之情大打折扣。多虧了皇上及時杖斃刁奴,不然傳出去,還不知要鬧出什麼樣的荒唐流言。」
太后臉含欣慰:「皇后說得是,今兒皇后受委屈了,十五也受委屈了。」
然後太后賞賜了皇后和十五不少名貴珍玩。
原主對太后是真的孝順,各地方上貢的奇珍異寶,第一時間就孝敬給太后。
太后手頭的好東西,着實不少。
隨便漏出一兩件,也足夠外頭的人打破頭了。
更遑論爲了彌補皇后母女所受的委屈,一口氣拿出的八件珍品,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放到現代,市值少說以億爲單位。
如此豐厚的賞賜,天大的委屈都不是委屈了。
但有人不高興了。
許嬌容居然對太后嗔道:「姑祖母,這件金絲百寶頭冠,不是要賜給我嗎?」
太后臉色陰了下來,厲聲道:「住口!」
「金絲百寶頭冠,自然該給哀家的嫡親孫女。」
不給許嬌容話說完的機會,太后又道:「你進宮也有好些天了,你祖母應該也想你了,趕緊出宮陪你祖母去吧。」
許是從小被嬌縱的緣故,許嬌容居然說:「姑祖母這是要趕我出宮?」
太后鐵色鐵青,想來有這麼一個半隻腳踏進鬼門關而不自知,還在那蹦躂的棒槌侄孫女,也會很心累吧?
我當然清楚,太后這是藉故想支走許嬌容,免得慘遭我的毒手。
但我偏不如她願,冷着臉質問許嬌容。
「倒還把你給忘了。朕聽聞,汝還打了公主身邊的大宮女?」
許嬌容還不當一回事,太后卻一把抓過我的手說:「皇帝,哀家腿又疼了。」
原主能登基爲帝,太后出力甚多。
當年原主還是太子時,遭先帝猜忌,幾欲被廢。
太后跪於御前一日夜,方令原主轉危爲安,從此落下腿疾。
原主稱帝后,對太后多有孝順,事必躬親。
太后卻以原主孝順爲當然,頻索孃家之援。
原主稍不從,太后則以「腿疾」爲由,屢屢道德綁架原主。
原主心軟,屢爲所制。
我怒斥:「爾等如何侍奉太后?朕觀之,但凡涉許氏之女,太后腿疾必增。」
太后急了,化憤怒爲哀傷:「皇帝貴人多忘,哀家腿疾之由,皇帝竟都忘了嗎?」
我說:「朕記得,每至陰雨,母后腿疾方作,今夕可有雨?」顧左右而言他,「朕觀天象,乃非雨之兆。母后腿疾,必有他故。」
太后胸臆微動,道:「許是久坐之故,稍作休息或可愈。」
我和皇后一併扶太后入內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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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再逐許嬌容出宮。
後者似有委屈之色。
我冷聲道:「不欲出宮?朕如你所願。來人……」
「皇帝……」太后忽握着我的手,容色嚴厲,前所未有。
原主畏太后之道德綁架,深入骨髓,我不等她開口,馬上說:「母后乃太后,天下至尊。朕雖爲君,亦須從命。此女膽敢冒犯公主,挑撥母后與嫡公主之祖孫情誼,致嫡公主受委屈。母后慈悲,不忍罰之,朕當代之。」
太后愕然,指着我,全身顫抖。
我生平最恨人指鼻,尤其此人手如雞爪,塗暗紅之色,如電視中黑山老妖。
我大聲道:「朕不畏因果報應,爲母后計,願爲惡人。」
叫來全福,命其治許氏之罪。
太后雙眼一翻,暈了。
我立即扶住太后,命傳太醫,道:「許氏氣暈太后,罪加一等,削縣主封號,貶爲庶人。許家教女無方,降伯爵,罰銀三萬兩……」
太后馬上又醒了,緊握我的手臂,目眥盡裂,顫聲道:「皇帝,哀家亦有罪,當先罰哀家。」
我安慰道:「母后何出此言?朕雖爲天子,卻非昏君。母后與許家,判然兩別。許氏之罪,朕不累及母后。有朕在,母后仍爲大盛最尊貴的太后。朕仍會孝敬母后。」
太后歷經風雨,如何聽不出我言外之意。
後宮那些不知進退,與帝王抗爭,無論太后天后,皆難逃一死。
太后聰慧,即斂威儀,化爲無助老嫗,欣慰道:「皇帝孝順,哀家甚慰。」
我繼續扮演孝子。
太醫會意,言太后肝火旺,需疏肝瀉火,戒怒戒躁。
我親自侍奉太后用藥,賺「孝順」之名,復以太后需靜養爲由,免妃嬪請安,外命婦亦不得擾。
其後,又以「侍奉不力」爲由,撤換慈寧宮之管事太監與掌事嬤嬤。
此二人乃太后之左右手,後宮勢力錯綜,難以清理。
我是皇帝,何須尋其罪證?
直接釜底抽薪即可。
此事交皇后辦理。
我又以積德爲由,令皇后遣老宮人出宮,以稀釋太后勢力,爲國庫節省開支。
皇后雖震驚我的手段,然身爲既得利益者,自當竭力去辦。
……
我又去坤寧宮,安慰十五。
花骨朵兒般的小姑娘,委屈得雙眸紅腫。
蓋因我爲她動雷霆之怒,興奮上臉,捉着我的衣袖,對我訴說了之前的諸多委屈。
「父皇爲何現在纔想到要爲兒臣做主?」十五三分可憐,五分委屈,兩分憤怒地質問我。
後來我才明白,原主的嫡公主,竟然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除了許嬌容,就連太后親閨女,原主嫡妹,榮成大長公主,及其女兒,也經常欺負她。
原主雖然心疼女兒所受的委屈,卻因顧慮太后,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我又把原主罵了個狗血淋頭:「懦夫!孬貨!不是男人。」
當然,我也理解原主。
原主能從不受寵的皇子,打敗衆多實力雄厚的皇子,被封爲太子,終奪得大寶,離不開太后的鼎力扶持。
原主對太后,一片赤誠。
奈何道德感超強的帝王,卻遇挾恩圖報的太后。
不但屢屢道德綁架原主,還干涉朝政,一心爲許氏謀利。
太后閨女,榮成大長公主,跋扈專橫,奢侈驕縱。養面首、奪人夫,草菅人命,胡作非爲,百官多有怨言。
但有太后護着,也只能忍了。
太后侄女,許蔓,與榮成公主差不多的德性,自私狠毒,哪樣缺德來哪樣。
蓋因有太后這個護身符,前朝後宮,橫行無忌。
太后侄孫女,許嬌容,一個既非宗親,於朝廷於社稷無寸功的普通閨閣姑娘,也在太后的逼迫下,被封爲縣主。
這些都算不得什麼,最讓原主難以忍受的是。
原主心愛的白月光,元后的早逝,也有太后的手筆。
可原主卻屁都不敢放,甚至都不敢去質問太后。
蓋因太后善於道德綁架,言官們也酷愛以孝道來壓他,兩座大山死死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卻覺得,原主有一半是自找的。
-6-
全福恭敬地呈給我一張明黃聖旨。
「這是司禮監起草的降爵聖旨,與申飭內容,請皇上過目。」
聖旨內容寫得極爲嚴厲,申飭得有理有據,字詞間,全是許氏不敬太后、不敬皇族的各種罪證,甚至還列出許氏三十項罪狀。
果然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我拿出玉璽,蓋上大印。
全福傳旨回來,向我訴說許氏的各種反應。
先是不可置信,然後是勃然大怒的質問。最後,發現我來真的,又要鬧着進宮見太后。
既然下定決心收拾許氏,怎麼可能讓他們見太后?我老早就切斷太后與外界聯繫。
如今的慈寧宮,沒有我的允許,外人連隻字片語都遞不進來。
……
處置許氏家族的後遺症,在第三日便爆發了。
一羣言官羣起激昂地攻擊我。
「許氏乃太后母族,皇上處置許氏,太后必然傷心,將如何安享晚年?」
這些許氏的走狗,無不指責我,對太后不孝。
封建王朝,以孝治國,皇帝不管是出於政治目的,還是爲博取美名,都會對太后極盡孝順,以彰顯孝道。
我對太后母族動手,就是給太后下馬威,在天下人心中,便是不孝的表現。
面無表情地承受着言官們對我的各種指責,我扭頭,問全福。
「記下否?」
全福小聲答:「回皇上,都記下了。」
全福是我成爲太子後,太后親自指派給我,這些年來用着也還順手。
但因是太后的人,原主不敢盡信,又不敢輕易動他,以至於憋屈得半死。
我則不同,能做到首席大太監的高位,應無蠢人。
垂垂老去的深宮老嫗,與年富力強的我兩相對比,傻子都明白該如何選。
我只需表現出正常帝王的威儀與手段,便能讓他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冒頭之心。
昨夜讓他去許氏宣旨並執行命令,也是爲了考驗他。
還好,這老東西沒讓我失望。
回來後,還把許氏給他的兩萬兩銀票如數奉上。
我也眼饞這銀子,到底還是忍了,只收取一半進私庫。
劉邦頂着流氓皇帝的名聲,仍然有一大羣追隨者死心塌地爲他效忠。
項羽堂堂西楚霸王,英勇蓋世,身邊卻無人可用。
這不都是錢財鬧的嗎?
上位者,本該恩威並施,獎罰分明,誘之以利,許以功名。
不怕聚不住人才。
光畫餅的守財奴,縱然舌燦蓮花,也攏不住人心。
因我的沉默,使得這些言官罵得愈發帶勁。
彷彿我這個皇帝,不向太后磕頭請罪,不下罪己詔,大盛就得亡國。
等他們罵得差不多了,我清清喉嚨,問全福。
「太后心情鬱積,久醫不治,曾有個民間偏方,割股肉三兩,分三次煎服,便可痊癒。朕認爲此乃無稽之談。如今想來,朕確實不孝至極。」
全福:「……」
言官們頗爲得意。
我對許氏走狗中叫得最兇的言官之首,左都御史孫道良道:「孫愛卿說得對,爲人子者,就得盡一切辦法,滿足母親願望,以全養育之恩。以股肉爲食,雖駭人聽聞,但只要有一線希望,亦得嘗試。」
我盯着全福,眼中帶着警告。
做了多年首席大太監,緊要關頭,你要是給老子掉鏈子,可就別怪我無情了。
「全福,那個民間偏方好像還標註,與病人血脈相通者,藥效更佳,是否?」
全福額冒冷汗,弓着身子,結巴地道:「回皇上的話,是有這麼一句話。太后鳳體違和,久治不愈,皇上自翻醫書,找了一民間偏方。上頭確有股肉可救人的方子,與病人血脈相通者,藥效更佳。」
我又問:「太后與朕雖有母子之情,卻非血親。依諸位愛卿看……」
朝堂上,不凡心思靈敏之人,立即有人站出來,大聲道:「榮成大長公主乃太后所出,與太后血脈相連,理應讓榮成大長公主割股救母,方爲佳話。」
我呵斥道:「不妥,榮成可是金枝玉葉。」
話雖如此,我卻盯着孫道良旁邊的吏部尚書兼閣老左興建。
這老傢伙長Ṫûₛ子娶太后侄女許蔓,也是太后一黨,平時太后要整幺蛾子,我要是不同意,這老東西必定興風作浪,帶領這幫又蠢又壞的言官們天天聒噪,逼迫原主。
「朕記得,左愛卿兒媳婦許氏,正是太后嫡親侄女,與太后亦是血親啊!」
經過我的提醒,中立派,以及左興建的政敵們,如聞到腥味兒的貓,開始瘋狂撕咬左興建。
儘管左興建是閣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柄甚重。
但本朝內閣制度完善,七位閣老相互制衡,互相監管,倒也不曾一家獨大。
左興建這老匹夫,很快就嚐到了被羣起而攻之的美妙滋味。
然後,他的兒媳婦,那個仗着太后侄女身份的許蔓,在京城素來橫行霸道,連皇后都不放眼裏的賤人,被我正大光明下旨,割股三兩,成全對太后的拳拳孝心。
全福親自帶隊執行。
太后一黨被我反將一軍,氣急敗壞,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眼見他們又要攻擊我,我不善罵人,但我會使陰招啊!
孫道良便是第一個被開刀對象。
「孫愛卿,你口口聲聲把孝道掛嘴邊,但朕聽聞,愛卿對自己母親也多有不孝之舉。」
面對我的冤枉,孫道良自然要辯駁。
他語氣鏗鏘:「皇上,臣對母親自然孝敬有加,母親重病在牀,拙荊日夜不停照料牀前,臣每日下朝,必奔於牀前侍疾,不離左右,家中僕人,親鄰四友,皆可作證。」
與孫道良交好的言官,也紛紛作證,孫道良對母親的孝道,有目共睹。
本朝以孝治國,不少官員的升遷標準,大都以孝道來衡量並加持。
大多數官員,爲升遷,或博個好名聲,對父母的侍奉,絕對是無所不用其極。
比肩二十四孝裏的「臥冰求鯉」「郭巨埋兒」。
孫道良對母親的孝順,確實是百裏挑一的。
然,只要有心挑刺,還怕挑不出來嗎?
我環視百官,緩緩道:「早在數日前,有人便稟報朕,愛卿納了位美妾。」
孫道良愣了下,趕緊說:「皇上明鑑,臣確實納了妾,但也是遵奉母命納妾,也是爲了給孫家開枝散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臣,不敢不孝。」
其他人也附和,尊母命納妾,也是一種孝道。
我面無表情地道:「那愛卿可有睡小妾?」
孫道良雖然臉色不自在,但還是如實回答。
「回皇上的話,臣確實睡了。但,男人睡小妾,天經地義,這應該與孝道無關吧?」
「荒唐!」我大怒。
我聲色俱厲地道:「尊母命納妾,是爲孝道。但母親臥牀不起,你身爲人子,還有心思睡小妾,你這也叫孝道?
「太后鳳體有漾,朕沒心思去後宮,擔憂得夜不能寐,朕還頂着不孝的名聲呢。你倒好,母親都臥牀不起了,你倒是有心思去睡小妾。明明就是貪花好色,毫無孝道可言的無恥之徒,還好意思說自己孝順!」
孫道良傻瞪着眼,氣得身形直顫。
我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又左右環顧道:「生母病重,爾等可有心思左擁右抱?」
開玩笑,我都這樣扣帽子了,誰敢承認?自然是一通大義凜然地表白自己。
於是,孫道良被我以「不孝」爲由,正大光明摘了官帽,趕出了朝堂。
然後,我又借孝道的名義,對準另一名言官。
當我點名李進時,這廝立即大聲說:「請聖上明查,臣今年三十有一,至今未曾納妾。」
哼,聲音高就有理嗎?
別以爲昂着頭顱就找不到你的弱點。
我面無表情地道:「聽聞愛卿母舅登門,被你趕出家門?」
李進傻眼了,愣了一會兒才道:「皇上明鑑,臣母舅喫喝嫖賭,五毒俱全,每次登門便一味要錢,再無其他。家母的陪嫁幾乎全給了舅舅,仍然不滿足,時常上門哭要。臣雖小有薄產,卻也經不住這樣的無底洞。」
我一臉橫肉地表示:「到底是愛卿孃舅,與令堂一母同胞,你這樣趕走孃舅,不怕令堂傷心難過?」
李進張大嘴,正要反駁,我已經給他扣下了不孝的大帽。
「驅逐孃舅,惹母親難過,這也叫孝道?你也配當官?來人呀,摘了他的烏紗帽,逐出朝堂。」
這李進的應變能力比孫道良強多了,立即振臂高呼:「陛下,古之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窮親老,不爲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明知孃舅濫賭,還使之親近母親,讓母親深陷泥潭,此乃阿意曲從,方是真正的不孝。皇上,臣阻隔濫賭孃舅上門,何錯之有?」
嘿,倒是有幾分應變之才。
可惜了,是太后的走狗。
我說:「愛卿此言倒是有幾分道理。聽愛卿如此講,朕倒是覺得,那許氏,與愛卿孃舅無二。」
李進倒是個能人,聞絃歌,知雅意,立即肅容道:「皇上處罰許氏,也不算冤枉。許氏仗恃太后,肆意妄爲,橫行霸道,欺上瞞下,猶不滿足,甚至干涉朝廷律法,要爵要官,如此慾壑難填,難怪皇上忍無可忍。臣反倒覺得,皇上只對許氏降爵罰俸,實在是輕了。」
我頓時就樂了,馬上問:「那依愛卿之見?」
李進不顧射在身上的憤怒目光,硬着頭皮道:「抄家,流放!」
我頓時滿意得不行,大手一揮:「就依愛卿所言。許氏倚仗太后,肆意妄爲,橫行霸道,慾壑難填。今惹犯衆怒,朕雖顧及太后,不好從重處罰,奈何民憤難填,朕只好頂着不孝名聲,忍痛法辦許氏。」
不少人又沸騰了,除了許氏的走狗外,還有部分是背靠許氏乘涼的,全都齊齊勸我三思。
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要顧及對太后的孝道。
我起身,巍峨凜然道:「自古忠孝難兩全。朕站在朝堂上,是一國之君,處置許氏,是爲國事。太后那兒,朕自會請罪。退朝!」
回到養心殿,我不顧帝王形象,手舞足蹈,哈哈狂笑,慶賀自己又勝了一局。
這羣又蠢又壞,妄想通過踩我名留青史的言官,總算被我踩在腳下,並反將了一軍,真的太佩服我自己了。
-7-
收拾許氏,太后在朝堂中的走狗差不多全冒了出來。
我讓全福一一記下,然後叫來劉忠義,開始去捉他們的小辮子,掏他們的黑歷史。
錦衣衛頭子歷來是帝王心腹,身爲特務頭子,到處幹得罪人的活,不投靠皇帝,就無處容身呀!
所以劉忠義對皇帝的忠心,不容置疑。
能做到三品高官的人,就沒一個是蠢的,我不過說了句「好好徹查這幫人」,劉忠心立即表示:「臣知道該怎麼做了,請皇上放心。」
劉忠義走後不久,全福也回來覆命。
並呈上一坨血淋淋的肉。
我看得頭皮發麻,趕緊揮揮手,讓小太監端走。
「真是許氏的肉?」
全福回答:「不敢欺瞞皇上,確實是許氏的。奴才特地叫去了四名身強體健的嬤嬤,嬤嬤們捉着許氏去了內室。當時許氏的慘叫聲,幾欲揭穿頂梁。左家其他女眷,亦是面無人色。」
全福還奉上左家人孝敬他的幾根金條。
我大樂,抽了其兩根金條,剩下的都歸他。
全福心滿意足地收了金條,又屁顛顛地表示:「奴才馬上讓人把肉煎了,送去慈寧宮,請太后服下。相信太后用了定能藥到病除。」
不愧是帝王身邊的首席大太監,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上了。
老太婆仗着對原主有恩,沒少禍禍原主後宮。
原主的白月光,以及白月光所出的二皇子和大公主,以及繼後所出的三皇子,都讓太后給禍害沒了。
殺妻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可一個孝道,卻把原主壓得死死的。
原主不敢報仇,我來替他報。
後來全福回來對我說,太后服完藥後,方知是侄女許氏割股入藥,頓時吐得天昏地暗。
全福還故作惋惜地說:「可惜了左許氏的一片孝心。接下來,怕是隻能割榮成大長公主的肉了。」
「皇上,得知是左許氏的股肉,太后高興得暈了。」
全福涎着臉,恭敬地說道。
我心暢快,又嘉獎了他。
之後,我依然給太后晨昏定省,太后對我也是慈愛有加。
甚至太后還不時關心我的身體,要我一定要保重龍體。
甚至還把手中珍藏的古董玉器分別賞給了皇子公主們。
儼然一副疼愛兒子的慈母,以及疼愛晚輩的慈祥祖母。
但我清楚,在後宮浸淫多年,並經營多年的上屆宮鬥冠軍,怎麼可能輕易就認輸?
儘管如今的後宮都在皇后的統治之下,之前宮中也放了不少人出去,難保剩下的宮人裏,沒有太后的親信或死士。
我讓人死死盯着慈寧宮,但凡太后身邊的人出去,都得悄然盯上去,見了哪些人,做過什麼事,都要找我彙報。
……
許氏被抄家流放,好處多了去,國庫都充盈了不少。
肯定有人坐不住的。
這不,在許氏被抄家當日,榮成大長公主,太后唯一嫡女,便進宮找我興師問罪。
前有賢妃的前車之鑑,尊貴如長公主,也沒能闖進養心殿,便在殿門外大吼大鬧,各種詛咒。
「盛景泰,你軟禁嫡母,打殺母舅,倒行逆施,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不得好死!
「你能有今天,全靠母后扶持,如今你翅膀硬了,就卸磨殺驢,你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就不怕被百官厭棄嗎?
「我朝以孝治國,你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狠心對待你的嫡母?你就不怕你江山不穩嗎?」
「大長公主請慎言,大長公主謹記禍從口出……」
養心殿外,捱過板子的太監們,儘管被榮成又抓又打,對他們拳打腳踢,卻也不敢把她放進來。
我靜下心來批閱奏摺,等榮成罵得差不多了,吩咐全福。
「你親自去一趟左興建家,問這位左閣老,榮成大長公主養心殿外喧譁,辱罵君王,以下犯上,毫無體統,該當何罪?讓他速來宮中見朕。」
「奴才這就去。」
全福不大的眼睛震驚地瞅了我一會兒,語氣裏卻帶着歡天喜地。
左興建那個老匹夫,因兒子娶了太后侄女,天然淪爲太后一黨,在太后黨中,地位超然。
如今,我藉着孝道,割了他長媳婦的屁股肉,言官中帶頭起鬨的孫良道、李進,一個被我逐出朝堂,一個被我逼得反戈相向,加上許氏的抄家覆滅,相信這老東西此刻已是熱鍋上的螞蟻。
我倒要看看,面對我赤裸裸的不懷好意的陽謀,他又該如何抉擇。
榮成在外頭罵累了,聲音沒之前那般洪亮,但嘴裏依然罵得髒。
趕來的左興建,引經據典,把榮成指責了一通。
稱她就算貴爲公主,也要謹記君臣之分,辱罵帝王,死罪矣。
以前仗着太后這個靠山,榮成哪會把區區一個臣子放眼裏,本來就在氣頭上的她,立即對左興建火力全開。
不但扒了他的老底,還把他如何坐上閣老位的不光彩之事抖了出來。
左興建又急又怒,爲了身家性命,爲了自己的家族,不得不向我進言。
「榮成大長公主目無法紀,平時囂張跋扈,欺行霸市,搶民脂、奪民膏、殺人夫、辱人子、戮人妻,豢養面首,侵人財物,草菅人命,胡作非爲。臣今日以閣老身份,彈劾榮成大長公主。請聖上嚴懲!」
並呈上數條榮成公主犯事的確切罪證。
我吩咐錦衣衛和京兆府尹,去長公主府搜查。
果然搜出了數十個面首,金銀百萬兩,數不盡的地產房契。
後院枯井中,還埋了累累枯骨。
京兆尹帶着全部杵作,對這些屍體進行了檢驗,並上報案情。
「一共 31 具屍骨,都非正常死亡。其中,有十一具是勒頸窒息而亡,有十三具是中毒而死,還有幾具更是生前受過非人折磨。女屍二十一具,男屍九具。最大年齡約 35 歲,最小年紀約 12 歲。由死者生前衣服珠飾推斷,死者並非公主府下人或侍衛,而是正經良民,家境皆不俗。」
消息一出,舉世譁然。
很快就有不少苦主,去順天府擊鼓鳴冤,狀告榮成。
順天府尹接了案子,又屁顛顛進宮來問我的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見呢?
當然依法辦事唄。
然後,榮城大長公主,這個大盛王朝最尊貴的公主,在她的英勇蹦躂下,光榮地成爲大盛王朝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關入天牢的階下囚。
-8-
我以爲動了榮成,太后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但我萬萬沒想到,次日上朝,以左興建爲首的官員,居然聯合言官,一起彈劾榮成,並列了三十八條罪狀。
每一條都是死罪。
言官代表人物之一的李進,跳得最歡,踩得更狠。
但凡有人反駁,立即跳出來罵回去,指責對方是榮成的走狗,許氏餘孽。
滿朝文武都在置榮成於死地,身爲英明的帝王,當然要順應臣心。
於是,榮成也步上抄家、貶爲庶人的命運。
「榮成雖倒行逆施,觸犯國法,到底是太后唯一血脈。朕實在不忍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故意擺出一副爲難的臉色,想了想,還是免了榮成死罪,貶爲庶人,幽禁宗人府。
孫道良的前車之鑑,百官不敢過多糾纏,還誇讚我「聖明仁慈!」
……
抄家許氏,處置榮成,到底沒能瞞住太后。
沒過幾天,太后就知道了。
當場吐血昏迷。
小太監傳話時,我正在養心殿與文武大臣們商議要事。
我立即撇下他們,前往慈寧宮。
太后躺在鳳牀上,氣息急促,面呈不自然的駝紅,看到我,立即破口大罵。
「盛景泰,你不得好死,狼心狗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白眼狼!」
服侍的宮人立即跪地,大氣都不敢出。
太醫更是恨不得把身子縮成鵪鶉。
我二話不說,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母后,兒子不孝,第一次違逆您老人家,請母后責罰。」
我邦邦地磕着頭,語氣冷硬,眼神卻飽含挑釁。
我茶裏茶氣地表示:「朕雖非母后親生,但養恩大如天。今朕惹母后生氣,只能自跪於榻前,望母后消氣。母后不肯消氣,朕絕不起來。」
全福趕緊跪下來勸阻。
「皇上,您是帝王,不可如此呀!皇上龍體尊貴,怎可如此不Ţũ₃愛惜自己?」
太醫也磕頭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陛下怎可如此作踐龍體?孝賢太后地下有知,不知該如何心疼皇上。」
孝賢太后是原主親生母親,一個死時也只封了個嬪位的六品官之女,等原主登基後,才追封爲太后。
太后對我破口大罵,罵得極爲難聽。
除了拿以前的恩情說教外,也沒別的說辭了。
見我無動於衷,又開始詛咒我。
我狠狠打了自己:「母后教訓的是,朕是畜生不如的東西。朕不配爲人。」
所有人都驚呆了,全福撲過來,大哭大嚷:「皇上龍體尊貴,萬萬不可損傷龍體啊!」
雖然打在臉上很疼,但見太后眼珠子暴起,胸口起伏加劇,值了。
我一邊打自己的耳光,一邊茶裏茶氣地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句句都是請罪,句句都在陰陽太后。
全福死死地抱着我,哭得驚天動地。
我跪在太后榻前請罪並自扇耳光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後宮和前朝。
皇后,以及內閣大臣、御史們也紛紛殺了過來。
養心殿離慈寧宮不算遠,年輕些的官員很快就殺了過來。
我就更加來勁了,膝行至太后榻前,握着太后的手大哭。
「母后,自古忠孝難兩全,朕是一國之君,身爲君王,卻讓自己的子民飽受皇親欺辱,失去家業,甚至性命。朕若是不能爲他們做主,枉爲國君啊!母后。
「許氏作惡多端,罄竹難書,朕若不罰,如何堵住天下悠悠衆口,如何治理江山,如何使萬民臣服?可若是處罰了這幫蛀蟲,又惹母后傷心難過,朕確實不孝。」
我哭得聲嘶力竭,聲淚俱下,委屈得跟個孩子似的,就着太后的衣袖擦拭鼻涕泡泡。
「求母后給兒子指一條明路,朕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令百官滿意,令母后滿意,請母后告訴兒子,若有更高明的法子,兒子一定照做。」
太后不知是氣得,還是被我的鼻涕噁心的,用力抽回手,又敵不過我的力氣,最後,恨恨地給了我一巴掌。
我順着這股力道,往旁邊歪去,還故意把頭磕在桌几尖上,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全福嚇得臉色大變,尖聲道:「陛下!」
帝王暈倒那可是榻天大事,又是被太后掌摑至暈,更是了不得。
整個慈寧宮頓時亂作一團。
-9-
幸好太醫就在眼前,趕緊給醫治。
言官們氣得鬚眉皆張,紛紛炮轟太后。
「自古忠孝難兩全。許氏一族,仗着太后餘威,胡作非爲,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皇上懲戒許氏,天經地義,乃民心所向。皇上對得起江山,對得起百姓。」
「皇上雖對不住太后,但太后素來深明大義,又怎會怪罪於皇上呢?」
「說句僭越的話,太后若真心疼許氏,平時就該約束許氏族人,而非縱容。許氏能有今日之禍,全是太后縱容所致。」
太后本來就被我的茶語和茶動作氣得仰倒。
如今加上言官們的神來補刀,更是雙眼一翻,幾欲暈厥。
我及時幽幽醒轉,不顧衆人勸阻,頂着紅腫的半邊臉,跪在太后榻前,又是一陣哭天搶地的自責。
「母后,兒子不孝,還不中用,剛纔肯定嚇着母后了。都是兒子的錯,不勞母后動手,兒子自己動手。」
我左右開弓,狠狠打了自己幾巴掌。
君辱臣死,言官們趕緊跪下來,制止我的自殘動作。
「皇上是一國之君,處置作惡多端的許氏,幽禁榮成,合理合法。太后若要怪罪,就怪平時縱容孃家,方有如今滔天大禍。」
「可朕惹母后生氣,就是不孝,朕何來顏面對母后?」
言官們紛紛充當我的嘴替。
「榮成大長公主乃太后所出,卻倚仗聖寵,胡作非爲,欺男霸女,橫行無忌,奪人夫、戮人妻、辱人子。如此惡貫滿盈之輩,不殺不足以平民忿。」
言官們把犯事的榮成,也一股腦兒怪罪在太后身上,稱女不教,母之過。
還有的說榮成能有今日下場,全是太后縱容所致,與皇上無關。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要不是皇上孝順,怕太后傷心,十個榮成都不夠死的。
更甚者,還稱榮成爲大盛蛀蟲,理應處以極刑。皇上只是給予幽禁處罰,已是看在太后面上,讓太后別不知足。
此時,部分文武重臣們也趕了過來。
見我雙頰紅腫,跪於太后榻前,痛不欲生,頗有動容之色,二話不說,跪到我身邊。
一半的人勸我保重龍體。
「皇上請保重龍體。太后並非不講理之人,儘管許氏十惡不赦,但皇上並未趕盡殺絕,不過是抄家流放罷了。榮成大長公主觸法國法,草菅人命,皇上也是從輕發落,只是貶爲庶人,幽禁宗人府,已是仁至義盡……」
之前太后就酷愛用這一套來拿捏我。
如今,道德綁架的迴旋鏢射在她身上,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我還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故意衝太后得意冷笑。
本來就氣得要死要活的太后,被刺激得目眥欲裂,怒火沖天,忍無可忍,一聲怒吼:「盛景泰,不得好死的畜生。」
失去理智的她,不顧老邁的身軀,從牀上彈起來,拼盡力氣又來打我。
奴才們都誠惶誠恐地攔着太后,嘴中說着「太后顧惜鳳體」。
太后沒能打到我,拼命掙扎。
「你動許氏就罷了,竟然還敢動我的榮成,你簡直大逆不道!老天爺怎麼不降道雷來劈死你。」
君辱則臣死,我堂堂帝王被太后如此羞辱,百官哪還坐得住?一邊呼天搶地「皇上千金之軀,豈能受此折辱」,一邊開啓毒舌模式,把太后噴得體無完膚。
「太后雖貴爲皇上嫡母,但也要謹遵三綱五常。」
「夫死從子,太后雖貴爲一國太后,也得謹守婦德。」
「我朝太祖聖令,後宮不可干政!太后這是要違背祖訓嗎?」
「處置許氏乃國事,太后這是要干政嗎?」
「皇上與太后雖是母子,但皇上堂堂一國之君,龍體尊貴,豈可受婦人掌摑?太后這是要造反嗎?」
古代文人的舌頭,堪比利刃。
原主堂堂帝王,一言不合,就會被這些官員噴得體無完膚,更遑論一個老太太,噴起來更是毫無招架之力。
太后這位上屆宮鬥王者,被七位閣老你一言我一句罵得狗血淋頭。縱然有着滔天怒火,此刻也被噴得毫無招架之力。捂着胸口,出氣多進氣少。
但宮頭冠軍就是牛,都已被氣得直喘粗氣了,仍然有力氣攻擊我。
她捂着胸口,悲憤控訴:「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不但礙皇帝的眼,還礙你們的眼了。」
她用悲傷絕望的眸子掃了閣老們,最後又盯着我:「皇帝,早知你要對哀家卸磨殺驢,哀家早該一頭碰死,免得礙你的眼。
「只是,哀家如今身體虛弱,怕是連下牀的力氣都沒了,勞煩皇帝,賜哀家一杯毒藥酒吧。」
不愧是宮鬥王者,這段位果然高明。以退爲進,以弱攻強,不但佔據道德制高點,還反攻爲主,倒打一耙。
言官們原先凌人的氣勢,也隨之一滯。
我暗暗吸氣,成敗就此一舉,絕不能讓她有容身之地。
於是,我重新跪於太后榻前,拼命磕頭,哽咽道:「母后這麼說,讓兒子情何以堪?母后這是要逼朕去死呀?」
我繼續用眼淚攻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母后,朕自即位以來,孝敬母后,滿宮皆知。然每及許氏之事,母后則不顧一切,強朕所難。封爵許氏,賜女縣主之尊,許子弟以要職於朝。然許氏不念皇恩,屢犯衆怒,違犯國法。朕念母後之面,每從輕處。然許氏恃母后之餘威,益肆其惡,胡作妄爲。母后,朕雖貴爲天子,亦無奈何,況許氏之慾,日益膨脹,朕實難以滿足。乞母后勿再逼朕,朕已不勝其苦矣。」
我越哭越委屈,最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暈厥。
皇后也跪在我身邊,拼命勸諫我,要我保重龍體。
「皇上,自古忠孝難兩全,母后怪罪您,不過是氣急之言,當不得真。等母后消氣後,一定會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
不少官員,爲了博取孝名,無所不用其極,有的甚至用親生骨肉的性命去填補。
一些無知或心理變態的老人,也是抓準子女心思,作天作地,一言不合就以孝道壓之。
爲人子者,雖痛苦不堪,但顧及名聲,也不得不用無數怨氣和委屈,成全這份令人瞠目的孝道。
原主說起「孝道」二字時,一張臉都扭曲了。
他特別反感那些官員爲了孝道,爲博取名美,愚孝至極。
可是,他無力改變這一現狀。
我熟讀歷史,也清楚古人那變態的孝道有多折磨人。
我同樣無力改變,但我絕不容許,堂堂帝王之尊,也被區區一個「孝」字壓在頭上。
長輩利用孝道打壓子女,不外乎賣慘、詛咒威脅、一哭二鬧三上吊等三部曲。
太后段位頗高,這三部曲早被她使得爐火純青。
先是道德綁架,再利用外界的輿論,言官們的逼迫,真真是十面埋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主每每被拿捏得抓心撓肝,憋屈到哭,也無力反抗。
我則不同,非當局者的我,屬於旁觀者清。
太后會哭,我比她更能哭。
她善用苦肉計,我也會。
我一邊扇自己的耳光,一邊磕頭,哭天搶地。
她喜歡利用輿論來制裁我,我也有樣兒學樣兒。
「朕也不想對許氏趕盡殺絕,也就降爵罰俸。但左都御史李進,卻主張抄家流放。李進此人,母后應該有所耳聞。母后之前還誇過此人,鐵骨錚錚,不畏強權,乃大盛皇帝第一耳目嗎?」
太后雙眸發直。
她總喜歡利用李進等言官對我圍追堵截,我就讓她嘗一下,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的滋味。
閣老們也替我說話。
「太后,對許氏抄家流放,非皇上本意。而是李進此人,在朝堂上,陳烈許氏足足三十八條罪狀。爲平息衆怒,皇上這纔不得不罰,並非與太后作對。」
太后勃然大怒:「李進?豎子,我許氏哪裏就得罪他了,居然下如此狠手。」
我唯唯諾諾。
心中卻冷笑:輿論的迴旋鏢刺在自己身上,肯定很酸爽吧!
我又哭道:「母后,朕求求您了,給朕一條活路吧!朕不單單是您的兒子,還是一國之君呀!兒子真的不能事事都聽您的,兒子要爲天下百姓,萬千黎民負責啊!文武百官,都看着朕呀!難道母親想讓百官知道,他們侍奉的皇帝,是個只能在太后面前唯唯諾諾毫無主見的軟弱君王嗎?」
我這番唱唸做打,給自己打 9.9 分。
剩下的 0.1 分則是告誡自己不能太過得意。
太后臉色鐵青,指着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言官們徹底怒了。
「上行下效,母慈,纔有子孝。母不慈,何來的子孝?」
「皇上事太后至孝,天地可表,然非太后干預朝政之由也。」
「太后乃皇上嫡母,理應溫柔慈愛。今在臣子面前,視皇上如三歲小兒般,任意訓斥打罵,上違國法,下違三綱五常。」
文華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陳閣老,罵得更狠,指着太后鼻子憤然道:「聖祖有言在先,後宮挾孝道逼迫天子,干涉國政,乃死罪。百官和宗人府有權行聖祖之責,將其貶黜至冷宮,廢爲庶人。」
另外三位閣老也是羣起激憤。
「叱司雞晨,倒行逆施,對一國之君多打罵,少慈愛,既無婦德,更無嫡母風範,德不配位,上辱國本,下違祖訓。臣等建議皇上立即昭告天下,祭告太廟,廢黜冷宮思過。」
太后又驚又怒,老眼一翻,這回是徹底暈過去了。
我繼續撲在太后身上痛哭流涕,這回再也沒有官員指責我半句,還反過來寬慰我。
-10-
我罷朝三日。
對外的理由是太后病重,沒心思打理朝政。
一切事宜,交由閣老們處理。
這回閣老們沒來煩我。
言官們也沒再瞎逼逼了。
親眼見識過胡攪蠻纏的太后,這幫傢伙總算明白了我的不易。
不但幫着彈壓其他反對的聲音,還替我說了不少好話。
「太后雖爲皇上嫡母,實在是德不配位。」
「皇上也不容易呀!」
太醫說,太后連續多次急怒攻心,已傷了根本,加上年事已高,要是再被氣上幾回,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看着醒來後就歪嘴斜眼,口水橫流,身子動彈不得的太后,我傷心得直掉眼淚。
皇后以及一羣妃嬪們,自然是一番勸慰。
心直口快的寧妃忽然說:「都要怪賢妃,要不是她在太后面前多嘴提及榮成大長公主,太后就不會受此大罪了。」
賢妃花容失色,立即跪下請罪。
賢妃所出的四皇子是太子之下,最有力的皇位競爭者。
老四還擁有賢王之美譽。
賢妃本人出身高貴,又生了兩個皇子,巴結太后,又與榮成交好,哪會沒點想法?
如今撞上槍口上,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賢妃干涉國政在先,忤逆犯上在後,德不配位,降爲嬪,移至永巷。無朕命令,不得踏出永巷半步。違者,嚴懲不貸。」
-11-
壓在原主身上幾座大山,輕易被我搬走,使得我志得意滿,自我感覺良好,信心爆表。
原主有九個兒子,十一個公主,帝王中算是高產了。
無子嗣壓力的我再也不用強迫自己去後宮提槍上馬。
唯一不好的就是沒錢。
中秋佳節,我不得不借口太后病重,取消一應娛樂活動,只在坤寧宮設了家宴。
家宴熱鬧是熱鬧,卻也發生了幾件令我不愉快的事。
太子在東宮毆打太子妃,致太子妃流產,未能出席今晚筵席。
老四媳婦孕晚期,不便入宮,老四便帶了側妃進宮。
出嫁八年的二公主,在家服侍病中的婆母,向皇后告了假。
出嫁三年多的七公主,身體抱恙,並未入宮。
出嫁一年有餘的八公主,剛被診出喜脈,不宜走動,在婆家休養。
已出嫁五年的三公主,這回進宮居然帶了個年輕貌美的婦人。
那婦人頭上、手上佩戴的,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資格使用的七翅東珠鳳釵,龍鳳呈祥金瑞手鐲。
三駙馬與這婦人動作親暱,彷彿他們纔是一對真正的夫妻。
坐在駙馬身邊的三公主彷彿成了外人,與二人格格不入。
十五第一個發現不對勁,便問三公主:「三皇姐,這婦人是誰?」
「此乃駙馬平妻,珍娘。」
十五「啊」了聲,馬上問皇后:「母后,駙馬可以納妾嗎?」
「我朝可以納妾,但必須滿足三個條件,一是公主無所出或公主已歿,二是公主允許,三是駙馬有功於朝廷。」
顯然,駙馬並不符合納妾條件。
我生氣地質問三公主。
駙馬卻振振有詞:「此乃臣平妻,曾救臣性命,公主賢惠,主動爲臣娶進家門,並許以平妻位。」
「我兒可是心甘情願?」
三公主沒有看我,低頭回答:「是。」
看着駙馬得意洋洋的嘴臉,我氣得太陽穴突突亂跳,恨鐵不成鋼。
皇后問:「此女所戴珠飾,乃越矩之物。是你所賜,還是此女偷拿?」
不等三公主回答,駙馬立即大聲道:「當然是公主所賜!公主乃大婦,賜珠飾頭面給平妻,天經地義。」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皇后一時間都給愣住了。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問三公主:「駙馬所言,可否屬實?」
三公主低頭,訥訥不敢言。
駙馬卻推了三公主一把,不高興地道:「皇后問你話呢!你如實回答就是了。」
從未見過如此膽大包天又愚蠢至極的人,我都給氣笑了。
我問太子:「三公主軟弱,駙馬無恥,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太子正在神遊天外,被我這麼一問,支吾了半天,都答不出一句來。
我又問其餘幾位成年皇子。
素有賢王讚譽的老四第一個開口。
「父皇,此乃三皇姐家務事,我等外人,怕是不好插手吧!」
頓了下,又侃侃而談。
「三皇姐賢惠,乃衆公主典範,理應褒獎。」
其餘幾位皇子也是差不多的話。
也就老七說了句:「三皇姐如此無能,使我皇家顏面無存。依兒臣看,讓三皇姐回宮,重新學學皇家規矩纔是。」
一直當軟蛋的三公主突然衝老七怒斥:「七皇弟,我好歹是你皇姐,你身爲皇弟,對皇姐這般無禮,哪學來的規矩。」
老七撇脣:「皇姐有本事衝小弟發脾氣,卻無法轄制駙馬,讓區區一個賤妾騎到頭上來,簡直丟盡我皇家的臉。」
然後老七衝我拱手道:「父皇,駙馬不敬公主,公然納妾,縱容賤妾佩戴越矩之物。並公然帶賤妾進宮,與公主平起平坐,這是對公主的羞辱,更是對皇權的羞辱,兒臣懇請父皇,重責三駙馬,以儆效尤。」
駙馬居然嚷嚷道:「皇上,臣娶平妻,是經過公主同意的。不信,皇上可以問公主。」
然後又推了三公主一把:「問你話呢,你說話呀!之前還覺得你賢惠大度,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邪火在胸口亂躥,恨公主的軟弱無能,更恨這幫便宜兒子,除了老七外,就沒一個拿得出手。
三公主被駙馬推得幾乎倒地。
我大怒:「來人,把這個軟飯硬喫、以下犯下、欺負公主的混賬,拉出去杖責三十。」
駙馬傻眼了,見侍衛來拖他,趕緊求饒,又讓三公主救他。
「你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杖責嗎?」
三公主回過神來,趕緊向我磕頭,並請求我收回成命。
我懶得再看這種戀愛腦,吩咐皇后:「公主無能,上不能轄制駙馬,下不能收拾賤妾,毫無皇家風範。皇后辛苦些,派幾個厲害些的嬤嬤,好生教養公主。」
至於那個囂張妾室,我面無表情地下達命令。
「拖出去,亂棍打死!」
我又吩咐老七:「你去監刑!」
老七愣了下,很快眼裏閃過狡黠,大聲道:「兒臣領命。」
沒一會兒,老七進來,身後侍衛把駙馬拖了進來,被打得鮮血淋淋的他,雙手雙腿俱斷,臉上身上溼淋淋的。發現三公主已不在殿內,嚇得趕緊求饒。
老七說:「兒臣回來覆命,駙馬方纔用手推了三皇姐整整三次,兒臣便斷他雙手。駙馬用賤妾羞辱三皇姐,就是羞辱皇室,兒臣便斷他雙腿,以示薄懲。」
我滿意地點頭,這麼多個便宜兒子裏頭,ṭŭ̀⁵總算有個合乎我心意的。
-12-
三公主的前車之鑑,使我對另外幾個未進宮來的便宜閨女產生了不好的想法。
我讓老七親自去二公主婆家,打探虛實。
堂堂公主之尊,居然還要紆尊服侍婆母,連皇室家宴都不出席,簡直荒唐。
老七很快就回來了,給我帶來了無比震驚的消息。
「二皇姐每日都在寧陽侯夫人房中服侍,每日卯時去,晚間戌時方歸。駙馬也並未與二皇姐同寢,而是歇在妾室屋裏。妾室已育有一子,今年三歲,記在二皇姐名下,那妾室如今肚子又鼓了起來。後來打聽,方知這妾室乃寧陽侯夫人的侄女。」
有了三駙馬的倒反天罡在前,二公主的遭遇,寧陽侯府的做派,反倒沒那麼生氣。
也就是恨鐵不成鋼。
我打量老七,發現這小子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完美地卡在我的審美上,對這個便宜兒子便多了幾分興趣。
我問他,公主被婆家欺負,身爲孃家人,該不該爲公主撐腰,如何撐腰?
老七說:「兒臣已經把駙馬和妾室給抓了起來。」
他衝我涼薄一笑:「駙馬私自納妾,藐視天威;置病重母親不顧,與小妾花天酒地,此乃不孝,憑此二罪,就能讓他死上兩回。」
我情不自禁地點頭,果然與我不謀而合。
「那寧陽侯夫人呢?」
「這老太婆更不是東西,不過,到底在病中,兒子就算貴爲王爺,也不好對一個老太太喊打喊殺。所以兒子只好讓太醫親自給老太太看病,並開了藥。還請皇后娘娘每日派個嬤嬤,去寧陽侯府盯着老太太用藥纔是。」
我笑意加濃:「太醫開了什麼藥?」
「半生不熟的糙米,加了半斤黃連一起熬製而成。」
我哈哈大笑。
這個老七,果然是個妙人。
……
三駙馬被打斷雙手雙腿,流放兩千裏。
其家族也因刻薄羞辱公主而受到牽連,整個家族,削爵抄家,貶爲庶人。
二駙馬被打得半死,流放三千里。
小妾也被賜死。
其家族倒是不曾受牽連,但寧陽侯府的爵位,從這代起,也就到頭了。
寧陽侯府的其他子弟,三代以來,休想進入朝堂中樞。
寧陽侯夫人,連續喝了三日的黃連糙米粥,便暴病而亡。
老七不屑地道:「黃連糙米固然難喝,也不至於把人喫死。依兒臣看,分明是被寧陽侯給弄死的。」
我深以爲然。
但我並未多說什麼,前腳壓下言官對寧陽侯府的彈劾,後腳就以寧陽侯妻孝間,與小妾花天酒地而降爵罰銀。
自古妻死,丈夫需守孝一年。
守孝間,不管你如何花天酒地,只要不被發現,也就無事。
但寧陽侯這種妾室成羣的男人,如何忍得住?
派出去的錦衣衛也只盯了三天,就給逮着了。
我以「無情無義,德不配位」爲由,正大光明削了寧陽侯爵位。
這些食君之祿卻不幹人事的世家,早已形成縱橫聯合之勢,尾大不掉,佔足王朝資源,霸佔民脂民膏,甚至有實力與皇權抗衡,正愁沒理由找他們開刀呢!
朝堂內外,都清楚我對寧陽侯是公報私仇。
卻無人敢站出來礙我的眼。
看吧,只要我稍稍表現出任性一面,這幫傢伙就紛紛閉嘴了。
也怕我把任性施展在他們身上。
說什麼不畏強權,鐵骨錚錚。
說穿了,也就是沽名釣譽,妄想通過罵皇帝撈個不懼天威名聲的僞君子罷了。
-13-
太后病情越發沉痾,已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我藉口爲太后祈福爲由,再度裁減宮人。
帝后加各宮妃嬪、主子不過六十餘人,光服侍的人就有上萬,服務主子們衣食住行的各司人馬,就有近十萬人。
這裏頭產生的費用和貪腐,超乎常人想象。
就算裁掉一半宮人,也不影響皇宮運轉。
喬裝打扮,去民間轉了一圈回來,把內務府和光祿寺等各個專司採買的衙門連根拔起。
理由是嚴重貪腐。
宗室子弟個個奢侈浪費,遛街逗狗,紙醉金迷,整天不幹人事。
看誰不順眼,我就以「太后病重,爾等還有心情尋歡作樂」爲由,一通發作,削爵的削爵,罰奉的罰奉。
國庫裏的銀子蹭蹭上漲。
我的私庫也日益飽滿。
當然,我也不是一味地當扒皮。
差事辦得好,對我足夠忠心的世家、望族,我依然大力任用並提拔。
寒門出身的中低級官員,我主動爲他們提高福利待遇,並責令工部爲他們修建官䣌,讓他們免於租房之苦。
寒門出身的官員,這幫人並不缺才幹,缺的是往上爬的機會。
我是帝王,只要給予他們夢寐以求的平臺和權力,不愁他們不效忠於我。
-14-
漠北總兵梁進班師回朝。
雖然梁進此番立下大功,幾乎把匈奴滅絕。
但也被言官們彈劾手下士兵燒殺搶掠,違反軍紀,要求嚴懲梁進。
此次並非言官們憑空捏造,而是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我端坐其上,目光如炬,居高臨下地審視梁進。
梁進四旬左右,身Ṭú₌披戰甲,入朝時的鋒芒畢露,再到此時的惶恐與不安,汗水自額間滑落。那滴汗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將言官們費心蒐集的證據擲於梁進面前,沉聲質問道:「梁進,身爲朕之肱骨,竟犯下如此大錯!」
我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如同雷鳴般在大殿內迴盪。
梁進身體一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觸碰到地面。
「卿身爲三軍總兵,卻不約束將士,縱容底下人燒殺搶奪,胡作非爲,此等過失,豈能輕饒?」我話語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嚴厲,大殿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彷彿連空氣都爲之顫抖。
梁進心中面有不甘,麪皮微抖,最終還是伏地請罪。
「陛下,臣該死!身爲主將,卻未能約束士兵,致其犯下軍紀,臣接受責罰!」
我又看向百官,詢問他們的意見。
一半的人建議以「縱兵逞威,違背軍令,胡作非爲」的罪名重懲梁進。
一半的人則認爲:梁進雖懶於軍紀,然此番大敗匈奴,功大於過,可功過相抵矣。
還有部分人則認爲:梁大敗匈奴,乃大功,疏於軍紀,乃小過,豈能因小過抹去大功?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看着又吵成一團的臣子們,我心中已有主意,道:「夫爲將之道,首在治軍,軍紀不嚴,則無以成行伍之制,無以樹三軍之威。卿自領兵以來,雖日夜勤勉,然于軍紀之整飭,尚有不足,致使士兵輕忽禁令,擅作威福,此皆卿之過。」
一邊說,一邊觀察梁進反應。
此人仍然恭敬伏於地上,但面上似有不甘之色。
我繼續道:「刑賞信則民服,法不阿貴,繩不撓曲,今汝之麾下,既有違禁之徒,汝自當首當其罪,以明軍法,以儆效尤。」
我提高語氣:「百姓,乃國之根本,社稷之主。汝之罪責,不可輕饒。然汝戰功赫赫,對朕忠心耿耿,此番大敗匈奴,揚我大盛國威,朕豈能因小過而抹去汝之功勞?」
梁進迅速抬起頭來,飛快地望了我一眼,又把頭深叩於地。
「臣叩謝陛下寬宥。」
我又道:「三軍總兵梁進,疏於軍紀,致使麾下將士,欺壓良民,此罪當罰。總兵梁進,杖三十軍棍,罰俸半年,以肅軍紀,以儆效尤。」
等梁進打完軍棍後,我揚聲道:「總兵梁進,撻破匈奴,此誠巍巍之勳也。宜加龍武將軍之號,賜黃金百鎰,以酬其勞。且麾下將士,奮勇爭先,有功必賞,有過則罰,此乃治軍之要也。即日當具表奏上,請功論賞,一切賞罰之事,皆委之戶部,以昭公明。」
「臣叩謝主隆恩。」梁進把頭深深叩於地上,語氣激動,臉上似有淚意。
「朕非無情之人,知你心中有愧,故先罰後賞,以儆效尤。」我緩緩道,「從今往後,望卿更加謹慎行事,勿再讓朕失望。」
言罷,我從龍榜上旁取出一枚金光閃閃的勳章,親自下階,爲梁進佩戴於胸前。
近距離打量梁進,此人臉上呈激動之色,強忍淚意,再度對我叩拜。
我親自攙扶他,道:「卿不必多禮,回去養好傷,朕還有重任交付於你。」
-15-
之後,又有各地戍邊將領回朝述職。
本朝文官對武將天然帶着三分蔑視。
每當武將班師回朝,或進京述職,這些文官集團們就會出幺蛾子。
彈劾內容不是窮兵黷武,就是貪功冒進,或作戰不力。
我大都採取先罰後賞模式,並改善武將,包括普通士兵們的待遇。
對於那些擁兵自重的世家將領,我也不好貿然打壓。
而是讓他們每隔五年換一次防。
這些世家出來的將領,並非草包,反而有不少勇謀兼備之人。
對於這些人才,我自然要給予重用。
但我仍然會不動聲色提拔另一股勢力來制衡對方。
隨後,我又頒佈了不少新的軍令,其中首條就是「不得擾民,不可與民爭利,不拿百姓一根一線」的軍令。
之後,我時常去軍營,進行閱兵儀式,提升將士們的作戰能力和凝聚力,加強皇權統治。
隨後,我又下達一系列惠兵政策,並整治軍紀,肅清軍隊裏的貪腐不正之風。
一批人落馬,新一批年輕將領,又將冉冉升起,取代老舊勢力。
我這一系列的措施下,武將們也沒機會擁兵自重,更不可能自成派系。
武將們對我的忠誠度也有了大幅度提升。
就是有點兒費錢。
但爲了提升將士們的作戰能力,和對我的擁護,這錢花得值。
我可不想像雍正那樣,在擁兵自重的年羹堯面前,還得忍辱負重。
……
武將們對我的忠心,也給了我安全感。
面對那些動輒就愛對我說教的大臣們,我也有底氣臭罵回去。
當然,對於真正的治國人才,我還是非常客氣的。
不但給權給錢,有時候連我的棺材本都給了出去。
有時候還得忍受他們的暴脾氣。
我這個老闆還是頗有容人之量,只要不是原則性的放肆無禮,就算說話的口水噴在我臉上,我都不會當回事。
當然,我對這些官員的壓榨也是全方位的。
反正能者多勞嘛!待遇又不是沒給足。
雖然不喜歡那羣動輒說教又愛指手畫腳卻又不幹實事的官員,但在他們的哄襯下,我反倒得了「明辨是非,寬容仁慈」的君王形象。
-16-
數年帝王做下來,自我感覺良好。
雖然偶爾還是會被官員罵,但這幫人也非常有臉色地不敢真來觸我的黴頭。
右都御史張仲景,這老傢伙還真是個刺頭,一天到晚帶領着徒子徒孫們,專盯着那些世家大族彈劾。
有時候急了眼,連皇子都敢彈劾。
我要是維護兩句,也得被指着鼻子罵「子不教父之過」。
算了,看在京城風氣好轉的份上,我就大仁大量,不跟他計較。
全福給我尋來的話本子非常精彩,昨晚沒能忍住,熬了半個通宵。
以至於早朝上到一半,上下眼皮直打架。
但又不敢真的睡去,因爲這些言官,最喜歡捉帝王的錯處,然後逮着我罵。
罵到你認錯爲止。
使出帝王威儀也不管用。
說不定還會當場碰柱給你看。
因爲用生命死諫的言官,是要被載入史冊的。
哼,我纔不會讓這幫人有青史留名的機會。
正當我昏昏欲睡時,一個有名的刺頭站了出來。
「皇上,臣要彈劾太子寵妾滅妻,爲花樓妓子,毆打太子妃。私德不修,內闈不寧,難堪儲君大任。」
我的瞌睡瞬間就沒了。
說起太子,真的讓人頭痛。
上次中秋家宴,因毆打太子妃,被我禁足於東宮。
這傢伙禁足期間也不安分,時常與宮人膩歪。
我一怒之下,把他身邊漂亮妾侍全給攆了,只留下太子妃。
誰知這傢伙仍然不安分,竟然私下出宮,去花樓尋歡作樂。
爲了爭個粉頭,不但把人打成重傷,還把妓子帶回了東宮,簡直荒唐。
不怪言官們彈劾太子,就連我都忍不了了。
面對羣起激憤的百官,我面無表情地道:「太子永明居東宮之位,應恪守孝悌之道,恭敬事親,友愛兄弟。然驕奢淫逸,好逸惡勞,不學無術,行爲不檢。致使朝野失望,民間嗟怨。朕屢次教誨,未能悔改,故廢爲庶人,以示警醒。」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
原主對太子感情複雜,因是白月光所出,極其疼愛,許以太子尊位,並奚心教導。
奈何這廝驕奢淫逸,難以教化。
原主多次失望,早想廢之,奈何白月光殺傷力太大,總是於心不忍,加上廢黜太子,有可能動搖國本,朝堂震盪,便一直蹉跎至今。
我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既然屢教不聽,那就廢了。
雖然廢黜太子在朝堂內外引發了巨大海嘯,但我又向羣臣丟下另一枚炸彈。
「朕當盛年,成年皇子有五,欲擇賢能者爲儲。諸卿可有中意之選乎?」
朝堂上一片寂靜,隨後,又開啓了狂熱的推銷模式。
「臣舉薦四皇子齊王,齊王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佔了個『長』字。另,齊王禮賢下士,朝堂內外,風評頗佳。立長立賢,齊王兩樣齊佔,臣舉薦齊王爲儲君。」
「臣雖是莊王親舅,但舉賢不避親,臣舉薦莊王。莊王自幼習武,英俊瀟灑,出身高貴,文武全才,乃儲君最佳人選。」
莊王親舅乃工部侍郎,竭力舉薦莊王,又還踩了老四一把。
「齊王雖長,然至今尚未有子嗣承繼,此或爲皇朝未來之隱憂,恐有動搖國本之虞。再者,其生母趙嬪因涉及干政之事,已被幽禁於永巷之中,此二事皆令人憂慮,故非儲君最適宜之選。」
老六莊王乃寧妃所出,寧妃出身書香世家。
莊王也是儲君的熱門人選。
老五魯王出身也不差,蓋因時常被王妃胖揍,乃有名的妻管嚴,朝臣們都嫌棄他丟男人臉,幾乎無人選他。
老七與老四一母同胞,都是才被貶爲嬪的趙氏所出,外家齊國公府。
蓋因老七自出生後,趙嬪身子多不爽利,被護國寺和尚稱老七刑剋她,需養在他處,方免於刑剋。
是以,老七便一直由無子的容妃撫養。
容妃已逝去多年,趙嬪嫌棄老七刑剋她,並不親近。
故而,老七並不受朝臣重視。
老八湘王生母只是宮女出身,朝臣壓根沒考慮過他。
因此,老四齊王和老六莊王,呼聲最高。
我順應大流,把呼聲最高的老四派到都察院。
莊王被派去監管工部。
把老七燕王安排進了刑部。
讓老五魯王去宗人府當差,老八則被安排去了戶部。
朝堂內外,都認爲,我重視齊王,偏愛莊王。
也有大臣認定,我只是在搞平衡。
-17-
太子被廢后,朝堂就進入動盪時代。
朝堂上,每日都有官員被彈劾。
幾乎每天都有官員落馬。
我也清楚,這些落馬的官員,無不與皇子沾親帶故。
有的是被算計入坑,有的是確有其罪,不管是哪一種,只有一個下場,一擼到底。
總的來說,這些被擼的官員,有的是曾經的太子一系,有的與莊王沾親帶故。
我很煩。
鬥倒太后,收拾外戚,整頓後宮,清理朝堂,處理國政,剛開始倒還志得意滿。
幾個逆子的行爲,反倒讓我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朝堂上不時有官員落馬,這些都是曾經在朝堂上總喜歡對我指手畫腳的那幫人。
既然有了把柄,自然是毫不留情,一擼到底。
但在戶部當差當得好好的老八,也讓人給彈劾了,我就徹底怒了。
「臣彈劾湘王,縱容母舅,鬧市行兇,仗湘王勢,強買強賣,毆打百姓,伏請聖上嚴懲,並懲戒湘王管教不嚴之罪。」
老八去了戶部後,就發現戶部的賬本不對,這陣子正每日 007 加班幹活查賬,廢寢忘食,焚膏繼晷。想來是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坐不住了,開始搞黨爭了。
當然,我明面上並不偏幫老八,只是讓錦衣衛和京兆府尹負責徹查此事。
錦衣衛的辦案效率非常高,當天晚上,就把證據呈到御前。
「此人確實是湘王生母胞兄,但湘王從未理會過。此人仍然在外以湘王孃舅身份橫行霸道。與商販爭利,毆打商販也確有其事。在五城兵馬司面前,以湘王母舅身份拒捕,並口出狂言。」
「湘王這陣子都待在戶部查賬,戶部不少官員和身邊人皆可作證。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也確實找過湘王,但湘王有言在先,並無母舅,對方膽敢冒充他母舅招搖撞騙,讓京兆府務必嚴懲此人。」
次日,在朝堂上,縱然有京兆府尹言明:「冒充皇親國戚,敗壞湘王名聲,鬧市逞兇,杖三十,罰沒家產,徭役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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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言官們仍不肯罷休,非要嚴懲湘王。
我就知道,這幫人分明衝着老八而去。
被彈劾的當事人老八,昨晚搬了幾個箱子進宮。
隻字不提被彈劾一事,老八拿出賬本呈交給我,雙眸晶亮。
「父皇,兒臣不過粗略查了最近五年的賬,就發現諸多不對勁。戶部裏但凡有品秩的官員,就沒一個是乾淨的。」
18 歲的老八臉上猶帶三分稚氣,但說出來的話,卻令我血液沸騰。
「兒臣估算了下,隨便找幾個蛀蟲開刀,抄其家產,或令其補上虧空,咱國庫必能豐盈。」
正愁國庫無錢的我,聽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
我清清喉嚨,慢吞吞地道:「老八呀,戶部者,國家財政之樞機,其重要固不待言。故吾輩當以嚴謹之心,詳察細核每一筆賬目,務使每一筆金錢皆用當其處。其間,必嚴加懲治貪贓枉法之徒,勿使其有容身之地;然亦須秉持公正,勿枉無辜。如是,則國家財政可望康健,而民信民望亦可期矣。」
「父皇之訓,兒臣銘諸心髓。」老八聲音洪亮,精神十足,復又望着我,「那將死之人必將有困獸之鬥,奈如何?」
我從鼻孔哼出聲來,讓他放心大膽地查,我自會爲他撐腰做主。
-18-
打發了老八,我又叫來劉忠義。
劉忠義這廝,不愧爲特務頭子,皇帝身邊的第一忠臣。
不用我開口,便向我呈上了一羣官員的罪證。
名單上的這些人,不正是今日彈劾老八最帶勁的一幫大臣嗎?
今日朝堂之上,當劉忠義呈上這些官員的族人親友在外放高利貸並逼死人命的證據ŧũ³時,我大發雷霆怒火,把他們狠狠痛罵一頓。
趁着怒火,這些彈劾湘王並要湘王閉門自省的人,統統革官罷職,永不錄用。
趁對方失魂落魄之際,我直抒胸中之鬱氣,恨聲曰:「彼等除於朝堂之上大言不慚,攻訐他人而外,更無他長。一介沽名釣譽之僞君子耳,若仍留此輩於朝,實爲禍患也。」
這幫人面紅耳赤,羞憤欲絕。
之後有人用同樣的手段彈劾老七,在刑部搞刑訊逼供,草菅人命,獨斷專橫,刑部都快成他家後花園了。
我二話不說,把證據丟他們臉上,痛罵這幫人表面鐵骨錚錚,一身傲骨,實則自私自利,結黨營私,借身份之便,排除異己,其行可恨,其心可誅。
在都察院當差的老四,儘管被地方御史們誇成一團花,但不知怎的,我對他就是喜歡不起來。
大概是做了多年國企老總,已養出一雙毒眼之故。
抑或老四時常在人前與王妃秀恩愛,辣了我的眼睛之故吧。
我是男人,也曾久經沙場過,男人愛女人的表現,可不是隻表現在人前與妻子輕言細語、同進同出上頭。
齊王妃也是個棒槌,自己長什麼樣沒點逼數嗎?
被男人幾句甜言蜜語、畫的皇后大餅就分不清方向,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還時常進宮找趙嬪打秋風。
據宮中的探子稟報,趙嬪在後宮經營多年,庫房裏的好東西可不少。
但上回遷居永巷,搬家時,並不見趙嬪宮中有多少值錢的玩意。
當然,老四在都察院也並非毫無建樹。
之後的幾個月,老四帶頭彈劾了不少朝廷重臣。
六部九卿,七位閣老,各方擁有權柄的文武重臣,都被他彈劾過。
不是私生活不儉,寵妾滅妻,就是貪污受賄,中飽私囊,任人唯親,要麼就是縱容親人在外橫行霸道。
我清楚老四這是在借職務之便排除異己。
但還是讓人徹查這幫人,有罪就罰,無罪就給予安撫賞賜,並升官。
罪名不大的,口頭警告。
像縱容親人在外逞兇鬧事的,我只給予當事人嚴懲,涉事官員給予警告。
朝堂上一半的官員都在稱頌齊王,稱他在都察院,火眼金睛,連續彈劾多起官員,清除朝廷弊端,糾舉百官,肅清吏治。
雖然不喜老四,還是給予口頭褒獎。
剛好北方雪災不斷,我派老四前往賑災,並讓老七隨行。
從古至今,賑濟災荒,對於當政者而言,乃安撫民心的必要舉措。因爲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民變,釀成動亂。
我怕皇子無賑災經驗,明路上,又派了戶部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賑災,共同輔助。
私下裏,則派劉忠義一路暗訪。
沒過兩天,劉忠義便帶回了消息,老七深入災區,懲貪官,治污吏,號召當地豪紳望族開倉放糧,與基層官員一併深入民間,施粥布善,聽從隨行官員建議,糾集當地勞動力,每日掃街除雪,安撫災民。
至於老四,劉忠義沒有細說,只委婉提了幾句,時常與地方豪紳、望族名流推杯交籌,並含笑接受了當地知府獻上的美人,當晚就與美人共赴春宵。
我就知道,老四這個所謂的賢王大有水分,讓他出去賑個災就給現了原形。
我立發聖旨申飭老四:「夫皇子者,國之儲貳,民之望也。今國家有難,百姓嗷嗷待哺,理應挺身而出,救民於水火之中。然近聞皇子永祥賑災不力,無舉措於難民,無成效與災荒,反流連於酒肉池林,尋歡作樂,此爲皇子之恥。」
我把老四從災區召了回來,並斥其「誇誇其談,虛有其表,既無賑災之能,又無皇子之擔當,金玉在外,敗絮其中」,降爲郡王,閉門思過,無聖令不得出。
聖旨一下,趙嬪瞬間慌了,再度奔至養心殿來欲爲老四求情,並討要說法。
這回趙嬪吸取教訓,並未獨闖養心殿,只是長跪於殿門外,爲老四求情,聲淚俱下。
「老四尚屬年幼,且未嘗涉足賑災之務,一旦臨之,滿目瘡痍,哀鴻遍野,彼必手足無措,難以遽思良策。此乃人之常情,誰生來就知之者?老四雖年少,然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能洞悉民情,運籌帷幄,以解萬民之困。伏乞陛下勿以一時之難,而掩其日後之光輝也。」
這趙嬪倒是能說會道,二十出頭的老四,嘗算年幼的話,那剛及弱冠的老七,又爲哪般?
我對趙嬪道:「憐你一片慈母之心,朕就不追究你後宮干政之罪。念老四乃朕之骨肉,故特寬其罰,不加深責。老四年幼,到底是才疏學淺,還是力有未逮,或才未盡展。卿爲其母,當深知其子之底蘊。朕知你對老四寄予厚望,勉其力學,以成棟樑之材。然家國天下,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愛妃當以大局爲重,勿以私情而忘公義。」
趙嬪還想求情,我面露不悅,加重語氣。
「卿再胡攪蠻纏,朕就再治老四爲除異己,肆行黨爭之罪。汝當知,國之大者,非個人恩怨,乃社稷安寧、百姓福祉。老四若有不法,自有國法論處,非汝等所能擅斷。望卿明理識趣,勿再輕舉妄動,以免引火燒身,悔之晚矣。朕意已決,望卿體察朕心,共謀國是,以安天下。」
-19-
最近心情很煩。
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國事,嬪妃們爲了爭寵,這個送養生魚湯,那個送補腎雞湯。
要不就是送荷包,送裏衣,送鞋襪……花樣百出。
都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嬪,父兄也在朝爲官,也不好給她們冷臉。
我還得想方設法安撫她們。
有時候還得爲她們斷公道,真的好煩,又沒時間看話本子了。
一場大雪下來,各地受災不斷。
擁有賑災經驗的老七被我派出去救火。
西北戰事再度喫緊。
國庫裏的銀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其他戍邊將士,也得給予獎勵和福利。
戍邊將士,接待級高低和軍功,各有單獨賞賜。
犧牲的將士,另有撫卹金。
將士們對我越發感恩戴德了。
西北戰事捷報頻傳,朝堂內外,一片喜氣洋洋。
爲了不破壞大家好心情,我只能天天掛着營業微笑,做一個假笑男人。
實際上,我都快哭了。
因爲國庫又空虛了。
年關將近,照舊例賞賜後宮。
宗室裏的長輩們,需要封賞。
功勳世家,文武重臣,也各有賞賜。
養心殿服侍我的人,也得有所表示。
我的私庫就這樣沒了。
最近大家都很安分,想找個養肥的世家來抄,都找不到理由。
幸好老八給力,去了戶部當差後,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倒查賬本 30 年,查到了不少歪賬爛賬,並揪出了不少貪污蛀蟲。
賬本倒查不過五年,就下馬了一批戶部官員。
靠沒收貪污的銀子,總算過了個肥年。
看着充盈的國庫,和又重新鼓起來的私庫,我拍了老八的肩膀。
「差事要緊,但也得注意身體。」
連續四十天 007 的高強度工作,看這眼圈都黑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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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國如烹小鮮。
穿越過來的頭幾年,我鬥志昂揚地保持着「社稷爲重,君王爲輕」的高尚理念,除了偶爾耍下帝王威風,任性一下。其餘時候都是兢兢業業,廢寢忘食。
我以爲,像李世民那樣,任用賢能,知人善任,廣開言路,依法治國,就能使國家強大,百姓安民樂業。
然而坐在這個位置上,才知道,治國真的太難了。
每天光與那幫成了精的老狐狸們鬥智鬥勇,就費去我一半心力。
剩下的時間,還得收拾幾個逆子闖出來的爛攤子。
廢太子被圈禁在宗人府,也不安分,竟然聯合老丈人逼宮謀反。
雖然及時撲滅叛軍,又抄了幾個家族,發了筆橫財,仍然把我氣得夠嗆。
也給了我警醒。
我這屁股下的位置,但凡有點責任心的,絕對是喫不好睡不香。
但對於沒心沒肺的人來說,就是另一景象了。
很難想象,我這帝王寶座要是落在無德無能的廢太子,以及無才無能的僞君子老四手上,江山社稷不知要被霍霍成什麼樣。
廢太子的謀反,讓我加強了對皇子們的監管。
成年的皇子一律被打發到六部九卿,想來沒時間再作妖。
老四被我禁足在王府不過一年,屋子裏就多了四名妾室。
據說全是齊王妃親自給安排的。
按理說,老四媳婦要打理偌大的王府,管教一堆侍妾,應該會很忙。
她倒還有閒心,每天都要進宮服侍病中的趙嬪。
當然,媳婦服侍婆母,天經地義。
我也不得不稱讚老四媳婦一聲賢惠孝順。
有了老四媳婦的珠玉在側,每隔半月方進宮請安的老七媳婦,就顯得不孝至極。
老七媳婦被言官纏劾不事姑舅,還連累老七被迫跪於御前請罪。
「趙嬪病重,齊王妃秉持孝道,每日毅然入宮,悉心照料,不畏風雨,其孝心之深,實乃典範。反觀燕王妃,身爲皇室之媳,竟置病榻之上的婆母於不顧,從未踏入宮廷半步,此等行爲,顯屬不孝,豈能與王妃之尊位相稱?燕王作爲夫君,對妻室之德行未能妥善引導,以致此等不孝之事發生,理應承擔相應之責,以正家風。」
憤怒又委屈的老七挽着袖子把這位言辭如刀的言官給踹了。
這下子好了,百官羣起沸騰,無不挽着袖子,逼我處罰老七,不從就撞柱威脅。
「身爲皇子,享萬民供養,國家之重託,本應秉持仁德,以民爲本,卻公然在朝野之上,對朝廷命官施以暴力,此等行爲,實屬狂妄至極,有悖天理人倫。臣懇請聖上,秉持公正之心,對此等悖逆之徒,嚴懲不貸,以儆效尤,還朝堂以清明,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
老七也被指責爲縱容王妃不事生母,大不孝矣,需嚴懲不貸。
言官們言辭懇切,大義凜然,彷彿不處置老七夫婦,就天理不容,國家將亡。
看着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要不是被劉忠義攔着,估計還要打人的老七,我倍感頭痛。
在我看來,「媳婦不服侍婆婆就是不孝」居然被寫入律法,這纔是真正的違背天理人倫。
可我雖是帝王,也不好宣諸於口。
我理解老七的憤怒,但我也不好明着幫他說話。
我說:「王妃每隔半月進宮請安,乃本朝自來立下的規矩,燕王妃遵祖訓,每十五日進宮請安,並不違背祖制,何來不孝之說?」
我盯着那名憤慨加身的言官,悠然道:「齊王妃每日入宮侍奉趙嬪,此等孝心行爲,朕深感欣慰,必將予以嘉獎。然,以齊王妃之行徑爲標尺,苛責燕王妃之孝道,實屬不當之舉,乃道德之綁架,斷不可取。」
道德綁架真的太噁心人了。
原主就是被道孝道綁架又無從反抗的可憐蟲。
如今,連媳婦是否孝順婆母都得拿到朝堂上來說,這幫人簡直是不知所謂。
我環視羣臣,提高聲音。
「諸卿公然痛踩燕王妃,力捧齊王妃,究竟是歌頌齊王妃孝順,還是想讓天下人都以齊王妃爲表率?張愛卿,你上有六十老母,卿之媳婦,可有如齊王妃那般服侍婆母啊?」
「還有周愛卿,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位兒媳,汝之媳婦可有恭謹服侍老母?汝之兒媳,可有如齊王妃那般,每日侍奉姑舅,晨昏定醒,端茶遞水?」
風急雨驟,空氣緊張,大殿內落針可聞。
大臣們大概也摸清了我的套路,見我這樣說了,也怕我以牙還牙找他們的碴,遂不再吱聲。
但老七朝堂上公然毆打言官,也不得不罰。
於是,我讓老七向對方道歉。
「趙嬪雖是燕王妃婆母,但並未生養過王妃,朕雖爲帝王,亦羞以孝道律法綁架媳婦。趙嬪乃燕王生母,侍奉母親,本是兒女之責,責無旁貸,豈能孝心外包於媳婦?」
我趁機把這羣總喜歡把「媳婦侍奉婆母天經地義」的官員諷刺了一頓。
明面上,不好收拾這幫喫飽了撐着沒事幹的言官。
但對於齊王妃借孝道之名,攻訐燕王妃一事,還是讓我怒了一把。
不方便收拾這幫言官,區區一個兒媳婦還不好對付嗎?
我借皇后「風體微漾」爲由,責令所有兒媳婦進宮侍疾。
皇后得了我的吩咐,指名讓齊王妃服侍,誰叫齊王妃是闔宮公認的孝順媳婦呢?
數日下來,齊王妃人就瘦了一圈。
病中的趙嬪也不肯安分,竟然以「王妃在宮中侍疾,兒子府中不能無主母操持」爲由,抬了老四側妃管家,又賜美人給老四。
我逮着機會把老四叫到養心殿狠狠責罵了一通。
「母妃病重,你不進宮來侍疾,還有心情納妾。簡直不孝。」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就是故意找藉口收拾老四。
這豎子去了監察院後,藉着身份之便,到處彈劾文武大臣。
說好聽些是鐵面無私,從不徇私。
說不好聽點就是大搞黨爭,排除異己。
他以爲我不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
那些擁護他的官員,可是從未被彈劾過。
擁護老七老八的官員,可沒少被他的人彈劾。
都察院的官員,幾乎有一半被他收買了。
唯一沒被收買的張仲景,和他的幾個徒子徒孫外,差不多都快成光桿司令了。
真是氣死我了。
雖然我不喜歡張仲景那老東西,但沒有這傢伙坐鎮的監察院,已不再是天子耳目,反而成了老四用來打壓政敵的利器。
老四一聲令下,那幫言官們,就跟餓了十天半月的野狼看到肉骨頭般,到處衝鋒陷陣,完全不給人家留活路。
不是沒有敲打過老四。
但這豎子,仍然不懂收斂,連婦人手段都整到了朝堂之上。
忍無可忍的我,只好借不孝之名收拾他。
我讓禮部給事中親擬聖旨。
「郡王永祥,彼於嫡母、生母並恙之際,非但不亟入宮闈,侍奉湯藥,以盡人子之責,反沉溺於侍妾之歡,縱情聲色,置親恩於不顧,其行徑之悖逆,實乃天理所不容,人倫之大失也。」
禮部給事中擬出的罪名,倒是沒冤枉他。
封建時代,想要毀一個人,只需「孝道」二字。
「故,特削其郡王爵號,貶爲庶人,以示懲戒。並令宗人府嚴加看管,圈禁高牆之內,使其反思己過,以儆效尤。此舉非但彰顯皇家法度之嚴明,亦期冀天下之人,皆能以此爲鑑,恪守孝道,共築倫常之基。
「夫爲人子者,當以孝爲先,上承父母之恩,下啓子孫之德。永祥之過,實乃自毀長城,令人痛惜。願其能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歸正道,以贖前愆。而吾輩觀之,亦當引以爲戒,勉力修行,以孝悌忠信爲本,共築和諧社會之基石也。」
老四讓人彈劾老七夫婦對趙嬪不孝,那我就讓他感受一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只知道磋磨兒媳婦的趙嬪,我也沒有放過。
又讓禮部給事中擬旨,申飭趙嬪。
「身爲婆母,大擺威嚴,媳雖拘於禮教,不得不侍奉,然非其所生養,以婚姻而結一家,當善遇之,非可恣意施威。母也,不使子侍,而獨苛責於媳,以孝之名,迫其日侍於榻側,反縱子逸樂,厚此薄彼,殊非長輩之道,大傷媳心,且滋子驕奢,離間夫婦之情,無德無行,枉爲人母,豈可尊爲長輩乎?」
我看了大爲滿意,隨手賞賜了禮事給事中一方寶硯,贊曰:「爲官典範,正直良善,不以孝之名綁架兒女,不以德之名強加諸他人,方爲品格君子,卿甚得朕心!」
隨後,又賞了些禮物送給老七媳婦。
剛好撞見寧妃正在給媳立規矩,我大怒,大罵寧妃,並讓司禮監下旨申飭。
「汝母舅之尊,雖貴胄顯赫,然亦當持長者之風範,以德服人,非以孝道之名,苛責於媳婦。媳婦侍奉婆母,孝之道也。但汝不得以孝之名,欲強加於媳婦之身。孝之真諦,在於心之誠,行之實,非徒以形式而論也。汝若以孝道爲名,而忘其實質,則恐有違孝之本意。人各有志,各安其分。媳婦侍奉婆母,乃出於本心之誠,非爲外界所迫。汝若以孝道相責,必要報之品德,回以金錢財帛,方爲美談。汝一不修德,二不捨錢財,有何顏面苛刻媳婦?」
上行下效,我這個帝王不喜被孝道綁架約束,對媳婦也足夠寬容,自然不會再有苛刻媳婦的事件發生。
老四被貶爲庶人,雖未圈禁在宗人府,但移居皇陵,替先帝守陵,每日需抄三遍《孝經》。趙嬪沒降位份,但被我禁足於永巷,無聖旨不得出。
「齊王妃事趙嬪,至孝至純,朕心甚慰。故特開一面,留李氏王妃之位,賜居永巷,以奉趙嬪之老,並奚心教養兒女,其待遇一如王妃,以示朕之恩典。」
老四媳婦也不無辜,但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就網開一面,只讓她帶着一個嫡女三個庶女一併服侍趙嬪到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百官見我反感「媳恭事姑舅,子縱享其樂」,果然收斂了許多。那些做婆婆的也熄了借病拿捏媳婦,給兒子屋裏塞人的心思。
-21-
處置了老四,朝堂便進入清明狀態。
那些私心甚重,利慾薰心的大臣被我逐出朝堂中樞後,老七和老八的才能得以全面施展,一個在刑部幹得風生水起,一個在戶部查賬查得熱火朝天。
如老八所言,隨着戶部那幫蛀蟲一個個被連根拔起,國庫和我的私庫又充盈了起來。
靠查抄貪官來充盈國庫並不可取,也非長久之計。
故而,接下來我又進行了反貪反腐行動。
老八天生對數字敏感,算盤打得溜順,對抄家反貪有股狂熱的愛好。
據說,他身邊服侍的宮人,人手一個算盤,不止戶部衙門的算盤聲響徹天際,就是老八的府邸時常傳出來的珠算聲響,還一度登上皇城八卦頭條榜。
後來我才從皇后嘴中得知,十六歲就單獨開府的老八,對身邊人的第一要求就是會打算盤,會算賬。
「昔時凡有抄家之役,湘王必身先士卒。今湘王公務繁劇,夙興夜寐於戶部,遂遣定國公府之衛三、鎮國侯府之寧六前往監之。此二人者,京師之紈絝子也,孰料其於算計之事,頗有章法。至於查賬,則有條不紊,頭頭是道,誠令人刮目相看。」
負責抄家的劉忠義向我稟報,老八身邊服侍的人全是會打算盤的。
「也虧得湘王派了他們來,不然,真要讓這些貪官給糊弄了。」
我也覺得老八在查賬反腐方面確實有一套,不但重賞了他,還正式授他戶部左侍郎官銜。
他身邊人也各有品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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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有老七坐鎮,那些仗着身份就胡作非爲的皇親國戚,世家名流,功勳權貴,可是倒了大黴。
整治了幾個出頭鳥,京城裏的不正之風,便大有好轉。
治安風氣良好,也利於經商環境。
國庫也隨之充盈。
老七自去刑部,刑部便成爲六部裏最忙碌的衙門。
接到的大小官司就從未間斷過。
差不多每一件大案要案的發生,都能推動律法的改動,並載入史冊。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案子當屬喫絕戶事件。
接了案子的老七,並未按民間既定法則來判。
而是把食絕戶並鬧出人命的幾百族人,全抓了起來。
此事亦於朝堂大譁。衆臣皆認爲,食絕戶乃自古有之,懼被食絕戶,宜多生男子。無子者,亦須早爲嗣續之計。無嗣可繼者,則當爲女擇婿以入贅,方不絕其祀。
反對者則謂:「食絕戶之行,實乃受害者之家,遭逢滅頂之災也。彼等已困厄之家,復失其財貨與生計之依,生存之路,益發崎嶇。或陷貧窶,或流離失所。至若無子無女之家,本已孤苦無依,復遭此厄,猶如雪上加霜。獨女之家,目睹親眷受侮,女輩雖欲援手,然往往力有不逮,心內則痛楚無奈,溢於言表。」
朝堂上分爲兩派,吵得沸反盈天,我有心矯正這種惡劣行徑,但反對者衆多。
連抓了數百族人及其村民的老七,更是被羣起攻之。
但老七堅決抵制,不肯放人,認爲喫絕戶過於傷天害理,嚴重破壞了國家秩序。
大殿上,老七拿出卷宗,列數這個張姓宗族,爲喫絕戶,不但霸佔苦主辛苦多年購置的房產田地,連苦主的妻女,也被強行賣至花樓,致妻女五人,受到非人折磨,最終慘死。
老七把給受害者做屍檢的杵作,以及寄居苦主家的秀才親戚,叫上大殿。
「死者之死狀甚慘,其長者不過十有三,幼者未及七歲,兩足摧折,下體破裂,臂反向後,遍體鱗傷,無完膚也。」
苦主家的遠房親戚也淚流滿面地說起了該族人喫絕戶的惡劣嘴臉。
「張氏二房之主,方殞於世,其族人遽然蜂擁而入,爭奪財物,喧譁不已。夫人及諸女欲阻之,反被摑於地,衣飾珠玉,悉被掠奪。彼等更侵奪二房之田產廬舍,乃至夫人之嫁妝、諸女之私物,亦皆被奪。不惟如此,彼等復將夫人及諸女售於花樓,得銀三十七兩。夫花樓者,乃吞噬生靈之地,萬惡之淵藪也。女子一旦入此,無不粉骨碎身,永無見天日之期。吾家夫人及諸女,在花樓中僅歷五日,即遭殘酷凌虐而死,死時遍體鱗傷,無完膚矣。彼等兇徒,真乃喪心病狂之徒,無異於禽獸之屬也!」
小秀才說到此處,悲憤捶地,字字泣血。
「小子更聞,奸辱三女者,尚有其張氏族人,及其村民。先凌辱再殘忍殺害,此等畜生,實在不配爲人,請皇上爲死者做主。」
老七憤慨凜冽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食絕戶之風,悖逆人倫,逆天道也。鬻人妻女於花樓,已失人倫,猶復奪其清白,加害其身,則禽獸不如矣。此等禽獸不如之徒,何以爲人?宜凌遲處死,以慰冤魂之哀。吾輩當以仁德爲本,力除此惡俗,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朝臣們也被這驚世駭俗的惡行震驚了,這才轉移風向,要求嚴懲兇徒。
在定罪時,老七悍然道:「首惡者四十八人,當抄家,並凌遲處死。諸從惡者有三十七人,當抄家處斬。餘罪惡較輕者八十六人,當抄家,並流放千里。逼良爲娼的花樓,當與首惡同罪。致花樓摧殘受害者一共有二十七人,當凌遲處死。」
人多了,肯定會有唱反調的。
聖母也有不少。
老七話音剛落,便有人站出來,指責老七嚴刑峻法,並不可取,有違仁德。
大多數人認爲,誅首惡便足矣,餘者可從輕發落。否則,爲區區幾個婦孺,就滅掉一整個宗族,實則不可取。
但老七寸土不讓,寸理必爭,以一戰多,舌戰羣儒。
「夫人生於世,貴乎仁義禮智信,而此等之徒,竟鬻人妻女於花樓,已失人倫之根本,猶復奪其清白之軀,加害其身,其行徑之惡劣,禽獸亦有所不及。」
老七聲音鏗鏘,語氣嚴肅。
「兒臣觀此等禽獸不如之徒,心如蛇蠍,行同鬼魅,何以爲人?當凌遲處死,以正國法,以慰冤魂之哀。須知治亂須用重典,儒家不止有琅琅書聲,也有戒尺道理。道家不止有清心寡慾,也有降妖除魔。除此等惡俗,務必動雷霆之怒,用嚴刑峻法,剜其毒瘤,挫其惡腫。方使世間歸於正道,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老七指着翰林院院首鼻尖,罵道:「爾出身官宦世家,享朝廷恩澤,沐浩蕩皇恩,享民膏供養,立於朝堂,人中之臣。受害者何其無辜,卻遭此獸行,這等人間慘禍,爾不爲之憤慨,不爲其申冤,反阻止極刑除惡,是爲哪般?汝讀聖賢書,除了滿口仁義道德外,不過是自私自利的僞君子罷了。怕不是喫絕戶之得利者?」
「爲官者,當爲民除害。爾不爲民做主,反助紂爲虐,此乃大惡。」
老七嘴巴如機關槍般,把這享有崇高聲譽的翰林院院首罵得狗血淋頭。
「爲官貪腐者,禍國;昏聵無能者,誤國;善惡不分者,亡國;僞善揚惡者,滅國;爾肥頭大耳,腹大如球,定然貪腐。昏聵無能定然誤國,僞善揚惡必定滅國。蒼冉老賊,天下民膏供養你,未能養出感恩之心,反倒是滿腹肥腸,不分善惡;皓首匹夫,多年聖賢書未能教化你明辨是非,反倒讓你昏聵無能。孔夫子若在世,定然羞走。天下黎明,滿朝文武,但凡有半分善惡者,也羞與你這種僞君子爲伍。」
老七語句如刀,字字帶針,罵得這酸儒鬚眉皆張,臉紅脖子粗。
我恨不得給老七鼓掌,這小子完全是我的超強嘴替。
看向正奮筆疾書的記事官,等下朝後,一定要找他把剛纔的記錄好好觀摩。
這老頭吵不過老七,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憤而詞窮,只得找我做主。
我能說什麼呢?
我自認雖利慾薰心,爲排除異己,照樣不擇手段過,好歹還有最低的道德底線和是非觀。
我清清喉嚨,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開口。
「老七所言,深得朕心。此等食絕戶行爲,禽獸不如,道德淪喪,天理不容。就依老七所言,務必嚴刑峻法,爲死去冤魂主持公道。」
我一言定乾坤。
對這個淚眼巴巴地看我的老翰林,以特有的語氣,慢吞吞道。
「愛卿仁德之質,乃至奸佞之徒,卿亦能寬宏以待,其仁慈之心,可謂至善。然則,慈不掌兵,仁不掌財。爲官之道,非獨以善爲要,更需明辨是非,方能造福黎民。」
老頭兒臉色逐漸凝固。
「卿才華橫溢,然朕觀卿行事,善則善矣,而於善惡之間,似少決斷。夫爲治者,當以民爲本,明辨忠奸,方能保境安民。卿之仁厚,固爲美德,然於治國理政,恐非全才。」
老傢伙的眼睛已逐漸變得溜圓。
「朕思之再三,恐卿之德才,非朕所能用。故朕意,卿可解甲歸田,迴歸故里。卿之善行,必能福澤鄉里,遺惠後世。朕雖失一良臣,而百姓獲得一仁師,亦是國家之幸事也。」
這種僞聖母真的很想弄死他,但政治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妥協和平衡的結果。
「望卿速做準備,擇日啓程。願卿歸鄉之後,仍能秉持善念,教化一方,以慰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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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杜絕民間喫絕戶的行爲,我和一羣志同道合的大臣們,共同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
後來採用老七的意見,參與喫絕戶的村民,族人,一律重罰。
並鼓勵無子家庭,事先立遺囑,或單立女戶。
但「喫絕戶」如「媳婦孝順婆婆乃禮法孝道」一樣,並不易於施行。
當官者,無不是既得利益者,如何共情處於弱勢地位的女子?
想讓他們改變觀念,任重而道遠。
但老七說得對,身爲既得利益者,怎麼可能爲弱勢羣體說話,除非,讓他們的利益與弱勢羣體捆綁。
我內心認爲老七可堪大任,故而問他,怎麼才能讓地方官秉公處置?
老七毅然道:「兒臣竊以爲,當行問責之制。若復有絕戶之慘劇,則地方之官吏,里正,皆宜一併黜免,以儆效尤。其族長,一律問罪,方可杜絕此類慘劇。」
言辭慷慨,聲若洪鐘,盡顯英明果斷之姿。
我暗自點頭,就依老七所言,讓刑部給事中擬聖旨,頒發新的條令律法。
……
老七在刑部打出了「青天」威名,疾惡如仇,公正嚴明。
以至於前來找他申冤的人多如牛毛。
其苦主從京城席捲全國各地。
那些不遠千里都要進京告狀的受害者,其冤屈如海深,其血仇,如山高。
但凡老七親自過問的案子,無不是重案要案。
我也深知,依法治國是一個王朝長期發展的根本。
其政治、經濟、各方面的運作,纔不會受任何個人意志的干預、阻礙或破壞。
老七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全力支持他。
用法律爲老百姓做主,用刑法來約束權力過大的統治階層。
最難能可貴的是,老七通過辦案過程中,發現了諸多王朝統治下的弊端,不但提出了改革意見,還進一步完善律法。
有意無意地考驗老七多年,我發現這小子確實有治國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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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帝王確實風光。
當高坐於龍座,一羣手握重權的文武大臣對我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所到之處,盡皆俯首,油然而生的王霸之氣,會讓我熱血沸騰,自豪感爆棚。
但對於責任心強,道德感也強的人來說,做帝王並不是好差事。
威風沒享到多少,盡操些永遠都操不完的閒心。
隨着時間推移,皇子公主們逐漸長大。
成年皇子需宮外開府,這已是筆恐怖的天文數字。
儘管這筆錢都從國庫出,但每當有皇子開府單過,我都要心疼好些天。
有能力的還能被我丟到衙門幫我幹活,平庸之輩就只能當個閒散富貴王爺,喫喝玩樂,全由國庫供養。
公主們出嫁,爲了皇室臉面,還得準備一筆豐厚嫁妝。
每個出嫁的公主,內務府統一準備 2 萬兩銀子的嫁妝。
女子不易,我還得自掏腰包,給每位公主補貼點私房錢。
十五公主乃唯一嫡公主,嫁妝還得翻倍。
一共 11 位公主,我好不容易攢下的私庫,便給禍禍得差不多。
有時候也忍不住埋怨原主,沒事生那麼多兒女做什麼?
想要富,少生孩子多種樹,確實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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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用錢解決的都好辦。
最怕的是,有些問題,非得舉起我的屠刀,動用雷霆之怒。
被趕到皇陵守陵的老四,仍然賊心不死,聯合武將,和老六、老九、老十、老十四,在我 59 大壽這一日,逼宮造反。
幸而王朝在我的治理下,人才濟濟,各領風騷。
文臣武將,皆臣服於我,君臣齊心。後宮嬪妃也在皇后的帶領下,安分守己。
但皇位實在太過誘人,以至於仍有部分人想通過逼宮手段,妄想對朝堂格局進行重新洗牌,另行搏出榮華富貴。
老四想通過逼宮一舉翻身。
一羣被我打壓貶謫的武將世家,以及老四的老丈人,也不甘心就此退出權力中樞,便與老四一拍即合。
這場宮變,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
我也被叛軍逼得狼狽逃竄,差點引恨被誅。
幸而禁衛軍統領拼死護駕,老八也捨身爲我擋刀,方撿回一條命。
但這場宮變,使我失去了不少忠心耿耿能力不錯又讓我用慣了的宮人,文官們倒是沒受多大損失。
更讓我滴血的是,戰鬥力天花板的禁衛軍傷亡過半。
看着滿地的屍體,有的甚至被砍得血肉模糊,活了大半輩子的我,何時經歷過這等慘劇?
我哭成淚人。
一爲後怕,二爲感動。
羣臣皆來安慰我,要我保重龍體。
「護衛皇城,拱衛君王,本就是分內事。今爲護駕而死,死得其所,皇上不必傷懷。」
我仍然難過。
五萬禁軍,就足足死了一大半,這麼多條人命啊!
「他們有的不過二十,還是個孩子。有的還未娶妻,有的上有雙親,下有妻兒……」我心疼得說不下去了。
臣子們紛紛勸慰我:「皇上聖明,當知此等英勇之舉,乃國家之瑞氣,社稷之禎祥。彼輩以血肉之軀,築成銅牆鐵壁,護我皇圖鞏固,萬民安樂。其功在社稷,其德在人心。」
「皇上仁愛,念及忠魂,或有傷懷之情。然臣以爲,皇上宜化悲痛爲力量,以更加勤勉之態,治理國家,安撫百姓,使天下蒼生皆沐皇恩浩蕩,方不負此等忠勇之士之犧牲。」
我在羣臣的勸慰下,方止住哭泣,又對滿身是血的禁衛軍統領道:「朕記得,卿之愛子,亦在禁衛軍當職,可安全否?」
禁衛軍統領虎目含淚:「蒙聖上關懷,微臣膝下三子,長子次子,皆已殞沒。」
我身形微晃,眼淚止不住地嘩嘩往外流。
對方半跪於我面前,正義凜然,語氣鏗鏘。
「爲聖上之死,非輕於鴻毛,實重於泰山,死得其所,我兒無憾九泉。請皇上保重龍體,勿爲小兒掛念。伏望皇上聖體康泰,龍心大悅,以四海爲家,以萬民爲子,開創太平盛世,垂範百世。臣等忝列朝班,當效犬馬之勞,以報皇恩於萬一。」
老七帶着皇子們,也跟着跪下來,齊聲高呼:「伏望父皇聖體康泰,龍心大悅,以四海爲家,以萬民爲子,開創太平盛世,垂範百世。兒臣等願效犬馬之勞。」
文臣武將齊齊下跪。
看着呼啦啦跪了滿地的皇子和臣子們,我眼眶再次溼潤。
今文臣武將,個個雙目含淚,其寬慰之語,皆發自內心。
張仲景這個一身反骨總愛指責我的老傢伙,此時也是老淚縱橫,言語懇切。
也就是此時此刻,我才驚覺,吾輩之尊位,並非橫行無忌,逞一時之威風,圖個人之榮耀。
上位者,當肩荷社稷之重,砥礪而進,勤勉不輟,而非恣意橫行於帝王之權柄。
12 年帝王生涯,此刻方讓我徹底領悟:帝王之道,在乎仁德,而非強權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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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後,下達一系列善後工作。
老八因保護我,被一刀砍在背上。太醫說,就算保住性命,也得落下後遺症。
「全力醫治,務必保住老八。」
其餘受傷的將士、軍人,我讓戶部給事中擬旨,召集京城所有大夫。
「將士負傷,哀鴻遍野,朕心甚憂。太醫院之人力,雖精且專,然數量有限,難以獨支大局。故朕意決,詔令全京之骨傷名醫,盡棄私務,共赴國難,全力救治我英勇將士。」
「彼等將士,奮勇殺敵,以身許國,今受重創,實乃國家之痛。望諸醫士,以仁心仁術,細心診治,務求其傷愈無痕,勿使英雄留殘。朕知此任艱鉅,然醫者父母心,當以救死扶ƭüⁱ傷爲己任,勿辭勞苦。」
「至於醫藥費用,一切開支,皆由戶部承擔。朕誓以國帑之豐,保障將士之需,不使一人因傷而困,不使一家因醫而貧。」
「望諸醫士聞詔速行,共襄盛舉。朕深信,在諸君之共同努力下,我英勇將士定能早日康復,再振雄風,共禦外侮,保我河山無恙。此詔即日下達,諸君勉力行之!」
老七和老十二負責收拾殘局,禁衛軍、錦衣衛、各司衙門、內務諸司也沒閒着,全被派出去清理善後。
我則在養心殿大開殺戒。
此時的我有多難過,面對謀反之人就有多恨。
我甚至都懶得與主謀打嘴仗,直接把老四和其老丈人凌遲處死。
居中串聯的趙嬪,老四媳婦,及其四個女兒,一律陪葬。
參與謀反的老六,老九和老十,也被處死,其餘從者,一律絞殺。
其餘參與造反的武將,及世家大族,也一律抄家處斬。
此次死於護駕的將士,高達一萬五千人,受波及的宮人,也高達三千餘人。
老四的心果然黑透了,專殺手足兄弟。
要不是老七武藝高強,身邊還有兩大高手保護,不然也得步上其他皇子後塵。
原主一共 18 個兒子,年長者當數老五魯王,今年三十有八。年幼者,不過十三歲,死於刀下者,就有八人。
雖然與這些皇子沒多少父子情分,但眼睜睜看着他們慘死屠刀下,依然心如刀絞,覺得對不住當年原主的殷殷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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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於高位,責任感太強,也非好事。
如果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自然能享受帝王帶來的一切權利風光。
奈何我的責任感不允許我當個只知縱情享樂不顧民生的帝王。
雖說在我的努力下,吏治清明,百姓生活質量得到提升,但國家大事,紛亂繁雜。
西南出現大地動,傷亡無數。
黃河時不時氾濫。
我雖非守財奴,但見國庫裏的銀子又蹭蹭減少,真心肉痛。
幸而老八手底下有一羣經商能人,通過商業運作,爲國庫掙下了不少銀子。
不然,把我逼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穩住道德底線,跑去打劫羣臣或周邊少數民族。
開年後,海上倭寇橫行。
邊境也不得安寧,遊牧民族時常騷擾邊境。
我不是好戰分子,但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我只能調兵遣將,東打倭寇,北抗蒙古,西擊百越。
儘管銀子噌噌往外流,但君臣齊心,衆志成城,民間百姓齊聲助戰,將士們補給充足,鬥志高昂,不過三年,打殘倭寇,趕跑蒙古。
基於倭寇畏威而不懷德,強必盜寇,弱必卑伏,我主張就地誅殺,不留活口。
蒙古人和百越倒還頗有些家底,把他們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後,我讓老八前往談判。
這小子深諳扒皮之道,據說,老八在談判桌上,囂張跋扈,錙銖必較,隨從也是人手一個算盤,珠子撥得震天響,寸理必爭,寸土不讓,條件之苛刻,逼得對方几欲爆起。
經過長達半年的談判,老八帶回了豐厚的戰利品。
光每年上繳的歲貢,都可以養活一支 10 萬人的軍隊了。
老八的「扒皮閻羅」美譽更是傳遍朝野。
相較於老八在銀財上的斤斤計較,老七對於斷案判案,則有一股難以言語形容的狂熱。
其狂熱到,我預封他爲儲君時,都給拒絕了。
「父皇春秋鼎盛,英姿勃發,猶勝往昔,真乃天佑我朝,百姓之幸,萬民之福也。故兒臣斗膽上言,懇請父皇暫緩冊立儲君之事,以全父皇之威名,延我大盛之福祉。」
聽聽,這是人話嗎?
但我還是包容了他的傲語狂言。
有個責任心強的儲君,民之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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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給我的 20 年陽壽,看似長,實則彈指即過。
這日早朝,忽然喉嚨發哽, 人就倒了下去。
醒來後,人已經躺在龍牀上了, 老七等人跪於榻前,眼含擔憂。
我很快就想到, 閻王給我的 20 年壽命已到。
自知大限將至, 我也不廢話,冊立老七爲儲君。老八, 老十一等人, 盡心輔佐。
並立下遺囑:「朕崩之後,皇后尊爲太后,以享天年。其餘妃嬪, 皆隨子出宮, 以安晚年。育公主者,特賜公主府第, 然規制不過三進,勿使侈大,以侵民利。皇子封王者, 若德才不備, 後代當降爵以示懲;若才德兼備,則當重用, 爵祿平襲。公主若於社稷有功,則別建府第, 不隸駙馬,以彰其勳。」
話音剛落, 就見到黑白無常立於牀前。
我緩了口氣,又道:「朕之後事,一切從簡,不可奢靡浪費。」
老七跪於榻前, 悲慟大哭。
本來還想與他抒情幾句, 留點兒慈父情懷給他。
奈何腦子犯抽,驟然想到還有夙願未了。
話本子是我唯一的休閒愛好, 奈何國事繁重,雜務纏身, 那個話本子看了月餘, 便斷在精彩處,食不下咽,如鯁在喉。
「朕御案前還有未看完的話本子, 記得燒給朕。」
老七瞠目,仍然含淚應了,又撲在我身上大哭。
我想安慰幾句, 奈何思緒混亂,不知該從何說起。
老七身後還跪着幾位內閣重臣, 我也想交代幾句,算是給自己的帝王生涯來個完美結局,使君臣關係得到進一步昇華。
手中摸到還有未喫完的米糕,這纔想起, 我就是偷喫這塊米糕被哽的。
「告訴史官,朕朝堂上偷食米糕一事,千萬別載入史冊。」
含悲帶淚的閣臣們突然收聲, 我暗叫一聲「壞菜」,朕的一世英名啊,就這樣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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