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和你

程陽失明兩年。
兩年內,我充當他的眼睛,從照顧他的生活裏衣食住行,到陪他進行康復鍛鍊。
直到他復明後,我以爲終於可以履行兩年前的雪山婚約。
可婚禮當天,我頂着高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換來的卻是他在海邊對着白月光浪漫求婚:
「因爲我的眼睛盲了,所以心才更清楚了。」
「這段時間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還一直愛着媛媛,我們分手吧!」
我沒吵也沒鬧,靜靜看完了壯麗的日照金山。
我突然明白,我該向前走了。

-1-
我站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觀景臺上,婚紗裙襬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頭紗早已不知去向。
缺氧讓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手指凍得發紫,卻仍死死攥着手機。
視頻定格在他爲李媛戴上戒指的瞬間,她纖細手腕上那條我無比熟悉的手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我看了很多次卻不捨得買的。
我機械地抬頭,遠處雪山之巔正披上金色的陽光,形成壯麗的日照金山奇觀。
這本該是我們婚禮的背景,現在卻成了我愛情葬禮的見證。
沒有解釋,沒有歉意,只有他和李媛幸福的笑容,以及最後那句輕飄飄的分手宣言。
我撥通程陽的電話,聽到機械女聲說:「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一次,兩次,十次……直到手機只剩百分之五電量。
「女士,您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工作人員焦急地喊道,「太陽落山後溫度會驟降!」
但我動彈不得。
兩年來的每一個片段在我腦Ţŭ̀⁶海中浮現,我教程陽用盲杖走路的樣子,我爲他讀建築專業書籍到嗓子沙啞的夜晚,我賣掉相機時他抱着我哭的承諾……
夕陽西沉,我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
遠處傳來模糊的呼喊聲,但我不想回應。
或許就這樣結束也不錯,至少不用面對下山後的爛攤子,不用解釋爲什麼我的新郎娶了別人。
我向前邁了一步,欄杆外的雪坡看起來那麼柔軟……
「別做傻事!」一隻有力的手臂猛地環住我的腰,將我拽回堅實的胸膛。
我掙扎着回頭,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眉骨上一道淺疤,眼睛在暮色中像兩顆寒星。
「放開我!」我嘶啞地喊道。
「不行。」男人乾脆利落地脫下羽絨服裹住我,「你已經在失溫邊緣了。」
他輕鬆地把我抱起來,我無力反抗,臉貼在他的毛衣上,聽到他穩健的心跳聲。
「我叫林修遠,是下面民宿的老闆。」他大步走向纜車站,「你在這裏站了六個小時,我一直在監控室看着。」
原來我的狼狽全程都有觀衆,這個認知讓我突然崩潰,我在他懷中低聲嗚咽。
林修遠的手臂僵了一瞬,但什麼也沒說,只是更緊地抱住我。
在纜車下降的嗡鳴中,我最後一次望向雪山。
日照金山的光芒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暮靄。
就像我的愛情,燦爛過,然後死去。

-2-
我站在我和程陽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公寓門前,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鑰匙。
兩天前,林修遠把我送進醫院後,我拒絕了他幫我聯繫家人的提議。
深吸一口氣,我推開門。
撲面而來的空曠感讓我踉蹌了一下。
客廳裏原本擺着程陽盲文書籍的書架不見了,他珍視的建築模型消失了,甚至連我們一起買的雙人沙發也沒了蹤影。
只有牆上我爲他拍攝的照片還在,記錄着他從失明到康復的全過程。
餐桌上放着一個信封,裏面是我們的聯名賬戶註銷證明,餘額爲零的打印單刺痛了我的眼睛。
這兩年我接的所有商業拍攝收入,全都存在這個賬戶裏。
「畜生!」我抓起信封砸向牆壁,紙片如雪花般散落。
臥室同樣被洗劫一空。
程陽拿走了他的所有東西,包括我去年送他的定製手錶,卻留下了我給他買的每一件衣服……從失明時便於穿脫的套頭衫到康復後我精心挑選的襯衫。
我打開電腦,他甚至刪除了電腦上所有的醫療記錄。
衣櫃最底層有一個小藥盒,裏面是半瓶眼藥水和幾張摺疊的醫療報告。
我顫抖着手展開,三個月零十二天前,程陽的視力檢查顯示視野完全恢復,視神經壓迫解除。
三個月。
他看得見的這三個月裏,我還在一遍遍爲他描述世界的樣子,牽着他的手過馬路,甚至幫他挑選婚禮用的領帶。
胃裏翻湧起一陣噁心,我衝進洗手間乾嘔,卻只吐出苦澀的膽汁。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蘇瑜,我猶豫了一下才接聽。
「簡安!謝天謝地你終於接電話了!」她聲音尖得刺耳,「程陽那個王八蛋昨天帶着李媛來參加同學聚會,說他們下個月結婚!所有人都以爲你們早就分手了!」
我靠着冰冷的瓷磚牆慢慢滑坐在地上:「李媛?他大學時那個出國留學的女朋友?」
「就是她!更噁心的是,我剛剛纔知道,程陽一直用你的錢給李媛交學費!我表妹和李媛一個系,說李媛這兩年經常收到國內男友的匯款!」
我突然想起那些程陽說要去復健的下午,那些他堅持獨自出門的週末。
原來他的視力早就恢復了,而我像個傻子一樣被矇在鼓裏。
「安安?你還在聽嗎?」蘇瑜的聲音變得擔憂。
「我在。」我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沒關係的,不用擔心我。」
掛斷電話後,我機械地開始打掃公寓。
在清理牀頭櫃時,一張紙條從程陽的盲文筆記本里飄出來。
上面是他康復後重新練習的鋼筆字:「媛媛航班,三月七號到達。」
三月七號,我們原定婚禮日期的前一週。
夜幕降臨時,我已經把公寓裏所有程陽的痕跡打包進紙箱。
只剩下牆上的照片,每一張都是我親手拍攝的。
失明後痛苦的程陽,復健時咬牙堅持的程陽,第一次重新看見光時流淚的程陽。
我伸手取下第一張照片,突然發現背面有一行小字:「安安拍攝,在我失明第五十天,今天她說爲了照顧我,拒絕了國家地理的邀約。」
第二張背面:「安安生日,但她把蛋糕讓給了我,她說我的笑容比任何禮物都重要。」
每一張照片背後,都記錄着我爲他放棄的每一個機會,忍受的每一次委屈。
程陽不僅記得,他還特意把這些都寫下來,像在收集我的犧牲證明。

-3-
門鈴突然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透過貓眼,我看到一個快遞員。
「簡安女士?同城急件,需要簽收。」
拆開後,一枚熟悉的戒指滾落在我掌心。
是我們一起去挑的戒指。
包裹裏還有一張紙條:「物歸原主,雪山婚約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對吧?」
紙條上的字跡我太熟悉了,程陽連最後一點回憶都要原封不動地還給我,像是要徹底劃清界限。
我攥着戒指,突然笑出聲來。
笑着笑着,眼淚就砸在了地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再次響起,一個陌生號碼。
「喂?」我努力控制聲音的顫抖。
「簡安?我是林修遠。」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只是想確認你安全到家了。」
我愣住了,那個在雪山上救了我的民宿老闆,我甚至沒給過他我的電話號碼。
「醫院登記表上有你的聯繫方式。」他彷彿讀出了我的疑惑,「希望你不介意我冒昧打來。」
「不,沒關係。」我擦了擦眼淚,「謝謝你……那天的事。」
短暫的沉默後,他問:「你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我看着空蕩蕩的公寓,「他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只留下回憶。」
「有些東西比錢更珍貴。」林修遠的聲音裏有一種奇怪的篤定,「比如你爲他拍的那些照片。」
我猛地抬頭看向牆面:「你怎麼知道照片的事?」
「你在醫院說夢話時提到的。」他頓了頓,「我是個退役登山運動員,現在經營民宿,如果你需要換個環境……」
「謝謝,但我現在需要面對現實。」我打斷他,突然感到一陣疲憊,「我得處理一些事情。」
掛斷電話後,我重新審視滿牆的照片。
程陽說得對,物歸原主。
這些照片從來不屬於他,它們是我的作品,我的視角,我的人生。
我把戒指和最後一張照片放進抽屜,然後打開電腦,開始整理這兩年的所有醫療記錄、銀行流水和通信記錄。
程陽以爲拿走錢和物品就能結束一切,但他不知道,我將他的醫療記錄加密備份了一份,擔心哪天他需要。
我關上電腦,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氣。
程陽拿走了錢、傢俱和我們的共同回憶,但他無法帶走我的能力和尊嚴。Ţűₕ
我還能拍照,還能工作,還能重新開始。

-4-
相機快門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脆。
我調整焦距,捕捉木柵欄後那個彝族小女孩羞怯的眼神。
她懷裏抱着一隻毛色斑駁的山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
「再堅持一下,」我輕聲說,「這張很美。」
小女孩緊張地抿着嘴,但眼神里閃爍着好奇。
我按下快門,將這一刻永遠定格。
「拍得怎麼樣?」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手一抖,差點摔了相機。
轉身時,陽光正好刺進眼睛,我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輪廓站在土坡上。
「抱歉,嚇到你了。」那人向前一步,陰影覆上我的取景屏。
我抬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林修遠。
「你……」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距離雪山那場鬧劇已經過去三週,我以爲我們再也不會見面。
「我是這個支教項目的志願者。」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校舍,彷彿早已準備好這個解釋,「負責教孩子們戶外運動。」
我強迫自己恢復正常呼吸:「真巧,我是來拍公益宣傳照的。」
「我知道。」他嘴角微微上揚,「推薦信是我寫的。」
陽光突然變得燥熱。
我低頭假裝檢查剛纔的照片,掩飾臉上的錯愕。
這個公益項目是蘇瑜介紹的,她從沒提過林修遠。
「孩子們很上鏡。」林修遠蹲下來,指着我的取景屏,「尤其是阿依,她平時很少笑。」
屏幕上是那個抱山羊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嘴角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光線處理得不錯,」他湊近了些,「但如果你等到下午四點,陽光穿過東側山坳時,這裏的光影會更立體。」
我驚訝地看着他:「你懂攝影?」
「不懂。」他站起身,逆光中我只能看清他的輪廓,「但我看過你的作品,兩年前《國家地理》那組邊緣之光,用光手法很特別。」
那是程陽失明前我發表的最後一組作品,之後我就只接能在家完成的商業拍攝了。
「我以爲沒人記得那些照片。」我輕聲說。
林修遠沒有回應,只是伸出手:「要去看孩子們上課嗎?阿依會唱很好聽的彝族民歌。」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處有細小的疤痕。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扶,自己站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指向山坡下的小路。
「小心腳下,這裏碎石很多。」
我跟在他身後,注意到他右腿微微地跛行,上次在雪山時太混亂,我沒發現這個細節。

-5-
支教點的校舍比想象中更簡陋,三間木板房圍成一個院子,二十多個不同年齡的孩子擠在兩間教室裏。
第三間是教師辦公室,實際上只是幾張拼在一起的舊課桌。
「簡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從教室裏探出頭,「我是陳雨,基金會聯絡人,蘇瑜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微笑着點頭致意,餘光卻看到林修遠默默走向操場邊緣,開始整理一堆散亂的體育器材。
他好像刻意在給我空間。
「孩子們三點下課,之後你可以自由拍攝。」陳雨熱情地介紹着,「林老師說你對高海拔很熟悉,所以我們安排了山頂小學的拍攝,明天一早出發可以嗎?」
「林老師說?」我忍不住問。
「是啊,他力薦你來拍這個項目呢。」陳雨壓低聲音,「說實話,我們本來請不起你這種級別的攝影師……」
我望向操場,林修遠正教幾個男孩綁登山繩結。
他動作嫺熟,手指靈活地穿梭在繩索間。
下午的拍攝很順利,孩子們起初害羞,但很快在我的鏡頭前放鬆下來。
林修遠一直待在遠處,偶爾幫我遞個反光板或水瓶,卻從不干涉我的創作。
太陽西斜時,我發現他獨自坐在操場ţù¹邊的老梨樹下,手裏拿着什麼東西。
「在看什麼?」我走近問。
他迅速合上手中的小本子:「日記,習慣記錄每天的天氣和地形變化。」
「登山運動員的習慣?」
「曾經是。」他拍了拍右腿,「現在只能教教孩子了。」
我猶豫了一下,坐在他旁邊的石頭上:「怎麼傷的?」
「四年前,喬戈裏峯。」他語氣平靜,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救一個滑墜的隊友,自己摔斷了腿,肌腱和神經損傷,不能再高強度攀登。」
「後悔嗎?」
ṭųₕ「救人的決定?不後悔。」他看向遠處的山峯,「只是有時候會想念高處空氣的味道。」
我想起程陽復明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媛,有些人天生不懂感恩。
「你拍到了阿依的笑容。」林修遠突然轉變話題,「她父母去年礦難去世後,她幾乎不說話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個抱山羊的小女孩正獨自坐在教室臺階上,指尖輕輕撫摸着相機屏幕上的自己。
「攝影很神奇,對吧?」林修遠的聲音變得柔和,「它能讓人用另一種方式看見自己。」
晚霞映在他側臉上,那道疤痕泛着淡淡的金色。
我鬼使神差地舉起相機,按下快門。
他愣了一下,但沒有躲閃。
「職業習慣。」我尷尬地放下相機,「光線好的時候手癢。」
「理解。」他站起身,「晚餐六點開始,廚房做了苦蕎餅,趁熱喫最好。」

-6-
第二天清晨,我們向山頂小學出發。
隊伍除了我和林修遠,還有陳雨和兩個當地嚮導。
前半段山路平緩,我還能一邊走一邊拍攝沿途的風景。
「節省體力。」林修遠遞給我一根登山杖,「最陡的一段在後面。」
我不以爲然地擺擺手:「我經常戶外拍攝。」
但一小時後,我就後悔了逞強。
所謂的懸崖路根本就是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鑿出的一排腳窩,寬度僅容半隻腳。
左側是溼滑的巖壁,右側是百米深的懸崖。
我的腿開始發抖,冷汗浸透了後背。
「別看右邊。」林修ƭṻ¹遠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跟着我的腳步,一步一步來。」
他走在我外側,用身體隔開我和懸崖,右手始終虛扶在我腰後,卻不真正觸碰我。
「想象你在拍這條路的特寫。」他低聲指導,「只關注眼前的畫面。」
我按照他說的,將注意力集中在取景框般的狹小範圍內,果然沒那麼恐慌了。
「你教孩子也是這種方法?」休息時我問。
「恐高沒有特效藥。」他遞給我水壺,「但注意力轉移往往有效。」
山頂小學比山下的更破舊,但孩子們的眼睛卻出奇地明亮。
我很快投入工作,忘記了剛纔的恐懼。
林修遠則被孩子們纏着講登山故事,他耐心地回答每一個天真的問題,偶爾看向我這邊,眼神里帶着鼓勵。
日落時分,我們在校舍外的空地上生起篝火。
孩子們表演了彝族傳統舞蹈,我拍下無數張照片。
火光中,林修遠教幾個男孩辨認星座,他的側臉在躍動的火焰映照下棱角分明。
「簡老師,」阿依突然蹭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朵野花,「給你。」
「謝謝。」我摸了摸她粗糙的小辮子,「爲什麼送給我?」
「林老師說,你幫我們拍的照片能讓更多人給我們建新學校。」她眨着大眼睛,「他說你是他見過最會抓光的人。」
我看向林修遠,他正仰頭指着天空中的某個點,孩子們都在圍着他。

-7-
回程是夜路,但輕鬆許多。
林修遠走在最後,確保沒人掉隊。
我放慢腳步,與他並肩。
「謝謝你推薦我來這個項目。」我說,「這比我過去兩年拍的任何商業片都有意義。」
「不客氣。」他頓了頓,「其實山頂的星空更美,如果你願意,明晚我可以帶你去一個觀景臺拍星軌。」
我正想回答,手機突然震動。
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程陽和李媛的合影,配文:「她根本不懂我想要什麼,我犯了個錯誤。」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三個月前,程陽就是用這個號碼給我發分手視頻的。現在他又想幹什麼?
「沒事吧?」林修遠問。
我迅速鎖上屏幕:「沒什麼,垃圾短信。」
但他顯然注意到了我的異常。
下山路上,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沉默而尷尬。
回到營地已是深夜,我精疲力盡地倒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手機又亮了,這次是程陽直接打來的電話。
我猶豫了十幾秒,還是接了。
「安安?」他的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我……我想見你。」
「爲什麼?」我冷冷地問。
他打了個酒嗝:「李媛只喜歡建築師程陽,不能接受我視力可能再次惡化的風險……」
我握緊手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原來他不是後悔欺騙我,只是被李媛拋棄了。
「醫生說我的視神經很脆弱,隨時可能……」他繼續嘟囔着。
「程陽,」我打斷他,「你的視力三個月前就完全恢復了,記得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你……你知道了Ṫũ₇?」他的聲音突然清醒了許多,「安安,我可以解釋……」
「不必了,我這裏不是垃圾站。」我掛斷電話,關掉手機。
帳篷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然後是林修遠低沉的嗓音:「簡安?你需要什麼嗎?我聽到聲音……」

-8-
我拉開帳篷簾子,月光下,他的身影像一座沉穩的山。
「我前男友打電話來。」我苦笑道,「說他和白月光分手了,想複合。」
林修遠的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你要回去嗎?」
我直視他:「你希望我走嗎?」
林修遠沉默了一會兒:「我希望你快樂,但快樂很少來自回頭路。」
說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帳篷,右腿的跛行在月光下格外明顯。
我呆坐在帳篷口,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程陽的回頭像一面鏡子,照出我尚未痊癒的傷口。
而林修遠的剋制與尊重,卻讓我看到一種陌生的可能性。
我拿出相機,翻看今天拍攝的照片。
在衆多孩子的笑臉中,有一張我不記得拍過的畫面。
林修遠蹲在溪邊幫阿依繫鞋帶,陽光透過他的指縫,在水面灑下細碎的金光。
阿依蹦蹦跳跳地鑽進我的帳篷:「簡老師!您說今天讓我看您以前的照片的!」
我笑着把阿依抱到牀上,手指劃過屏幕時,一條推送通知突然彈出:【賤人攝影師簡安黑料彙總】。
我下意識想關掉,卻看到配圖是兩年前在醫院陪程陽復健時被偷拍的照片。
「簡老師?」阿依扯了扯我的衣角,「這個字怎麼讀?」她指着屏幕上炒作兩個字。
我迅速鎖屏,胸口像被塞了一團浸水的棉花。
「是壞人在亂說話。」我揉揉她枯黃的頭髮,「我們去拍星空好不好?」
回來後,我拿出手機,連上微弱的信號後,消息不斷彈出來。
最新一條來自程陽:「你以爲躲到山裏就沒事了?現在全網都知道你是什麼貨色了。」
我顫抖着點開熱搜榜。
#簡安利用殘疾人炒作#(爆)
#登山大神林修遠知三當三#(熱)
#起底攝影師簡安的黑歷史#
置頂微博是程陽剛註冊的賬號發的長文,文章配圖是我在程陽失明期間照顧他的照片,卻被配上擺拍作秀的文字說明。
最讓我窒息的是評論區第一條熱評:「最新消息!這女的現在雲南山區拍片,同行真的是林修遠!有圖有真相!」
下面附着的照片讓我渾身發冷,是昨天我和林修遠在溪邊的背影,拍攝角度明顯是偷拍。

-9-
帳篷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我慌忙擦掉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
林修遠的聲音在簾外響起:「簡安?陳老師說有急事找你。」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簾子,卻看到他手裏拿着衛星電話,臉色異常凝重:「你朋友蘇瑜打來的,說情況緊急。」
電話那頭蘇瑜的聲音帶着哭腔:「安安!程陽買通營銷號造謠你勾引登山運動員,現在你的工作室被人潑油漆了!」
我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林修遠一把扶住我,手掌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
「需要我做什麼?」他聲音很輕,卻給我一種安心的感覺。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阿依正在教小虎認我昨天拍的蝴蝶照片。
那些純真的笑聲與手機裏不斷湧出的咒罵形成鮮明對比。
「明天……」我握緊相機,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明天我想繼續給孩子們拍照。」
林修遠深深看了我一眼:「放心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當夜我輾轉難眠,直到凌晨才勉強閤眼。
恍惚間,我似乎聽到帳篷外有輕微的響動。
透過帆布的縫隙,我看到林修遠坐在篝火旁,就着火光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身旁放着那根從不離身的登山杖。
晨光熹微時,我發現帳篷門口多了一束野花,下面壓着張字條:「風暴會過去,但光影永存。」
我攥着字條望向炊煙裊裊的校舍,心裏有些溫暖。
相機快門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脆,我調整焦距,捕捉孩子活躍的身影。
這是我來山區支教的第七天,也是程陽發動網絡暴力的第三天。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我假裝沒聽見。
自從前天第一條爆料帖出現,我的社交賬號已經湧進上千條辱罵私信。
「簡老師?」阿依拽了拽我的衣角,「你手在抖。」
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事,我們再拍一張。」
取景框突然被一隻大手蓋住,林修遠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
「你需要休息。」他不由分說地取下我脖子上的相機帶,「孩子們都看出你狀態不對了。」
我張嘴想反駁,卻突然腿軟。
林修遠一把扶住我,手掌的溫度透過單薄襯衫灼燒着我的皮膚。
「他們說我利用殘疾人炒作。」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說我早就勾搭上登山圈大佬,才甩了失明的程陽。」
林修遠的下頜線驟然繃緊,他把我扶到樹蔭下,遞來一瓶水:「你看了今天的新聞?」
「不用看也知道。」我擰開瓶蓋,「程陽找的營銷號肯定又添油加醋……」
「不是營銷號。」林修遠調出手機頁面,「是李媛的專訪。」

-10-
屏幕上的標題刺得我眼睛生疼。
「真愛告白:我如何陪伴他走過黑暗。」配圖是李媛依偎在程陽懷裏,他戴着那副標誌性的黑框眼鏡,表情痛苦而隱忍。
「……醫生說他的視力可能再次惡化,但我不在乎。」文章裏李媛的話被特意標紅,「真正的愛情經得起任何考驗,不像某些人只把伴侶當創作素材……」
我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程陽明明三個月前就完全復明了,現在居然又戴上盲人眼鏡賣慘?
「簡安。」林修遠按住我發抖的肩膀,「看這個。」
他劃到評論區,幾條最新留言被頂到最前。
【程陽前女友是攝影師簡安?她去年還在 ins 發過程陽復健照片,這算不算侵犯隱私?】
【最新爆料!簡安在山區拍片,同行的是登山大神林修遠!就是四年前喬戈裏事故那個!】
「臥槽!所以這女的是專業攀高枝?」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程陽不僅顛倒黑白,還把林修遠扯進這場鬧劇。
「你不該被捲進來。」我把手機還給他,「我會發聲明澄清。」
「沒必要。」林修遠收起手機,「這種風暴越回應越糟。」
「那怎麼辦?任由他們污衊?」
「等。」他望向遠處山脈,「等輿論最大化。」
傍晚回到帳篷,我終於忍不住打開手機。
程陽又更新了微博:「謝謝大家關心,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的眼睛時好時壞,但心已經明亮了。」
配圖是他蒙着眼罩的自拍,點贊已經破十萬。
私信列表還在不斷增加。
最新一條來自陌生賬號:「賤人!利用盲人炒作不得好死!」附件是張 PS 過的遺照。
我手指發抖,林修遠搶過我的手機關掉頁面。
「別看。」林修遠拉上窗簾,「我陪着你一起解決。」」
「謝謝你。」我對林修遠說,「如果沒有你……」
「沒有如果。」他遞給我一杯熱茶,「我說過,會有人接住你。」
茶水的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
「接下來怎麼辦?」他問。
我喝了一口茶:「按照你說的,等輿論最大化,我已經整理好了所有證據。」
月光透過窗欞,在我們之間的地板上畫出一道明亮的線,就像雪山上的日照金山。

-11-
閃光燈如暴雨般襲來,我站在新聞發佈會現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登山繩手環。
臺下坐滿了記者,他們的表情混雜着好奇。
一個拋棄男朋友的人主動召開記者會,這比他們預想的狗血劇情有趣多了。
「感謝各位的到來。」我調整話筒,聲音比預想的穩定,「關於近日程陽先生在媒體上對我的指控,我有幾點需要澄清。」
大屏幕亮起,顯示出一系列醫療記錄和銀行流水。
記者席立刻騷動起來。
「這是程陽先生的視力康復報告,日期是今年 3 月 15 日,早於他 5 月 20 日與李媛女士複合的時間。」
我點擊遙控器,切換到下一張圖片:「這是他復明後繼續領取殘疾人補助的記錄,以及他用我們聯名賬戶的錢給李媛女士支付的學費轉賬單。」
會場一片譁然,有記者舉起手機瘋狂拍攝,其他人則低頭速記。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展示更多證據。
程陽復明後與李媛的聊天記錄,他策劃分手的時間線,甚至還有民宿工作人員證明他根本沒去雪山婚禮的證詞。
「我提供這些不是爲了報復。」當最後一張照片日照金山顯示在大屏幕上時,我說,「而是爲了說明一個事實,在這段關係中,我付出了全部真誠,問心無愧。」
會場突然安靜下來。
那些原本準備挖猛料的記者放下了相機,有人甚至輕輕點頭。
「接下來,我將開始一個新的攝影項目。」我切換到最後一張 PPT,上面是《重生之光》的標題和幾張山區孩子的照片,「記錄那些在逆境中依然閃耀的生命,這纔是值得我投入精力的事業。」
掌聲響起,起初零星,很快連成一片。
我微微鞠躬,準備結束髮佈會,這時會場後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側門走了進來,他穿着簡單的深藍色襯衫。
我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林修遠。
記者們困惑地轉頭,有人小聲詢問這位突然出現的男人是誰。
但很快,幾位體育記者認出了他。
「是林修遠!」有人驚呼,「登山世錦賽冠軍!」
「不是退役了嗎?」
「聽說他在雲南開民宿……」
林修遠對議論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前排空位坐下。
他抬頭看我,眼神堅定如我們初次在雪山上相遇時那樣。

-12-
我握緊話筒,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還有最後一個消息。」我的聲音微微發顫,「《重生之光》項目將與登山協會合作,由林修遠先生擔任高山向導。」
林修遠站起身,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上臺。
閃光燈瞬間爆發出比剛纔更猛烈的攻勢,照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簡安說得對。」他站在我身邊,聲音低沉有力,「有些光明,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真正看見。」
他的手輕輕碰了碰我的後背,一個微小卻堅定的支持動作。
「請問兩位是什麼關係?」一個八卦記者迫不及待地喊出所有人都在想的問題。
林修遠看了我一眼,我微微點頭。
「我是接住她的人。」他說,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在雪山上,在輿論風暴中,在每一次她需要的時候。」
這句接住讓我的眼眶瞬間溼潤。
他記得自己送我的繩環的含義,記得我們的對話,記得所有我以爲只有自己在意的細節。
「簡小姐,你對程陽先生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另一個記者提問。
我看向林修遠,他鼓勵地點點頭。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真正想表達什麼。
「感謝程陽讓我明白,愛不應該是一種自我消耗。」我直視鏡頭,聲音清晰,「真正的愛不會讓你放棄自己,而是讓你成爲更好的自己。」
手機傳來一條消息:「你居然真的公開?你以前連我摔個杯子都要道歉的!」
我沒理會,拉黑了這個號碼。
發佈會結束後,我和林修遠從後門溜出會場。
初夏的陽光灑在人行道上,梧桐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沒想到你會來。」我們並肩走着,我的小指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手背。
「我說過,會接住你。」他自然地牽起我的手,「不只是說說而已。」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指腹有常年使用登山繩留下的繭。
「接下來去哪兒?」我問。
「有個地方想帶你去。」他攔下一輛出租車,「信任我嗎?」
「無條件地。」我回答,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出租車駛向城郊,最終停在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建築前。
門口掛着中國登山協會的銅牌。
「這是……」
「我的黑歷史存放處。」他自嘲地笑了笑,帶我走進大廳。
走廊兩側掛滿了登山史上的經典照片。
在喬戈裏峯專題區,我一眼認出了年輕的林修遠。
那時他眉骨上還沒有那道疤,眼神銳利如鷹。
「四年前那場事故後,我再沒踏進這裏。」他停在一張團隊合影前,「直到昨天。」
照片裏,十幾個登山隊員站在雪地上,林修遠站在中央,旁邊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年輕男孩。
「小斌。」他輕觸照片上男孩的臉,「我救的那個隊員,他去年登頂了喬戈裏峯,專門來民宿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握緊他的手,感受到他輕微地顫抖。
「我一直以爲……我沒能救他。」他聲音沙啞,「那天雪崩來得太突然,我把他推上安全繩,自己卻滑墜了,醒來後聽說隊裏有人遇難,就以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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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住他,感受他胸腔的震動。
這個在雪崩面前都沒退縮的男人,此刻在我肩頭無聲地流淚。
「不是你的錯。」我輕聲說,「你救了他,真的救了他。」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昨天小斌帶着登山協會的人來找我,他們邀請我重新出山,負責高山向導培訓。」他頓了頓,「我答應了,條件是帶上一個天才攝影師。」
我驚訝地抬頭:「我?」
「除非你有更好的計劃。」他擦掉我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比如和我一起創辦山區兒童攝影教育項目?」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想起阿依的話:「林老師的眼睛裏有星星。」
「成交。」我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的疤痕。
一年後,《重生之光》攝影展在國家美術館開幕。
展廳ţū₌中央是那組改變我命運的山區兒童照片。
阿依抱着山羊的羞澀,孩子們仰望星空的專注,林修遠教他們打繩結時的耐心側臉。
每一張都記錄着最真實的光影與情感。
「這張是觀衆最愛。」蘇瑜指着牆上大幅的《黎明時分》。
照片中林修遠蹲在帳篷前爲我係登山鞋帶,晨光透過他的髮梢,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你知道爲什麼這組照片這麼打動人嗎?」她遞給我一杯香檳,「因爲愛意藏不住,即使你只是記錄客觀現實,鏡頭也會背叛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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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搖頭,目光不自覺地尋找展廳另一端正在接受採訪的林修遠。
他的腿傷經過手術已基本康復,眉骨上的疤痕永遠留了下來。
「簡老師!」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依穿着嶄新的彝族服飾,興奮地拉着我的手臂,「我們的照片真的在北京展出啦!」
她身後是十幾個山區孩子,都穿着節日盛裝,小臉興奮得通紅。
林修遠不知何時結束了採訪,走過來把手搭在我肩上。
「孩子們坐了兩天火車來的。」他低聲說,「阿依現在是學校攝影社社長,拍了這麼多。」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照片,全是山區生活的精彩瞬間。
「這張構圖很棒。」我指着其中一張晨霧中的梯田。
「林老師教的!」阿依驕傲地說,「他說拍照和登山一樣,要找到最佳視角。」
展廳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向入口處。
程陽,他瘦了很多,眼睛上仍戴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鏡,手裏拿着一束白色馬蹄蓮。
「我能進來嗎?」他聲音很輕。
林修遠的手在我肩上收緊,但我輕輕搖頭,走上前去。
「展覽對公衆開放。」我平靜地說。
程陽遞過花束:「我只是來道歉。看了報道……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我接過花,沒有多說什麼。
程陽看了看四周的照片ẗũ⁴,最後目光落在《黎明時分》上。
「你拍得真好。」他苦澀地笑了笑,「以前我總說你的作品太小衆,其實是我太狹隘。」
他轉身離開時,我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跛, 應該是那場車禍的後遺症。
林修遠走到我身邊,我們默默看着程陽的背影消失在人羣中。
「還好嗎?」他問。
我點點頭,把花束交給工作人員:「我們去看看最後一面牆吧。」
展覽的最後一區是未來。
牆上只有一張照片,我和林修遠站在雪山之巔的合影,旁邊是我們共同設計的登山協作項目計劃書。
這是一個專門爲殘障人士設計的高山體驗項目, 首批隊員就包括幾位視障登山愛好者。
「準備好了嗎?」林修遠握住我的手,「三個月後就要正式啓動了。」
「只要和你一起。」我仰頭看他,「去哪兒都行。」
他低頭吻我, 我知道這不是童話的結局,而是另一個冒險的開始。
但這一次, 我不再害怕墜落。
因爲有人會接住我。
番外
雨水拍打着咖啡館的玻璃窗, 蘇瑜端起咖啡杯:「所以你真的想聽程陽和李媛的近況?今天可是你攝影展的大喜日子。」
我攪動着杯中的熱巧克力, 望向窗外《重生之光》的巨幅海報。
海報下方, 林修遠正撐着傘護送最後幾位參觀者離開美術館,他的身影在雨中依然挺拔如松。
「純粹好奇。」我轉回視線,「就像看完電影想知道反派結局。」
蘇瑜咧嘴一笑, 從手機調出幾張照片:「先說李媛……記得她捲走程陽那筆錢嗎?投資全賠光了。」
照片上的李媛穿着某商場化妝品櫃檯的制服, 正在給顧客試妝。
她曾經精心保養的臉龐現在浮粉嚴重, 眼角有了明顯的細紋。
「她在深圳專櫃打工,上個月還被客人投訴賣假貨。」蘇瑜劃到下一張, 「最絕的是這個……」
某社交平臺截圖顯示李媛發了長文《我的十年感情路》, 哭訴被某建築師欺騙感情。
評論區清一色的「當小三還有臉說」「蹭簡安熱度不要臉」。
「程陽呢?」
「更精彩。」蘇瑜壓低聲音,「他視力真的出問題了,醫生說這次是永久性損傷。」
照片上的程陽拄着盲杖,在廉價出租屋前摸索着倒垃圾。
他身上的襯衫皺得像抹布, 曾經引以爲傲的下巴線條完全被亂糟糟的胡茬淹沒。
「他父母都不管他了, 現在靠接一些盲人按摩的活計維生。」蘇瑜突然正色, 「上個月,他託我轉交你這個。」
一個泛黃的信封被推過來,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簡安親啓。
「要看看嗎?」
「不必了。」我把信封放進包裏, 準備待會交給林修遠處理。
玻璃門被推開, 林修遠收傘走進來, 髮梢還掛着水珠:「阿依她們安全上車了。」
他自然地坐到我身邊, 溫暖的手掌覆上我微涼的手指。
蘇瑜擠眉弄眼地站起身:「不打擾你們膩歪,對了……」她突然轉身, 「程陽在信裏說, 他每天都會聽你的攝影訪談,說最喜歡你說的那句真正的光明來自內心。」
林修遠的手指微微收緊,我笑着搖搖頭:「那句話是修遠說的。」
雨聲中, 咖啡館的電視突然播放起娛樂新聞:「昔日網紅情侶程陽李媛再起糾紛, 今日在調解室大打出手……」
模糊的監控畫面裏,程陽的盲杖砸碎了調解室的玻璃, 李媛則尖聲咒罵着廢物。
記者刻意用《重生之光》展覽的海報作爲對比畫面, 配文善惡終有報。
「走吧。」林修遠拿起我的包, 「該去準備慶功宴了。」
我們並肩走入雨中, 身後的電視繼續播報着:「值得一提的是, 簡安女士今日宣佈將部分展覽收入捐獻給視障人士協會……」
拐角處,一個佝僂的身影在乞討。
那頂髒兮兮的棒球帽下,露出一截熟悉的黑框眼鏡。
林修遠下意識側身擋住我的視線, 但我已經平靜地走過。
有些人不值得回頭,有些黑暗不值得銘記。
真正的光明,永遠在前方等待。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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