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漠北的第三年,王死了。
漠北習俗,父死子繼。
我被迫嫁給了他的兒子爲妃。
然而一向厭惡我的王子,在我牀上不知饜足。
但當我成爲新任漠北王后的第三個月。
我的丈夫,死去的前任漠北王。
又回來了。
-1-
赫連燼回來時,臉色有些古怪。
我不理會他,自顧自調試着琴絃。
這是我一貫對待他的態度。
他也從不怪罪。
然而這次他卻眉頭緊皺。
下一秒,我整個人騰空而起,被抱到了榻上。
我被身上的重量壓得頭暈眼花,下意識道:「赫連燼,天還沒黑!」
我是在罵他不知廉恥白日宣淫。
他沒計較我的冒犯,只黑着臉道:「那又如何,你現在是我的王妃,我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我無奈地閉上眼,放棄掙扎。
他說的是事實。
三個月前,我的丈夫漠北王在巡視領地時突遭叛亂,一行人無一生還。
於是我的繼子,年僅十七的漠北王子赫連燼繼位爲王。
父死子繼,是漠北的習俗。
繼承的是王位,亦是妻子。
但在我的母國,一女事二夫,是極大的屈辱。
更何況整個王庭都知道,赫連燼一向不喜歡我這個外邦繼母。
他從不向我請安,無意碰到更是扭頭就走。
我識趣地向他請求回朝守寡,卻被他斷然拒絕。
赫連燼拒絕了薩滿爲他選擇的女子,封了大他三歲的我爲新任漠北王后。
起初,我以爲他是爲了更好地接手他父親留下來的舊部。
我只要忍一忍就好。
但很快我就明白我錯得離譜。
繼任典禮和封后大典後,赫連燼每晚都會到我的房間來,用狼崽般的視線緊緊盯着我。
我清楚我身爲和親公主、漠北王后,沒有拒絕他的權利。
何況,他太年輕,像一彎清澈的湖水。
我可以輕易地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他並不像我以爲的討厭我。
更甚者,他喜歡我。
-2-
赫連燼就像一匹真正的狼崽子,在牀上總有使不完的力氣。
時常讓我覺得這樣下去我會折壽。
昏昏沉沉間,耳邊急促的呼吸聲忽然停下。
「柔嘉。」赫連燼喚道。
柔嘉是我的封號。
我疲於應付,裝作沒聽到。
一般這樣,他很快就會不知疲倦地繼續。
然而這次他卻反常地沉聲問:「你爲什麼總是閉着眼,睜開眼看我。」
他折騰得我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還有臉提要求。
我很想罵人。
「王若是覺得我侍奉得不好,漠北多的是美麗的姑娘願意侍奉王。」
身上人驀地頓住,隨即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閉着眼時,眼前浮現的是誰的臉?」
「是我,還是我父汗?」
我頭腦瞬間清醒,睜眼撞入赫連燼盛滿冷ṭù¹意的眸子。
或許是他知道,我母國的民風遠不如漠北開放。
所以不論是在平時,還是牀榻上,我們之間幾乎從不提起他的父汗。
否則就會像此刻。
父汗兩個字無比清晰地提醒我,與我纏綿之人是我的亡夫的兒子,我的繼子。
我們這叫亂倫。
我從頹靡的漩渦迅速抽離,攏好衣衫。
「我累了。」
赫連燼盯着我,眼裏盛滿怒火。
有那麼一瞬間,隱約有了他父汗的威嚴。
我打了個寒顫,幾乎以爲他會憤怒地拔刀砍了我。
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只是怒氣衝衝地起身走了。
-3-
這是我們三個月以來第一次不歡而散。
當晚,我難得獨眠,卻輾轉難安。
不知何時,我竟已經習慣了赫連燼的存在。
思緒紛亂良久,終於昏沉過去。
我做了個夢,夢裏,上任漠北王還沒死。
嫁到漠北前,我便聽聞過他的赫赫威名。
他叫赫連晝,意爲永恆的太陽。
混亂了三十年的草原,在他手裏統一,建立了漠北獨尊的地位。
反觀大齊,連年內戰,國力空虛。
而我,就是父皇送來試探赫連晝態度的棋子。
若他有入侵中原的念頭,我會第一個被殺祭旗。
然而赫連晝並沒殺我。
非但沒殺我,因他的王后病逝多年,還封了我爲新任王后。
新婚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赫連晝。
他比我父王年輕很多,刀削斧刻般的臉上,連一絲細紋都找不到。
氣勢上,也勝過我父皇三分。
躺在榻上時,我害怕極了,但仍記着父皇命我討好他,於是抖着手解他的衣衫。
他一動也不動,看不出情緒的眸子盯着我。
然後在我手往下伸時,驀地起身,輕易地將我推開。
「知道麼,你比我的兒子大不了多少。」
「他叫燼,是個壞脾氣的小子。」
赫連晝的聲音很溫和,撫平了我的懼意。
然而我緩緩抬頭時,那張臉忽然變成了赫連燼。
他瞪着我,「說啊,你想的究竟是我,還是父汗?」
我被嚇得猛然醒來,喘息不止。
「這可真是個噩夢。」
我喃喃道,再也無法入睡。
-4-
那天后,赫連燼帶着人離開了王庭,一走就是半月。
兩族邊境駐紮的將領接連給我送了三封信,向我打探赫連燼的行蹤。
生怕他剛接任漠北王位,便要撕破和平盟約。
我也有些不安。
赫連燼雖然尚且年輕,但遲早會成長爲他父汗那樣馳騁草原的雄獅。
若是因爲我以致兩國開戰,那我便是毋庸置疑的罪人。
愁悶時,侍女綠蘿高興地進來朝我道:
「公主,王回來了!」
我鬆了口氣,幸好。
起身走到門邊,掀開簾子。
王帳前的空地上,赫連燼騎在通體黑色的駿馬上。
微卷的黑髮垂在身後,錯落的辮子上纏着金色的繩。
紅色的漠北袍穿過腋下,露出他被羊皮護腕包裹的有力胳膊。
在他身後,一頭死去的棕熊倒在地上。
那是他此行的戰利品。
王庭侍衛們圍着赫連燼歡呼。
一個能獵殺棕熊的王,毋庸置疑會帶領漠北走向強盛。
赫連燼微昂着頭,享受着衆人的敬佩。
金輝灑在他年輕的臉龐上,耀眼極了。
也是在這時,他看見了我。
我右手搭在左肩,向他行禮,「王。」
再抬頭時,赫連燼的面色已經冷淡下來。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下馬徑直回了他的王帳。
草原人爽朗,在他們這裏,沒有不透風的牆。
當晚,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妃好像失去了王的寵愛。
綠蘿也替我擔憂不已。
然而第二天,一張棕色的完整熊皮靜靜躺在我的帳外。
-4-
綠蘿很是驚喜,「這樣上好的獸皮製成披風一定很保暖,看來王還是待公主極好的,知道公主畏寒。」
「公主正好可以藉着謝恩的機會,和王緩和關係。」
我垂着眸,沒說話。
的確,赫連燼這三個月待我極好。
我一句思念家鄉,他便第二天派了一隊人去大齊,爲我帶回一堆珠寶珍奇。
知我畏寒,又將庫房裏上好的皮毛鋪滿我的帳內。
晚上我總是腳心冰涼。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把我的腳貼在他肚子上取暖。
像他父王一樣。
而我接受不了漠北父死子繼的習俗,一直抗拒他。
幾乎沒給過什麼好臉色。
他有時也會不悅,但總是忍住脾氣,從不與我計較。
只有這次。
或許,我該去向他道個歉。
我還要在漠北生活,得罪王絕對是愚蠢的行爲。
綠蘿高興地替我梳妝後,我獨自朝赫連燼的王帳走去。
然而不知道爲何,越靠近王帳,巡邏的守衛越少。
我思索着,轉過一個拐角。
耳邊稀碎的聲響一下子明顯了起來。
一道嚴肅的男聲在說,「今日的事,絕不能往外說,知道嗎?」
我聽出來,說話的人是赫連燼最信任的侍衛哈赤。
我下意識頓住腳步,什麼事值得這樣嚴肅地警告?
下一秒,哈赤的聲音又低低響起:
「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先王晝沒死,王庭定會陷入猜忌和混亂之中,你便是漠北的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帳內的。
誰?
誰沒死?
我耳邊嗡嗡作響,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在漠北,晝字的讀音是很獨特的。
何況,先王,除了他還能是誰?
我驀地回神,止住綠蘿喋喋不休地詢問。
「今晚,你去幫我找個人過來。」
-5-
次日清晨,屬於王后的儀仗低調離開了王庭。
在漠北,皇室成員出行狩獵是常有的事,守衛並未見怪。
昨夜,那個侍衛起先並不願說。
我告訴他,我並不是以王后的身份逼問他,而是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
在我流着淚要給他下跪前,他終於心軟告知了我。
大齊的人,尤其是皇室的人,最會的就是做戲。
但,真的是做戲嗎?
趕了一日的路後,在陳舊的牧民帳內,我見到了赫連晝。
捲曲的長髮上沒了往日在王庭時的威嚴金飾,膚色更深了些,平凡的衣着卻掩蓋不了他的威猛高大。
他坐在案前,閉目思索着什麼。
那一刻,肢體先於理智做出判斷。
「晝!」
我飛撲進他懷中,泣不成聲。
赫連晝見到我,愣了好一會兒。
而後纔回過神,摸了摸我的頭髮,「我的小月亮,怎麼哭得這樣可憐,王庭有人欺負你麼?」
月亮在漠北,是女性、妻子的意思。
和親三年,我假裝單純天真,如願讓赫連晝對我很好。
私下裏,他會容忍我叫他的名字。
晝。
身爲一統草原的漠北雄獅,就連我父皇都要客氣地稱他爲「漠北天汗」。
他的名諱是草原所有子民都要避諱的。
但我第一次無意間叫起時,他只訝異了一瞬,便爽朗地笑着讓我以後都這麼稱呼他。
可是得知他死訊時,我甚至沒來得及感到悲傷,全是對自己未來何去何從的擔憂。
但直到此刻,再見到活生生的他。
我才驚覺,我的心沒有自以爲的藏的那麼好。
赫連晝見我還哭,便抱着我轉了起來。
我剛來漠北時,只有十七歲,又語言不通,整日鬱鬱寡歡。
他就總是這樣哄我開心。
赫連晝的體型比我大得多,被他抱在懷裏時,是沉穩的安全感。
然而漂浮在空中的雙腳和裙襬,又是那樣自由。
一如他這個人,護我安穩,又給我自由。
-6-
等我終於平復下情緒,他抱着我坐在案上。
我才得知,三個月前,他入冬前巡視領地時,的確被最開始收復的木南部落伏擊了。
但或許是長生天保佑,就在他身中數刀性命垂危的時候,忽然狂風大作。
裹挾着塵土的風暴讓刺客們失去他的下落。
但他也和大部分侍衛走散,身邊只有個跟隨他多年的老侍衛。
而後三個月一直在外面養傷,傷愈後纔回到王庭附近。
我聽得驚心動魄,「那你爲什麼要隱瞞你還活着的消息?」
赫連晝眼神微暗,「木南老王病重,掌權的是個忽然冒出來的王子,所有人都對他知之甚少,我讓他以爲自己計劃成功,看看他想幹什麼,才……」
他看向我,驀地收住話頭。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我抿着脣,沒有說話。
赫連晝忽然抱着我起身,他身高腿長,幾步就跨到榻邊。
他將我放在榻上,俯身含笑道,「從別的方面補償你,好不好?」
緊接着,脣上傳來略顯粗糙的觸感。
鼻腔間縈繞着熟悉的、醇厚的、屬於赫連晝的氣味。
我幾乎是眩暈地閉上眼,沉醉在他的吻中。
幾近窒息時,脣間被渡了口氣。
「這麼久了,還是不會換氣麼?」
赫連晝低沉的聲音迴盪在耳邊,帶着寵溺的笑意。
我既恍惚又蠻橫地想:
我不會換氣,那又怎樣。
反正晝總是會渡氣給我的,不是麼?
不像赫連燼,每次都只會生啃,有時把我嘴脣都咬破了……
赫連燼……
我驀地清醒,氣喘吁吁地推開了赫連晝。
他抬起頭,眼神里滿是慾望,但很快盡數收斂。
「怎麼了?」
「身上不舒服?」
他以爲我來癸水了,大手覆在我腹部輕輕揉弄起來。
我握住他的手止住動作,「我現在,是漠北新王妃,你知道嗎?」
他點點頭,「我知道。」
「燼倉促登基,娶你的確能最快穩固政權,畢竟你既是我的妻子,又是大齊的公主。」
他摸我的頭,「怎麼,是燼欺負你了嗎?」
我盯着他帶着綠意的眸子,慢慢開口,「我和他,有了夫妻之實……」
「……」赫連晝怔住,一時失語。
半晌,他才找回聲音,有些痛惜地道,「是他強迫你的,對嗎?」
是嗎?
起初,好像是的。
見我沒有回答,晝面色有些難看。
「對Ŧṻ₅不起,小月亮。」
「你一定感到很屈辱,燼這次實在太過分了。」
「別難過,等我回去,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他,好不好?」
我有些詫異於他的回答。
在大齊,貞潔是很重要的。
即便漠北民風開放,但他還在世,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子有了關係,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容忍的。
我說出這件事,就做好了被他厭棄的準備。
可他沒有,還爲赫連燼向我道歉。
晝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還回得去嗎?」我慢慢開口。
漠北已經有了新王,王權更替,從來不是兒戲。
我在大齊生活的十七年裏,有三位皇兄前後起兵謀反,爲了皇位要弒父。
父皇也並不手軟,那三位皇兄的墳頭草如今都有三尺高了。
赫連燼接替了王位,連她都不曾放過。
如今赫連晝活着回來,嚐盡權力滋味的赫連燼,會甘願把王位還給他父王嗎?
他往王庭送的消息,等來的會是迎他回去的儀仗,還是刀刃鋒利的殺手?
起先赫連晝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隨後明白過來,Ṱű̂₃「燼不會那樣做,這皇位本就是要傳給他的。」
然而他雖然口中篤定,卻翻身起來爲我整理衣衫。
「你先回王庭,等我去找你。」
赫連晝的語氣不容抗拒。
或許連他也不確定,親手養大的孩子會不會對他刀劍相向,所以要我離開。
我沒有抗拒地上了馬車。
我愛晝,但我不想死。
-7-
馬車朝着王庭駛去,我回頭,看着赫連晝高大的身形越來越小。
回到王庭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
我被車伕叫醒,發現王庭外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下車,慢慢朝着赫連燼走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似乎在晨露中站了很久。
發上、眉間凝了晨露,連眼睫都一片潮溼。
而那和晝一樣帶着綠意的眸中,卻佈滿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赫連燼在壓抑怒氣。
然而他什麼都沒說,牽住了我的手,帶我回了王庭。
沐浴完出來時,赫連燼坐在榻上等我。
他嫺熟地抱過我,吻下來。
我不想讓他察覺,閉目忍耐着。
直到他的手伸入衣襬中……
我下意識推開了他。
赫連燼的手僵在半空,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可怕的神情。
啪——
牀頭上擺的瓷瓶被他揮出去,摔了個粉碎。
他慢慢扭頭盯着我,「去見了我父汗一趟,就不讓我碰了?」
我心神一凜。
果然瞞不過他。
下一刻,我被赫連燼摁在牀上。
他眼睛泛着紅,「我到底比父汗差在哪裏?他都三十四歲了,還能讓你爽到嗎?」
啪——
赫連燼的臉驀地朝一邊扭去。
我打了他一巴掌。
赫連燼眼神清醒了些,扭頭,「柔嘉,對不……」
我渾身顫抖地解開了衣衫。
和赫連燼的上一次是半個月前,身上的痕跡早已褪去,露出來的大半軀體上光潔無瑕。
我抬頭看他,「我是去見了晝,但我和他什麼都沒做。」
「反倒是你,昨日就接到了消息,爲何到現在都祕而不發?」
「赫連燼,你在猶豫什麼?」
那兩個字,我沒有說出口。
但赫連燼顯然懂。
他面色凝固了,「你覺得我會怎麼做?弒父嗎?」
「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
他沒有等我的回答,而是緩緩起身。
燈光浮動間,他眼角是一閃而過的晶瑩。
「王位,我從來就不在乎。」
「我會把王位還給父汗,但是,我要你。」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掀簾離開。
我怔在原地,久久失神。
兩天後,綠蘿告訴我,早上一架守衛森嚴的馬車進了王庭。
赫連燼親自接見,到現在都沒出來。
我知道,一定是赫連晝回來了。
我忽然有些不安。
赫連燼會和他說什麼?
如昨天他所說,王位和我,二選一嗎?
那麼晝呢,他會怎麼選?
他和赫連燼是不一樣的。
赫連燼在他出事前,幾乎不沾手政務。
不是在王庭和侍衛們比武混在一堆,便是出門遊獵一走就是數月。
而赫連晝,看他取得的成就就能明白,他是個有雄圖霸業目標的人。
王位和一個女人,真的能相提並論嗎?
更何況,是一個異族的棋子。
他會像我的父皇一樣,把我像玩意兒一樣送給赫連燼嗎?
-8-
這一等,就等到了很晚。
綠蘿打探到了赫連晝住的帳篷,還告訴我赫連燼的王帳已經熄燈,不會過來。
我戴上兜帽,在黑暗中獨自出了門。
嫺熟地避開守衛到了目的地,帳內一片漆黑,十分安靜。
這個時辰赫連晝大約睡了。
我摸索着走到牀邊,正要出聲,脖頸上忽然掐上一隻大手。
天旋地轉間,我跌倒在榻上幾近窒息。
「小月亮,你怎麼來了?」
赫連晝的聲音響起,脖頸上的桎梏瞬間鬆開。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我喉嚨火辣辣的,說不出話來。
他起身去點了燈,然後看了看我的脖子,伸手替我揉着。
燭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帶着溫和。
和那些我初來漠北總是噩夢驚醒的夜晚別無二致。
我看了他許久。
然後主動吻上他的脣。
赫連晝有些驚訝,但很快轉守爲攻起來。
這是我們最瘋狂的一次。
從前,他總是顧忌着我年紀小,身體差,房事上盡力照顧着我。
但今晚,我忽然想放縱一次。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事畢後,我已經累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赫連晝替我簡單清理乾淨後,點我的鼻頭。
「今晚怎麼這樣反常?」
我迷迷糊糊睜眼看他,低聲喃喃,「晝,你會選我的,對嗎……」
而後意識下沉。
赫連晝說了什麼,我都沒聽清。
-9-
我是在厚重的簾子被甩在帳上的聲響吵醒的。
足見來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柔嘉!」
赫連燼的怒喝聲炸響在耳邊。
我意識回籠,下意識抬頭。
他臉色通紅,死死盯着我,像一隻受傷的困獸。
綠蘿跟在他身後,哭喪着臉朝我搖頭。
我下意識攏起不整的衣衫,難堪地別過頭。
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形遮住了赫連燼的視線。
「燼,我似乎沒有教過你隨便闖入別人的帳內。」
赫連晝的聲音低沉,不怒自威。
赫連燼恍若未聞,依舊牢牢盯着我。
他啞聲開口,「父汗,我從沒求過你什麼。」
赫連晝似乎預料到他想說什麼,沒有應聲。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道,「我從未覬覦過王位,今日就可以昭告草原,將王位還給你。」
「我只要柔嘉,父汗,求你成全我。」
我理着髮絲的手頓住,抬頭望着赫連燼的背影。
「燼,她是我的妻子,我絕不會同意!」
赫連晝的聲音裏帶着少有的怒意。
我提起的心終於漸漸落下。
「父汗……」赫連燼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來漠北的時候,他十四歲。
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以至於我從未聽過他如此近乎於哀求的語氣,一時有些怔然。
赫連晝大約也是如此。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道:
「燼,你已經長大了,漠北本就是要交給你的,不要意氣用事了。」
赫連燼似乎是早有預料,又朝我道,「你選父汗,還是我?」
我下意識看向赫連晝,卻見他垂眸看着我,眼神中帶着安撫。
我垂下眸,輕輕朝他身後躲了躲。
雖未說話,但肢體動作已經一目瞭然。
「我不信!」赫連燼的情緒驀地激動起來。
他快步上前,伸手想拉我。
赫連晝牢牢攔在他身前,「夠了,燼!」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沒有死,卻還是強娶了她,我還未和你算賬呢!」
他一早就知道?
我震驚地抬眸。
卻見赫連燼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赫連晝說的話一般。
只是面色通紅地盯着我,「我不信這三個月裏你對我沒有過一絲感情!」
「你在我的牀上時,不也很沉醉麼?難道次次都是我強迫你麼!」
「柔嘉!你……」
啪——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起。
赫連燼臉歪向一旁,上面是鮮紅的掌印。
赫連晝失望地看着他,垂下的手微微顫抖,足見用了多大的力氣。
「燼,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給我適可而止!」
「你總是叫她柔嘉,可知柔嘉只是個封號,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卻一副情根深種的模樣,不覺得自己可笑麼?」
我和赫連燼同時怔住。
我的名字……嗎?
-10-
我是大齊的十八公主,生母只是個位份低微的美人。
她一朝有孕卻福氣薄,生我時難產死了。
沒有母妃的我只能和其他相同遭遇的姐妹一樣,住在空曠的宮殿裏。
父皇子女衆多,壓根不記得我們這些毫無存在感的女兒。
於是姐妹們都叫我十八。
我的名字還是十歲上玉碟時,宗室一位老王爺爲我取的。
「……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燼面色發白,怔怔地問我。
「我……」
「她叫知遙。」
是了。
齊知遙,是我的名字。
寓意很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然而後來,有人叫我柔嘉,有人叫我公主。
和親後,我就只代表大齊,是個人,還是個物件,似乎沒有人會在意。
至於本名,太久沒有人提起,以至於我自己都險些忘了。
「知…遙…」
赫連燼慢慢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抬頭看去時,只見他正在哭,透明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掉。
他沒再糾纏,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背影失意,又寂寥,再無少年人的意氣。
那天赫連燼走後,赫連晝沉默了很久。
後來他向我道歉,說是他把燼慣壞了。
他說,他不打算拿回王位了,燼做的錯事,他這個做父親的會替他向我贖罪。
我搖了搖頭,沒有怪他。
赫連晝只有赫連燼這一個孩子,是他十七歲時和元后生育的。
後來元后病逝,他再沒娶過妃子,獨自照料赫連燼長大。
初來漠北時,我曾很羨慕赫連燼。
他的父親那麼愛他,他可真幸福。
至於他這三個月對我做過的事……
我自己也未見得磊落,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罷了。
-11-
赫連晝決定離開王庭。
草原很大,自由自在的遊牧生活是大多數人的一生。
他問我願不願意與他一起走。
我出生在中原,來漠北後也一直住在王庭。
雖然他們的自由自在於我而言是顛沛流離,可誰說,人只能有一種活法呢?
然而還沒等我們離開,木南就反了。
他們老王駕崩,新上任的王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聯絡了幾個小部落起兵。
這種關頭,必然是走不了了。
赫連晝本打算留下來平叛,可赫連燼卻當衆宣佈他要親自出徵。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兵圍住赫連晝的住處,將他還活着的消息壓得嚴嚴實實。
我才發現,我和赫連晝都小看他了。
不過區區三個月,漠北王庭已經盡在他的掌握中了。
倘若他真的對赫連晝起了殺心,那……
幸好。
漠北人的父子之情,比大齊真實得多。
出征前夜,赫連燼來見了我一面。
他第一次沒有一進來就拽我去牀上廝混,而是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前。
他眼神有些飄忽,好一會兒纔開口。
「柔……」
叫到一半,他想起來我不叫柔嘉,又倏然住了口。
半晌,他放棄了喚名。
「知道嗎,其實一開始我很討厭你。」
「母后去世後,王后的位置空了十四年,漠北所有人都說,父汗對我母后一往情深,可是你一來,父皇就封你爲後,我覺得你搶了我母后的位置。」
「所以我讓人在你的食物裏下瀉藥,偷偷往你的帳內放蛇,想讓你受不了自己滾回大齊。」
「父汗發現了我的伎倆,嚴肅地斥責了我,他說,漠北一統草原已征戰多年,現在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需與大齊維持和平,你就是那顆連接漠北與大齊的紐扣,而且你會爲草原帶來屬於中原的知識,我放了心,覺得父汗只是爲了政治才娶你。」
「但有一次我晚上去找父汗,卻透過門簾縫隙看見你騎在父汗的背上,父汗揹着你轉圈,你揮舞着胳膊,高興地喊着『駕!』,父汗臉上寵溺的笑意,我也見過,無數次父汗也曾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逗玩,然而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父皇對你那麼好,好到讓我嫉妒,但我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日復一日在你背後嫉妒地盯着你。」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嫉妒變了味兒,我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你身上,看到你笑,我也會高興,看到你傷心,我的心情也會陰雲密佈。」
「遊獵時遇到的姑娘告訴我,我這樣是喜歡上了你,可你是我父汗的王后,我怎能……ťű²我開始不給你好臉色,躲着你,盡我所能遠離你,可我忘了,壓抑得有多狠,反彈就會有多猛烈。」
「所以父汗遇襲假死後,我腦海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忽然斷了。」
「事到如今,我依舊不後悔當時娶了你,但我要爲我爲你帶來的傷害說聲對不起。」
「當然,你也可以繼續恨我。」
赫連燼說完,我久久沒有回神。
我從不知道,那張總是臭着的臉後面,隱藏的是壓抑的情愫。
赫連燼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準備離開。
我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識問出口,「你爲什麼非要去親征?」
大齊國祚三百年,只出過兩位親征的帝王。
而這兩位,都沒什麼善終。
一位在戰場上被繞後突襲,一刀砍下了腦袋。
另一位倒是活了下來,但卻戰敗被俘虜,割地賠款才得以還朝,罵名千古。
漠北稱霸草原,麾下猛將無數,還沒到需要他這個漠北王親征的地步。
赫連燼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ƭṻₖ我死了,父汗再現身接回王位便順理成章了。」
「也算是我受供養十七年,能爲漠北做的唯一一件事吧,我們漠北兒郎,死也要死在馬背上。」
「更何況,你們大齊的女人把貞潔看得那麼重,我若不死,你會一直活在悖德的負罪感裏,不是嗎?」
「你……」我想說些什麼,卻喉間哽咽。
他竟一早就做好了死在戰場上的準備。
赫連燼扭頭,「你又不愛我,哭什麼?說不定我死不掉呢。」
他朝我伸出手,卻又在一步之遙慢慢收回。
「走了。」
-12-
赫連燼連夜奔赴了雲谷關屯兵地。
事已至此,赫連晝再生氣,也只能坐鎮後方,替他調度糧草。
而後數日,戰局消息不斷傳來。
那木南新上位的王實在難纏,兵力低於漠北,卻很擅長計謀。
利用地形、天氣等諸多因素,硬生生抗住了漠北大軍的進攻。
赫連燼每戰身先士卒,雖令士氣日盛,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伴隨戰報送來的,還有他不斷負傷的消息。
那些戰報,就擺在赫連晝的案頭。
他並不避諱我,我卻不敢去看。
零星的消息,已經足夠我得出一個膽寒的結論。
——這場草原戰爭中,背後有大齊的影子。
草原人淳樸,無論是比武還是戰爭,走的都是大開大合的路子,信奉一力降十會。
只有大齊,坐擁地形複雜的中原,擅長諸多兵法。
父皇的心思似乎不難猜。
既然漠北獨大會威脅到大齊的安定,那麼就扶持草原其他小部落給漠北找麻煩,讓他陷入內亂,大齊自然安全了。
然而他做這一切Ŧů⁾,卻絲毫沒有考慮過我。
他不在乎如果漠北知道,會怎麼樣處置我。
看着赫連晝眉頭緊鎖的模樣,有幾次我甚至想告訴他算了。
但理智告訴我不可以。
我不能去賭一個男人對我的感情。
更何況,即使父皇不在乎我的死活,大齊也終歸是我的母國。
所以我只能沉默,看着赫連燼一次次負傷的消息。
薩滿說要爲王祈福,每日需要與他血脈交融之人的鮮血。
我作爲他名義上的王后,義不容辭。
只是從那以後,我開始睡不着覺。
赫連晝以爲我是失血太多,要替我。
我拒絕了。
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獲得一些心安,於我而言已是救贖。
赫連晝拿我沒辦法,便只好每晚來陪我。
他像我初到漠北的那些不眠夜一樣,用手輕拍我的後背哄我睡覺。
我只有在他寬厚的懷裏,才能短暫地睡上片刻。
然而有一天,我忽然順利地入睡了,睡得很沉。
再睜眼時,我已經不在王庭精美的帳中了。
頭頂是一望無際的天空,而原本沁綠的地面卻一片焦黃。
死去的戰馬、折斷的旗幟、交疊的屍身充斥視線。
我從未見過戰場,但我卻忽然清楚地意識到,這裏就是雲谷戰場。
這場面看起來太慘烈了,一眼望去,一個活口都沒有。
一片寂靜的大地上,我只能聽得清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都死了,那……赫連燼呢?
下一秒,身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然後我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下。
「柔嘉。」
我倏然回頭,入目的是一張熟悉的、佈滿血污的臉。
Ṫùₐ赫連燼穿着厚重的鎧甲,胸口卻插着一把沒入一半的彎刀。
他一張嘴,便有鮮紅的血不停流出。
我被這場景駭到說不出話,下意識去捂他的嘴。
然而我和他明明面對面,卻像隔着萬水千山,怎麼也觸碰不到。
他的嘴在一張一合說着什麼,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要…忘…我轉告…父汗…對不起…」
還未等我聽清,他整個人便轟然倒地。
鎧甲撞在沉悶的土地上時,竟會發出那樣的巨響。
-13-
「又做噩夢了?」
驚醒時,耳邊是赫連晝低沉的嗓音。
他坐在牀沿,一手還拿着戰報,正俯身擔憂地看着我。
眼前彷彿還是滿目慘烈的鮮紅,我驚魂未定地抓住赫連晝。
「晝,燼死了……我看到他死了……」
「……什麼?」
赫連晝很快從震驚中回神,他抱住我,輕拍我的後背。
「別害怕,那只是個噩夢而已。」
我在規律的拍打中漸漸平復,有些恍惚。
是,噩夢嗎?
一整夜,我再也無法入睡。
赫連晝一直陪着我,只是神情有些複雜。
但我此時無暇顧及。
直到破曉時分,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號角。
新的戰報又到了。
赫連晝擔心我,便讓人到我的帳外匯報。
來人聲音嘶啞,「捷報,木南叛軍已被擊潰,殘部盡數歸降,木南新王的頭被王親手斬落……」
明明是捷報,他的嗓音裏卻帶着股揮之不去的悲愴。
「但王亦被重傷,胸口中刀甚深,危在旦夕!」
帳內,我腦中充斥着尖銳的嗡鳴。
對上了。
我的噩夢。
赫連燼真的胸口中刀了。
他會死。
赫連晝聞言,眼前近乎一黑。
然而他僅僅用了一秒便恢復理智,他驀地起身,快步掀開帳簾。
帳外將領驟見他的臉,一時間驚駭至極,「……王?你不是……」
赫連晝明白,已經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王庭侍衛長何在,速命他來見我。」
他來不及爲赫連燼的遇險哀傷,雖然木南叛亂已平,但赫連燼也在衆目睽睽之下重傷垂危。
他既沒有兄弟姐妹,亦無子嗣,當務之急,他必須出面穩住漠北,震懾諸部。
王庭侍衛長來得很快。
赫連晝讓他候在帳外,又返回牀邊。
我還沒從這一連串的消息中回神。
他俯身,將我額前凌亂的髮絲掛回耳後。
「我派人送你去雲谷。」
我下意識抬眸,「……爲什麼?」
赫連晝靜靜地看着我,「因爲你想去。」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剝光衣服丟在他面前。
在他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所有不該有的念頭都無所遁形。
「我沒有……我只是……」
我試圖辯解,卻發現無論怎麼解釋,都顯得蒼白徒勞。
「好了。」赫連晝打斷我,「倘若他真的熬不過去,你去見他最後一面也好。」
「如果你過不了心裏那關,就當是替我,替一個父親去看看他的兒子。」
「我不會怪你的,去吧,別讓自己抱憾終身。」
赫連晝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轉身離開。
-14-
等我理清思緒時,已經在去往雲谷關的馬車上了。
王庭最好的薩滿和巫醫都在隨行之列。
我遙遙回望漸漸縮小的王庭,默默道,「晝,對不起。」
一路輕車簡從,只用了三日便趕到了雲谷關。
赫連燼的情況比戰報中說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胸口的傷口太大太深,很難癒合。
全靠隨軍薩滿用一支百年人蔘輔以神祕儀式吊着命。
幸而現在即將入冬,天氣寒冷。
若在夏季,此刻他早已感染身亡。
薩滿取了他心頭血,赤裸上身地在雪地跳神通靈。
儀式結束後,他瞳孔都變爲了白色,「此乃他命中大劫,無人可渡,唯有靜待。」
取了那麼多血,就得出這麼個結論。
我很想罵人。
但又的確如薩Ṫũ̂₀滿所說,最好的巫醫,最好的藥材,漠北已經做了能做的所有。
剩下的,只能看天命。
我陪在赫連燼身邊,卻什麼也做不了。
日復一日的焦灼中,我漸漸回想起那個夢。
他說的原來是:「不要忘了我。」
「再替我轉告父汗,燼對不起他。」
我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不會幫你轉告的。」
「現在你父汗知道了我對你亦有雜念,將我趕出來了,你若不趕緊醒來,去向他負荊請罪,我也無顏再回王庭與大齊了。」
或許是赫連燼聽到了我的話。
他本已低微的心跳竟一天天有力了起來。
他是在一天清晨醒來的。
彼時我趴在他牀邊剛剛甦醒,一抬眸,便見他半睜着眼,不知看了多久。
見我醒來,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麼。
但胸膛起起伏伏,最後只擠出了兩個字:
「……知……遙……」
我捂住嘴,眼淚洶湧而下。
-15-
赫連燼的情況稍微好轉,便踏上了回王庭的路。
畢竟馬上要入冬,雲谷關一帶的氣候會變得極爲惡劣。
他傷勢太重,一路上行程緩慢,足足半個月纔回到王庭。
父子倆相見時,眼中俱有水光。
赫連晝輕輕拍了拍赫連燼的頭,「長生天保佑,回來就好。」
我隔着幾步站着,沒有上前。
回到王庭,就意味着必須面對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既然剪不斷理還亂,就只能逃避了。
赫連燼被安頓好後,我便縮在帳內,整整十天不曾出門。
直到一天深夜,忽然有侍衛焦急地來報,「王后不好了,王的傷勢惡化了!」
我渾身一顫,下意識跟着他往王帳趕去。
直到看到榻上好好的赫連燼,我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他精神看起來不錯,朝我招手。
我站着沒動,視線落在牀頭坐着的身影上。
赫連晝親自守了他許多天,大約是疲憊極了,靠坐在牀頭便睡着了。
見我不過來,赫連燼試圖撐起身子。
然而沒離牀一寸,便重重跌下,痛得他低哼一聲。
我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眉頭微皺、有醒來跡象的赫連晝。
「騙我作甚!」我無奈走到牀前,小聲質問。
赫連燼朝我挑眉,也用氣聲道:「誰讓你躲着我的,我傷成這樣,十天都不見你人影。」
我忍不住又看向赫連晝,而後扭開頭。
「那我能怎麼辦,當着你父汗的面對你噓寒問暖?」
橫亙在我們中間的一切,從未消失過。
半晌,赫連燼的手艱難地從我的袖口伸進,握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看向他。
卻見他神色委屈,「你們中原,不是有三妻四妾的習俗麼?既然有三妻四妾,那應該也有三夫四妾吧?」
「畢竟是我父汗,長者爲尊,我就勉強做第二夫吧……」
「……」
我艱難地措辭,「中原沒有三妻四妾,正妻只能有一個……」
赫連燼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半晌,他咬咬牙,「……那我當妾,總行了吧?」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下意識退後一步。
誰知下一秒,他虛弱的手忽然發力,將我拽向牀榻。
猝不及防間,我只來得及撐住身體,避免壓到他的傷口。
一低頭,赫連燼正眼眶通紅地看着我,「我自甘下賤做妾,你還不滿意,不要太過分了!」
「……」
就在我懷疑那把刀是不是捅進他腦子裏時,上方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燼,放開她。」
我下意識抬頭,撞上赫連晝深邃的眸中。
我第一個念頭是:不知道剛纔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
隨即我意識到,我們現在的姿勢有多不合時宜。
「快放開我!」
赫連燼執拗地握着我的手腕,不肯鬆手。
「不,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我尷尬地掙扎,卻顧忌着他的傷不敢用力。
赫連晝嘆了口氣,伸手在赫連燼的手腕上一點。
他看起來沒用什麼力,赫連燼的手卻瞬間力氣盡失滑落。
我尷尬地站直身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卻面色如常地伸手替我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髮絲。
而後纔看向赫連燼,「想撒潑,等你能下地了再說吧。」
赫連燼只能在牀上眼睜睜看着我們離開。
草原的冬夜, 天上也有許多星星。
他牽着我,慢慢走着。
沉默了一會兒, 我主動開了口,「晝……」
他轉頭, 笑着打斷了我的話, 「不用說,我明白。」
「燼是我的兒子, 他做這一切是我教養不善, 只有你是最無辜的人。」
「所以只要你願意,不必覺得愧對我。」
我在腦海裏反覆唸了幾遍他的話,纔不可置信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即使是在中原,也沒有男子能容忍妻子有其他丈夫。
更何況, 他們並不是常人。
他們是漠北的兩任王, 是草原上赫赫兇名的雄獅……
「不過……」
赫連晝忽然又扭頭道:「我是第一夫吧?」
-16-
赫連晝沒死的消息, 被控制在了漠北王庭。
待赫連燼能下牀走路後,他便離開了。
同年, 距王庭不過兩千裏的位置, 建起了一座行宮。
那行宮仿造中原的建造之術,又融合了漠北風情。
是漠北王專爲王后建造, 以慰王后的思鄉之情。
王后每個月後半月都會去行宮居住。
據說王后十分受寵, 每次離開王庭不過幾天,王便又匆匆追去。
只不過政務繁忙, 待不了兩天,便又會被王后趕回去罷了。
除了癡情王后以外, 這位漠北王的一生亦可謂傳奇。
他十七歲接過了他父汗的位置,二十七歲時完成了他父汗未竟的志向。
徹底一統草原,從此再無任何部族, 僅有天漠國。
至於他有生之年會不會揮師中原,便不得而知了。
17 赫連晝番外:
無人知道,當年赫連燼瀕死,赫連晝送齊知遙去雲谷關時,他的臉上甚至可稱之爲平靜。
並非無情, 也並非不在意赫連燼的死活。
而是他知道,他的兒子不會死在此時。
十七年前赫連燼出生時, 黑鷹薩滿曾經來到過漠北。
她預言這個孩子命格極硬, 將來會取得超越赫連晝的成就。
就連燼這個名字, 也是她取的。
意爲燎原之火,註定他未來會改變整個草原。
黑鷹薩滿是草原最神祕的薩滿,上一任死後,新任便會憑空出現。
傳說他們是長生天意志的代言人。
凡有預言, 皆爲神諭。
後來,燼從小展現出過人的聰慧和異於常人的性格。
從小到大數度遇險都轉危爲安, 就連遇到獅羣都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所以,赫連晝知道這次他的兒子也會平安歸來。
他只是看出他的小月亮愛上了燼。
赫連晝和草原上的所有子民一樣,虔誠地信仰着代表長生天的黑鷹薩滿。
黑鷹曾告訴他,元后並非他的命定之人。
而後他在三十一歲那年, 遇到了齊知遙。
然而也如神諭所言,那一輪來自中原的月亮,不會獨照於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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