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對象成爲我的女主

把暗戀了七年的女生寫進了小說後,我火了。
全網指責、被對家爆料抄襲。
我曬出高中的日記以證清白。
當天夜裏,當紅小花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喜歡了七年不開口,你他媽的是啞巴嗎?!

-1-
我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長相,她帶着柔和的笑意,一頭黑色的長髮在我的胸前拂過,掠過陣陣顫意。
她的指尖溫熱,從我的每一寸皮膚上撫摸而過。
我揚起手,摟住了她的肩,玫瑰花的香氣籠罩了我的全身。
像是一隻貪婪的貓,她將腦袋埋在我的身前。
「阿鳶……」
她抬起頭來,那雙眼睛裏映出我如桃花般緋紅的臉,微微張開的嘴似乎是在說着什麼,可我沒有聽清。
聽到的,只有刺耳的、尖銳的聲響。
我睜開眼,看見的是一成不變的雪白色的天花板。
枕頭邊上的手機不斷震動着,將我從混雜無邊的思緒之中拽了出來。
「喂。」
我接通電話,剛剛甦醒的聲音帶着些沙啞。
「晚晚啊,今天要進行演員的面試,你別遲到了。」
是導演的聲音。
我撓了撓凌亂的頭髮,點頭答應了。
一個月前,我的小說版權賣了出去,即將翻拍成電視劇。
那是一本有關女主暗戀的校園小說,因爲情感豐富而真實,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好評。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本小說的內容,是我的親身經歷。
唯一的區別是當初爲了能夠發表,我將自己暗戀人的性別,改成了男生。
是的,我喜歡的人,是個女孩子。
自那之後,我已經連續夢到程十鳶一個月了。
夢中混亂的記憶讓我的臉直到上車前還是滾燙的,或許是因爲沒談戀愛的緣故,總是夢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一路開車到了面試地點,推門進去的時候導演和製作人都已經到場了。
見到我來,導演面帶笑意:「你還挺準時的,坐吧,晚晚。」
我坐在了導演的身邊,卻發現自己邊上還有一把空出來的椅子。
「今天還有人來嗎?」
導演聽見我的問題,扭頭看向我:「是啊,還有飾演女主的演員,畢竟是校園劇,男女主的 CP 感很重要。」
我對拍戲實在是門外漢,他這樣說了,我也就點頭應了。
女主啊,也就是飾演高中時候的我。
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看着別人飾演我曾經的故事。
「抱歉,導演,我來晚了嗎?」
清麗的女聲響起,讓我幾乎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
我不會忘記這個聲音,畢竟早在幾個小時之前,還在我的夢裏出現過。
穿着大紅色連衣裙的豔麗女人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黑色的長髮隨性地披在身後,明豔的長相配上一如既往的玫瑰花味香水,頃刻之間佔據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沒來晚,時間剛剛好,來,十鳶,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這本小說的作者,林聽晚。」
導演熱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他足夠細心,就會發現我渾身僵硬。
我對上了程十鳶的視線。
時隔七年。
「林聽晚?原來這本書的作者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她一如七年前一樣,陽光而開朗,是照亮所有人的太陽。
她還記得我。

-2-
「十鳶,你和林老師認識啊?」
一旁的導演笑起來如同一尊彌勒佛,爽朗而大氣:「那正好,拍攝的時候可以免去很多磨合的時間。」
程十鳶笑着在我的身邊坐下,她身上的玫瑰花香味並不刺鼻,籠罩着我的時候讓我莫名想起了這些天晚上做的荒誕的夢。
手臂被人輕輕戳了一下,我下意識扭過頭去,她的臉在我的眼前如此之近,我甚至能看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林聽晚,我和你想象之中的女主角,是不是不太一樣啊?」
程十鳶偷偷壓低了聲音,如同耳語,我的手死死抓着衣角,纔沒有在椅子上彈射而起。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好看。
我挪開了視線,專注在走進屋內的男演員身上:「沒有,很漂亮。」
其實我早就知道程十鳶進入了演藝圈,畢業那年,爲了離她近一點,我特意報考了和她一樣的大學,只是大二的時候我就聽說,程十鳶被星探看中,要進入娛樂圈了。
這些年,她憑藉着美貌殺出重圍,但所接下來的角色大多是美豔動人的女二號,這次是她第一次當女主,還是校園劇的女主。
她像是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會嫌棄我呢。」
嫌棄?她在說什麼鬼話。
雖然導演讓我參與選角,但我其實一直對男主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毫無想法,畢竟原型就在我的身邊坐着。
所以,後來導演定下了一個細皮嫩肉的男生時,我也沒什麼意見。
我本想結束了就回家待着,可偏偏導演叫上了所有工作人員聚餐,我也不好搞什麼特殊化。
當程十鳶端着酒坐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仍舊有些呆滯。
「林聽晚,你大學去了哪一所學校?」
昔日同窗的懷舊時刻總是不能避免這樣老套的話題。
程十鳶因爲喝了酒脖子和耳朵都有些發紅,像是上了胭脂一般的粉色,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連忙轉移了注意力。
「去了 A 大。」
我的手無措地撫摸着酒杯,程十鳶卻一副格外驚喜的模樣:「你和我去了同一所大學?!我竟然現在才知道!」
她的話撲滅了我心中原本的希望之火。
也對,我怎麼能奢望她知道這件事情呢?
高中時候的程十鳶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性格爽朗,長相美麗,成績優異,不知道是多少男生的夢中情人,而我不過是最小而透明的存在,是那種離開了學校,在大街上見到也不一定會想起名字的食物鏈底端人物。
她不記得我,纔是正常的。
「不過,林聽晚,我高中的時候就覺得,你以後會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沒想到還真的被我猜對了。」
程十鳶的嘴脣上沾染了紅酒的液體,看上去越發的嬌嫩,像是初春綻開的花朵。
我沒有想到她竟然關注過我,一時之間有些愣神。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紛飛着,扇進了我的心裏。
「我還記得你高中的時候,語文老師總是讓你去講臺上讀作文,那個時候的你簡直是閃閃發光的。」
程十鳶雙手合十,做出了一派嚮往的神色,她還是一如從前的灑脫性子。
她回過頭看向我,歪了歪腦袋:「沒想到吧?被我這個大明星記住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自己受寵若驚?」
或許是她身上的玫瑰香味混合着酒香,讓我的頭腦一時之間有些發暈,又或許是在一天的時間內,遇到了暗戀七年的人,還得知對方曾經關注過我,讓我的心臟不聽自己的使喚。
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竟然伸出手去用指腹擦過了她的嘴角,擦去那一滴殘留下來的晶瑩的液體。
如我想象之中,柔軟的,光滑的,水潤的嘴脣。
程十鳶呆呆地看着我,黑色的長髮蓋在她的肩膀上,一縷髮絲順着胸口的衣領滑了進去,我看着她的眼睛,停下了動作。
「你……」
她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我打斷了:「你的嘴角,有酒。」
程十鳶的臉在此刻越發的紅潤,或許是因爲酒精,或許是因爲……包廂裏着實有些熱。
不遠處,導演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匆忙站起身來,眼神落在了我的腿上:「我……導演叫我,我先過去了!」
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大拇指輕輕蓋上我的嘴脣。
是酸甜的紅酒。

-3-
我着實不喜歡這樣熱鬧的場合,眼看着時間到了深夜的十一點,我到底還是沒忍住起身準備和導演告辭。
卻沒想到,他一看見我,就急忙拽住了我的袖子:「林老師啊,你來得正好,十鳶喝多了,你和她都是女生,能不能麻煩你扶她出去?她的助理應該在外面等着了。」
我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程十鳶,她緩緩地抬眼看向我,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一雙上揚着的眼睛透出幾分狡黠的意味來,寬大的短袖領口露出了精緻的鎖骨,像是一隻喫飽喝足了的貓。
貪婪而可愛的模樣。
我試圖找到拒絕的話,可巡視一圈確實沒有找到第三個女性,只能認命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程十鳶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伸出手臂勾住了我的肩膀,湊得離我這樣近,我只能將手臂抵在了她的肩膀處。
「林聽晚!你嘆什麼氣啊?你不想扶我出去嗎?你討厭我!」
大小姐撇了撇嘴,大有一副只要我說出討厭她,她就會當場落淚的架勢。
我眼皮子跳了跳,將程十鳶的動作擺好,讓她不至於過於難受:「沒有討厭你,你長得漂亮,性格又好,誰會討厭你呢?」
這大概是我生平最溫柔的語氣了,好在程十鳶也是個很好哄的性子,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我和導演道別之後,一手攬着她的腰往外走去。
好在程十鳶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不至於喝到走不動路的地步,她的腰很細,「不盈一握」這個詞幾乎是爲她量身打造的。也不知道爲什麼瘦成這樣,平日裏究竟有沒有好好喫飯。
「怎麼會沒有人討厭我呢?明明有很多人不喜歡我……」
程十鳶的聲音很輕,幾乎算得上是耳語,我的腳步微頓,摟着她的手越發地用力。
出道至今,程十鳶演的角色多半是惡毒女二號,總有觀衆喜歡將角色上升到演員,認定了她也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程十鳶的微博評論底下,總是有着各種各樣的謾罵。
「那是他們眼瞎而已。」
我從未有一刻希望,這條走廊可以更長一些,讓我與程十鳶單獨相處的時間被無限地延長,可也不過是我的幻想罷了。
酒店門口,程十鳶的經紀人已經在焦急地等待,見我出來,連忙伸手接過了她。
「真是麻煩你了,林老師,十鳶酒量一直都不好。」
我客氣地笑了笑,手心裏似乎還殘留着程十鳶身體的溫度,我將手背到身後去,慢慢握緊了拳頭:「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林聽晚,我送你吧。」
程十鳶慢慢站直了身體,她的眼神還有些迷茫,但已經不似方纔看着那般不省人事了。
我疑惑地看去,對上了她含着笑意的眼睛:「哎呀,我也想早點回去,只能裝醉咯。」
我沒有問「那爲什麼走出包廂之後,仍舊假裝喝醉了」這樣的問題,只要我沒有開口問,似乎就不會得到那個與我所想不符的答案。
就可以裝作,她也希望……與我更加接近一些。
「想什麼呢,林聽晚?上車。」
程十鳶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喚醒,我看了一眼時間,大約在這裏也打不到什麼車,只好認命地答應了她的話。
似乎從今天見到她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在脫離我的掌控。
程十鳶的司機向我問了家庭地址,自那之後車內便是一片寂靜。
我坐在她的身邊,忍不住用餘光打量她。
月色襯着她如墨的長髮,路燈的光線照在她的皮膚上,她半閉着眼睛,就像是一個沉睡中的娃娃。
「林聽晚。」
程十鳶的聲音將我嚇了個好歹,我連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端正地注視着前方。
「怎、怎麼了?」
她沒有如我所想地指責有關我偷看她的行爲,而是用一種極爲平緩的語氣問道:「這些天我在研究你的原著小說,發現你筆下的女主似乎和你本人有些相像。」
我扭過頭去,程十鳶雙手撐在身前,朝着我俯過身來。
她的神情專注,專注到……似乎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進入她的法眼。
「所以,林聽晚,告訴我,你是不是有暗戀的人,在高中時的班裏?」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帶着雷聲後即將落下的春雨。
背後是冰冷的車門,我嚥了咽口水:「我……」

-4-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小說裏所描寫的,面對喜歡之人的口乾舌燥都是真的。
其實我大可以用一個謊言掩蓋過去,可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程十鳶,我的大腦卻一片空白,根本沒有辦法正常地思考。
程十鳶看了我一會兒,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尖:「算了,不逗你了,這是你剛剛調戲我的報仇——就算有暗戀的人,那也是高中時的事情了,這麼ṭű̂₎多年過去了,肯定早就已經放下了。」
她自說自話重新坐直了身體,伸了個懶腰之後拿出了手機。
鼻尖上她手指的溫度還有所殘留,我垂下眼簾,看着空無一物的手心。
不是的,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喜歡你啊。
程十鳶。
司機將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下車的那一刻程十鳶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對着我晃了晃手機:「加個好友唄,老同學!」
高中的時候,很少有人用微信,雖然有 QQ 好友,但這些年過去,能夠聯繫上的同學並不多,而我和程十鳶的關係,也只是停步在——我在人海之中看着她成爲所有人的太陽。
「好。」
「走了!下次見面就是在片場了!」
程十鳶的車很快就駛出了我的視線範圍,我站在路燈底下看着那紅色的尾燈越來越遠,亮起的手機屏幕已經有了新的好友驗證。
這告訴我,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場夢而已。
進組的時間定在了大約兩個星期之後,在此之前所有的演員名單都已經公佈在了網上。
應了導演的要求,我也用自己的微博轉發了他們的定妝照。
讀者們對於男主的選角似乎還算是滿意,唯獨關於程十鳶的,議論聲皆是不滿。
我筆下的女主實在是與自己的性格過於相像,她內向且膽小,有着算得上是清秀的長相和敏感多慮的性格,是很多青春時期少女的寫照。
從這一方面來說,程十鳶確實是不適合的。
但,那是ṱû⁵程十鳶啊。
我看着底下罵得越來越起勁的評論,久久不能平復自己的內心。
雖然早就知道,程十鳶作爲明星會受到這樣的非議,可當這些謾罵是因爲我而造成的時候,我仍舊覺得痛苦。
手機發出一聲震動,是程十鳶的消息。
【不好意思啊,都因爲我,害得你也捱罵了。】
她發了張抱歉的表情包過來,字裏行間都是歉意。
這就是程十鳶,明明這件事情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可她總是會第一時間關心別人的感受。
照亮着身邊所有的人,也包括高中時候,那個被污衊、被詆譭的我。
五歲那年,我的父親因病離世,自那之後我就和母親相依爲命,她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家長,所有的一切都花費在了我的身上,但哪怕如此,我們家的經濟條件,也仍舊不算好。
高二那年,班裏收集的班費無故失蹤,不知道爲何,這個爛攤子被推到了我的身上。
有人說,看見我在班長的位置上鬼鬼祟祟。
因爲我的貧窮,所以我一定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
我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邏輯,所以我辯解,我反抗,但沒有人在乎我的話,他們聽不到我的聲音。
直到程十鳶站了出來,她說,她相信我,相信我永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僅如此,她甚至替我找到了真正的兇手。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的程十鳶,如此的璀璨,是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朝陽。
【要是讀者真的意見很大,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演這個角色,或許,會有比我更加適合的演員。】
我看着程十鳶發來的消息,握緊了手機。
切換到微博的界面上,時隔多日,我又一次編輯了一條原創微博。
【程小姐是我選擇的演員,如果你們不相信她,請相信我,因爲她是我信任的人,她會將這個故事完美地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微博發佈之後我截圖發給了程十鳶,打字的手猶豫了很久,才最終落下。
【沒有比你更加適合的人。】
因爲,你就是那個在我青春裏分走了所有視線的「太陽」。

-5-
微博上要求換人的風波沒幾天就平復了,劇組也總算等到了開機的日子。
我站在衣櫃面前,沉默了半個小時。
衣櫃裏,清一色的都是黑白灰的色調,因爲不常出門,也不常和人聚會,所以衣服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不至於讓自己裸體的工具而已。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和程十鳶見面的日子。
早知道這樣,上一次我媽讓我買衣服的時候,我就應該聽她的。
我認命地拿起了一件白色的短袖,總歸是不會出錯的衣服,有些枯燥的頭髮被我用發抓挽起,長時間沒有按時喫飯的身體帶着病態的瘦弱,寬大的褲管似乎都在漏風。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無血色的臉,乾燥起皮的嘴脣,還有那雙藏在眼鏡下無神的雙眼,我突然就爲方纔挑衣服的那一幕而覺得羞恥。
其實,無論穿什麼,似乎都改變不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
與那樣明豔動人的程十鳶相比,她又怎會看見我。
我到達劇組的時間要比演員們稍晚一些,他們已經做好了造型,換好了衣服,開始了第一次走位。
見到我來,正在補妝的程十鳶朝着我揮了揮手。
我回應了她的招呼,走到了導演身邊坐下。
因爲是校園劇,大部分的場景都在學校裏拍攝,恰逢暑假,學校裏也沒有多餘的學生,拍攝起來越發的輕鬆。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導演竟然找到了我的高中。
站在教室裏,我甚至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林同學,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熟悉?這可是我拜託導演的,更加有環境代入感了吧?」
程十鳶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她撞了撞我的肩膀,微微抬起下巴,一副矜持的小公主模樣。
我附和着她的話,點了點頭:「嗯,很有代入感。」
尤其是穿上了校服的她。
歲月從不敗美人,尤其現在是程十鳶人生中最漂亮的年紀。
她沒有化什麼妝,長髮紮成了馬尾辮,垂在身後,素淨的臉上如今也仍舊有青春的氣息。
程十鳶壓低了聲音耳語道:「畢竟這是你的『自傳』,放心吧,我肯定讓你滿意!」
說完,她還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忍俊不禁,卻無可奈何,恰好導演已經準備好了現場佈置,我這才逃過一劫。
校園劇的拍攝並不困難,但最主要的東西就是男女主的 CP 感,我本以爲這件事對程十鳶來說應該是手到擒來的——畢竟,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可我沒想到,她和飾演男主的那位小男生,竟然會這樣地形同路人。
在導演第三次喊「咔」之後,哪怕是脾氣再好的人,都忍不住抱怨幾句。
「你怎麼回事?臉上的笑容跟面具一樣僵硬,那可是程十鳶!你只是要表現出對她熱情而已,很難嗎?」
那男生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導演,這不怪我,劇本說不能表現出喜歡,但對着十鳶姐,真的很難不心動啊。」
他的話一說出口,全場的工作人員都笑出了聲。
也對,熱情,不是心動。
導演給了他十分鐘的時間調整狀態,程十鳶卻揮手叫我過去。
我走到她面前,輕聲詢問:「怎麼了?」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下巴,抬頭看我,就像是時間倒流,我似乎又看見了那個高中時期的她。
「林聽晚,你幫我一個忙唄。」
「林聽晚,我語文作業沒寫完,求你,別和老師說,幫幫我!」
那個時候的她,也是用這樣委屈卻帶着笑意的眼神看着我。
「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有辦法拒絕程十鳶。
「林聽晚,你真是個好人!」
時間,彷彿在此刻交疊在了一起。

-6-
三秒鐘之後,我就已經開始後悔爲什麼要答應程十鳶了。
「我可以陪你排練,但……爲什麼我飾演女主?這不是你的角色嗎?」
飾演女主對於我來說,就像是讓我回顧七年前的自己。
雖說這些年我也沒什麼長進,可是在別人的眼前演自己,對於我而言還是有點太刺激了。
程十鳶卻笑着拉着我坐在了椅子上,佯裝正經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作爲一個演員,你除了要飾演好自己的戲份之外,還要去研究對手演員的戲份,只有雙方配合,纔可以演出一部好的作品。」
她說得頭頭是道,但我沒有放過程十鳶眼裏一閃而過的狡黠。
……她只是單純的,想看我羞恥而已。
但還是那句話,她是程十鳶啊。
我長嘆了口氣,認命地點了點頭:「好吧,你說得對。」
程十鳶將手裏的劇本遞給了我,這是第一場戲,有關於男女主的相識,也是高二剛剛開學的時候,我和程十鳶的初次見面。
其實我並不擔心程十鳶會認出自己,畢竟連性別都不一樣,她得是多麼跳躍的思維,纔會將自己帶入進男主的角色……
「林聽晚,你不覺得,這個男主有點像我嗎?」
我覺得我犯下的最大問題,就是將程十鳶的腦子想象得過於正常了。
她皺眉看着手裏的劇本,似乎是爲了得到我的認可,還放到我面前,用手指點了點上面的那一句話。
「你看這裏,男主對女主說的話,是不是很像我是會說出口的?」
當然像,因爲這是她的原話。
我用大學四年的時間寫完了這本小說,用來回憶和銘記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唯一的區別是,爲了私心,我給了他們一個美滿的結局。
我將面前的劇本推開,慌忙起身:「說什麼呢?那是男主又不是女主,好了,導演回來了,要繼續拍戲了,你別瞎想。」
程十鳶似乎仍舊疑惑地說着什麼,可我已經沒有辦法注意了,而是立刻離開了現場。
我去洗手間洗了一把冷水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程十鳶是不會發現真相的,她只是懷疑而已,只要我不承認,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究竟是什麼。
況且,如果她知道了,應該會覺得……很噁心吧?
水珠從我的臉上滾落,撐在洗手檯兩邊的手背青筋凸起,格外醜陋。
被我這樣的人喜歡上,對於程十鳶來說,大概是一生最大的恥辱。
如果可以的話,像現在這樣陪伴在她身邊,是最好的結局。
朋友,抑或是老同學。
等我收拾完心情走出衛生間,拍攝已經順利進行到了下一場。
作爲女主的程十鳶沒有戲份,正坐在監控器後面仔細觀察着,連我走到了她身後都沒有發現。
她自言自語着,神情嚴肅:「這邊的走位還需要研究一下,這樣的角度看不見我看着男主的眼睛,因爲是暗戀所以需要控制好表情和眼神,不然容易搞砸……」
我看着程十鳶的側臉,認真而專注的她帶着別樣的好看,讓我挪不開視線。
直到她轉過臉來和我對上了視線。
「林聽晚,你剛剛去哪裏了?我剛剛那一幕演得可好了,你都沒看見。」
程十鳶的語氣帶着些埋怨,她站起身,自然而熱切地摟住了我的手臂。
突如其來的親熱讓我的身體有些僵硬,但仍舊強裝鎮定地笑着:「沒關係,下一幕我一定能看見。」
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第一天的拍攝很快就結束了,程十鳶仍舊堅持要送我回去,一路上都在纏着我問那個被我暗戀的男生究竟是誰。
我只能在心裏暗自祈禱快一些到家。
但也不知道這大小姐今日是喫錯了什麼藥,竟然提出要去我家裏坐坐。
「你是明星,這樣會被拍的。」
程十鳶雙手叉着腰,理直氣壯的模樣:「那又怎麼了?!我去的是女生家裏又不是別的!」
我向來不太會拒絕她的要求。
只是當程十鳶看見貼在我家裏的海報時,我只覺得自己的人生頓時陷入了黑暗。
「林聽晚,沒想到你竟然還是我的粉絲。」
不啊,程十鳶,你是我的愛人。

-7-
我阻止了程十鳶還想要繼續尋找的動作,點了點頭,應下了那句是她粉絲的話。
「嗯,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這句話。
我看着程十鳶的眼睛,在我的注視之下,程十鳶竟然一點點地紅了臉。
她挪開了視線,裝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喜歡我的人很多,你無須自卑,不過你藏得還挺好的,我竟然都沒有發現。」
程十鳶說着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聲,當然好了,如果不好怎麼會在七年的時間裏你都沒有發現呢?
「林聽晚,你和我說說唄,那個你喜歡的男生是什麼樣子的。」
程十鳶抬頭看着我,暖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身上,連帶着髮絲都變得溫暖起來。
其實我本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因爲答得越多,越有可能讓程十鳶得知真相。
可,七年的喜歡,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坐在了她的身邊,相碰在一起的肩膀讓我感受到了程十鳶身上的溫度,給了我一些安全感。
「她是一個很溫暖的人,像小太陽一樣照耀身邊所有的人,雖然平時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對於別人的情緒掌握得很敏感,有她在的地方,從來不會有人被冷漠。
「她好看、聰明,是人羣的中心和焦點,我覺得應該很少會有人不喜歡她,而我也不過是暗戀她的人羣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程十鳶聽完我的話撇了撇嘴,不屑道:「哪有這麼完美的人,林聽晚我和你說,你這種人就叫作『戀愛腦』,你知道吧?我纔不信你暗戀他這麼久他一點都不知道呢。
「可能就是吊着你,明知道你喜歡他,但就是不坦白,不承認,死渣男。」
程十鳶越罵越起勁,連眉毛都皺了起來,我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手才不至於笑出聲。
有些人真是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你幹嗎這麼看着我?你是不是要替那個男人說話?」
程十鳶對着我怒目而視,我連忙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開口的時候聲音不至於太顫抖:「不,你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個渣男。」
見我「孺子可教」,程十鳶雙臂環胸,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了,這樣看來病得還不是太嚴重。」
「你這麼清楚,是深有體會嗎?」
其實這個問題輪不到我在意,可一旦想到程十鳶曾經爲了某一個男生痛苦難過,我的心裏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喘不過氣。
程十鳶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我是公衆人物哎,上升期的女明星是禁止戀愛的,而且——我沒有喜歡過別人。」
人是一種不會滿足的生物,她這樣說,我便想知道,程十鳶的理想型究竟是什麼樣的。
可還沒等我措完詞開口,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
朝程十鳶抱歉地笑了笑之後,我走到陽臺上接通了電話。
來電人是我的編輯。
「晚晚,不好了,周冉在微博上污衊你抄襲。」

-8-
編輯的語氣急促而慌張,我的手慢慢用力。
又是周冉。
我和周冉的年紀差距不大,因爲都是寫青春校園小說出道,所以難免存在着一些競爭關係,但我沒想到,她竟然會污衊我抄襲。
大概是因爲最近電視劇開拍,程十鳶的名字讓我的小說影響力又上了一個臺階,所以她心中不平。
「我知道了,沒做過的事情,我不怕別人說。」
編輯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囑咐我不要在微博上亂說話之後便掛斷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轉過身看向程十鳶,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明天還要早起拍戲,你回去休息吧。」
她看了我一會兒,末了,笑着點了點頭:「也對,打擾你這麼久,那我先走了,明天劇組見。」
我將程十鳶送到了電梯口,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我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從沙發的角落裏拿出煙盒,我重新回到了陽臺上。
尼古丁進入口腔的那一刻,我原本煩躁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其實我沒有必要隱瞞程十鳶,因爲她一定會知道的,我只是沒有辦法面對面聽見她的安慰和關切。
這會讓我覺得,我仍舊是七年前那個什麼都做不到的、懦弱的人。
抄襲的事情在微博上發酵得很快,已經爬上了微博的熱搜,我的微信也已經被攻佔,唯獨和程十鳶的聊天框,毫無動靜。
乳白色的煙霧在風中飄蕩,我的思緒隨之飄到了更加遙遠的地方。
大學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在報紙和雜誌上發表文章,也開始在網站上進行長篇的連載。我至今都記得,當我的第一篇文章小爆的時候,那些看向我的不敢置信和懷疑的眼神。
他們說,像我這樣孤僻又陰暗的人,是不會寫出這樣美好的文字的。
所以,我必然是偷竊而來的。
抄襲,這是對一個原創者最大的侮辱。
可我的聲音,仍舊被大衆淹沒。
我承受不住這樣的重壓,也沒有辦法調節我的情緒,我的文字被人曲解,我的小說被人抨擊,我創造出來的世界被人破壞。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
我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任由輿論發酵,成爲一隻看不見別人的鴕鳥,彷彿這樣,也沒有人會看見我。我逃避現實,活在自己的夢境之中,除了筆下的文字,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我過得快樂。
直到我看見了程十鳶的採訪。
她用最輕快的語氣讀出了最難聽的話。
「『像你這樣的賤人就應該永遠離開娛樂圈,找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自殺吧。』
「我可不會這樣做,因爲我還有很多支持我的朋友,我只會做讓他們開心的事情,比如演更多的角色,成爲更好的人。」
在我即將遺忘那段感情的時候,她又一次出現了。
成爲了我世界裏無法割捨的存在。
火星在夜色裏逐漸熄滅,我長吁了一口氣,打通了編輯的電話。
「不用控制輿論,剛好可以給翻拍加一波熱度。」
「那你的指控怎麼辦?」
我那個總是嘮嘮叨叨的編輯到了現在,也仍舊放不下操心的心。
「不用着急,我有證據證明我是原創。」
「什麼?」
我抬起頭看向星空,沒有程十鳶的眼睛耀眼。
「姐,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這本書其實是我的自傳,我就是裏面的女主。
「所以,沒有人比我更加原創了。」
程十鳶,這一次,我選擇自己救自己。
Ťũₙ
你呢,是不是也會贊同我的選擇?

-9-
我從房間的抽屜裏翻出來了那一本陳舊的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張和已經有些暈色的水筆,記下來的滿滿當當的都是我高中時候的想法。
帶着少女青澀的夢幻,還有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心事。
我挑了幾頁無關緊要的文字拍了下來,然後編輯到了微博上。
【如果非要說抄襲,那我抄襲的大約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不是沒有讀者問過我,這樣寫實的文字,是否是來自我的親身經歷,可我沒有Ťũ₊回答過這個問題。
如今這樣,也不過是無奈之舉。
我的微博一發布,就引起了讀者的一片驚歎聲。
【臥槽臥槽!我就說一定是大大自己的親身經歷啊啊啊啊啊!】
【天,小說原型竟然是自己,也太好嗑了吧!】
【某人還說抄襲,該不會是眼紅大大寫得比自己好吧?】
【只有我發現大大用的是女字旁的『她』嗎?】
倒是眼尖。
我並不覺得這樣很快淹沒在評論之中的話會給程十鳶造成什麼影響,畢竟,不會有人將我和她聯繫到一起。
關於我的小說女主原型是我這件事情立刻爬上了熱搜,我將手機扔到了一邊,把自己「摔」到了牀上。
到了明天,應該整個劇組都會知道吧。
手機傳來一聲震動,我閉着眼睛摸索着將它拿了過來。
是程十鳶的消息,很簡短的語音。
這是她第一次給我發語音。
手一抖,不小心點了收藏。
我從牀上坐起來,將聲音調到了最大,以近乎神聖的心情點開了語音條。
「林聽晚,你高中時候的字也太好看了吧!」
「林聽晚,你……」
「林……」
我想我今晚會睡個好覺的。
如我所料,我剛到劇組,迎接我的就是上至導演下至工作人員八卦的眼神,炙熱而不加掩飾的目光全部都彙集在我的身上。
我幾乎每走一步路都在用渾身的力氣告誡自己,不能逃走。
「林老師啊,你那個暗戀的男生,真的和你在一起了?」
導演的臉上哪裏還有平日裏在劇組威嚴的樣子,下不去的嘴角和彎起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八卦記者的模樣。
我不用抬頭也知道,那些以我爲中心的其他人定然是個個豎起了耳朵。
「沒有。」
全場寂靜了。
我對上了導演不敢置信的眼睛,微微一笑:「她不知道這件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高中沒有表白?」
導演的眼睛睜得很大,或許在他的印象裏,所有的暗戀到最後都會以表白答應或者表白被拒絕作爲結束。
我看着不遠處正在被髮型師打理碎髮的程十鳶,雙手托腮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準確,是一直沒有表白。
「不只是高中,還有現在。」
坐在我身邊的導演發出了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你還在喜歡他?」
「是啊,一直都喜歡她。」
程十鳶回過身來,雙手做成了喇叭狀:「導演!別八卦了,上班了!」
在無人可見的角落裏,我偷偷彎起了嘴角。

-10-
編輯告訴我,周冉因爲污衊我抄襲的事情,已經被她所在的網站關閉了個人賬號,也就是說,她沒有辦法再寫稿子了。
其實我還是有些唏噓,畢竟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文字是很重要的東西。
「林聽晚,你在想什麼呢?」
程十鳶皺着眉一臉怒意地看着我,身上的紅色禮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胸前的鑽石項鍊在燈光的照射之下閃閃發光,看上去格外地明豔。
「林聽晚!我站在你面前你竟然還有膽子出神!」
她的小臉皺在了一起,揚起手就作勢要打在我身上,而我異常配合地拱手求饒。
「好了好了大小姐,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
在劇組拍攝的時間裏,我和程十鳶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只有在這個時候我纔會萬分慶幸我是個女生,能夠以朋友的身份和她在一起。
看見我這般樣子,程十鳶微微抬起下巴:「這還差不多,快看我的裙子,好看嗎?這可是品牌方送給我的。」
她的臉上化了精緻的妝容,原本就細長的眼睛在眼線的勾勒下顯得越發嬌媚,但那神情卻如同女孩般爛漫,我心中無名的角落裏長出了玫瑰的花朵。
「好看,你穿上纔是最好看的。」
「晚晚你就別哄着她了,這段時間她都被你哄到天上去了。」
手裏拿着珠寶的經紀人走了進來,聽到我說的話無奈地搖了搖頭。
程十鳶晃了晃腦袋,大有一副嘚瑟的模樣:「那又如何,她願意寵着我,說明我人見人愛。」
「是是是,人見人愛的大小姐,過來把耳飾帶上。」
我坐在沙發上笑着看着程十鳶在鏡子裏的身影,水藍色的珠寶襯得她越發神祕而高貴。
「林聽晚,等紅毯結束了我會來找你。」
「好。」
今天是慈善晚宴的會場,程十鳶作爲受邀嘉賓參加,說什麼都要帶上我一起,活生生地像是拖了個保姆。
她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從門口走出去,而我閒來無趣也打開了現場的直播。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剛纔還在你眼前笑着與你談話的人轉眼就成了璀璨耀眼的女明星。
我看着紅毯上的程十鳶帶着懶散的笑意,對着每一個鏡頭揮手,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實在是沒有辦法把她和在我面前的程十鳶聯繫在一起。
彈幕上清一色的「姐姐殺我」更是將氣氛烘托到了極致。
直到我看見了一條與衆不同的文字。
【姐妹們快去看微博!我的天啊!聽雨的暗戀對象竟然是姐姐!!!】
聽雨,是我的筆名。

-11-
直播裏的鏡頭恰好對準了程十鳶的臉,她微微偏頭聽着身邊主持人的話,嘴角浮現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來,場內的燈光將她的臉照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貌美,現場的觀衆們都發出了尖叫聲。
這就是聚光燈下的程十鳶,璀璨,美好,是這樣多人的期盼。
我不是沒想過,或許有朝一日,我喜歡程十鳶的真相會被衆人揭開遮羞布,我並不害怕面對那些流言蜚語,又或者是謾罵,我只是擔心程十鳶的想法。
她大概會覺得噁心,身邊的好友對她竟然有這樣不堪的念頭。
會覺得恐慌和不安。
我最後看了眼程十鳶的臉,然後將直播界面退了出去,切換到了微博。
不出我所料,挑事的人仍舊是周冉,她似乎帶了些同歸於盡的癲狂,字裏行間滿是對我的仇視和怨恨,但她很聰明,她沒有將我的性取向當作是一個攻擊的點,而是指出我在小說中將程十鳶塑造爲一個男性這件事情。
很顯然,她非常能夠理解網友們的想法,就連我的微博底下都多了不少的謾罵。
直播快要結束了,我想我應該離開這裏。
我走到了會場外,隔着好幾層玻璃都能感受到裏面的人山人海,尖叫聲幾乎掀翻了樓頂。
這纔是程十鳶應該在的世界。
手機開始震動,編輯的電話如約而至。
我拆開了口袋裏的煙,等到點燃了火,才接通了電話。
「晚晚,微博上的事情是怎麼回事?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急促,帶着些喘氣聲,想來是被嚇得不輕。
我抬起頭,對面的大廈上正播放着程十鳶代言的廣告,那張毫無缺陷近乎完美的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煙霧從我的嘴邊溢出,我輕聲應了。
「是真的,我喜歡的人,是程十鳶。」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住了,我也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等待着她接受這一個事實。
不知道過了多久,編輯的聲音才又一次響起:「沒關係,你別太擔心,公司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
「但是,晚晚,你得先告訴我,這件事情,你是想承認下來,還是想要否認。」
夾着煙的手懸在了空中,我垂下眼簾,愣愣地注視着馬路。
「我不知道……」
否定對她的愛嗎?天曉得,我有多想在所有人面前說愛她。

-12-
我沒有再給程十鳶發消息,我想她一定是看見了微博上的熱搜,所以纔會直到現在都沒有聯繫我。
天幕已經完全暗下,我站在家中的陽臺上眺望着遠方,身邊的菸灰缸已經氾濫,可我仍舊沒有辦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編輯說,讓我今天給她答案。
可我怎麼會有答案?
那是我喜歡了七年的女生。
因爲攝入了大量的尼古丁而導致我的手指有些發抖,我看了眼仍舊沒有消息彈出的手機屏幕,指尖停留在程十鳶的名字上,卻始終不敢落下。
要問問她嗎?畢竟,她也是當事人。
有什麼好問的,她現在應該巴不得和我撇清關係吧。
她是如日中天的女明星,前途不可限量,怎麼能夠因爲我止步不前。
就這樣吧,否定這件事情,拒絕承認喜歡她這件事情,讓這份感情永遠埋沒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這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啊,可是啊……
我低下頭去,不知道哪裏下了雨,有水花滴落在欄杆上,我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來時的方向。
可是啊,程十鳶,我多想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
門外突然響起劇烈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夾着煙踩着拖鞋朝着門口走去,這麼晚也不知道是誰,總不會是有人扒出了我的家庭地址來給我潑紅油漆吧?
還是編輯上門堵我比較實在。
「來了。」
聲音沙啞得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
我打開了門,卻對上了一雙我永不會忘記的眼睛,程十鳶的眼睛。

-13-
她穿着寬鬆的短袖和牛仔褲,腳上還踩着人字拖,一頭長髮亂糟糟的,甚至連帽子都沒有戴上一個,就這樣大剌剌地站在我家門口。
「你怎麼這樣出來了?你不怕被人拍到照片嗎?經紀人呢?我……」
我沒能說完話,因爲程十鳶突然撲上來摟住了我的腰,而我卻只來得及將拿着煙的那隻手抬高一些,防止燙到她的身體。
她抱得很緊,幾乎將我融進了她的身體裏,我有些不知所措,身體變得無比的僵硬,我能感覺到身邊的溫度在快速的升高,也能感覺到我的皮膚在發燙。
「程十鳶……」
再一次開口,我甚至連聲音都在發抖。
這是夢嗎?如果是的話,可不可以讓我永遠都不要清醒。
「嗯。」
她在我的懷中發出了一聲悶響,我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突然察覺到脖頸處傳來一陣溫熱。
程十鳶哭了。
「對不起,你是不是看到微博上的事情了?我會去澄清,你不要哭,不要覺得難過,程十鳶你放心,我不會讓這件事情影響到……」
「笨蛋。」
她抬起頭來,那雙如同盛滿了銀河的眼裏散發着晶瑩的光澤。
程十鳶伸出手,緩緩地捧住了我的臉,那樣柔軟的溫暖的雙手。
煙從我的手指間滑落。
我被嚇得根本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唯恐將眼前的幻影戳破。
「林聽晚,七年的時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13-
怎麼能用「熬」這個字,喜歡她的每一刻對我來說,都是無比幸福的存在。
程十鳶眼角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落,我只能顫巍巍地用另外一隻手,替她擦掉了淚水。
「沒有熬,我很幸運,喜歡上的人是你。」
過去的我怎麼沒有意識到,程十鳶是一個水做的人,她的眼淚一旦開始就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能坐在沙發上一張一張地給她遞着餐巾紙。
「喜歡了七年不開口,ťüⁱ你他媽的是啞巴嗎?
「我們高中的時候都沒怎麼說過話,你怎麼就喜歡我呢?
「還有我們這一次見面,我問你喜歡的是誰,你也不告訴我,林聽晚,你是不是沒打算讓我知道啊?」
她說着又號啕大哭起來,桌子上的紙巾不知道被打溼了多少張,也止不住她的眼淚。
程十鳶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不知道的,還以爲她纔是那個多年暗戀被發現的倒黴蛋。
我暗自嘆了口氣,認命地拿着紙巾替她擦着臉上的淚水,柔聲道:「別哭了,明天還有活動呢,眼睛都要腫了。
「我是沒有打算讓你知道。」
程十鳶看着我,哭得一抽一抽地也沒忘記質問我:「爲、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知道?」
我認真地注視着程十鳶的眼睛,在一開始被她擁抱的喜悅和激動褪去之後,如今不得不面對的,是因爲我而導致她被許多人謾罵的現實。
「程十鳶,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沒有打算告訴你,或者用這一份喜歡讓你難做。更何況,我們之間與普通人不一樣,我是女生,你能明白嗎?」
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聲音有些發悶:「女生又怎樣,喜歡這件事情本來就不分性別,網上不都說愛情自由嗎?」
是啊,不得不說如今的年代比起七年前確實包容了很多。
可程十鳶不僅僅是一個女生,她還是一個明星,一個公衆人物。
我不得不考慮很多事情,可在這些之前,我需要考慮的,是程十鳶自己的感情。
「程十鳶,那你對我是什麼感情呢?」
我的心臟在此刻劇烈跳動着,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會當面問出這句話。
無論程十鳶給我的回答是什麼,我都不會後悔。
她看着我,眼神逐漸變得迷茫,就連眼淚都停了下來,還沒有掉落的淚珠掛在睫毛上,看上去格外地讓人憐憫。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陷入了靜止,我如同在審判臺上等待着被行刑的犯人,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
「我不知道,林聽晚,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個死緩。
不得不承認的是,我的內心有片刻的失落,但很快就被喜悅掩蓋。
至少,她沒有拒絕我,也沒有排斥我,更沒有冷落我。
程十鳶拉着我的衣角,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着啓蒙的教師:「我沒有喜歡過任何人,我不知道喜歡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情緒,面對喜歡的人又應該有什麼樣的心情,可是,林聽晚,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我喜歡聽你說話,喜歡你告訴我你所創造的故事,我喜歡被你注視的感覺,喜歡留在你的身邊,我不知道這是面對朋友還是愛人,多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想明白的。
「可是林聽晚,不要逃走,不要離開我,不要做一隻縮了頭的烏龜。」
她說到最後,聲音又帶了些哭腔。
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多麼不幸的人,也從未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如何的苦和難,但是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我大概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類了。
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制在了身體裏,我說不出話,只能一下又一下地點頭。
怎麼會逃走呢?我唯一擔心的,是你無法接受我啊!
程十鳶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直到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才站起身準備離開。
我將她送到了家門口,纔想起來詢問:「你一個人來的嗎?你的經紀人呢?」
她搖了搖頭,頗有些委屈地開口:「今天直播結束後我去找你,卻發現你不見了,後來經紀人和我說了微博上的事情,我才知道你爲什麼要離開,我原本想立刻來找你的,但是被她攔住了,她說,讓我想明白了再來。」
程十鳶抬起頭,剛剛哭過的眼睛紅得像是兔子:「我想這一次我想得很清楚,林聽晚,你覺得呢?」
「嗯,你想得很清楚,做得很好。」
我沒忍住,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程十鳶的發頂。
她抿着嘴朝着我微微笑了笑,人已經轉過身去,卻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一拍自己的腦門。
「對了,我差點忘記,她讓我告訴你,如果想要雙方想出解決方案,明天可以帶着你的編輯來公司找我們。」
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卻沒想到,第二天四人見面的場景會如此的尷尬。
「喲,幾年不見我還以爲你幹什麼去了,原來是去做編輯了啊!怎麼,不寫劇本了?」
經紀人坐在程十鳶的身邊,一看見我的編輯就犀利開口。
寫劇本?我怎麼不知道我的編輯還有這個履歷。
「彼此彼此,畢竟被你那個做導演的男朋友封殺個徹底。」

-14-
整整五分鐘過去了,我與程十鳶面對面坐着,而我的編輯和她的經紀人,一直都妄圖用眼神殺死對方。
程十鳶輕輕踢了我一腳,用眼神示意着我趕緊打破這個場合。
我清了清嗓子,硬着頭皮開口道:「既然大家都到了,那要不,我們先聊一聊解決方案?」
「對對對,張姐我們先說一下解決方案吧。」
有了我作ŧũ̂⁻開頭,程十鳶立刻接上了我的話茬,順便拽了拽經紀人的袖子。
經紀人冷哼了一聲,靠在沙發背上,雙手環胸:「行啊,那就商量一下,我們這邊的底線是不能影響到十鳶的商業價值和後續發展,畢竟我們十鳶是新晉一線小花,前途無量。」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她用如此刻薄的語氣說過話,往日裏就算程十鳶偷喫了小零食,她也不過是說上幾句而已。
還沒等想清楚其中的關係,就見我的編輯以同樣的姿勢靠在了沙發上,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怎麼,只有你家十鳶前途無量嗎?我家晚晚也一樣是大熱作家,現在還有別的作品版權在約談呢,這件事情也會直接影響到她的前途。」
她的話一說出口,我就忍不住扶額。
抬起頭來,對面的程十鳶和我維持着一樣的姿勢。
「要不是因爲你的作者,十鳶會有這個無妄之災?!」
「要不是因爲晚晚,你的明星去哪裏拍轉型的作品?!」
「這件事情就是你們的問題!」
「最終受益人不是你們嗎?!」
眼看着她們二人就快要大打出手,我急忙攔住了編輯,端了杯茶水給她:「消消氣,消消氣,姐,我們今天是來商量辦法的。」
「就是啊,張姐,事情都發生了,還是應該想一想怎麼解決纔行,別生氣了。」
對面的程十鳶也正安撫着她的經紀人。
編輯喝完了茶水之後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當初她的男朋友在業內封殺我,我會淪落到做編輯嗎?」
對面傳來砰的一聲:「胡說什麼!?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還有,麻煩你用詞準確一些,是前男友!」
「喲,捨得分手了?某人當年不是說非他不嫁嗎?『此男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眼看着她們又一次吵起來,我和程十鳶一起嘆了口氣,她看着我輕笑出聲,拿起手機晃了晃。
我瞭然,打開了聊天界面,就見程十鳶已經給我發來了消息。
【你知道她們之前認識嗎?】
【不知道,但我聽我編輯提起過,說是之前有個好朋友在做經紀人,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鬧僵了。】
【我也聽張姐提起過,就是沒想到這麼巧,這下好了,還不知道會吵到什麼時候。】
八卦是人的天性,我和程十鳶聽着二人爭吵的內容,也總算搞清楚了故事的所有情節。
當初我的編輯和她的經紀人是很好的朋友,直到後來張姐談了戀愛,對象是個業內出名的渣男,我的編輯自然是勸她分手,卻沒想到張姐是個戀愛腦,說什麼都不願意。
後來這件事情不知怎麼鬧到了那個導演的耳朵裏,竟然對我的編輯下了封殺令,自那之後,她的劇本沒有導演願意使用,迫不得已轉了行。
她們二人吵得口乾舌燥,總算是想起來了正事。
「行了,我不和你翻舊賬,十鳶的事情我們公司給出的解決方案是,讓晚晚認下暗戀的事情,我們這邊會出面公關,將輿論下降到最低,然後讓十鳶發微博,表明二人如今是朋友關係,怎麼樣?」
聽到經紀人的話我有些呆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程十鳶,見她一臉笑意便知道這是她的想法。
可……這樣的方法難免會對她有所影響,或許還會讓別人覺得她是個對感情不負責任的渣女。
「我不同意,如果這樣做,程十鳶怎麼辦?我可以承認之前所說的有關暗戀的事情是炒作,和程十鳶毫無關係。」
我的話剛剛說出口就被編輯拉住了袖子。
我知道,她是想告訴我,這樣做對我沒有一點好處。
可我不在乎,這是能夠讓程十鳶全身而退,最好的辦法。
程十鳶搖了搖頭,語氣輕柔但堅定:「不,我知道你想要保護我,但是林聽晚,七年了,讓我爲你做點什麼。」
我到底還是妥協了,我向來對程十鳶沒有絲毫的辦法。
分開的時候她拍下了與我的合照,那是我們的第一張合照。
照片裏,她摟着我的肩膀,笑得無比燦爛。
然而,晚上的微博文案,卻與我們商量好的並不一樣。
【確認了,喜歡我,在接觸,一切皆有可能。】

-15-
我與程十鳶又一次在劇場見面的時候,默契得都沒有人提起這條微博的事情。
這就像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祕密,在我們偶爾對視的那一瞬間,流露在了眼神裏。
唯一讓我覺得有些頭疼的,是劇組的導演和其他演員開始時不時地讓我和程十鳶搭戲。
這也就算了,每一次搭戲,我走的都是女主的戲份。
連男主的演員都調侃說,程十鳶比他演得自然多了。
「那當然了,畢竟我可是原型——」
程十鳶絲毫沒有發現她在被人調侃的敏感性,那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這件事情的後續遠比我所想象的要平和得多,程十鳶的微博有着非常強大的力量,到了目前爲止竟然有非常多的人在嗑我與程十鳶的 CP,甚至還有人揣測程十鳶能夠扛住多久的時間不淪陷。
當我和程十鳶看見微博上我們的 CP 超話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可以煎上一個雞蛋了。
「『零食 CP』?林聽晚,爲什麼你的名字在我的前面?」
程十鳶一把將手機搶了過去,小臉上滿是溫怒,雙眼瞪得大大的,似乎這個名字對於她來說真的非常重要。
我的腦海裏極度不和諧地想起了昨晚看見的我與程十鳶的同人文,有些心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甚至不敢和她對上視線,只能看向一邊正坐着控場的製片人:「嗯……我也不知道,可能他們覺得這樣比較好聽吧……」
程十鳶的臉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一點點地朝着我靠近。
「真的嗎?那你爲什麼不敢看着我?」
我被她逼得步步後退,輕嚥了口水:「真、真的……」
「騙人,林聽晚,你每一次騙人的時候,就會摸鼻子。」
她似乎總是把自己的觀察力放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上。
我不知道該如何矇混過關,好在不遠處的導演開口叫了程十鳶的名字,總算是讓我逃過了一劫。
「導演叫你了,下一場戲要開始了。」
或許是我鬆口氣的模樣過於明顯了,程十鳶輕哼了一聲,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給我小心點,我還會來拷問你的!」
要不趁着她在拍戲,早點溜吧……?
然而導演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他大老遠看見我,就朝着我揮手:「林老師你也過來!這一場戲你也要出現!」
「我?」
我左右看了看,伸手指着自己,第一次對自己是不是姓林這件事情,產生了懷疑。
「對,就是你,別看了。」
導演眼看着我沒有主動過去的意思,竟然直接跑過來拽住了我的手臂,將我塞進了服裝師的懷裏:「帶她去換校服,然後化個妝,快快快。」
我單知道在劇組,演員是沒有自主權的,但我不知道,原來連原著作者也是沒用的。
我被幾個工作人員當作是人偶玩具一樣把弄了一陣,然後一個全新的我被推到了導演的面前。
他看着我,點了點頭:「嗯,這還差不多,有點高中生的樣子了。」
確定嗎?不如你看看我這雙被生活摧殘得死氣沉沉的眼睛。
一旁的程十鳶撞了撞我的肩膀,小聲說道:「別說,你這樣,和你高中時候確實還挺像的。」
我偏過頭去,看向一邊的玻璃。
玻璃裏倒映出我和程十鳶的身影,少女的馬尾辮在空中飛揚,她洋溢着笑臉站在我的身邊,離我如此之近,那雙亮閃閃的眼睛裏,也出現了我的模樣。
很多個夜晚我都不止一次地懊惱,是不是當初如果我再勇敢一點,再開朗一些,就可以和當初的程十鳶成爲很好的朋友?讓我這漫長的七年暗戀裏,有更多的回憶可以思念?
而不是依靠着那些擦肩而過,又或是偶爾的對視來給自己心理安慰。
「林老師啊,這一幕其實你的出場不多,只要在邊上和女主搭話就可以了,知道嗎?」
導演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點了點頭。
畢竟是自己寫的書,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哪一幕。
所對應的是高三那一年,學校組織去廟裏祈福,我被一些混混攔下,他們向我索要「生活費」,然後懦弱的我被程十鳶所救,想要道謝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摟着肩膀走遠了。
導演將拍攝場地放在了一條巷子邊上,高牆上還壘着些箱子,塑造出雜亂的生活氣息。
我走在程十鳶的邊上多少有些緊張,她卻小心牽住我的手,捏了捏,似乎是在給我力量。
很有用的法子。
走到箱子下方的時候就應該輪到小混混們登場了,可我的餘光卻看見高牆上的箱子似乎有些搖搖欲墜,在它們徹底墜落的那一刻,我推開了身邊的程十鳶。
其實那一個當下我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愚蠢,畢竟這些箱子裏不會擺放重物,就算砸倒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可當第一個箱子砸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就開始慶幸,還好,我推開了她。
還好,受傷的,只有我而已。

-16-
我是在醫院的病牀上醒來的,醒過來的時候,我的腿已經被高高掛起,綁上了石膏。
偏過頭去,眼睛紅腫、面容憔悴的程十鳶就坐在我的身邊,她似乎睡着了,頭一點一點地,看着有些可愛。
我本想笑一笑,卻沒想到倒吸一口氣給自己整岔氣了,變成了止也止不住的咳嗽。
還將程十鳶也吵醒了。
她看見我醒來,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下來,讓我不得不伸出手替她擦拭眼淚。
「別哭了,我這不是醒了嗎?好好一個大明星,眼睛腫得和手術失敗了一樣。」
我想我確實很不適合安慰人,因爲程十鳶哭得更加厲害了。
她自己給自己擦着眼淚,最後發現如何也擦不乾淨,索性就把臉埋進了我的被子裏,開口時候的聲音沉悶又哽咽:「誰讓你逞英雄的?你是不是傻啊?萬一把你砸死了怎麼辦?林聽晚,你知不知道我看見你倒在地上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我……」
很抱歉的是,哪怕聽到了程十鳶這樣的哭聲,我也仍舊沒有覺得後悔,因爲如果是她倒在地上,我想我大概會發瘋。
我只能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柔順的長髮,當作無聲的安慰。
「抱歉,但哪怕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她抬起頭來看向我,素面朝天的臉上甚至因爲睡眠不足而長了個痘痘,我卻再也沒見過比她更加可愛的人。
程十鳶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病房的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是她的經紀人,看見我醒了似乎愣了愣:「正好你也醒了,劇組的調查出結果了。」
程十鳶背過身去將自己的臉胡亂擦了一下,開口問道:「怎麼樣?」
經紀人的眉頭緊鎖着,冷笑了一聲:「和你猜的一樣,確實是有人搗亂,是周冉,她收買了劇組的工作人員,提前往那個箱子裏放了東西,還故意調換了箱子的位置,以確保會在你們經過的時候掉下來。」
周冉,又是她。
程十鳶的臉上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帶了些冷冽:「對她進行起訴,將消ṭŭ₅息告訴媒體,我要她名聲盡毀,再無翻身的可能。」
「好。」
經紀人點了點頭,看上去似乎對這樣的程十鳶見怪不怪了,走的時候甚至貼心地帶上了門。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程十鳶就又恢復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眨巴着一雙眼睛看着我,也不說話。
無論我睜眼還是閉眼,都躲不掉她的眼神攻擊。
沒有辦法,我只能誠懇地看着程十鳶的臉,用畢生最爲忠貞的語氣說道:「我錯了,真的,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會保護自身的安危,絕對不會讓你擔心了。」
這一刻,我粗製濫造的演技達到了巔峯。
程十鳶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我知道就算有下一次,你也不會這樣做的。」
她說得很多,但我不敢說「是的」。
我低頭看着雪白的被單,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牀單,心中那句想要問出口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林聽晚,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不然醫院的牀單被你摳爛了還要賠錢。」
我的動作停了下來。
抬起頭來,我看着程十鳶的眼睛,像是用了我畢生全部的勇氣,我顫着聲音問道:「程十鳶,你爲什麼這樣擔心我?只是因爲我是你的朋友嗎?還是因爲……」
你開始喜歡我了。

-17-
程十鳶只是帶着笑意看着我,那樣溫柔的眼神對我而言無異於溫柔刀,割我的性命。
我只覺得自己的背後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幾次想要開口跳過這個問題卻多少又有些不甘心。
程十鳶的雙臂撐在了病牀上,一次次地湊近我的眼前,透亮的眼裏如今只有我一個人的倒影而已。
「林聽晚,你在害怕什麼?」
我只害怕,我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還沒等我開口,她卻突然俯下身來,柔軟的觸感落在了我的眉間。
一觸即分,快到我幾乎覺得是一場幻覺。
程十鳶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可我卻發現她的耳尖有一些發紅:「現在,你對這個問題有答案了嗎?」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水潤,就連那一抹藏不住的笑意都像是彩虹落在我的心尖。
「……有了。」
這個世界上的有些事情似乎就是不太需要明說,只是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都可以得知答案。
七年的暗戀,我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獎賞。
程十鳶哼着歌美美地進了衛生間,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尖叫,還沒等我着急,她已經哭喪着臉走了出來。
「我剛剛,就是頂着這張臉色誘你的?」
她指着自己的臉,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程十鳶立刻號啕出聲:「啊啊啊啊你怎麼不早說啊?!我的形象,我的美貌,我的包袱!!我可是女明星啊啊啊啊啊啊!!!」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要是她的聲音再大一點,所有人都會知道她剛剛是什麼樣子。
但,還是算了。
因爲我很喜歡看見這樣生動的程十鳶。
小說的拍攝進程還在繼續,程十鳶不能一直逗留在醫院裏,只是每一次她走的時候都像是跨越了生死的難關一般。
她拉着我的衣袖,抽了抽鼻子:「那我走了哦,你記得好好喫飯,保重身體知道嗎?」
「好。」
這樣的對話,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直到她被看不下去的經紀人薅走爲止。
只是這一次,在她離開之後我接到了編輯的電話,她告訴我,周冉想要見我。
周冉,這段時間與程十鳶的關係過於甜蜜,導致我都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說起來,其實我們也開過幾次線下的見面會,但因爲我本人是個社恐,所以從未參加過,對周冉也並不瞭解。
她對我的恨意,已經超過了同類型作者的競爭,甚至讓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危害到了她的生活。
如今,周冉已經被捕入獄,她竟然想要見我,那恰好讓我解開心中的疑惑。
我答應了,當天下午,周冉就在警察的帶領下來到了我的病房。
第一次見到周冉,我有些驚訝,我原本以爲做出這些事情的她看上去會更加地成熟,卻沒想到,她比我想象的嬌小很多,更像是一個蘿莉。
她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腿上,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神情:「真可惜,只是砸斷了一條腿,要是能給你腦袋砸破該多好。」
此話一出我就知道,是周冉,沒錯了。
我冷眼瞧着她,總算可以問出口:「我哪裏招惹你了嗎?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我?」
我並不認爲這句話有任何的差錯,但是周冉的神情卻驟然扭曲了,她惡狠狠地瞪着我,眼中的怒火幾乎化作實質。
「你當然不知道了,但是,林聽晚,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所有人能記住的都是我的名字,而不是明明沒有出現在現場,卻被反覆提起的你!
「林聽晚,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覺得自己成功了,所以根本不稀罕見我們?你的高高在上和你的驕傲自大,最終會成爲毀掉你的工具!你以爲只有我一個人恨你嗎?那些人,他們不說,但其實都一樣!」
周冉的聲音近乎算得上是聲嘶力竭,可我只是平靜地看着她。
原來,他們一直是這樣理解我的。
「你錯了,周冉,我不出現,只是因爲我社恐,和其他任何事情都沒有關係。」
究竟是誰搞這種線下見面會,我甚至連籤售會都沒有。
周冉的神情僵硬了,但警察沒有給她太多反應的時間,在她發出嘶吼聲的時候,門外的警察就已經走了進來。
我親眼看着她被警察架了出去。
其實很遺憾,我看過她的小說,我本以爲,我們會成爲朋友。
念及至此,我還是打開了微博,將自己的簡介默默加上了「社恐」的解釋詞。

-18-
都說傷筋動骨 100 天,我開始被程十鳶困在了家裏,劇組的拍攝已經結束了,程十鳶的行程安排得很滿,但仍舊不停歇地每天晚上回來看我。
我有時候甚至覺得,她是被困在家的寵物。
閒來無事,我開始在家裏構思新文,另一邊,電視劇的剪輯和宣傳也在加班加點。
因着拍攝時傳出來的各種事情,這部劇的熱度還沒有播出就已經火熱,不少粉絲在我和程十鳶的微博下面喊話,希望看見我們合體直播。
但……我並沒有打算讓程十鳶將我們的關係公之於衆。
她是個公衆人物,擁有一ṱúₖ個女朋友對於她來說,多少會對未來的演藝生涯造成影響。
我不想成爲她的負擔。
劇開播的那天晚上,我和程十鳶縮在家裏沙發上一起追劇,當她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程十鳶雖然自己不說,但我感覺到了,她有些害羞。
「林聽晚,要是這部劇的女主不是我,你會選擇誰出演?」
程十鳶伸出腳踹了踹我,我順手握住了她的腳踝,沉思片刻:「嗯……其實我覺得,你上一部戲裏面演女二的那個,還不錯哎。」
「林聽晚!!!」
她張牙舞爪地朝着我撲過來,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到了最後仍舊不敢用力,只是用牙齒小心摩挲着。
可我偏要假裝痛得不行,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抬起頭來,小心地看我:「疼嗎?我沒有用力哎。」
暖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結局一般,這樣好的場景,哪怕是在夢裏,我也從未奢望過。
我輕輕撫摸她的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是誰都無所謂。」
指腹擦過她的嘴脣,程十鳶偏過頭去,一個帶着些留戀的吻落在了我的手心裏。
「林聽晚,再和我說一次吧,關於你喜歡了我七年的事情。」
「好。」
我抬起頭來,吻上了她的嘴角。
那夜的劇,到底沒有人看到最後,但沒有關係,我們都知道, 這一場戲的結尾會是什麼。
電視劇的播出效果很好, 不管是播放數據還是觀衆的評價, 都是近期電視劇裏最好的一部, 程十鳶也因此成功轉型。
她說, 這是愛情的力量。
新一度的頒獎儀式開始的時候, 我正坐在家裏的沙發上, 程十鳶在臨走的時候告訴我, 讓我一定要守在電視機前面。
她被提名了最佳女主角。
雖然我知道,得獎的概率並不大,可當燈光真的停留在她的臉上時, 我仍舊熱淚盈眶。
我的女孩,在所有人驚豔的、羨慕的目光之中,穿着純白的禮服, 款款走到領獎臺上。
她站在聚光燈下,彷彿全世界的目光都爲了她而停留。
我看着她, 再無旁人。
「相信大家都知道, 這部劇所講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與我有着怎樣糾纏不清的故事。
「其實一開始出演的時候, 我很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這個角色, 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喜愛這個角色的人滿意。
「但到了後來,我知道這個角色只有我才能勝任,因爲那個人, 愛了我七年。」
程十鳶的臉上帶着無比溫柔而幸福的笑意,可我卻覺得, 她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淚了。
「她是我最想要感謝的人,是這部小說的作者, 如今,也是我的愛人。
「謝謝你,七年如一日地愛着我, 而你人生中接下去的每一個七年,我希望都有我的存在。」
程十鳶彎腰的那一刻, 我看見淚水從她的眼角滴落,伴隨着我的,一起落在了地上。
我沒有繼續坐着,匆忙抓起衣服就出了門。
我想要去見她,我知道,她也在等着我去見她。
好在頒獎的地方並不遠, 我到了沒多久, 就看見程十鳶從裏面走了出來。
看見我,她似乎很驚訝,一路小跑着撲進我的懷裏。
「你怎麼來了?」
「我想你或許希望看見我。」
程十鳶身上的禮服很漂亮,像是一件潔白的婚紗。
她看着我,眉眼彎彎:「怎麼辦啊, 林老師?以後我和男主的感情戲或許都沒有人想看了。」
「沒關係,那我就寫大女主的小說,不需要有感情戲。」
「欽定我是女主角?」
「是。」
不只是我的小說,還有我人生的女主角。
程十鳶笑着, 吻上了我的嘴角。
我曾以爲從我的生命中匆忙飛舞過的蝴蝶,在七年之後,終於停在了我的身上。
(完)
作者署名:是阿濁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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