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堆裏等死的時候,旁邊扔下來一具比我還新鮮的屍體。
我看着那女屍與我有三分像。
所以扒了她的衣服,替了她的身份。
回到「家」,癱在牀上的相公卻一眼識破了我的身份。
「你不是她,你是誰?」
我緊張又小心的周旋。
「一個想和你共生之人。」
-1-
家主將我摁在書桌上,低頭扒我褲子的時候。
我操起旁邊的硯臺砸了他的頭。
血從他的髮髻裏流下來,下一秒,他暈倒了。
「殺人啦!」守門的小廝大呼小叫的去叫人。
而我,只是跳下桌面,理順被弄亂的衣衫,淡定的等着。
夫人來的很快,也很生氣。
命人抽了我一頓,再將我關起來。
「記住,這個月是齋月,萬不可鬧出人命污了佛主的眼。」
被關在後院柴房,起先是疼,後來是餓。
餓到桌腿都被我啃成了木渣子。
餓到奄奄一息的時候,被人草蓆子一卷,擡出了府。
馬車晃啊晃,我聽到車伕劉大的聲音。
「惡人來當道,好人沒好報。」
接着一塊乾巴餅子扔在了我身上:「喫吧,喫飽了好投胎。」
被扔下亂墳崗的時候,我用僅有的力氣死死的抓住了那半塊餅。
-2-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旁邊落下來一具新的屍體。
頭頂上,兩個惡徒抽着旱菸袋說話。
「沒想到這盧娘子這麼不經艹,隨便搞兩下竟然死了,大哥我們不會喫牢飯吧?」
「喫個屁的牢飯,這女人是董大郎花五兩銀子買來的,水性楊花的很,死了活該。」
「說的也是,上回我親眼看見她把路過的貨郎往家領呢,嘿嘿,三個人,一張炕,董大郎也能受得了這窩囊氣?」
「受不了又如何?董大郎都癱了,那樣英雄人物,竟被個女人活活欺負,你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說的也是,嘿嘿,大哥,咱們還是趕緊回村子吧,免得被人發現。」
聲音漸去,我看着旁邊與我有三分像的女子臉。
計上心頭。
我傷了主家,打死不論,就算逃出去也是罪奴,躲不過一死。
可是,如果我能換個身份呢,誰不想活?
大概是先前啃完半塊餅積攢了力氣,也不知是有了生的希望。
我爬起來,與那具女屍換了衣裳,使出喫奶的勁兒爬出了死人坑。
尋着兩個惡徒的腳印,走到大路上,天也亮了。
正一臉茫然,路過的一位大娘撿到了我。
「盧娘子,你怎麼在這兒?你家大郎今晨還喚你了,唉吆,這是在那兒摔的,滿身的土,走啊,趕緊跟我回去吧。」
她這模樣分明是將我認作了盧娘子。
我一路抵着頭跟着大娘往村子裏去,聽了一耳朵絮叨。
「盧娘子不是我說你,既被買了回來,就好好伺候董大郎過日子。」
到了村子裏,大娘指着村東頭,最破敗的一處院子道。
「還不回家等什Ṭùₔ麼,董大郎早就該餓了,唉吆,作孽吆。」
於是,我打量着四周回了「家」。
進屋子的時候,我順手提了洗衣服用的木棒槌來壯膽。
屋裏光線並不怎麼好,一股發黴混雜着屎尿的味道沖鼻而來,惡臭難聞。
認真了去瞧。
靠窗邊一張軟榻,塌邊擺着一張梳妝櫃,算是這個家裏僅能入眼的擺件。
剩下的,泥甕紙籮,最污穢的是西邊的一角木牀。
牀上掛着半卷布簾,惡臭正是從此處傳來。
我探頭去瞧,神色一凜。
那牀頭上,竟半靠着一具瘦骨之人。
此刻,那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瞧,一雙珠子,尤甚明亮。
-3-
如芒在背,我定了好半天心神纔敢往裏去。
心裏默唸着,他是癱子,癱子癱子癱子,不能拿我怎麼樣的。
走到牀邊站定。
我準備渾水摸魚。
聽聞這盧娘子是被買回來的。
村裏人對她不熟悉。
她爲人又水性楊花,想必這董大郎看她一眼都嫌煩?
於是,我捏着嗓子中規中矩的喊了一聲「大郎!」
誰知,話音剛落,牀頭那雙明亮的招子就是一眯,放佛射出一道寒光來投注在我身上。
請冷冷的聲音開了口。
一秒將我戳穿,識破了我的身份。
「你不是盧小紅。」
那一瞬間,竟是比被主家發落處置還嚇人。
好久,我藏在身後的棒槌被握的死緊。
目光一閃,落在他搭在腰身下,只見微微雙腿輪狀凸起的薄被上。
我內心暗呼出一口氣。
罷了,他我皆是苦命之人。
「你是誰?」他發問。
我緊張又小心的周旋。
「一個想和你共生之人。」
-4-
廚房,我吞了三個生雞蛋,啃了半個生白菜,又喝了兩瓢水才感覺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從被主家打了一頓關起來,不知日月的過了一段時日,擔驚受怕,做夢都不知死了幾回。
到現在,替屍還魂,我終於得到一個癱子的點頭首肯,有了新身份。
盧小紅!
董大郎五兩銀子買回來的女人。
董大郎在戰場上傷了腿,成了個癱子,就託村長賣來個女人照顧他衣食起居。
起先,盧小紅也兢兢業業,可日子一長,他看見董大郎久病不起,就生了二心。
整日招貓逗狗,也不知在哪裏招惹了一對惡徒的眼。
那對惡徒肯定是附近的村民,沒想到竟將盧小紅玩死了,夜半拋屍,正好便宜了我。
別的先不提,既答應了要與董大郎一起活下去,我就要照顧他飲食起居。
歇夠有了力氣,我先在竈裏塞了一把柴,點火燒水,又淘洗了米下鍋。
等粥好的時候,我轉回了屋裏,將窗戶敞開通風。
又順手清理了地上的雜物,進進出出,擦灰換洗。
這些都弄好了,這才轉向牀邊。
牀上的董大郎,此時已經躺平了,高高大大骨瘦如柴的,臉頰無肉凹了下去,沒什麼精神頭。
閉着眼睛,放佛剛纔的凌厲氣息不是他發出的一般。
可我觀他卻不像軟弱可欺之人。
因爲,我們太像了。
有對命運不公的反抗,也有對生的無限渴望。
於是,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同一個癱子仔細打着商量。
「你去窗邊的榻上躺着,我好清理這邊,所以,是我將你抱過去,還是你自己走?」
-5-
董大郎聽見了,眼皮子淺眨了好幾下,才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我竟發現這人長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
「勞煩娘子。」董大郎道。
我奚落他腿不能動,他就口頭佔我便宜,這人倒是一點不喫虧。
不過也不招人討厭。
董大郎八尺身高,我幾乎是半拖半抱筋疲力盡,纔將他弄到窗邊的榻上。
然後,將她牀上連同蚊帳都卸掉,打了水來,擦拭一新。
我忙裏忙外,董大郎的目光就一直追着我瞧。
很想給他腦袋上罩只黑麻袋,生生忍住了。
收拾完屋子,廚房的粥也煮好了。
我先自己喫了兩大碗,才重新刷碗,盛好粥,給董大郎端進去一碗。
進屋的時候,董大郎正坐在窗邊看外面的流雲。
聽帶我回來的大娘說他十五從軍,是個很神勇的人,一年前,受了傷,才被送了回來。
那大娘還說他原就是投奔遠房表舅,他表舅三年前就死了,再沒什麼親人。
而我就是他買來的唯一的親人!
聽着責任感還怪重的。
「喫飯了。」
我端着粥走近,將細白的米粥瓢起,輕輕攪動,再瓢一勺放在吹邊吹涼,遞到董大郎嘴邊。
拿出以前哄老夫人喝藥那一套。
「喫吧,不燙,喫完了纔有力氣幹別的。」
董大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誤以爲臉上有東西時,纔將目光移動到粥碗上。
他沒讓我伺候喝粥,自己抬手接住了粥碗。
「我自己來,手能動。」
董大郎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抬手喝粥的時候,能看見小臂的青筋,再往上,是一條猙獰的傷疤,沒入袖口往上延伸,警示着他以往的光輝。
他兩口喝完了碗裏的粥,破天荒的讚了一句「很好喫」。
我稍稍臉紅。
自認心靈手巧,能被主家看上,樣貌也不算差,可獨獨在廚藝一事上,我天生不開竅。
除了煮粥,別的我實在拿不出手了。
好在,他同我一樣,都是久餓之人,一碗粥就覺得很滿足。
喫好飯,我正問他要不要如廁。
院子裏竟來了位生人。
「董哥哥在嗎?」
我探頭去瞧。
董大郎已經做了解釋。
「是鄰家的陳小郎君。」
與我做解釋的時候,那陳小郎君已經被他喚進了屋。
那小郎君生的高大,進屋二話不說,將董大郎抱出了屋,往後面走。
我跟了兩步。
董大郎側頭與我道:「你不必跟來。」
我這才後知後覺來人是要抱他去如廁,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怪不得,屋中雖髒,卻沒有排泄之物。
隨後,董大郎解釋,陳家的小郎君每日會定時定點的來三次,已解他燃眉之急。
我點點頭,心道:不用我幫他當然好了。
晚上躺在窗邊的榻上,一樣一樣看着屋內簡陋到極點卻真實的擺設,才漸漸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我伸直腿,舒展身心。
喜悅一點一點在嘴角放大。
要不是考慮到屋內還有另一道呼吸,簡直就想放聲大笑了。
興奮到難以入睡。
一直到很晚,一直到屋內另一邊響起輕淺的鼾聲,才漸漸入睡。
第二天,睜開眼,已經是天光大亮。
「唉吆。」我一骨碌爬起身,果然董大郎已經坐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抱歉,睡過了,餓了吧,我現在就去煮粥。」
手腕一轉,將頭髮利落的挽成髮髻,用昨日撿的樹枝將頭髮插好,樹枝幹澀,勾住了髮絲,痛的我一陣呲牙咧嘴。
看來下回貨郎上門,得買支髮簪了。
弄好了頭髮,正要出門,卻聽到一聲輕喚。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什麼?」我倚門回頭,看着他怔怔出聲:「我叫碎玉,破碎的碎,美玉之玉。」
-6-
我叫碎玉,七歲被伢婆賣入沈府,年紀越大,顏色越好。
老夫人在世時,念我伺候精細,還能護我一二,沈老夫人一走,家主沈擴就將我招至書房伺候。
所以,沈擴將我摁在書桌上,欲行苟且之事時,我並不驚慌。
我只是淡定的拿起了旁邊的硯臺,砸了他的頭。
因爲我知道,沈夫人善妒,凡是開了臉的丫鬟在府裏活不過一年。
既如此,我又何必失了清白。
我賭對了,沈夫人果然留了我一具全屍。
齋月一過,沈夫人就不給我飯喫,只等我嚥氣後草蓆一卷扔出城了事兒。
車把式劉大以前受過我的大恩,贈我半塊餅,想讓我肚子裏有東西,投個好胎。
誰知,爬在死人堆裏的時候,旁邊掉下來一具被坑害了的盧小紅。
我頂替盧小紅回到了楊樹村。
得到董大郎的首肯,替了她的身份。
作爲交換,我要伺候董大郎日常起居,喫食用度,保證他髒不死更餓不死。
-7-
農人辛苦,若不然來年就沒了飯喫。
董大郎地都租給了鄉鄰,董家不用伺候土地。
可屋前屋後的菜園子都種滿了,之前盧小紅疏於打理,荒廢的很。
我重新收拾,廢了好大了力氣。
可這裏累歸累,卻自由自在,不用跪地迎人、仰人鼻息。
也不用拽緊了褲腰帶睡覺,擔心明天會被草蓆一卷丟到亂墳崗去。
小菜園子在我的精心伺候下鬱鬱蔥蔥起來。
摘一把小蔥,掐一把嫩芽尖,熱油下鍋熗香蔥油再煮上白粥,撒鹽,出鍋的時候撒上芽尖,別提多美味了。
喫過飯,我會幫董大郎洗臉梳頭。
身子也會給他擦,起先的時候還覺得彆扭,後來習以爲常就不會了。
我甚至還會拎起他的幫他擦下面。
每當這時,董大郎總是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以前的盧小紅也會幫你擦嗎?」我爲了打發時間,隨口一提。
董大郎道:「起先會,後來得知我真的是個廢人,沒了那方面的能力,就不會了。」
我問董大郎腿是怎麼廢掉的。
董大郎說一時不慎,被人算計,戰場兇險,多的他就不說了。
我只道後院盡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原來戰場上也是人心向惡。
我又問董大郎可看過郎中?
董大郎搖了搖頭,說治好了也是個廢人,何苦浪費時間。
我卻看着他的腿陷入深思。
以前在沈家的時候,請過一位技藝精湛的郎中給老夫人看腿,聽說能醫死人肉白骨。
若能請了他來,不奢望健步如飛,重上殺場,便是治好一二分,能走路,也好過如今躺在牀上活的窩囊。
董大郎像是知道我想什麼。
「別白費力氣了,我有個兄弟,答應辦完了事回來看我一次,等他來過,我也就能走的安心了。
若等不到也無礙,你要是那天厭煩我了,且將我草蓆一卷扔到亂墳崗便好。」
「胡說什麼。」我下意識的呵斥。
「亂墳崗那地兒又髒又難聞,我去過一次,斷不會讓你再去。」
我話一說完,兩個人都是一愣。
相對,久久無言。
-8-
自上回相談過一場,我們倆的關係親近了不少,至少不在尷尬。
我本就是隨遇而安的性子,以前在沈府老太太院子裏也過的好,即使提心吊膽到了沈擴書房伺候,也沒委屈過自己。
在這裏就更不會了。
一間房,兩張牀,我在靠窗的小牀上徹底安頓下來。
這個家也漸漸被我收拾的乾淨整潔,有了家的模樣。
清晨,我準是順路採一把野花,放在董大郎的牀頭。
漸漸地董大郎也不在沉睡不起。
他還不知在哪裏折了根木枝藏在枕頭底下,沒事兒就拿出來削幾下。
過了些時日,他突然將一直削成了桃花模樣的簪子放在了我手心上。
「給,給我的?」我驚喜抬頭,見他點頭,我又將木簪拿起仔細來瞧。
只見木簪通體圓潤,頭部被雕了一朵鏤空的桃花。
指腹摸上去,桃花的經絡都雕刻在了上面,光滑沒有一點倒刺。
想到他這些天沒事兒就削的那根木頭,我微微笑了起來。
好像很久都沒有收到被人的禮物了呢。
我將此作爲禮物,認真的收下,鄭重的道了聲謝。
「咳咳!」董大郎手握成拳,咳嗽了一聲,然後道:「就當時你送我花的回禮吧。」
我看着他牀頭那枝幹枯了的花,微微心道。
我書讀的少,不知道這算不算投桃報李?
我決定明日再幫他換一枝新鮮的野花,哈哈。
隔壁王大娘想給過剛滿一百天的小孫女置辦一件百家衣,寓意喫百家飯將來能健康長壽。
王大娘鄰里鄉親的攢要、淘換了很多布頭,臨了卻做農活傷了手,做不了針線了。
王大娘求了好些夫人,可家家都忙,又不願意乾沒油水的苦差事。
最後,我說我可以幫她試試。
針線活我以前跟院子裏的姐妹們學過,刺繡差點,可簡單的走針還是可以的。
王大娘非常感激,說等我做好了再好生謝我。
可等我將一堆布頭接到手中,我才知道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
那百家布的布頭碎小不說,顏色各異也不說,最重要的是薄厚、料子也不一樣。
有的甚至還是麻布,拿起來瞧都透光,更別說縫製小孩子的衣裳了
董大郎看着我愁眉不展,偷偷的笑。
「笑什麼,你有辦法嗎?」
我將氣撒在了董大郎身上。
董大郎問我:「你可知其他嬸子大娘的爲啥不接這活?」
我不懂其中的彎彎道子,問他爲什麼。
董大郎一臉得意的說:「村裏人家家困難,一尺布二兩鹽,更何況是小孩子用的布料,王大娘讓你縫百家衣,可給你裏襯了?這不明顯ẗúₗ要讓你搭嗎。」
我恍然大悟,問董大郎爲何不早說,專等着看我笑話,現如今怎麼辦?
董大郎笑着搖搖頭,指着牆角他放衣服的矮櫃說,裏面有他的一件白色內袍,可以剪了用。
「我的衣衫大些,下孩子的衣服用不了多少布,剩下的你裁剪一件你穿的裏衣。」
我翻找東西的手一頓,家裏屬於盧小紅的衣衫不多,且多很裸露。
原來我這幾日不怎麼換衣服,全被他看在了眼裏。
我沒跟他矯情,用了用了,以後回報他便是。
百家衣置好了,王大娘來取衣的時候,摸着外面細密的針線,又翻來看裏面白軟的裏料,高興的合不攏嘴。
「盧娘子這般心靈手巧,董大郎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吶。」
王大娘塞給了我兩顆紅雞蛋,說要讓我沾沾她家孫子的喜氣,然後就要將百家衣拿走。
我不輕不重,抬手摁住了那件百家衣。
「這是何意?」王大娘問。
我笑笑:「王大娘,聽說你家剛浮出一窩小雞崽兒啊?」
「沒,沒啊。」
「不能啊,我耳不聾,隔着牆都聽到您數小雞的聲音了,足足三十隻呢。」
「你想怎樣?」
「你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哎呀就是說,送人雞蛋不如送人會下蛋的雞,這兩紅雞蛋您拿回去,送我半窩小雞崽兒唄。」
半窩小雞崽兒十五隻,養個半年就能喫肉下蛋,王大娘自然捨不得。
我也不惱,直說,她要是不給,我就將百家衣的裏襯拆掉,到時候,手笨將外面也拆壞了,她可別怨我。
王大娘看着那裏襯,自然捨不得,咬咬牙允了。
晚上,我將王大娘送來的十五隻小雞崽兒放在地上的笸籮裏餵食,小雞嘰嘰喳喳毛茸茸,我抱抱這個,親親那個,高興壞了。
董大郎靠坐在牀頭上,無語的很。
「王大娘爲人最是小心眼,你擺她一道,恐怕以後她不會再幫襯你了。」
我頭也不抬:「沒事兒,以後日子過好了還不一定誰用得着誰多呢。」
董大郎靠在牀頭不說話了。
他那件裏衣,裁了百家衣剩下大半,我沒捨得給自己做衣服,反倒剪成了兩間小衣,然後又走了兩遍細密的針腳,做成了結實又耐磨的小孩子裏衣,託陳小郎君拿到縣裏賣了錢。
賣來的錢,又拖陳小郎君幫忙買了張帶着輪子,可以推的輪椅。
這樣子,董大郎沒事的時候,就能被我推着在院子裏溜達溜達了。
董大郎看見輪椅的時候,神情很是恍惚了一陣。
等我從廚房做了飯回來,他看着那輪椅,還是一動不動的。
晴天,我推着他出去曬太陽。
董大郎仰頭閉眼,感受着太陽光的照射,眼角有晶瑩的淚滑落。
也不知是久不見陽光被曬的,還是感動的。
-9-
隔天,我進了一趟城,打聽了好久,纔打聽到以前給老夫人看病的那位郎中,只是囊中羞澀,未能將郎中請來。
不過郎中倒是開了幾貼舒筋活血的藥,教了我幾個按摩的穴位。
郎中還說,臥牀久病,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若不時長鍛鍊,恐怕機體萎縮,將來就是能醫也治不好了。
我謹記在心。
回到家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尖嘴男子,扛着鋤頭,在院門前探頭探腦。
見我回來,嚇得拔腿就跑,那模樣彷彿見了鬼一般。
回到家,我將包裹放下,董大郎眼睛一直追着我瞧。
我問他餓了,他搖搖頭。
渴了,他亦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
他看着我,最後他說,他以爲我不回來了。
我笑笑:「不回來,我去哪兒?我將你腿的事情跟郎中說了,郎中說時日不長,還是有很大希望能重新站起來的。」
說罷,我放在他膝頭一本閒書。
「給你買的,你看看好不好看。」
晚上夜深人靜,我都要睡着的時候。
耳邊有個模模糊糊的聲音。
「阿玉,你說,我真的能站起來?只要站起來就不算廢物了嗎?」
我困的講話不過腦子。
「我以前伺候的家主,手腳健全,讀書不行,做生意不行,娶妻對妻子不好。
招惹了女婢,又全然不維護,全憑當家主母隨意打殺。
我覺得他那樣的人才是廢物呢。
你不管站的起來,站不起來都不算廢物。」
夢中,董大郎的聲音像是淋過雨一般清澈。
「那我努力站起來,去幫阿玉收拾那廢物可好?」
「好!」
夜色濃濃,囈語亦濃濃。
-10-
某天,院子裏突然多了個包裹。
我打開來一看,裏面竟然是一件繡着大紅牡丹花的女人小衣。
對比了以前盧小紅的針線,我確定這件小衣是盧小紅身前用過的。
「呵!」
惡鬼現世。
可我這樣死過一次的人,又怎麼會懼怕真正的惡鬼呢?
院子裏這一幫小雞崽兒長得很快,已經有鴿子大小了,食量也明顯增加。
我與董大郎說了一聲,要出門去給小雞們挖些野菜剁碎了和着雜糧喫,廚房裏淘換來的雜糧都快見底兒了。
董大郎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臨出門又叫我尋巾子包了頭再去。
「我瞧隔壁嬸子大娘們下地的時候都有包,說是免得回來還要洗頭髮。」
「以前盧小紅出門的時候可有包?」
我心有所思,出門一趟,最好引壞人露出些馬腳纔好。
可董大郎聽見我的問話,卻眉頭高高的皺了起來。
「阿玉,你和她不一樣。」
「呃……」咱這不是儘量在外人面前裝的像嗎。
出了村子,入眼的就是一塊偌大的農田,往遠了瞧,幾個農人在田間地頭各自忙活。
往東,則是一片山林。
我提着籃子往山腳走,靠近山道上的野菜都被人挖完了,我就又往裏面的地頭去了一些。
已經進入了夏季,這個季節的苦菜已經長成,沒了春日的鮮嫩,根基開始變老,口感也發苦。
不過卻非常適合來餵雞。
採一把苦菜,菜葉子裏都能掐出奶白的汁水,小雞一定很喜歡喫。
我蹲在地上邊尋邊挖,若說剛開始還有些別的心思,可轉眼就被苦菜吸引了注意力,變得非常專注。
挖了一上午,籃子被我挖的滿滿當當。
正當我準備回家時,密林裏,卻突然響起一道男子的喚聲。
「盧娘子!」
大白天的,這聲音竟叫的我毛骨悚然。
我抬頭去尋,只見林子裏的一顆大樹下,一個腰間別着鐮刀,一身黑色粗布的瘦高猴腮男子,正在那裏笑着同我招手。
「你是誰?」我問。
那男子一笑,露出一口黑牙,隔得老遠似都能聞見惡臭。
「盧娘子你往前來。」對方朝我招手。
我看了眼遠處田地裏的農人,是個在我大聲呼救能聽見的距離,於是我又大着膽子往土坡上走了幾步。
「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嘿嘿,看來大夥兒說的不錯,盧娘子真的得了失憶症。」
「先前撞過頭,有些事情確實是想不起來了。」這也是我一直對村裏人強調的事。
我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那人笑的更甚了。
「我是你的相好的。」
「相好的?」我適時的露出一臉茫然,實際上卻咬緊了後槽牙。
「是呀,盧小紅,你被董大郎贖回來前有兩個相好的你還記不記得?」
「不記得。」我老實道。
「你不記得哥哥告訴你啊,哥哥以前可疼你了。」
我忍着噁心追問:「你不是說有兩個相好的嗎,現如今如何只有你一人,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怎會呢?我大哥……大哥他忙沒來,前些日子送到你院子裏的紅肚兜,你瞧見了,那就是咱們相好的證明。」
此時,我幾乎就能確定,這兩個人就是致死盧小紅的罪魁禍首。
我們相互都在試探。
那猴腮男人問我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撞的頭?
我裝傻充愣搖搖頭:「就記得之前心疾犯了,大概是暈倒時撞了頭,當時大概閉了氣。
被好心人扔進了死人坑,自己廢了好大力氣,才爬上來,然後就被同村的大娘帶回家了。」
我還故意跟那猴腮之人說:「董ṭųₜ大郎整日癱在牀上,無聊死了,也不讓我出去玩。」
那猴腮之一聽,就樂開了花。
「好妹妹,哥哥陪你玩。」
「那你跟我回家去?」
「我不能隨便入你們村啊,這樣吧,我們另約個時日可好?」
我委婉表示,就他一個人,ṭù⁸好像也不怎麼好玩。
猴腮之人,一臉急切:「妹妹放心,我將我大哥帶來,咱們三個一起玩兒。」
約定好月圓之夜,在密林相會,我轉身匆匆回了家。
到家才驚覺,後背浸出了一身冷汗。
-11-
偏這狼狽模樣被董大郎從窗口瞧見了。
「跑什麼這麼急?」
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身後,隨口瞎說:「好像看見有條狗在追。」
我放下菜籃進了屋。
董大郎最近喝了舒筋活血的湯藥,我還總幫他按摩穴位,加上喫的好,身子看上去比以前壯實些。
臉色也不在紙白。
此刻他靠坐在窗邊的輪椅上,膝上一卷書,竟像個端方的貴公子。
想想剛來時,他面如死灰的黑臉,再看看如今他這般俊朗的身姿。
養成類的傲嬌感油然而生。
將來他的腿好了,能走上兩圈兒,豈不更甚。
「是在外面撿了錢嗎,這般喜樂?」
臉上剛露出個笑模樣董大郎打趣我。
我誘哄他道:「是啊,不信你自己走出去瞧,外面可不都是遍地金銀。」
我洗了手過去,蹲在他膝前,正要幫他捏腿。
雙手突然就被董大郎擒住了,手向上一翻,掌心落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
「什麼東西?」我解開袋子探頭一瞧,竟發現裏面居然是滿滿一袋碎銀子:「哪兒來的?」
董大郎道:「外面都遍地是金子了,老天爺隨手給我丟進屋裏些也說不定。」
我不信,抬手打了他一下。
「到底哪裏來的?」
董大郎不太好意思道:「其實這個村子一半土地、還有鄰村、鄰鄰村都是我家祖上的,常年租給村裏,得些利錢。」
我掂掂布袋子裏的錢:「這是一年的?」
董大郎回:「半年的。」
「所以,這事兒除了里正和你沒有旁人知道。」
董大郎搖了搖頭。
我:「!」
這是什麼躺着等死的癱子,這不是妥妥的二世祖嗎?
撿到寶了,不!
應該說是誤打誤撞,重生在了銷金窩。
也不對,總之,是比預期好的太多太多。
有了錢,我又去了一趟城裏,將郎中請來,給董大郎看腿。
大夫說,腿摔的太狠,耽擱了,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如今也只能勉力一試。
我沒怎麼心疼的預付了診金。
郎中每兩日便上門一趟爲董大郎鍼灸。
董大郎摸着自己沒知覺的腿問值得嗎?
我很肯定的告訴他:「值得啊,值得值得值得,我說值得就值得。」
董大郎扶額笑了。
-12-
月圓之夜。
我自然沒去赴惡人之約。
同時我也打聽清楚了,那對惡人兄弟叫趙彪、趙虎。
趙虎就是我見過的猴腮之人。
此二人作惡多端,偷盜成癮時常爲害鄉鄰。
見盧小紅生的好看,並打聽到她以前不太光線的身份,欺負董大郎是個癱子。
利誘不成便威逼,將盧小紅騙了出去欺辱,沒想到竟然將盧小紅虐待死了。
將盧小紅虐待死後,他二人一不做二不休,趁夜色將屍體仍在了亂墳崗。
趙彪和趙虎回到家提心吊膽了幾天,生怕東窗事發。
後來一打聽,「盧小紅」竟然沒死。
兄弟兩一合計,就覺得當日天黑,八成盧小紅只是暈死了過去,事後不僅清醒,自己還從死人坑裏爬回了家。
我去挖野菜時,已經在附近徘徊了好多天的趙虎自然貼了上來。
令他驚喜的事,「盧小紅」全然忘記了那晚的事情,看樣子腦子還不甚靈光,居然還想跟他們兄弟再玩。
這可把趙虎樂壞了,久幹曠野,手裏沒錢不能去城裏快活,他哥又拘着他不準對村裏的婦人下手,如今有人下了餌,他怎能不上鉤。
我約定了月圓之夜卻沒去,料想,趙虎必定抓耳撓腮。
這趙虎也是膽子大,隔日我挖野菜的時候,他竟然直接貼了上來。
「盧娘子,前日你怎的沒來,你不會是耍我們兄弟二人吧。」
我下意識的探手握住籃子裏的一把菜刀,退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虎哥,怎麼會,是董大郎他不讓我出門。」
「他一個癱子,如何管的了你。」
「真的,如今他手裏有錢了,僱了隔壁的王大娘整日看着我,只要天一黑就鎖了院門,我也出不去啊。」
我就不信,這兩兄弟對我不動心,還會對銀錢不動心。
「他一個癱子,哪裏來的錢。」果然,趙虎被釣起了好奇心。
我道:「我也是剛知道,董大郎將自己的地和房子全賣了。
你說他一個活死人將來一死了之,我可怎麼辦?
那可是足足一罈子錢,就放在他牀腳下,他說死了也要埋進棺材裏,真真是可惜。」
趙虎眯起了眼。
「真有那麼多錢?」
「不信你去打聽。」我像是靈光乍現般道:「要不,等他睡着以後,我將他那放錢的罈子偷出來?」
剛起了個頭,又自我否認道:「不行,不行,董大郎睡覺稍微有點動靜就睜眼,看那罈子錢看的可緊了。
「那還不簡單,一碗蒙汗藥下去,是頭牛都睡的死死的。」趙虎下意識的出主意。
「好是好,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去那弄蒙汗藥,再說偷出來錢也沒地兒藏啊,萬一董大郎鬧起來,被人一搜豈不露餡。」
「好妹妹,你藏哥這兒,哥哥有地兒啊,保管幫你藏的死死的。」
「你幫我藏?萬一你私吞怎麼辦。」
「怎麼會,咱們可是相好的,你將錢藏哥哥這兒,用時再來尋哥哥拿,等將來那癱子一死,你就嫁到哥哥家來,豈是不美。」
我像是動心了,又像是有顧慮,吱吱嗚嗚道:「再說吧。」
我知道這兩兄弟必定要打聽事情的真假,所以特意在村子裏散出消息,反正董大郎有地的事兒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外人也搞不清楚。
我又高調的買酒買肉,請同村的女眷們擺席面喫喝,花錢如流水,不信這兩兄弟不上當。
果然,趙虎、趙彪上當了。
趙虎說他大哥趙彪特意請里正的兒子喫了酒,證實了董大郎真的得了銀錢。
這纔再次聯繫我,交給我一包藥。
約定好時間,叫我將藥下在飯菜裏給董大郎喫下去。
燈滅三次爲號,到時候,他們就會上門,將董大郎的銀錢偷出去替我隱藏。
趙彪爲人看上去更是兇狠,見我猶猶豫豫,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說我要是不照做,就將我水性楊花的事情散佈出去,反正他們有證據也不怕別人不信,這樣我在村裏沒辦法做人,董大郎也不會再要我。
到時候,我一個沒人護着的女人,豈不是任特悶兄弟宰割。
我像是嚇傻了,點頭表示答應。
趙彪掐着我的脖子湊近看了許久。
我怕他看出端倪,趕忙打掉了他的手。
趙彪看着我,卻一臉若有所思「盧娘子,我記得你之前脖子上有顆痣。」
「是嘛,大概是天氣熱,被蚊蟲叮咬出來的,我先回去了。」
我拿着藥,匆匆回了家。
到家後,還心有餘悸。
董大郎日日看着做賊心虛的我,非常擔憂。
「你要是有事就同我說。」
我看着他的腿,搖了搖頭:「無事。」
心裏默唸過了這關可真就太平無事了。
董大郎道了一聲睡吧,親自熄了燈。
我盯着屋頂,心臟砰砰砰直跳。
-13-
到了約定的日子,我照例端來一碗濃稠的湯藥。
「大郎,該喝藥了。」
心虛使然,藥灑了一些在手上,痛的我差點打翻藥碗,所幸,董大郎手臂長,接了過去。
董大郎挽起了頭髮,越發眉清目秀,最近莫名,瞧他的時候都有些臉紅心跳,今日更甚。
「快些把藥喝了,一會兒該涼了。」我催促。
董大郎看了眼黑呼呼的湯藥,又看了看我:「今日胃有些不舒服,不喝了吧。」
我急道:「怎能不喝,湯藥就是要挨着喝才見效,今日如果不喝,前些日子的苦豈不是也白喫了,喝,喝啊。」
董大郎直視着我,那目光多少叫人心虛。
我低頭避開他的眼睛。
良久,頭頂上傳來董大郎的聲音。
沉穩中透着些涼意。
「阿玉讓我喝,我便喝。」
他仰頭一飲而下。
我抬頭,正好看見灑出來的湯藥順着他滾動的喉結就要沒入衣錦。
想也沒想,怕弄髒了他的衣衫,我抬手擦掉了滾動的湯藥。
手指正好停留在他滾動的喉結上。
觸手生溫,硬朗又圓滑。
董大郎低頭,將我的手握住拿下。
我看見他的耳朵又紅了。
低頭,視線亂瞟,不經意看見了他兩腿之間的凸起上。
每日幫他擦身子,我豈能不知那是何物,況且郎中也隱晦的提過,如若他身子有反應,將會對恢復有利。
村裏的閒婦們也多有打趣探聽,問我董大郎腿癱了,那物有沒有影響。
洗衣時,有那潑辣的婦人還教我,若是沒反應,就讓我俯下身用口……
哎呀,想着想着臉便燒了起來。
「我,我去洗碗。」
用了些力氣,掙脫董大郎握着的手,我逃進了廚房。
靠在門上,我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子。
心下疑惑,女人爲何沒有喉結,這造物主真是奇怪哉怪。
又心喜,郎中說董大郎如若有反應就是有恢復的可能,如今那物都漲了起來,是不是腿也好了?
看來得再找郎中來瞧瞧纔好。
胡亂想了好一會兒,餵了雞,才冷靜下來。
回屋的時候,董大郎已經睡了,屋裏只餘下他均勻的呼吸聲。
我輕手輕腳的將他牀腳下放着的罈子挪出來。
其實那罈子就是個普通的醬肉罈子,家裏沒有醬肉自然也沒用上。
裏面壓上石子,再塞上衣服,最上面灑上銀錢,小心翼翼的把罈子端到廚房。
同時夜深時,按照約定的信號,滅了三次燈。
趙虎果然翻牆而入,我看着只有他一人,心頭跳的厲害。
「錢呢?」趙虎問。
我將罈子抱出來放在了桌上。
「趙彪呢?」
「我哥在外放風。」趙虎隨口而答,拿起一枚碎銀放在嘴裏咬了個壓印,掂量掂罈子的重量,笑了起來。
「嗨!沒想到這董大郎還真有錢,藥呢,給那癱子喫了?」
我點點頭:「叫彪哥也進來歇歇腳吧,這黑燈瞎火的,哪裏需要有人放風。」
如若趙彪這次逃脫,那不是知道我騙他們,豈不壞菜。
趙虎卻聽成了別的意思。
「嘿嘿嘿,盧娘子,你想耍是不是,嫌俺一個人還滿足不了你,別擔心,咱倆先耍,耍完再換我大哥進來。」
說罷,趙虎就一個惡虎捕食,撲了上來。
「別。」我繞着桌子躲開。
這時候,已經顧不得什麼禮廉恥了,只能順着他的話說。
「還是將彪哥也叫進來,咱們一起耍吧。」
趙虎急着抓我。
「盧娘子,咱先試試,俺都憋了好幾個月了,厲害的很。」
我道:「要不還是叫了彪哥一起去別處吧,這廚房離正屋近,把董大郎吵醒就不好了。」
「嘿嘿,好娘子,董大郎喫了那藥,怕是醒不過來了。」
「Ṱṻₗ什麼?不是說只是簡單的蒙汗藥。」
我驚出一身冷汗,還好早有準備,給董大郎喫的是真的安神藥。
這要是喫了趙家兄弟給的藥,豈不廢了。
「你怕什麼,他死了豈不正好,Ťŭ̀₉到時候你改嫁給我們兄弟,日日快活。」
「你們敢下毒?」
「這毒可是你親自下,藥也是你親自餵給他喝的,我們兄弟二人可是連手都沒沾。
盧娘子你別跑,繞的我頭暈了。」
我就說趙彪看着就狠辣,沒想到竟然給我的竟然並不是蒙汗藥而是能令人致死的毒藥。
趙彪如今並不現身,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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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分神,就被趙虎逮了個正着。
「好娘子,可想死俺了。」
腰身連同手臂都被趙虎錮住,趙虎湊上來對着我的臉就是一口,險些給我噁心吐了。
我掙扎了一下,沒掙扎開,就後背靠着趙虎借力,雙腳離地一蹬桌子,將趙虎使勁兒頂了出去。
趙虎喫痛鬆開手,後退跌坐在地上。
我也摔了個跟頭連滾帶爬的逃到了牆角。
桌子被我踹翻,連同上面的錢罈子掉落摔碎,裏面的石子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趙虎一看傻眼了,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就是給外面的趙彪報信。
「大哥,這娘兒們耍詐,快跑……嗚嗚嗚。」
千鈞一髮之際,我似乎聽見了董大郎的呼叫聲,可他明明已經喝了安神的湯藥,應該睡的正沉。
腦中點火石化,身子已經不顧一切的衝上去堵趙虎的嘴了。
同時,廚房的後門被打開,村裏的婦人們舉着鍋鏟掃帚衝了進來。
身強力壯的胖大嬸當下一個泰山壓頂,就壓在了趙虎身上。
「敢欺負俺們村兒的女人,Ţúₓ老孃要你斷子絕孫。」
趙虎還沒來得及哀嚎,嘴裏就被塞了一團臭襪子。
另一個大姐兩隻手就像老虎鉗一般,左右開弓往趙虎身上掐。
「臭不要臉的,欺負俺家大妹子,老孃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我好不容易喘口氣,趕忙吩咐衆人:「姐姐、嬸嬸、大娘們,還有一個在外面放風,大家快去追,千,千萬莫讓他跑了。」
於是,大家又大呼小叫的舉着鍋鏟掃帚往外衝。
混亂又無章,跟我料想中十拿九穩的擒賊之法一點都不同。
我喘了口氣,奔出屋,一眼竟看見主屋門大敞着,夜色下,原本應該熟睡的董大郎,手指帶血,手腳並用的爬出了屋,正奮力向我爬來。
「阿玉!」
原本要追出院外的我,嚇了一大跳,三兩步跑過去扶起他。
「我在呢,在呢,你這是怎麼了,哪裏受傷了?」
我的小臂一把被董大郎緊緊的握住,握的人生疼。
他借力爬起來,見我好端端的,就將我禁錮在了懷中。
「阿玉。」
我心跳的厲害,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硌的生疼。
視線正對着一片狼藉的屋內。
只見被褥扯拽到了地上,牀邊的輪椅翻到,桌子上的茶盞碎了滿地。
董大郎聽見了廚房的異動,下牀太過急切,推翻了輪椅,接着打翻茶盞,手腳並用往外爬,碎了的茶盞劃破了他的手。
「阿玉,我是個廢物,我沒用護不了你。」
我清楚的聽見他的哽咽。
心裏悶的難受。
一直以來,我好像都是一個人。
小時候,被賣給人牙,一個人受訓,一個人捱餓捱打。
後來被賣進了沈家,家主不慈,更是見慣了生離死別。
今日還躺在一張牀上的小姐妹,明日很可能便草蓆一卷被擡出了府。
那時候被沈擴惦記,明知道自己是個仰人鼻息的丫鬟逃不脫,可我還是那樣做了。
就連拿硯臺砸他的頭,都是我精心設計過無數遍的。
我只恨當時那一下子沒要了他的命。
可如今,卻有一個人抱着我說,他沒用護不了我。
他沒用護不了我!
心裏的某一塊突然就被填平了。
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人因護不了我而自責。
原來自己也很重要。
活着並不只是喫的飽穿的暖、沒人打罰、自由自在,還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被人惦念?
夜有些涼,周圍的嘈雜彷彿都離我們很遠。
直到,有石破天驚的男子策馬聲響徹在院外。
「駕!大郎,董大郎,兄弟我一回來就替你抓了個鬼鬼祟祟的小賊,你準備怎麼謝我?」
我回眸一看,只見門外一身戎裝的男子下馬,手裏緊握着馬鞭,那馬鞭的另一端,可不正栓着逃跑的趙彪嘛!
-15-
「嗨!」
不知是那位婦人開口一串爽朗的笑聲:「瞧這小兩口,這節骨眼上,還抱着呢。」
這下鬧了個大紅臉,我要起身,董大郎卻固執的抱着不放開,過了一會兒,他纔將我鬆開掩在身後。
「今日多謝各位嬸子大娘。」
「謝什麼,盧小娘子整日邀我們擺席喫酒,可不是白喫的,舉手之勞。」
董大郎就跪在地上,還是固執的拱手相謝,還說日後必一一登門拜謝。
我在鬨笑聲中扶着董大郎站起了身。
只見院外的戎裝男子已經大馬金刀的走了進來。
他的氣場就跟廟裏供的關大爺似的,大家頓時都愣了神。
他一拳捶在了剛站定的董大郎肩膀上。
道:「之前還要死要活的,如今這不活的挺好。」
那一拳之力,從董大郎的身上貫串到了扶着他的我身上,我幾乎是本能的退了一大步,才頂住董大郎。
勉力讓他站直的第一件事,我就抬頭怒瞪了那壯漢一眼。
我那一眼存在感太強,讓那壯漢想忽視都難。
「吆!還挺辣。」
聽見他的評判,我還想瞪他來着。
就在這時,頭頂上傳來董大郎的小聲呵斥。
「阿玉,不得無禮,這位是平王殿下。」
啥?
平王殿——殿下。
要不是扶着董大郎,我可能當場就得跪下了。
而平王殿下卻是大手一揮,當場又給董大郎肩膀上來了一掌。
我又退了小半步,扶穩。
這下,別管什麼王,什麼殿下,都想瞪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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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村子的嬸子大娘打發回去,院子裏只剩下了我和董大郎,以及平王殿下一行,再來就是被拴着的趙彪,以及躺着哀嚎不斷地趙虎。
「這小賊偷你家東西了?」平王殿下挺話癆,將栓趙彪的繩子一拉一送,趙彪就跪下了。
「算謀財害命吧。」董大郎道。
「那還等什麼,拉出去砍了。」他話音一落,就有個士兵應聲要將趙彪提出去砍。
趙彪被嚇的不輕。
「你們胡亂殺人,告官,老子要告官。」
「告官,行。」平王殿下隨意指派了個人:「你去把本地知縣叫來。」
「是!」
那小兵打馬走了。
我看着趙彪心生憐憫。
這算不算舍陽關而闖地獄,簡直是自尋死路啊。
趙氏兄弟被栓在了院子裏,屋裏還坐着個當朝王爺,這下去我是什麼後顧之憂都沒了。
心情好,給趙彪遞去一碗水。
「喝吧,喝飽了好上路。」
「呸!臭娘們,老子一沒偷,二沒搶,更沒殺人放火,縣衙斷案也沒我的事兒,憑什麼讓老子上路。
「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都是你讓我做的呀,救我啊大哥救我。」趙虎聽出不對,一邊哀嚎一邊求救。
我沒理會趙虎,反問趙彪:「那盧小紅呢,是不是被你弄死的?」
趙彪看着我,雙眼突出,突然就笑了:「哈哈哈,還以爲老子記錯了,明明先前盧小紅脖子裏有顆紅痣,而你卻沒有,媽的,騙老子,你不是盧小紅,你是誰?」
「你就當是來替盧小紅報仇之人吧!」
替身一場,權當還了盧小紅的恩情,如今大仇得報,希望她也能走的安穩一些。
回到屋裏,進門就見桌子正中擺着一個風乾了的人頭。
我愣怔了一下,雖害怕,可還是進去放下了茶盞。
董大郎見我進去,將那人頭收拾了起來。
只聽二人道。
平王殿下:「老子追了這拓跋整整一年,親自取了他的首級來替你報傷腿之仇,也算對的起你的救命之恩了。」
董大郎道:「多謝殿下,我做夢都等着這一天,如今終於實現了。」
平王殿下:「是啊,一年多前你還心存死志,說什麼只等着老子取了他的首級你便不苟活與世,怎麼如今不捨得了吧。」
說罷,那平王殿下搪塞的看着我。
董大郎滿臉羞愧:「如今看了郎中,說有希望恢復。」
「當初不是連太醫都不肯進京瞧,說什麼瞧好了也是個廢人。」
「殿下,您就別取笑我了。」
「哈哈哈,難得看到董大你低頭。」
平王殿下捉弄完他,又來捉弄我。
「這女婢瞧着不錯,不如跟我回京吧。」
還沒等我回答,董大郎已經搶先道:「殿下說笑,這是我的妻,並非可以隨意送人的女婢。」
「跟我還裝,傷了腿送你回來的時候還沒娶妻,這一定買來伺候你的。」
「賣來的也是過了戶籍的正妻,殿下不信我可取了妻書來瞧。」
「有妻書又何妨,人家萬一想跟我走呢。」平王殿下轉頭問我。
「姑娘你可想好了,陛下已經允我太子之位,只待我回京便昭告天下,你跟着我回去,將來就是太子府的老人,進宮做姑姑也使的,封你個什麼妃也使得,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深吸一口氣。
這輩子,下輩子大概都不會有這麼大的誘惑擺在我面前。
平王殿下,將來的太子國之儲君,他開口自然是金玉良言,許了我萬里前程。
可是……
我將目光移向董大郎。
眼前的這個人這麼辦?
我的心纔剛剛因他悸動,不在活的猶如一灘死水。
朝夕相處,我努力想治好他的腿。
而他何曾沒有給我一種對生的渴望。
世人談救贖,我言有救纔能有贖,如果不是彼此雙向何談救贖。
面對着董大郎忐忑的目光,再看看他還沒有站起來的腿,我如何能捨他而去。
平王殿下卻以爲我在擔心董大郎:「你不必看他,我給他留八個丫鬟,四個小廝,保證把他伺候的妥帖,將來再爲他指一門好親。」
「殿下。」董大郎道:「除了阿玉我誰都不要。」
他不想要其他人,而我剛從怨女癡妒的後院裏逃出來,如何能進更大、女人更多的另一個陷阱裏去呢。
於是,心中有了決斷。
「殿下,阿玉無福,只願陪伴大郎左右,若等他那天腿好了,要擇妻另娶,阿玉再離開不遲。」
燭光裏,君子誓無悔。
「若負阿玉,此生殘,來生癲,生生墜黃泉。」
-17-
平王殿下剛開始心存試探,後來倒是被我的真性情所感。
他聽聞我從死人堆裏爬上來的故事,答應幫我要討回賣身契, 還我一個新身份。
當天夜裏, 知縣連滾帶爬的下了馬,院門口就跪下了。
還說不知平王殿下駕臨, 罪該萬死。
平王殿下面兒都沒露,叫我出去說明事情的起因, 讓知縣來了個鄉間斷案。
盧小紅的屍身重見天日。
那趙彪趙虎兩兄弟, 一人被賜下五十大板, 以 J 殺婦人致死, 數起偷盜、強搶罪名並處,處以極刑。
見王爺不點頭,知縣又在極刑前加了囚車遊街五日,以示正法的處罰。
殺雞儆猴, 此後數年,此地作奸犯科之人頓減。
趙虎五十大板下去, 當場殞命。
那趙彪,留了一條命在, 足足被婦人小孩扔了五日臭雞蛋菜葉子,最後被扔到了亂Ťųₛ墳崗了事兒。
平王殿下走前, 還千叮嚀萬囑咐董大郎,早日養好了傷回去好爲朝廷效力。
後來, 我和董大郎將盧小紅葬在了後山,立碑無名氏。
希望她來生能重新做人。
董大郎坐着輪椅,陪我回了一趟沈家。
沈擴知道董大郎與平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稱兄道弟,嚇得屁滾尿流。
當場將我的賣身契還了回來。
董大郎不解氣,通知知縣抄了沈家。
我則聯合那些被欺辱了女兒不敢言的奴僕平民們, 找出罪證將沈擴送上了斷頭臺。
一年後。
我養的雞終於孵出了自己的小雞崽兒。
老母雞咯咯噠咯咯噠, 張開翅膀將一羣小雞護在身下。
誰靠近,她都要啄幾下。
如今院子裏已經大變了樣。
前院正屋廚房,外加一間雞舍, 側院是新修建起來的演武場。
附近村裏的孩子們,都跟着董大郎來強身習武, 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直嚷嚷着將來要上戰場保家衛國。
後院則是我的菜園子, 每日晨起聽着稚嫩又充滿激情的操練聲, 澆着我的地,別提多高興了。
至於隔壁的王大娘, 她家兩個小孫子都在我家習武,整日不是給我送喫的喝的, 就是給我送穿的用的。
我早說過, 日子過好了,將來誰用的着誰還不一定呢。
正午, 掐一把小蔥, 帶一把嫩芽尖, 煮好了粥,我只要碎玉大碎玉喫飯了。」
不多時,就能見着側院的月亮門前轉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來人雖然走的笨拙又緩慢,卻一步一步皆是歲月悠長。
「來了!阿玉煮粥了,聞着可真香。」
有些滋味, 是歲月淺熬成的糖,化開了,也就甜在了心尖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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