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裏鬧饑荒,我太奶被活活餓死。她臨死前,給了我爺一粒種子,還叮囑我爺:「老大啊,活不下去的時候,就把種子種在水井旁邊。」
-1-
我太奶說完這話,就嚥了氣。
沒等家裏人反應過來,我二爺就氣沖沖地進了屋,他用手指着我太奶的屍體罵:「老不死的,你真他孃的偏心眼!有點好東西,都給老大,我屁都分不到。」
鬧饑荒前,我二爺家日子過得很好,養了十幾頭肥豬。
但他不好好養我太奶,只給我太奶喝加了沙子的麪糊糊。
還說我太奶過了百歲,活得太長,要喫子孫的壽命。寒冬臘月,飄着大雪,就把我太奶趕了出來。
我家裏窮,我太奶沒被我二爺趕出來前,一直看不起我家。
但還是我爺把我太奶從雪地裏揹回來。
從那以後,我太奶就住我家裏養老。
我爺生氣地說,「老二,你別犯渾,咱娘剛嚥氣,你說的話,她能聽見。」
我二爺撇了撇嘴,扯着脖子喊,「聽見就聽見,我還害怕她聽不見呢。」
我二爺說完這話,又看着我爺說,「把種子給我。」
我爺皺緊眉頭說,「老二,這種子是招夜叉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給你。」
聽村裏老人說,夜叉身高三米,皮膚是深藍色,長了三隻眼睛,嘴上還有兩個酷似牛角的尖牙,尖牙少說有一尺長。
夜叉是從陰間來的,他想變成人,就得穿人皮。
穿的人皮越多,就越像人。
每到大旱年景,就有人家招夜叉,夜叉能日行千里,弄來糧食養人,等把人養胖,就把人皮扒下來穿。
大旱年景,凡是招夜叉的人家,下場都很慘,幾乎全家都被扒了皮,就連小孩都不放過。
我二爺沒好氣地說,「你少嚇唬我,咱娘年輕的時候,是個有本事的,她留給你的種子,咋可能是招夜叉的?再說了,村裏還沒人親眼見過夜叉呢,都是謠傳,是真是假還不一定呢。」
我爺嘆了口氣,他一臉無奈地說,「老二,你還記得咱小時候村裏鬧饑荒不?家家戶戶Ṱúₒ都沒糧食,就咱家能喫上肉。」
我二爺板着臉說,「記得,咋了?」
我爺皺眉說,「咱家能喫上肉,就是因爲娘養了夜叉!」
我二爺愣了幾秒,他說,「瞎說!那分明是驢肉,咱孃親口告訴我的,她在後山藏了一頭驢,每隔半個月,她就去割一次驢肉,一次割四斤。」
我爺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說,「老二,你還記得老三、老四不?」
我太奶養了 4 個孩子,但只有我爺和我二爺活下來了。
我三爺、四爺在很小的時候就死了。
我二爺皺眉說,「記得,咱爹死得早,老三、老四連咱爹長啥樣都不知道,要是沒鬧饑荒,老三、老四也不會死。」
我爺的手緊緊握拳,他說,「老二,我跟你說句實話吧,老三和老四都被娘送給了夜叉,我親眼看見的,這事只有我知道。」
-2-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我太奶屍體一眼。
我二爺愣了幾秒,他說,「瞎說!咱娘咋可能做出這種事?我看你就是想獨吞種子,故意編瞎話騙我。」
我爺紅着眼睛說,「饑荒年,咱娘根本養不活咱兄弟四個,老三和老四太小,才四五歲大,不好養活,你也不過才九歲,咱娘實在沒辦法,才招了夜叉。」
我二爺的眼睛動了一下,他說,「要真是咱娘招了夜叉,咱全家應該早被剝皮死了,咋偏偏老三、老四死了?夜叉貪心很重,咋可能讓咱們活下來?」
我二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着怒火,他的額頭上,還有一道很長的刀疤。
那刀疤緊貼髮際線,像是要把整張臉皮扒下來。
我爺皺了皺眉頭,小聲說,「老二,我跟你說句實話,你別害怕,也別生氣,本來咱娘把你也送給了夜叉,可夜叉剝你臉皮的時候,你疼醒了,咬了夜叉一口,把夜叉嚇跑了。」
我二爺愣了幾秒,眼神里帶着震驚,他說,「我咋不記得這事?」
我爺說,「咱娘怕你記恨,就求了後山的陳瞎子,讓你把這事忘了。」
我二爺冷笑幾聲,眼神里帶着怒火,他走到我太奶屍體旁邊,用手指着我太奶的屍體罵,「老不死的,從小你就偏心,還把我送給夜叉,行,我讓你偏心。」
我二爺說完這話,就把我太奶的屍體扛起來。
我爺一臉焦急地問,「老二,你這是幹啥?」
我二爺陰着臉說,「村口有換米的,我拿咱孃的屍體去換米,總不能啥好處都讓你佔了,娘屍體換的糧食,都得給我。」
我二爺說完這話,就朝屋外走。
我爺氣得直跺腳,他沒好氣地說,「老二,咱娘一直對你心裏有愧,你娶媳婦的時候,咱娘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給你了,你還有啥不知足的?快把咱娘屍體放下。」
我二爺瞪了我爺一眼,沒好氣地說,「行了老大,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娘私底下沒少給你錢,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家賣豬崽的錢總不對數,都是娘偷走的,偷着給你了。」
我二爺話音剛落,我奶就生氣地說,「老二,你可別瞎說,娘從來沒私底下給過我家錢,你賣豬崽的錢不對數,八成讓小華子拿去賭了吧。」
小華子是我二爺的兒子。
整日遊手好閒,花錢大手大腳的,還愛賭錢。
我二爺瞪了我奶一眼,沒好氣地說,「都讓開!趁着娘屍體熱乎,還能多換點米,要是等咱娘屍體長出屍斑,那就不值錢了。」
我爺氣得直跺腳,他紅着眼睛說:「咱爹死得早,咱娘一個人養活咱兄弟四個,咱娘苦了一輩子,到死還要被你拿去換米,你還是人嗎?」
我二爺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人,我是畜生,行了吧?讓開!」
我二爺力氣大,把我爺推開。
我二爺剛要走,我奶就擋在門口,她板着臉說:「老二,用娘屍體換的糧食,咱兩家得平分,你要是不答應,也別想出這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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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爺皺了皺眉頭,他一臉焦急地說:「行,我答應,你快讓開,沒多少時間了。」
聽我二爺說這話,我奶才讓開。
我二爺扛着我太奶的屍體,大步地朝院外走。
我爺氣得直跺腳,他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老二,你回來!」
他剛要去追,就被我奶攔住,我奶皺眉說:「老頭子,這事你就別管了,說句不好聽的,村裏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你就算是把娘下葬,也得被人挖出來,還不如拿去換點米。」
我爺紅着眼睛說,「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咱孃的屍體被砍成幾十段,不行,我得把老二追回來。」
我爺說完這話,就朝院外跑。
我奶抱着我,急忙追了上去。
自從村裏鬧饑荒,我奶就不敢把我單獨放在家裏。
都是她去哪裏,就把我抱到哪裏。
還讓我離村裏的大人遠點,哪怕是親戚,都不行。
很快,就到了村口。
村口站着個男人,他個子很高,眼睛有雞蛋大小,看着有點嚇人。
他面前還放着一個很大的推車,推車上面擺着米,推車下面用木頭封住,根本看不見裏面裝的是啥。
男人看見我爺,笑着問,「老哥,換米嗎?」
男人說話的聲音低沉,像是嗓子壞了。
我爺看見男人的臉,瞬間愣住,眼神里帶着驚恐。
男人像是察覺到我爺的異樣,他從推車後面走出來,走到我爺面前,笑着問,「老哥,你見過我嗎?」
男人身上穿着殺豬的圍裙,圍裙上都是血。
我爺急忙搖頭,他慌張地說,「沒……沒見過,我就是來問問,你這米咋換的?」
男人盯着我爺的臉看了看,他笑着說,「活人能換 3 斤米,死人能換 1 斤米。」
男人說完這話,又看了我一眼,看我的眼神透着詭異。
我不敢和男人對視,急忙躲到我奶身後。
男人笑着說,「小孩能換 5 斤米,老哥,換嗎?」
男人臉上雖然帶着笑,可他的表情,越看越陰森,像是從陰間來的惡鬼。
我爺額頭上泛着虛汗,他乾笑兩聲說,「先不換了,先不換。」
我爺說完這話,就給我奶使眼色,拉着我奶往回走。
可剛走幾步,身後就傳來男人陰森的聲音,「我想起來了,你是陳大福不?」
陳大福是我爺的名字。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男人正死死地盯着我爺看。
看我爺的眼神透着陰森。
我急忙把臉扭了回來,不看男人。
我爺被嚇得渾身發抖,臉上的汗珠更是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他拉着我奶,急匆匆地往家走,像是在逃命。
好幾次鞋都差點走掉了。
走了很遠,纔敢停下來。
我爺癱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我奶一臉焦急地問,「老頭子,你這是咋了?」
我爺喘着粗氣說,「夜……夜叉來了,村口換米的男人是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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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愣了幾秒,眼神里帶着困惑,她說,「老頭子,你是不是糊塗了?那分明是個人啊。」
我爺神情慌張,他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纔敢小聲說,「這夜叉我見過,就是咱娘招來的夜叉,剛纔他從推車後面出來,我看見他小腿上還有一塊巴掌大小的深藍色皮膚,等把這塊皮膚蓋上,他就徹底變成人了。」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巴掌大小的皮膚,用一小塊人皮就夠了吧?」
我爺額頭上泛着虛汗,他搖了搖頭,小聲說,「夜叉身材高大,就這一小塊地方,就得用上幾十張人皮,咱村要遭殃了,也不知道是誰把他招來的。」
我爺說完這話,又看着我奶說,「老婆子,你先領小福子回家,我去找村長,讓村長拿主意。」
我奶點了點頭,她說,「老頭子,路上小心點。」
我爺點了點頭,他急匆匆地朝着村長家走。
我奶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抱着我朝家走。
走了七八百米纔到家。
我奶抱着我剛進院,住在我家對門的陳山就扯着脖子喊,「嬸子。」
鬧饑荒前,陳山很胖。
可眼下,他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陳山站在他家院門口,直勾勾地盯着我奶看。
雙眼無神,眼睛發渾濁。
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我奶乾笑兩聲,看陳山的眼神帶着警惕,她說,「山子,咋了?」
陳山的後腰上彆着一把刀,他可憐巴巴地說,「嬸子,你家還有糧食嗎?剛纔我看見奎叔拿三奶的屍體換米了,換了好幾斤米,肯定也分給你家米了吧?」
陳山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冒着綠光。
他邁着碎步,朝我家走了好幾步,那架勢,像是要進院。
我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她故作鎮定地說,「山子,你奎叔是啥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那人貪還霸道,咋可能分我家米?米都讓他獨吞了。」
我二爺在村裏名聲很差,他總欺負人。
陳山臉色變得難看,他陰沉沉地說,「嬸子,你可別騙我,我都聞到你身上有大米的味兒了,快把米拿出來,借我一點,等熬過饑荒年,我肯定還你。」
陳山說這話的時候,又往前走了幾步。
我奶把我護在身後,急忙把院門關上。
她乾笑兩聲說,「山子,我這兒真沒米,但我剛纔聽村長說,再過兩天,就有鎮上的人來,來給送糧食,大夥都能分到。」
陳山愣了幾秒,他的一隻手已經伸到了身後,像是要拿刀。
陳山說,「嬸子,你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我奶的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她說,「當然是真的,村長剛說的,山子,你剛二十幾歲,是家裏的頂樑柱,秀蘭還指着你過日子呢。」
秀蘭是陳山的媳婦,我已經七八天都沒看見秀蘭了。
陳山乾笑兩聲說,「那再熬兩天,等等糧食,嬸子,你可得把家裏門窗鎖好,村裏人都快餓瘋了,咱後山的亂葬崗都被挖空了。」
陳山話音剛落,我就聽見車輪聲。
我朝西面看了一眼,就看見剛纔在村口換米的男人,正推着換米的車朝這面走。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家院看。
我家院是我太奶給的,是老房子,幾十年了,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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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看見換米的男人,瞬間瞪大了眼睛,她急忙抱着我朝東屋跑。
可還沒等跑進東屋,身後就傳來換米男人的聲音,他說:「老姐姐,換米嗎?」
換米男人說話的語氣,透着陰森,像是纏上我家的惡鬼。
我奶沒敢回話,抱着我急忙進了東屋。
還把東屋的門鎖上。
我奶靠在木門上,額頭上泛起虛汗,大口地喘着粗氣。
被換米男人嚇得不輕。
我爬到窗戶旁邊,就看見換米男人正和陳山說話。
換米男人陰森森地朝我家看了一眼,扭頭又和陳山說了幾句話。
但具體說的啥,我沒聽清。
換米男人又給了陳山一斤米。
陳山拿了米,肉眼可見地高興。
他拿着米,轉身就回了家。
換米男人站在我家院門口,朝院裏看了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他的眼睛詭異地來回亂轉,最後看向我家倉房門口的桃樹。
那棵桃樹,是我太奶三年前親手種下的。
桃樹很小,還沒我手臂粗。
今年又鬧饑荒,桃樹都快死了。
換米男人惡狠狠地盯着桃樹看,他看了一會兒後,就推着車走了。
我奶看見換米男人走了,她才鬆了口氣。
我奶無奈地說,「小福子,餓了吧?」
我點了點頭,「餓了。」
我奶皺眉說,「我去給你弄點喫的。」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
我在東屋裏等着。
很快,我奶就端來了一碗湯。
湯裏只有十幾粒米,還有樹葉、樹皮。
其實後山深處有喫的,但那地方有毒蛇、黑熊,還非常容易迷路,村裏人都不敢去。
只能在山腳撿些樹皮、樹葉喫。
我說,「奶,你也喫。」
我奶說,「我不餓,你快喫吧。」
我奶的嘴脣發白,臉色發灰,她也好久沒喫過飽飯了。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等你爺回去,咱就去你二爺家要米。」
我把湯喝了,樹葉喫了,樹皮實在是太苦,我就沒喫。
我說,「奶,過兩天,真有人送糧食來嗎?」
我奶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看着像是有心事。
院門口,突然傳來動靜。
我爺急匆匆地回來了。
我奶把東屋的門打開,她說,「老頭子,咋樣啊?」
我爺一臉無奈地說,「村長不信我說的話,但有件好事村長跟我說了。」
我奶一臉困惑地問,「啥好事?」
我爺笑着說,「再過幾天,鎮上來人給送糧食,聽說是鎮上有錢的人發善心。」
我奶乾枯的臉上有了笑意,她說,「真的?」
我爺點了點頭,「真的。」
我奶笑着說,「那這可太好了,咱村裏人都快瘋了!」
我爺點了點頭,他皺眉說,「眼下別招惹夜叉,等熬過這些日子,就沒事了。」
我奶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說,「剛纔那夜叉又來了,站在咱家院門口不走,一直朝咱家院裏看,像是在看咱家院裏的桃樹,老頭子,咱家那桃樹是有啥說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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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那桃樹是咱娘種的,也沒啥說法啊。」
我奶皺眉說,「不管了,先熬着吧,等糧食送到,咱就不用捱餓了。」
我奶說完這話,又開口說,「老頭子,咱得防着點對門的陳山,剛纔夜叉給了陳山幾斤米,還跟他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說的是啥,但看樣子和咱家有關,小心陳山給咱家使壞。」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行,我心裏有數。」
我奶說,「老頭子,天也不早了,你去老二家要點米,這是咱家該分的,這年景,誰家日子都不好過。」
我爺皺了皺眉頭,半天沒說話。
我奶生氣地說,「孃的屍體已經換成了米,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小福子都快餓死了!」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我去,我去要米。」
我爺說完這話,就出了屋,他走路很急,我都怕他摔倒了。
我爺也餓了幾天,他說話的底氣都不足了,眼睛發渾。
我奶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睛發紅,她自言自語道,「這日子啥時候能熬過去啊?」
我靠在我奶身邊,不知道說啥。
等到了晚上,我爺纔回來,他身上還有酒味兒。
我爺肉眼可見地高興,他把半袋米扔到桌子上,笑着說:「老二家裏有酒,他拿酒給我喝,還把米給咱家了,老婆子,你快去煮米。」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老二咋突然這麼好心?都沒難爲你?」
我爺笑着說:「沒有,老二還能眼睜睜地看着咱們餓死?不能,我倆咋說也是親兄弟。」
我奶說:「行,我去煮粥。」
我奶說完這話,就拿着米去了倉房。
很快,我奶就煮了一鍋粥。
我奶給我撈了一碗稠的,她和我爺喝稀的。
我奶說:「老頭子,娘給你的種子呢?可得放好。」
我爺說,「在口袋裏。」
我爺摸了摸口袋,瞬間愣住。
他又翻了翻褲子的口袋。
我奶皺眉問,「老頭子,你咋了?」
我爺一臉焦急地說,「壞了,種子讓我弄丟了。」
我爺急得直跺腳,我奶焦急地說,「快找找,看是不是落在哪裏了?」
我爺皺眉說,「出門的時候,我還特意看了一眼,還在口袋裏,咋這會兒就沒了呢。」
我奶的眼睛動了一下,她生氣地說,「怪不得老二讓你喝酒,八成種子讓老二偷走了。」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老二偷種子幹啥?我都告訴他了,那種子是招夜叉的,我還跟他說了,過幾天鎮上就送糧食了。」
我奶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不是老二偷的,那就是小華子偷的,他在鎮上經常賭氣,這種子稀奇,能招來夜叉,他八成偷走送人了。」
我奶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院裏有動靜。
就看見陳山拿着斧頭進了院,他直奔我家倉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倉房門口的桃樹看。
我奶焦急地說,「不好,老頭子,陳山使壞來了,他要砍咱家的桃樹,快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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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急忙下了土炕,他跑到院裏拉住陳山。
陳山紅着眼睛,看着不太正常,他惡狠狠地瞪了我爺一眼,又把我爺推開。
我爺扯着脖子喊,「陳山,你幹啥呢?」
陳山像是沒聽見我爺說話,他拿着斧頭就朝桃樹走過去。
我爺急忙從後面拽住陳山,我爺大聲說,「老婆子,快用水把陳山潑醒。」
我奶急忙進了倉房,從倉房裏拿出水,潑在陳山臉上。
陳山被潑了水,瞬間醒了,他把手裏的斧頭扔在地上,眼神里帶着驚恐,他說,「我……我這是幹啥?」
我爺說,「山子,剛纔的事,你還記得不?好端端的,你爲啥要砍我家桃樹?」
陳山皺眉說,「白天的時候,來了個換米的男人,他給了我幾斤米,讓我晚上過來,把你家院裏的桃樹砍了,我嘴上雖然答應了,但我沒想這麼幹,可不知道爲啥,我就拎着斧頭來了,我一點意識都沒有。」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山子,我跟你說句實話,那換米的男人根本不是人,他是穿着人皮的夜叉,下次他再來,你可躲遠點。」
我爺話音剛落,陳山就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帶着驚恐,他說,「夜叉?叔,你沒騙我?夜叉不是長得像鬼嗎?」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山子,這事說來話長,你就信我的話吧,我不會騙你的,離他遠點。」
陳山看我爺的眼神帶着困惑,過了一會兒,他才點頭答應。
我爺說,「行Ťū́⁽了,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我爺話音剛落,就聽見推車的聲音。
車軲轆壓在地面的聲音。
我朝院門口看了一眼,就看見換米的男人正經過院門口,他朝我家院裏看了看,他說,「老哥,換米不?」
換米男人臉色慘白,眼睛發紅,看着有點嚇人。
我爺乾笑兩聲說,「不換,家裏還有糧食。」
換米男人說,「老哥,你把桃樹砍斷,拿給我,我就送你 5 斤米。」
換米男人說話的聲音,陰冷陰冷的。
像是從陰間來的惡鬼。
陳山也有點害怕,他下意識地避開換米男人的目光。
我爺說,「不了,你還是到別處問問吧。」
我爺話音剛落,換米男人就變了臉色,他陰沉沉地說,「你家院裏的桃樹,我早晚找人砍斷,等桃樹斷了,我就能進你家院了。」
換米男人說完這話,還發出詭異的怪笑聲。
他死死盯着我爺看,我爺被他盯得腿軟,差點倒在地上。
多虧陳山扶着我爺。
換米男人推着車走了。
我爺身上都是汗,他害怕地說,「桃樹不能斷,他要扒咱家人的皮!他要報復咱家裏人,不行,老二有危險,我得去救老二。」
我爺說完這話,就要出門。
我奶急忙把我爺拽住,她生氣地說,「別去!夜叉還沒走呢,你現在出去,就是去送死,等天亮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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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山也勸我爺,他說,「叔,你冷靜點,別被夜叉騙了。」
陳山說完這話,又看着我奶說,「嬸子,讓我在你家住一晚吧,我不敢回去,我害怕遇見夜叉。」
我奶皺眉說,「行吧,那就留下住一晚。」
我爺嘆了口氣,他無奈地說,「我就老二這麼一個親弟弟了,他要是出事,我可咋活啊,我也沒臉下去見娘了。」
我奶生氣地說,「行了,先把眼前熬過去再說。」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我爺就說,「老婆子,咱娘給我託夢了。」
我奶問,「啥夢?」
我爺小聲說,「咱家院裏的那顆桃樹底下,壓着一張人皮,那人皮是咱爹的,夜叉想要咱爹的人皮,但他又不敢進院,他之前被老二咬了一口,被咬怕了。」
我奶一臉驚恐地說,「那……那就把咱爹的Ṱŭₙ人皮給他吧,他拿了咱爹的人皮就不纏着咱家了。」
我爺搖了搖頭,他面色沉重地說,「夜叉很貪,就算把咱爹的人皮給他,他也不會走,咱娘說了,只要咱待在院裏,守好桃樹,熬過饑荒年,就沒事了。」
我奶嘆了口氣,她無奈地說,「啥時候能熬過饑荒年啊?咱都沒糧食喫。」
我爺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才開口說,「咱娘在後山藏了一頭驢,我現在就去割驢肉,你和小福子在家裏待著,別亂走。」
我奶皺眉說,「老頭子,你不在家,我害怕有人還來砍桃樹。」
我爺眯了眯眼,他說,「我有辦法。」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院裏,他用鐵皮將桃樹包住,我爺笑着說:「這回就砍不斷了。」
我奶皺眉說:「老頭子,你快點回來。」
我爺點了點頭,他拿着刀就出了院。
快中午的時候,我爺纔回來,他還把我二爺、小華叔帶回來。
小華子一臉不耐煩地說:「要是沒肉,我可就回去了。」
我爺說:「小華子,這幾天都不能走,夜叉已經盯上咱家人了。」
小華子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哪有啥夜叉?我咋沒看見?」
我爺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從懷裏拿出一塊帶血的驢肉。
屋裏人看見驢肉都瞪大了眼睛,饞得直咽口水。
我爺說,「老婆子,快去煮驢肉吧。」
我奶點了點頭,她拿着驢肉去了倉房。
我二爺板着臉,沒好氣地說,「咱娘就是偏心,後山藏驢的事都沒告訴我,就告訴你了。」Ťûₑ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老二,你別總埋怨娘,娘把這事跟我說了,我去後山割肉,拿回來咱兩家喫,你也不用去後山,喫現成的多好。」
我二爺撇了撇嘴,沒說話。
小華子看着我爺問,「大爺,驢藏在哪裏了?我年輕,以後割驢肉的事就交給我吧。」
小華子的眼睛裏閃着奸詐的光。
看起來透着詭異。
我爺說,「藏在後山深處,很危險,你還是別去了。」
小華子沒好氣地說,「大爺,你是不是怕我把驢牽走,不給你分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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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眉說,「不是,我是怕你出事。」
我爺話音剛落,我二爺就沒好氣地說,「不用你擔心,按理說,這驢就該咱兩家分,你快點說驢藏在哪裏了?以後我家想喫驢肉,就自己去割驢肉。」
我爺板着臉說,「咱娘說了,不能告訴你,你們要是不聽,那以後就不喊你們喫驢肉了。」
我爺話音剛落,我二爺就握緊拳頭,使勁兒砸了下土炕。
我二爺生氣地說,「老大,我真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等鎮上糧食送來,這輩子我都不來你家。」
小華子在旁邊應和着,「就是,一頭驢又不是ƭṻₐ啥稀罕的東西。」
我爺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焦急地說,「壞了,出事了。」
我二爺問,「出啥事了?」
我爺說,「這煮驢肉味兒太大,還不得把村裏人都招來?」
我爺說完這話,急忙朝倉房跑。
我二爺變了臉色,也出了屋。
可已經晚了,我家院門口站了好多村裏人。
他們肉眼可見地胖了,像是被吹起來的氣球。
肚子大,可四肢卻很細。
陳山也在人堆裏,陳山說,「叔,你家這是煮肉了嗎?味道也太香了。」
我二爺陰着臉說,「煮肉跟你們有啥關係?都滾滾滾,散了,過兩天,鎮ṭùₘ上就送糧食過來了。」
村裏人皆面面相覷,互相看了看。
他們面色很差,發灰,像是快要死了。
陳山說,「叔,大夥都餓着肚子,就算不喫肉,給口湯也行啊,咱都是一個村的。」
我二爺陰着臉說,「沒有,湯也沒有,快滾。」
我二爺生氣的樣子很嚇人,平常村裏人都怕我二爺。
可眼下沒人怕我二爺。
他們把院門推開,進了院。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家倉房看。
我二爺皺眉說,「你們要幹啥?還想搶嗎?」
陳山嚥了咽口水,惡狠狠地盯着我二爺看,他生氣地說,「大夥都快餓死了,好不容易見到點好肉,沒人捨得走。」
陳山話音剛落,村裏人就都跟着應和着。
我二爺肉眼可見地慌了,他扯着脖子罵,「瘋了,我看你們都瘋了!」
我二爺話音剛落,我爺就端着滿滿一鍋驢肉出來。
驢肉冒着熱氣,他賠着笑臉說:「驢肉都在這裏了,大夥分了吧。」
我爺話音剛落,村裏人就發瘋似的衝過來搶。
因爲一口驢肉,都打起來了。
把頭都打破了。
我奶氣得直跺腳,她說:「這叫什麼事?」
我奶話音剛落,就聽村長在門口喊:「都別打了,鎮裏的有錢人來了,大夥快去領糧食吧。」
村裏人皆是一愣,都不打架了,肉眼可見的崩潰,他們都朝着村口跑,鍋裏的驢肉沒人搶了。
我爺把驢肉放到我嘴裏,他說:「快喫,能喫幾口算幾口。」
就連我二爺都去領糧食了。
我奶說:「老頭子,咱們也去吧。」
我爺說:「不急,咱先把驢肉喫了,別糟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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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嘆了口氣,她臉色發黃,餓得說話都沒力氣。
她拿起驢肉喫,連着喫了幾大口。
喫飽後,我們幾個人去了村口。
村口圍了很多人,一輛小轎車裏出來一個人,他盯着村裏人看了看,皺眉說:「咋都這麼胖?看着也不像鬧饑荒的樣,我憑啥給你們糧食?」
村長急忙解釋,他說:「村裏鬧饑荒,大夥已經快半年沒喫過飽飯了。」
男人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都胖成這樣,還好意思說沒喫過飽飯?我可不是冤大頭。」
男人說完這話,就上了轎車。
轎車開走了,連着那幾輛卡車糧食也被拉走了。
村裏人都傻眼了。
想去追車,可根本沒力氣去追。
陳山一臉絕望地說,「餓啊。」
陳山話音剛落,換米男人就推着車過來,他笑着說,「有人換米嗎?」
村裏人看見大米,都瞪大了眼睛,很快就把換米男人圍住,搶着換米。
換米男人看了我爺一眼,我爺皺眉說,「老婆子,咱們走吧,咱家後山有驢肉。」
我奶說,「走吧,不到萬不得已,咱不招夜叉。」
我爺朝人堆裏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我二爺身上,他說,「走吧,沒救了。」
我們幾個人朝家走,走了幾百米遠,我奶纔敢小聲說,「老頭子,村裏這麼多人和夜叉換米,他們身上的人皮,早晚會被夜叉扒下來,等夜叉穿夠人皮,變成人,就不能來找咱家麻煩了吧?」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小聲說:「咱爹的人皮就在桃樹底下,不到萬不得已,咱不能給他。夜叉很貪,他要是在咱家得到人皮,就會想把咱家裏人的皮都扒下來。」
我奶點了點頭,眼神里帶着驚恐,她小聲說:「可不能讓夜叉得逞。」
我們幾個人,又往前走了幾百米,很快,就到了家。
我奶抱着我進了院,就看見整棵桃樹都被砍斷了,桃樹的根也被拔了出來。
我爺一臉焦急地說:「這是誰幹的?」
我奶氣得直跺腳,她生氣地說:「剛纔來的人多,沒看住,也不知道是誰故意使壞,把桃樹弄斷了。沒了桃樹,咱可咋辦?」
我爺嘆了口氣,桃樹斷開的地方竟然在流血。
我爺說:「只能呆在院裏了。」
我爺說完這話,又看着我奶說:「我去把後山的驢牽回來。」
我奶小聲說:「老頭子,路上小心點,別被村裏人看見。」
我爺點了點頭,他急匆匆地出了院。
等到快天黑的時候,我爺纔回來,他身上都是灰塵,嘴角發青,還流了血,像是被人打了。
我奶皺眉說,「老頭子,你這是咋了?驢呢?」
我爺說,「驢被陳三搶走了,他還打了我,真是沒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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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眼神里透着絕望,她哭着說,「那咱咋活啊?」
我爺沒說話,靠坐在土牆上。
當天夜裏,我就聽見村裏傳來慘叫聲,那聲音滲人,不是好動靜。
我奶把我緊緊抱住,她小聲說,「夜叉在扒皮。」
我爺乾咳兩聲說,「不是,夜叉扒皮的時候,人根本不知道ṱüⁿ,這叫聲,八成是看見了夜叉,差點被嚇死。」
轉眼,又過了幾天。
村裏的人變得越來越少。
我家裏一粒米都沒了,人都餓得沒力氣。
我又聽見推車的聲音,換米男人推着車,停在我家院門口,他笑着問,「老哥,換米嗎?」
我爺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去,他虛弱地說,「不換。」
我奶說,「換。」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老婆子,你說啥呢?」
我奶虛弱地說,「小福子就快餓死了!」
我奶說完這話,又看着換米的男人說,「我跟你走,求你給點米吧。」
換米男人點了點頭,他笑着說,「活人能換 3 斤米。」
換米男人把米裝進袋子裏,扔到我爺面前,我爺紅着眼睛說:「老婆子,你不能走啊。」
我緊緊抓着我奶的衣服,哭着說:「奶,你別走,我不喫米。」
我奶把我的手掰開,她紅着眼說:「老頭子,照顧好小福子,小福子,聽你爺的話, 熬過饑荒年就好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和換米男人走了。
換米男人的腿上, 只剩下一塊雞蛋大小的深藍色皮膚了。
我坐在地上哭,我爺把米下鍋, 煮了熱粥給我喝, 他紅着眼睛說:「喝吧,你要是不喝, 你奶就白死了。」
又過了幾天, 村裏又下了場雨,但雨不大。
我爺皺眉說:「快了,饑荒年就快過去了。」
轉眼,又過了幾天, 家裏又沒țũ̂₍了糧食。
換米男人又來了, 他笑着問:「老哥, 換米不?」
我爺一臉虛弱地說,「換, 我跟你走。」
我爺靠坐在牆根底下, 大口地喘着氣。
換米男人把米裝好,他說, 「老哥, 你得出了院子,我才能把米給你, 你家院子我不敢進。」
我爺嘆了口氣,他看着我說, 「小福子,好好活着。」
我爺說完這話,強撐着站了起來, 他晃晃悠悠地朝院門口走,走出院子後,換米男人直接把我爺塞到了木板後面,又推着車走了。
我把米撿起來,給自己煮了粥。
可第三天, 家裏就進來人,把剩下的米搶走了。
我只能躲在地窖裏, 害怕被人發現。
等人走後, 我纔敢出來。
我好餓, 我感覺自己快要餓死了。
轉眼,又過了 4 天,我虛弱得都站不起來。
我看見換米男人進了院子,他小腿上的深藍色皮膚已經不見了, 變得和人一樣。
換米男人把我抱起來,他說:「真可憐, 孩子,我無兒無女,以後我就把你當親兒子。」
換米男人說完這話,就去倉房裏做飯。
他已經變成了人。
我被換米男人養了幾年, 後來他就走了。
饑荒年也過去了,我靠着喫百家飯長大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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