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爲女主擋了一箭後,忽然就悔悟了。他不再卑微懇求女主的愛,釋然放手,回到家鄉。
他記得家裏還有位妻,兒子算算年紀也該滿六歲了。
妻和兒子都是好哄的性子。
當年他不顧一切去救女主,把他們忘在山火裏,他們也沒鬧。
果然,看見他回來,妻和兒子都笑起來。
「夫君!
「爹爹!」
他眼睛立刻酸楚了,腳步踉蹌一下,正想奔過去,身旁卻有個漢子大步越過他,抱起他的妻開懷朗笑。
「欸,我的心肝兒!」
-1-
徐肅回來的那趟船比信裏交代的時辰晚了,我帶着鴻兒在岸邊等。
青灰灰的天,忽然下起濛濛細雨,鴻兒躲在買餛飩的阿婆傘下,埋頭努力喝着熱湯。
我無奈掏出錢給阿婆:「你午時不是喫過了嗎?」
鴻兒鼓着臉抬頭:「男子漢喫多些才能長得壯壯的,像爹爹一樣。」說着他不高興癟嘴,「今日二牛他們又說我不像爹爹的兒子,哼。」
他自然和徐肅不像。
徐肅高大悍然,常年在江湖做鏢局的生意,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凜冽之氣。而鴻兒更像他生父,眉眼漂亮,頭髮烏黑柔順,連不高興抿嘴的習慣都一樣。
驟然想起那人,我心裏一陣不舒服。
那人爲保護心上人走了三年,如今不知醉生夢死在哪裏。若不是老祖母憐憫我,給了我放妻書,我指不定現在還帶着孩子給那人「守寡」呢。
晦氣,晦氣。
我搖搖頭不再想。
耳邊忽然響起鴻兒的歡呼,他跳起來,指着水上的船,青色船幟隨風搖晃。
「是爹爹!」
我凝神看去,果見一個穿蓑衣戴斗笠的大高個子,立在舷邊,朝我們揮手。
這趟船回來得最晚,岸邊已沒有什麼等待的人,是以我也拋開略微矜持,難掩心裏激動,笑着喚了聲:
「夫君!」
船還沒停好,徐肅便大步生風越過他身旁瘦削模樣的男子,三步作一步奔來,一把將我抱舉起來,仰着頭開懷朗笑。
「欸,我的心肝兒!這是真想我了,叫夫君叫得這麼好聽。」
他本就高,我被他舉起來,離地感覺都要六尺了,手堪堪扶着他寬厚肩膀,聽他又說些混不吝的話,又羞又惱。
「快放我下來。」
他不放,旁邊鴻兒急着揪他衣襬:「爹,我,我也想您了!」
徐肅敷衍朝鴻兒挑了下眉:「好小子,壯了些,這半月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娘?」
鴻兒像我,好哄得很,一聽就笑了:「嗯!我好好照顧了,但娘不聽我話,沒有好好喫飯,總挑食!」
臭小子,還告狀。
徐肅鳳眼一眯,看着我:「嗯?我說怎麼抱着又輕了二兩呢。」
我瞪他:「你屬秤砣的?幾斤半兩都稱得出來?」
「那我得回去好好掂量掂量。」徐肅危險拖長聲音,手掌火熱按了按我的腰。
我麪皮漲紅,使勁打了下他斗笠,遮住他不正經的目光:「別鬧啦。」
雖然周圍人少,但我總感覺有道視線死盯着。徐肅把我放下來後,那道視線依舊不散。
我正想往後看看是誰,徐肅已把斗笠戴在我頭上給我遮雨,一手攬着我,一手牽着鴻兒的手:「回家,回家。」
視線被阻隔,我按下心中疑惑。大抵是想多了吧。
可剛抬腳走了兩步,身後突然響起阿婆的驚呼:「哎喲,這位公子!沒事吧?」
鬼使神差,我再次回頭看。
是剛剛和徐肅坐同一趟船的瘦削男子,似乎身上有傷,沒站穩,險些摔進阿婆滾燙的湯鍋裏。
男子摔掉斗笠,狼狽捂住胸口站起來,虛弱咳了兩聲,眼睫顫抖,不期然與我相對視。
這雙眼睛,這張臉。
霎時,我愣住了。
-2-
葉春及回來了。
這消息如水花濺進油鍋,一時滿城沸騰。
最激動的要數我曾經的婆母盧氏,她下馬車見到葉春及,眼淚立馬落下,小跑着抱住她兒子。
「我兒,你可算回來了,母親日憂夜憂,就怕你在外面有個閃失。」
盧氏淚眼矇矓抬頭,見葉春及面色蒼白,又看到他衣襟口露出的繃帶,神色一變:「你受傷了?」
葉春及掩了掩衣襟,掀眸朝我看了一眼。
我站在人羣外面,靠着徐肅往身後躲。
「母親我無事。」葉春及平淡開口,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
他放開盧氏的手,從人羣中走過來,見我躲着他,他薄脣緊抿:「山君,我回來了。」
周圍寂靜,唯有風拂樹梢,淅瀝瀝的雨聲。
我不知要說什麼,垂頭無言揪着徐肅衣袖。徐肅腳步一動,遮住我,手掌包住我冰涼指尖。
他笑。
「葉大公子久別家鄉,杳無音訊,怕是還不知山君已爲我妻,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和你們葉家曾經那點關係,斷了!」
葉春及語氣飄忽:「明媒正娶……」
「正是!明媒正娶。」徐肅扯脣,笑得刻薄,字字戳心,「你家老太君籤的放妻書,我一百擔彩禮娶回來,金枝玉葉養在我徐肅懷裏,我的妻,聽明白了嗎?」
話音落,葉春及捂住心口,彎腰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
「大郎!」盧氏趕過來,蹙眉道,「這事兒確實是你祖母做的主,當初你說心裏只放得下週姑娘一人,老太太便有些後悔強逼你娶山君,後來你跟着周姑娘去了北邊,老太太便放山君自行嫁娶,鴻兒也……」
說這些話時,鴻兒一直不吭聲,陌生望着他的生父。
葉春及搖頭,推開盧氏攙扶的手,踉蹌向我走來,伸手想把我從徐肅身後拉出來。
「我……我沒同意,山君你過來,和我說清楚。」
徐肅眉眼升騰一股戾氣。
「你聾了?聽不懂人話?還要怎麼清楚?」
眼見徐肅不太耐煩要直接動手,我輕拍了一下他臂膀,安撫朝他搖搖頭。
觀葉春及受傷的程度,若徐肅一拳把他打出個好歹,豈不自找麻煩。
只是一點往事沒說清楚罷了。葉春及那麼喜歡周姑娘,爲她刀山火海都能豁出去。我不過是他從不放在心上的舊人,他不會在乎我再嫁的。
徐肅垂眸看我,胸膛重重起伏,索性將頭轉到一邊,眼不見爲淨。
我這纔看向葉春及,輕聲道:「公子,我確實已是徐家婦了,鴻兒也是自願跟我走的,公子對周姑娘的心衆人皆知,如此,我與公子一別兩寬,也算各自歡喜了。」
哪怕心裏還有點對曾經他薄待我們母子的怨氣,我寧願藏在心底,也不願說出來與他有任何糾纏。
三年前那場因周姑娘而燎原的山火,足以燒盡我盼他能夠回頭的癡心妄想了。
聞言,葉春紀手在半空僵了僵,臉色是病態的白。
像一個涉盡白山黑水,發現無家可回的人。
他一下怔住,酸楚望着我,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突然支撐不住,倒下撲在我身上。
響在我耳邊的,是他臨昏迷之際,咬牙切齒的狠聲。
「你要走,除非我死!」
-3-
葉春及的話和他倒下時傷口裂開流的烏血,把我嚇得半晌沒回過神。
好在徐肅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拎起來,葉春及無力昏迷,頭着地,摔了個結實。
徐肅面色不虞拿手指蹭拭我領口的血跡,須臾,他看了看血的顏色,擰起劍眉,低聲:「蠱毒箭。」
什麼?我疑惑望向徐肅。
在場人忙着將葉春及抬進馬車,都沒注意徐肅的話。徐肅這樣常年跑江湖的人見多識廣,對各種兇器毒物都頗有涉獵,不大可能辨錯。
葉春及雖瞧着一副秀美文弱的貴公子模樣,但身爲ťŭ̀₋南刀楚湘一派的嫡系子孫,武功刀法都是上乘。前些年他爲周暮煙出生入ťú³死這麼多回都沒受過大傷,怎的這次回來竟中了毒?
「那毒可有解?」回去後,我幫徐肅換下蓑衣,仰頭問他。
徐肅垂眸,一滴雨珠順着從英挺鼻樑慢慢滾落:「自然有解法,只是北蠻人的玩意兒最噁心,不脫層皮是解不了的。」
見我不語,徐肅低頸湊近,一陣風雨朗然的青草氣味,似笑非笑道:「心疼了?」
我嗔怒瞪他,順手揩去他鼻樑上的水珠,轉身在竹籠上烘溼透的衣裳。
「我只是疑惑……當初葉春及走時祖母給了他一瓶雪蓮丹,此藥珍貴,號稱天下無毒不可解,提前服用更能百毒不侵,就算他給了周姑娘,難道周姑娘還會見死不救嗎?」
徐肅不知所謂輕笑一聲,蹲下來從身後靠過來,抱住我,道:「山君,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周暮煙爲報當年青面鬼滅門之仇,不惜修煉邪功,身爲北劍崑崙一派傳人卻連正門功法都能捨棄,更別說捨棄區區一個男人了。」
聽他口氣,似乎很知道些內情。我纏着他,想讓他多說一點。
徐肅卻耍賴皮,低頭親我,連日奔波新長出來的胡茬蹭得我臉癢癢的。
他故意這樣,道:「娘子這麼關心前夫,爲夫可是要喫醋的。」
被他這麼一打岔,我也不好意思追問了。
剛好鴻兒從外面和玩伴一起回來,雨停了,他揮着小木劍吵吵嚷嚷要徐肅教他練武。
小孩子忘性大,完全不記得葉春及就是他生父。
他身量還未長大,不倫不類在院子裏劈砍,嘴裏唸唸有詞,大聲道:「爹爹,您看我這樣像不像北劍第一的千山客!」
徐肅微挑眉:「你想當千山客?」
「是啊!」鴻兒眼睛發光,滿是崇拜,「那個人太厲害了,二牛說他若是沒死的話,何止北劍第一,更是天下第一!」
徐肅抱臂懶懶靠在廊下:「不見得吧,一個事事無成的早亡人罷了。」
心裏的英雄被詆譭,鴻兒不搭理徐肅了,丟開小木劍,撲到我懷裏哼哼唧唧。
「娘,您也喜歡千山客好不好,他那些懲惡揚善的事難道不風光嗎?」
我無奈笑着。
一個遠在北方,死了數年的劍客。縱然生前負有天才名,爲北劍闖出一片喝彩,可斯人已逝,我如何能談亡人的是非呢。
我哄着鴻兒去讀書。
江湖雖意氣,還是血雨腥風了些。我不願鴻兒像家裏長輩,或像他生父,捲入打打殺殺世代不盡的恩怨情仇。
對我來說,一隅屋檐,幾方田畝,圍爐茶話,一家人如此平生,便很好了。
但世事難料,就在我以爲往事都將隨着葉春及養傷的這段靜默日子悄然過去時,葉春及非要血淋淋撕開給我看。
那是我生辰的前一天,鴻兒失蹤了。
-4-
書院、平日他愛玩兒的那些地方,通通不見。
最近春暖冰消,正是大蛇毒蟲出沒的時候。徐肅擔心他亂跑上了山,帶了跑船的十多個兄弟去尋。
他一走,葉春及便找上門將我擄到馬車上。
不等我發作,他先開口:「鴻兒在我那裏,你不必擔心。」
車簾緊閉,昏暗的光照得他半張臉蒼白如雪。刮骨療傷,豈是那麼好挨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又不明他何意。鴻兒是他的血脈,若是想兒子,自可來看,誰阻攔了?搞這麼一出賊匪的行徑。
「我不如此,你怕是連正眼都不願看我吧。」葉春及淡淡望着我。
我眉間輕皺,側過目光。
他道:「山君,我病得這十幾日,你一次都沒來過,一次都沒有。」
我心裏Ṱũ̂₃不耐煩,暗想這少爺去一趟北邊把腦子也傷到了不成。我與他雖曾做過幾年夫妻,他卻着實對我沒有半分情意,巴不得我消失,好給他心尖尖上的周姑娘騰位置。
如今我另嫁了,他不歡天喜地去迎娶他的周姑娘,跑我這裏來哀怨什麼。
他似乎也沒指望我說好聽的,車馬行駛多久,他便靜靜盯了我多久。
好像要從我臉上找到誰的影子。
直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終於忍不了,問:「還沒到葉府嗎?我要接鴻兒回家了。」
可當我掀開車簾,外面的景象卻是城外的青鳳山。
當年的山火便從此處起。
我眼瞳緊着顫抖一縮,狠狠看向葉春及:「你什麼意思?」
葉春及的眼就像外面雲霧繚繞的青山,叫人看不明。
「山君,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當初起了山火,又有青面鬼手下的殺手,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逃出來的?」
我冷笑:「怎麼,我和鴻兒沒有死成,你很可惜嗎?」
葉春及抿緊脣,明顯閃過倉惶的神色。
我搶在他辯白之前,飛快道:
「那時亂得很,我和鴻兒躲在山洞裏,等晚上落雨熄了山火才撿了條命。
「說起來那把火還是周暮煙放的,她不顧山上還有無辜平民,只想着報仇。你不去質問她,反倒盤問起我來,葉公子,人心雖天生是偏的,倒也不能偏得這麼黑白不分吧!」
葉春及抵脣咳了兩聲,帕子上有血,他不在意抹去脣角血跡:「此事我有大錯,日後你想怎麼還回來都可以。
「可是山君,當初那些殺手全死光了,周暮煙說有幾個不是她殺的,看劍法用的是北派斷水劍的招式。
「此劍法獨北派女子所學,如果不是她,還有誰呢?」
我輕輕嚥了下喉嚨,聽葉春及幾乎用一種哀懇的奇怪語氣問道:
「山君,你真的是那個從小長在江南只會針黹女工的蘇娘子嗎?」
-5-
此話乍一聽莫名其妙。我不是蘇山君,世上還有第二個蘇山君不成。
但迎上葉春及執着深沉的目光,我忽然一下卡了殼。
因爲對於身世,我確實有所隱瞞。
養育我成人的姑母告訴我,兒時我同爹孃在北方的甘州生活了一段日子,爹孃習北劍,我耳濡目染便也學了些皮毛。
江湖多風波,那時北邊羣胡亂政,中原的皇帝鞭長莫及,註定甘州不能是偏安一隅的桃花源。於是就在十六年前,異教掌門青面鬼劉病橫空出世,勾結羯敵騎兵,橫踏北方武林,無論是少林還是崑崙都受了牽連。
爹孃也不能倖免。
我在逃跑中掉下雪山,被人所救撿回來一條命。姑父千里跋涉來尋我,將我帶到江南,歷經調養養好了身體,可從此兒時的事便記得不大清了。
記憶裏漫天大雪也掩不滅的熊熊業火燒去了爹孃的模樣,青面鬼屠殺的慘景,同我一起墜下雪山似乎還有另一個小孩……
唯一沒有忘的,只有斷水劍的十八式。
周暮煙放火燒青鳳山斷了出口的那天,我也是被逼到走投無路。四處都是青面鬼手下殘害鄉親的慘叫,鴻兒還那麼小,明明怕得顫抖卻強忍着讓我不要怕。
他說:「爹爹會回來救我們的。」
可那時葉春及在哪兒。
我等不起了。
山洞裏撿來的劍又破又舊,我好久沒拿劍了,握上劍柄的觸感疏離冰冷。我懷疑自己已經記不起如何使劍。
但當我聽到外面有婦人的尖叫時,我還是做不到視若無睹。我將鴻兒藏在山洞,悄聲走出去,趁那個殺手欺辱婦人毫無防備時揮下了劍。
染上了血的劍像一隻掙開鎖鏈的獸,一剎那,塵封在傷痛裏不肯浮現的記憶走漏了蛛絲馬跡。
甘州的雪靜謐下着,爹孃在院子裏一左一右教我揮舞小木劍。
【南有抽刀,北有斷水……
【刀重大開大合,一往無前,劍如斷水抽絲,變化無形,可進亦可退。
【山君,爹孃教你斷水劍,給你取名爲山君。
【盼的是當你躋身江湖,路遇不平時,進能如滔滔江水斬斷內心膽怯與踟躕。遭逢大難,心灰意冷時,退能如無言青山守好餘生平靜。】
晃眼十六年過去。
那場雪,永不止息,穿過千山萬水的重重霧嵐,在豐沛雲氣裏凝結成雨,蕭蕭索索落在了慌亂的江南。
我兒時聽得懵懵懂懂的話,再一次在無路可走的山火裏明白了。
而這些,葉春及沒資格明白。
-6-
我不知他爲何費心探查我的身世,按照往日情形,大概又是爲了周姑娘吧。
如今北邊羣魔亂舞,爲一本傳說中千山客生前留下的武林祕籍爭得不可開交。
聽聞周暮煙爲此甚至棄了正道,修煉傀儡術,險些走火入魔,引起武林宗門所謂的正派大爲反感,將她視爲「妖女」,號召南北各門抵制邪道,誅殺妖女。
葉春及想護她,便幫她排查默水城這裏有沒有北邊門派的暗線,好讓她有個藏身處。
我這樣胡亂猜想着,對葉春及的詢問當作聽不見。
葉府有老祖母在,鴻兒不會有事。葉春及現在是個病秧子,外頭家丁看起來也只是普通人,從他身邊逃離應該不難。
只是我忘了,葉春及不僅會武功,也擅機巧。
「咔嚓」一聲,一道精巧的金鎖將我拴在了他瘦削的腕骨上。
我難以置信扯動手,嘩啦啦的聲響。
「葉春及你瘋了嗎……」
我身上到底有什麼祕密值得他這般糾纏不放?
「罷了。」葉春及忽然一哂,「你是誰不重要,只要我不放手,你就還是我的妻。」
隔着一條窄窄的鎖鏈,寬大袍袖下葉春紀屈動手指,我只好身子跟着往他那邊傾了傾。他黯淡眼眸裏笑意輕閃。
「這樣不是很好嗎,從前我也是如此將你從花轎裏牽出來,一條紅綢牽到洞房,然後就有了鴻兒,我們的血脈變成彼此的牽連,這是斬斷不了的,山君。」
明明是他一開始斬斷的。
我想好好同他過日子,是他自己不要。
「放開!」我喝道。
我煩躁去解鎖鏈機關,覺得此人真是不可理喻。正解得冒火時,青鳳山的後方忽然炸開一聲刺耳的尖鳴。
是葉家堡崗哨示警的鳴鏑。
我心頭猛地一沉,順着聲音望去,城牆上飛鳥驚散——直指葉府的位置!
鴻兒……
-7-
葉春及也始料未及,立馬叫人駕車飛快趕回城。
此刻日落西沉,殘霞似血。
一夥不知有多少人數的賊人從山道衝進了城。
江南承平日久,除了六年前的那場短暫山火,默水城的百姓早已忘記動亂的模樣了,紛紛驚慌亂竄,躲進屋閉緊門戶。
可當他們忐忑不安側耳靜縮了許久,卻發現遭殃的只是葉家罷了。
而等我看到始作俑者是誰時,臉上錯愕竟比葉春及還明顯。
甚至葉春及都沒驚愕多久,眼底很快醞釀成一片陰沉沉的冷。
那是他曾經的心上人,細柳一樣的周姑娘,正拎着把劍架在葉老太君脖子上,鴻兒和盧氏亦在旁被人挾持。
鴻兒看見我,眼圈紅了,但他忍住,沒有哭,沒有向我求救。
盧氏氣得發抖:「沒想到我們家仁善好施這些年,竟收留庇護了一條忘恩負義的畜生,周暮煙,我兒和葉家上下哪一個對不住你?」
「哪一個對不住?呵。」周暮煙的聲音清清冷冷,她不愛笑,此刻輕輕一笑,盡是譏諷,「這便要問問你們老太君了。」
葉老太君身在劍下,表情仍然穩得如一股風煙。
「老身不知姑娘何來如此大的恨意,當初姑娘被仇家追殺,春及不顧性命將你藏在葉家,後來又爲你丟家棄子,遠走他鄉,揹負一身傷痛回來……」
聽到「丟家棄子」時,葉春及神情有些狼狽。
誰知周暮煙卻道:「那是他應該的!父債子償!當年我爹孃如此放下尊嚴求你們葉家施以援助,老太君不僅不管不顧,還截了崑崙送給葉家主的飛鴿傳書,可憐我的傻爹孃,還巴巴等着昔日好友給他們留一條後路。
「若不是三年前我得知真相,還真把你們當什麼濟世蒼生的名門正派了!」
不知是不是修煉邪術使然,周暮煙瘦得厲害,像她手裏那把雕滿邪性花紋的劍,藏不住的鋒利兇狠。
當年老太君爲了保南刀楚湘一派,替兒子做了選擇。她原本以爲她一把行將就木的老骨頭能爲子孫最後擔一次風雨,誰知竟害了兒孫兩代。
她沉默良久,眉眼蕭瑟如風中落葉:「可我的兒子還是爲你們崑崙死了。」
葉家主不願做苟且出賣朋友的小人,他敏銳察覺到不對,單刀策馬奔於千里之外,到了崑崙山,將大半功力渡給了當時還是孩子的周暮煙,拼死給她從包圍圈中殺出一條逃生路。
可對於周暮煙來說,終究是——
「晚了!」周暮煙握緊劍,眼裏仇恨燃燒數年不熄,瘋狂將她也熔化鑄作了復仇的容器。
江南溼潤的風拂過檐下角鈴,她若有似無低喃:「我寧願死在那裏,好過如今不人不鬼……」
這時,一陣緊繃的冷意襲來,我看到周暮煙猛然回神,盯着葉春及手裏的弓弩,面無表情。
「你身上還有我種下的蠱毒,別這麼傻。」
那箭竟是她的手筆!
「只要你家老太君說出千山客的下落,助我拿到無名書,成功殺了青面鬼便好說,她的老骨頭還能有一土可埋,否則……」周暮落將劍鋒逼近,一絲血痕從老太君脖頸滲出。
她下了狠心。
可,千山客?不是早就死了嗎。
-8-
周暮煙的人佔了葉家堡。
她將我和鴻兒單獨關在了一個屋子,大概覺得我們母子無用吧。
屋裏油燈昏暗,今夜風不止,火光晃動,照得門口周暮煙的影子瘦長飄忽。
她沒進來。
「原來你改嫁了。」
她忽然說起往事。
「看來你還沒完全眼瞎,爲那種男人。」她一頓,話音一轉,「不過你竟然給他生了兒子,便忘了父輩仇恨,不問世事起來,斷水劍折在你手裏,真是可悲。」
她似乎因爲我是北劍一派的血脈,對我沒那麼大惡意。但她格外瞧不起像我這樣苟且偷生的後人,於是陰陽怪氣了一番。
可要走時,她又忽然停住,以一種奇怪的語氣笑道:
「話說回來,你當他女人那些年沒少因爲我生氣吧,你可知他爲何待我死心塌地?」
不知道她又扯這些做什麼,我捂着鴻兒耳朵,餘光不小心在周暮煙頭頂一頓,隨即飛快垂下,裝作聚精會神聽周暮煙追憶往事。
瞧着她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就知道接下來的話肯定不中聽。
她譏諷勾脣:「那是因爲你們兩個都是蠢人,一個蠢得忘了從前,一個蠢得記錯了恩人。可惜你現在記起也晚了,白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我有些怔愣,呆望着周暮煙如一個勝利者嫋嫋而去。
窗上沙沙掃着廊邊觀音竹隨風吹動的微聲,宛若陳年呼嘯而來的細雪,直直墜落,飄下山崖,消融在女孩眼睫,她回過頭,手裏緊緊牽着另一個虛弱少年。
女孩說:「別怕,我一定帶你回家。」
「……」
「山君。」
潛藏已久的樑上君子無聲落腳,熟悉的呼喚將我從錯亂如麻的兒時記憶抽回。
鴻兒高興壓低聲音:「娘,是爹爹。」
正是徐肅。
-9-
從前我只知徐肅是個跑鏢的江湖人,沒想到他的輕功也如此出神入化。
帶着我和鴻兒兩人飛檐走壁也不在話下。
聽我誇言,他眉睫一低,笑道:「也就這麼一點本事了。」
說着,他輪廓凌厲的下巴眷戀蹭過我的頭髮。
「事不宜遲,你和鴻兒先坐船出城。」
他將因太累熟睡過去的鴻兒放進船篷,放好倉促給我們母子收拾的行囊,囑咐道:「老二會送你們去你姑母那兒,暫時別回默水城,等我傳信。」
船伕是熟識的鄰居,聞言朝我沉穩點頭。
等等。
我抓住他手:「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徐肅的手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像湖裏正在消融的春冰。我心頭不安,直覺他瞞了許多事情。
而他說:「城裏還有些事未了,別怕山君,等事了我後腳就跟來。」
他溫柔又強硬地拉開我的手,吩咐老二立刻離開。
默水城沉寂在夜色裏,漫天星光如銀河傾瀉,我倉惶看着徐肅的身影遠去。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老二。
他猶疑撐着船槳,糾結着要不要說。
我作勢要跳船:「你不說,我游回去問他!」
「誒誒,別別。」老二無奈望了我一眼,「哎呀,就是周暮煙那瘋婆娘,爲了逼主子出面殺劉病,竟然禍水東引,把無名書在江南的謠言傳了出去,劉病的人馬已經在路上了!」
主子……
千山客……
見我震驚的樣子,老二也震驚了:「主子就是千山客啊,夫人您不知道?」
老二說漏嘴,懊惱唸叨:「完了完了,主子把要我削成人棍了……」
我恍惚了一下,猛地回頭。
默水城突然從沉睡的霧雨中驚醒,數不清的鐵馬黑影從山上奔下,滔天業火兇惡亮出了它的獠牙。
這一次,燃燒在江南。
-10-
死了六年的千山客。
吊兒郎當的徐肅。
我竟然到現在才真正認識我的枕邊人。
我心裏難以抑制地酸楚了片刻,隨即想到徐肅走前那一身冰冷異常的溫度,內力豐厚的人不會這般冰冷。
他假死退隱江湖,定另有隱情。
越想越心驚,我當即逼着老二在臨岸靠船,請他單獨送鴻兒離開。
老二急道:「主子把夫人送走,就是怕身邊有軟肋亂他的心!
「當年主子被劉病陷害斷了經脈修爲盡失,無奈假死逃遁江南,以致北邊動亂至今都沒個能撐大局的人,他眼睜睜看着北邊生靈塗炭,心裏沒有一刻不是悔的。」
我驀然一怔,老二有些不忍看我,垂頭輕聲道:「夫人……走吧,主子把您當金枝玉葉娶回來,不是讓您陪他身陷險境的。」
燈火暖融融照在船篷內,好似是這風雨飄搖的天地裏最後一處安樂桃源。
我看向鴻兒,他睡得熟,手裏緊緊握着脖子上掛的小木劍吊墜,那是徐肅前幾日哄他雕刻的。
見我喜歡,徐肅又變戲法般掏出一把玉雕的小劍,磨得溫潤光滑,拴上紅繩給我吊在牀頭辟邪。
他說,這樣無論以後他走多遠,都不用擔心我做噩夢了。
慢慢,我深呼吸移開目光,對老二輕聲道:「我不要只做他金枝玉葉的妻,還要做他同舟共濟的靠山。」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他答應過陪我一起回姑母家喫長壽麪。
Ṭù₈
我不能讓他成爲食言的人。
-11-
掉頭回家的路是難走的。
到處都是驚慌奔逃的人。
周暮煙還是那個周暮煙,六年前她能燒山放火,如今也能罔顧無辜人的性命,將默水城作爲她復仇的阿鼻地獄。
她操控葉家,引來劉病,逼出徐肅,爲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轟轟烈烈爲她的崑崙陪葬。
江南的夜雨一向漫長,我喘息不止,不知穿了多少條小巷,終於到了家,跌跌撞撞翻開姑母給的嫁妝箱子,從綾羅綢緞裏找了我想要的東西。
一把沉寂多年的寶劍。
清光奪目,冷氣逼人,劍身暗紋似玉沼春冰下流淌的靜默江水。
這是娘生前的劍。
我緩緩握緊刀柄,忽然就想起從前很多事——我記起娘死前把劍交給我,我說我怕,不敢跳崖。娘沒有罵我無用,而是柔聲告訴我:「山君,很多時候,你害怕的,劍會幫你向前。」
所以我在追兵追逐下,如同抱緊救命索一樣抱着劍跳了崖。誰知崖下山洞裏還有位昏迷不醒的小公子,小公子脖頸上戴的黑水玉證明他是江南葉家的人。
之前聽說青面鬼滅崑崙時,葉宗主爲保護周家遺女死了,葉小郎君偷偷離家,想爲父親收屍。
那時的我覺得葉春及和我同病相憐,便脫下小襖,蓋在他身上,緊緊挨着他幫他恢復體溫。
他醒來後精神依舊恍惚,我看着雪越下越Ţù⁸大,山洞遲早會被堵住,不能久留,便忍着身上傷痛,努力拖着他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在精疲力盡昏倒前等到了姑父。
原來這就是周暮煙譏諷的我的「蠢」。
難怪姑父病逝前非要把我嫁進葉家,他說葉春及但凡有點良心就會對我好。
可我的身世被姑母隱藏,葉春及只記得救他的女孩是北邊人,因此被周暮煙利用,甘願做了她好多年的「傀儡」。
想清楚這些,我沒有很難過,靈臺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握緊劍,劍帶我走向對的人,告訴我真正要做的事。
不是不自量力摻和進殺劉病的亂局,空給徐肅添麻煩。而是保護那些被江湖風波牽連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爹孃說過,他們一輩刀劍出鞘不過爲了天下太平。那麼我輩又怎能再使本就悲苦的哀哀黔首再添傷痛呢。
一瞬間,似乎爹孃的背影出現了,他們負手看着被北方兵燹夷平的青山,佝僂餓死的平民,悲傷朝我回頭。
「山君,哀民生之多艱啊……」
我倏然起身,抽出刀鞘,衝出去。
-12-
「蘇娘子!」
被我一劍捅穿黑衣人濺了一臉血的賣豆腐六娘驚愕望着我。
「別愣着了,你男人呢?」我收回劍揹着,一把抓過她,另一隻手還拖着位昏迷的老婦人,往巷子裏跑。
六娘啐了一口:「那死白眼狼早跑了!現在大院裏躲着的都是些跑不動的阿婆阿爺,我把娃子送走,想着怎麼也不能不管他們,能帶走一個是一個,都是平日相熟的鄉親啊!」
她邊跑邊朝我旁邊一看:「哎喲!咋還拖一個。」
來不及多說,我將老婦人交給她,撐手爬上旁邊的破牆看去,裏面果然有個大院子,平日是大傢伙遇節日祭祀的場所,門窗緊閉,隱隱有人影晃動。
「這裏安全嗎?」我低頭問。
月光下,蘇娘子似乎被我的身手和一身血染透的衣裙震驚到,嚥了咽喉嚨,方纔連忙回道:「這兒偏僻,外頭一堆破屋子門廊遮着,不知道的一時半會找不到的。」
我點點頭,跨坐在牆上,讓她拖着那老婦人踩着上來,我用力艱難把她們拉上去。
一時動靜不小,跳下牆時,一個扛大掃帚的白鬍子阿爺從側邊衝過來:「呔,賊子受死!」
六娘連忙擋在我面前,壓低聲音:「老族長,是我和蘇娘子。」
老族長藉着雨線朦朧的月光虛着眼辨認,恍然:「哦哦,快,快進來。」
屋子裏縮着都是些老弱病殘,被歲月和年輕人拋棄的老骨頭。
但他們卻沒有埋怨,見我這般狼狽,一些阿婆還湊過來給我擦臉上的血,我鼻尖一酸,請她們照顧一下那個我帶進來的老婦人。
「你還要去哪兒?」六娘驚訝道。
外面一定還有更多這樣孱弱的人,他們不一定能幸運躲起來。我不能不救。
可我站起來,頭忽然一暈,昏迷的老婦人睜眼拉住我衣角,那穩如風煙的目光起了波瀾。
這時有人認出來,驚呼:「是葉老太君。」
我走後葉府情況不知亂到什麼地步,半個時辰前我在沿途盡力救人時,偶遇了裹在破席子裏傷痕累累的老太君。
她先對屋子裏的人道:「老身無能,竟叫諸位鄉親受如此大難。不過請各位放心,救兵就要來了。」
衆人沉默,不知說什麼好。
然後她望向我,啞聲道:「山君,好孩子,你做得夠多了。」
迎着她憐惜的目光,我背上Ťù²的劍忽然就重得背不住了,我這才覺得全身好痛,無數傷口在裂開,腿一軟跪在地上,手禁不住地發抖。
她乾枯的手緩緩握來,幫我穩住:「斷水劍ẗų²一門有你,你爹孃一定欣慰。」
「我……」我無力一笑,搖頭,「我無用,只知偷生,辱沒了他們。」
老太君緩緩眨眼。
「不,你知道嗎,唯有珍惜『生』的人,纔會護弱小、憐衆生。
「從罪惡的仇恨中抽身出來何其不易,這不是忘記,而是存守本心,積蓄力量,以圖來日掃滌胡虜,收回故土。」
她眼裏微微渙散:「這九州萬里實在亂了太久……」
「不過,」握住我的那隻手慢慢失去溫度,老太君側頭,看向窗隙漏進的曦光,很輕地笑了,「所幸,天要亮了……」
-13-
那日,就在晨光破曉的時候,扛着洛陽旗幟的救兵來了。
原來徐肅隱退的這些年一直和洛陽王室有聯繫,江山搖搖欲墜之際,王孫公子和江湖九流不再涇渭分明。
他來江南主要就是爲了聯合像葉家這樣的南派大宗門,只有南北武林擰成一股繩,才能徹底將像青面鬼劉病這樣的妖魔除盡。
而葉家人,此次一役,門庭凋零。
除了盧氏,都不在了。
葉春及本就有傷病,還中了周暮煙的蠱毒,無法不聽她的話,由此在周暮煙對打劉病支撐不住時,又一次當了她的「替死鬼」。
不料天道輪迴,倉惶逃走想要來日再戰的周暮煙,被憤恨交加的盧氏出其不意用弓弩射死。
偏執一生,她終究沒能親自報仇,合了她名字裏的那股煙,消失在虛無茫茫的暮色裏。
最後還是徐肅拼盡殘存修爲給了劉病致命一擊。至此,籠罩在北方武林,亂了兩代恩仇的魔頭,終於被迫放下了他的屠刀。
徐肅差點成爲廢人,躺在牀上說到這裏時還有心思哄我,混不正經虛弱笑道:「所以找個命硬的夫君多重要,對吧娘子。」
我一手將溫熱的帕子扔在他臉上,他裝着叫起來:「痛痛痛。」
半晌,我低着頭不說話,他才慌了,身體暫時動不了,只好艱難拿手指勾我衣袖。
「娘子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瞞你,可千萬別哭啊,這樣,你打我,打我臉,我臉上沒傷。」
他鉤住我手,往他臉上扯。
誰知衣袖一滑落,叫他看見我用劍的傷痕,他眼眸一黯,我連忙想抽開手,卻被他十分用力握住。
繼而他又很輕地松力,小心在掌心攏住我指尖。
嘆了一聲:「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道:「山君,其實我當初死皮賴臉求娶你,不是什麼爲色所迷,而是我第一天來江南時,落魄得跟乞丐沒區別,還被一羣臭小崽子拿石頭打,別人都對我避之不及,只有你跑過來,護我這個乞丐,就是你說的一句話, 讓我一輩子都落你手上了。」
一時我竟想不起來, 迷茫望着他。
「你對那羣小孩說,『強不凌弱,衆不暴寡, 只因一人無還手之力便凌辱於他,與禽獸何異?』, 莫名其妙的, 我當了大半生世人口裏的英雄, 忽然就明白爲何美人總爲英雄心動了。
「山君,你就是救我於水火的大英雄。」
記憶裏這段大義凜然的發言被徐肅肉麻講出來, 我麪皮泛紅,適才心裏沉重的糾葛慢慢散了散, 用力抽開手, 紅着臉出去:「煩死了, 你躺着吧, 話真多。」
走了好幾步,還聽見徐肅在裏面哀怨道:「英雄好無情, 不要我這個糟糠夫了嗎……」
直Ṫůₒ走到樹下, 我才停步,笑了笑, 慌張抹乾淨眼淚。
-14-
四月清明,葉家在盧氏帶領下給老太君和葉春及舉行了莊重的葬禮。就葬在葉宗主身邊。
徐肅還不能走動, 我便穿着素淨前往。
這日的雨水總是格外蕭瑟, 將地上的紙錢打溼得狼狽不堪。
盧氏看着尚有精神,只是側頭時兩鬢的白髮絲顯露了交瘁的心力。
她在拜祭的人羣看見我, 朝我走來。
我斂手垂眸:「伯母, 請節哀。」
盧氏回禮, 眉目藏着痛楚:「還未多謝你,救回老太太,使老太太有歸土之身……」
我正要說這是晚輩應該做的,盧氏下言接着道:「還有, 謝你曾經救春及。」
「我們母子糊塗,竟錯認恩人,讓你在葉家受苦。」她眼圈隱紅,顫抖着從懷裏拿出一枚用絹帕包住的玉佩。
玉佩的繩,還有血跡。
「春及臨終讓我交給你,是亡夫的遺物。抱歉,春及沒來得及多說別的……」
我遲疑了一下, 珍重接過收好。
望着盧氏黯淡如古井的眼眸, 我道:「此物我會給鴻兒, 讓他知曉。您是他祖母,血緣上的牽連,斷不了的。」
盧氏眼睛亮了亮, 眸中帶淚:「是,我們葉家還有血脈,多謝你山君。」
不遠處, 青鳳山上,有雁盤旋。
草木經風浴火更顯豐茂。春風,吹又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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