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

尚書嫡女落水後性情大變。
她說自己是追妻文女主。
而我這個小宮女是將來會勾引太子的妖女。
她威脅太子:
「如果你敢留下這個賤婢,那我家便會扶持其他皇子!」
「我嫁給誰,誰纔是太子!」
她揮金如土,整日與皇子世族廝混。
直到我和太子大婚那日,她提着一把劍攔住迎親隊:
「你當真要娶這個賤婢爲正妻?」
太子將我擋在身後,眼神慍怒。
「將這妖女拖下去,杖三十。」
而我穿着大紅喜服,微笑着俯視她不甘的狼狽樣子。
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穿越女,我的地牢裏還有兩個。

-1-
我曾是廢太子身邊唯一的婢女。
幽禁八年,我爲他擋過劍,中過毒。
最險的那次,我高燒三天,幾度沒了呼吸。
一向不信鬼神的趙孟豈跪在窗前,唸了三日佛經。
那時他許諾:「阿瑩,若有朝一日能得自由,我定娶你爲妻。」
可趙孟豈被複立太子後,我們默契地都沒有提起那時的諾言。
皇帝賜婚,太子妃的人選定了刑部尚書家的嫡女蘇怡然。
她是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女。
我曾在佳節的宴席上遠遠地見過,一舉一動都如在畫裏,亭亭玉立,秀外慧中。
那時她衆星捧月,連太后見了都不住地歡喜ṱů⁸。
而我穿一身青蔥色的土氣宮裝,弓腰低頭,跟在太子身後小心伺候。
坊間設了賭局,猜太子會不會爲了蘇怡然拋棄我。
「那宮女與太子患難八年,情誼深厚,蘇大小姐這是還沒嫁就先喫了一記釘子。」
「聽說太子將人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往後東宮要熱鬧嘍。」
「可太子殿下復起,現在只能倚仗蘇家,誰會怠慢名門閨秀,去捧一個沒背景的小宮女。」
「若那蘇家小姐是個不容人的,什麼法子磋磨不死她。」
更有甚者,覺得我活不過蘇怡然出嫁那日。
多方勢力,隨便一根手指頭,都能讓我這個影響大局的奴婢瞬間消失。
趙孟豈在百忙之中特地來寬慰我。
「別怕,蘇氏賢名在外,定不會爲難你。」
綢緞、成衣、頭面和許許多多主子才能戴的首飾堆山碼海地送到我房中。
我一樣都不敢帶,整日還穿着那身宮女的衣裳,鞍前馬後地伺候趙孟豈。
他總愧疚地看着我:
「阿螢,如今形勢雖不好,卻也不像在聽寒樓的光景了,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我這才留下兩行淚,眼神悽苦無依。
「殿下,阿螢什麼都不要,只想留在您身邊。」
趙孟豈嘆一口氣,將我攬在懷中。
「放心,你想要什麼,只要孤有便都捧到你眼前來。」
我在心底冷笑道:
那要是,我想做你的正妃呢?

-2-
我只是沒想到,先坐不住的,是蘇怡然。
她藉着給太后請安的機會,將我叫了出去。
對面就是幽禁我和趙孟豈八年的聽寒樓。
蘇怡然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走起路來左顧右盼,絲毫儀態規矩都沒有。
從前的溫和嫺靜全然不見,只仰着下巴俯視我,帶着上位者的憐憫與不屑。
她身邊的丫鬟不由分說地將茶盤放到我手上。
「勞煩螢姑姑給我們小姐奉茶吧。」
我知道,蘇怡然是聽了外面的議論,來敲打我的。
於是我低下頭,規規矩矩地行禮奉茶。
「蘇小姐,殿下不在宮中,若您有急事,奴婢會轉達的。」
她沒有接話,一把將漆盤推開,熱茶順着前襟浸到裏衣的肌膚上,燙得我死死咬住牙。
看到我的狼狽樣子,她只略略抬起眼皮。
「我可不敢喝你端上來的東西,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綠茶相,心底裏保不準想讓我趕緊死呢。」
我低下頭,愈加恭敬。
「您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子,未來東宮的女主人,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蘇怡然笑過一聲:
「那你怎麼不跪下!」
我的膝蓋在聽寒樓跪廢了,陰天下雨,走路都費勁。
太子已經下過恩典,除了帝后,我是不需要跪的。
可我還是跪下了。
趙孟豈就在宮中,一早去給皇帝回話了。
我算好了時間,馬上就會回來。
正巧路過這裏。
絲絲刺痛從膝蓋骨傳來,我臉色瞬時蒼白。
卻換來她斥責一句:
「賤人就是矯情。」
說實話,從入宮做奴婢的第一日起,我便已不知自尊難堪爲何物。
尤其在幽禁的八年裏。
太監宮婢都可隨意欺辱我。
她們說我自甘下賤,偷雞不成蝕把米,別說飛上枝頭,如今更是賤命一條。
太子復起後,我依舊一副謹小慎微的窩囊樣子。
只是那些欺辱過我的太監宮婢都悄悄消失了。
畢竟他們見過我最不堪時的樣子,活着我總有些鬧心。
可如今我以爲苦盡甘來時,又出了個蘇怡然。
我平靜回話。
「奴婢沒有好顏色,身後更無家世依靠,殿下唯唸經年情分,故而待奴婢比旁的奴才強一些。」
「這是殿下仁心,也是百姓朝臣稱頌的品德。也請蘇大小姐明白,莫跟奴婢一般見識。」
我自以爲言辭懇切,字句卑微至極,卻不知什麼地方又惹惱了她。
她的婢女得了眼神示意,走過來便打在我臉上。
「狗奴才,竟敢說我們小姐和你一般見識?」
蘇怡然也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着我。
「本也不想爲難你,我可不想你以後動些歪門邪道,用那下作的手段陷害我。念你照顧太子多年,我賞你二十兩銀子,自請出宮。可聽明白了?」
她又小聲嘟囔一句:「這種賤婢也配和我這個女主搶男人。」
膝蓋處疼得我流出冷汗,可越疼,我的腦子就越清楚。
女主……
這樣的話,我曾經也聽過。
蘇怡然頗有幾分不以爲意。
「實話告訴你,我的見識,超出你們這些人的想象。我能幫太子的,你做夢都夢不到。」
原來,她也是個穿越女。

-3-
「蘇小姐,東宮的人,是做錯了什麼叫你如此動氣?」
趙孟豈大步走過來,他低頭看着我,不知在想什麼,面沉如水。
蘇怡然臉上的驚慌轉瞬而逝,隨即坦然地站起來。
「臣女今天來,是要和太子殿下談個條件。」
「我知道殿下復起,現下缺ṭű₎人缺錢。」
她眼中露出得色。
「只要殿下把她交給我,從今往後,我的所有資源都會成爲東宮的助力。」
所有的,資源?
我心下不屑地冷笑一聲,面上卻不住地落下淚來。
「殿下,奴婢願意和蘇小姐走。」
蘇怡然翻了個白眼:
「看看,這樣只知道哭的廢物能幫你什麼,拖累而已。」
趙孟豈沒有看她,彎下腰將我扶起來。
腿跪得太久,我站不住,順勢便倒在他懷中,冷汗從額頭上細密地冒出來。
我看着對面的聽寒樓,悽苦地垂下眼。
趙孟豈抱着我的手緊了又緊。
「蘇小姐,阿螢不是奴婢,是孤的恩人。你還未入東宮便如此善妒,要來管孤的後院了嗎?」
似乎是不能相信,蘇怡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果真被這個賤婢迷了心智!」
「若沒有我蘇家扶持,你哪有機會在東宮同我耀武揚威。」
「今日你爲了一個奴婢羞辱我,來日還有誰會將我這個太子妃放在眼裏?」
趙孟豈看到我胸前的水漬,滿眼心疼。
「聽寒樓八年,若沒有阿螢,孤不知要死多少回。蘇氏,看在父皇賜婚的份上,孤饒你今日放肆,若再有下次,你也不配嫁入東宮。」
他說完話,便抱着我大步往外走。
我將下巴放在趙孟豈的肩膀上,回頭看蘇怡然,彎脣一笑。
蠢貨,坊間的消息是我放的。
這個亭子是我安排人引你來的。
誰知道你竟這樣蠢,不用我演戲,真真直來直去地幫了我一把。
多謝嘍。

-4-
我的本名叫溫司螢。
太子被廢時所有人都急着找門路調去別的宮裏。
只有我花了二十兩紋銀,求爺爺告奶奶地想陪着趙孟豈去過苦日子。
搬去聽寒樓時,是個黃昏,趙孟豈在前,我在後。
日影將我倆的影子拉得豎長。
趙孟豈停下步子,攥緊我的手:
「阿螢,你又何必。」
他說這句話,是因爲,我不僅是東宮的奴婢,還是他三十三幕僚之一,負責輸送暗探來往的管事。
而我只搖了搖頭。
那時,包括趙孟豈都以爲我愛他至深,願意陪他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那天我受傷高燒。
睜開眼時,我看到他瘋狂炙熱的眼:
「阿螢,我已給懷王寫信,等我喝下絕嗣藥,便到邊陲小鎮去做個庶民。」
「我此生多艱,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眼淚從眼角滑出,滲到髮髻裏,溼了耳朵。
我抿着脣,一味地搖頭。
「殿下,殿下不要爲了奴婢,如此糟踐自己。」
「您若執意,奴婢也不願活着拖累您了。」
他也落淚,攥着我的手哭得渾身發抖。
那幾年,實在太苦了。
剩菜餿飯是最平常的,晚上更是難熬,常常睡到一半就被冷醒,手腳都是凍瘡,癢得叫人想死。
這樣的日子,我都數着時辰熬過去了,怎麼甘心做個庶民?
我跪在趙孟豈的身前,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
「殿下,您信我嗎?」
自然是信的,他將自己僅剩的所有暗線都交給了我。
包括常年跟在皇帝身邊的徐大伴。
我笑着告訴趙孟豈,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5-
我令死忠趙孟豈的親信投靠了懷王。
不擇手段地叫他出盡風頭,又細碎地放出流言,說懷王殿下是昭國曆代裏最賢德的一位。
我知道皇帝晚年,多疑昏庸,一邊無盡打壓自己的兒子,另一邊卻盼着他們孝悌賢仁。
我再叫徐大伴不經意地將趙孟豈的舊物拿出來。
當年皇帝生了怪病,需要嶺南一株紫頂入藥,是趙孟豈請命,九死一生親自將草藥帶了回來。
皇帝念起趙孟豈的孝心,終於心軟,想去看一看這個兒子。
那天,御駕和懷王給太子的絕嗣藥幾乎是同時到達聽寒樓門口。
皇帝震怒,當着宮人的面抽了懷王一記耳光。
他坐在攆上,思忖良久。
扶植一個根基全廢、被打壓得直不起脊樑的兒子上位,看起來比面前這個虎視眈眈又正值壯年的兒子,要安穩許多。
那一日,趙孟豈將頭埋在我的懷中,哭得渾身顫抖。
他雙眼通紅,用近乎依賴的語氣對我說:
「阿螢,我會娶你爲妻。」
結果第二日,皇帝就賜了婚。
蘇怡然的命真好,一句賜婚,輕鬆就奪走了我多年謀劃的成果。
只可惜,我這樣的人,是最不信命的。

-6-
似是一定要證明自己,蘇怡然沉寂了兩個月後,接連寫了數篇詩詞。
每一首都是驚才絕豔,傳世佳作。
學子們紛紛將其抄錄下來,剖析解讀,口口相傳。
就連趙孟豈也嘖嘖稱奇。
「好詩,真是好詩,只不過心境和氣度與她相差太多,奇了!」
他握着我的手,甚至有些感慨。
「那日長街,怕是她憂慮入宮後受你鉗制,故而急了些。若她真有詩中心性,該是會想通的。如此一來,孤也不怕阿螢再被她欺負了。」
我付之一笑,細細打量趙孟豈。
「殿下事務繁忙,難免有看不到的時候,到時候奴婢卑微之身,恐怕束手無策。」
他急急回我:
「誰敢說你卑微!」
我只是繼續溫柔地笑:
「奴婢想重新掌管無間閣。若殿下真的心疼奴婢,便給奴婢些倚仗吧?」

-7-
我在無間閣忙得不可開交時,蘇怡然幾次設計和趙孟豈偶遇。
不是念詩就是唱詞。
她大手一揮就是萬兩銀票。
「太子,我知道你缺錢,這些先拿去用吧,等我嫁到東宮,只會更多。」
趙孟豈聽得暈頭轉向,連連後退。
蘇怡然實在有些着急,急得快哭出來了。
「你怎麼不懂,那宮女就是個心機深沉的綠茶,她迷惑你疏遠我,與我退婚。可退婚之後你就會知道,她惡毒狠辣,只是利用你得到榮華富貴而已。」
「不瞞你說,我……我見你第一面就很喜歡你。可你如果執意要和她在一起,等我選了別人,你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趙孟豈不暈了,面黑如炭,十分生氣。
「枉孤還同阿螢說你興許本性不壞,孤看那些詩詞也絕不是出自你手。你與阿螢只見過一面,極盡全力欺辱她,她卻毫無怨懟之色!孤不知你從何得知她是惡毒之人,卻看這些判詞放到你身上正正合適!」
蘇怡然眼中含淚,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趙孟豈,我給過你機會,你不要後悔!」
撂下狠話的第二日,蘇怡然就大張旗鼓地去了懷王府上。
她勢在必得地和身邊的丫鬟說:
「我是女主!」
「我嫁給誰,誰纔是太子!」

-8-
再見到蘇怡然,我正在西市的牙行看賬。
這是無間閣的一處暗點,專門負責將訓練好的探子賣到各官員府上。
我剛到,外頭就吵鬧起來。
「是蘇家那個大姑娘,她帶了七八個人,說咱們買賣人口,要解救婦女。」
我剛站起來,大門便被踢開。
蘇怡然家的兩個家僕一人舉着一邊橫幅,上頭血紅大字:
「買賣婦女兒童,全家不得好死!」
她一臉正氣地邁進門檻。
「你們家有多少孩子,都帶出來,我買了。」
她一副女俠做派,直接將寶劍拍在案上,剛一抬頭,就撞上了我的臉。
「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並沒有在東宮時的卑怯,抬起頭笑了笑。
「給新宅子置辦家僕啊,蘇大小姐這是?」
蘇怡然瞭然地哼了一聲。
「臭男人,嘴硬得很,還不是將這賤婢送出來了。算了,我不同你一般見識。從今往後我要改革奴隸制,人人平等不能被買賣,你回去吧。」
「哎,不對呀。」
不知想到了什麼,蘇怡然兩步邁了過來。
「你不是奴才出身嗎,怎麼還要買人伺候你?」
我差點就被她這顛三倒四的話逗笑了,我看向她左右的婆子護衛:
「蘇大小姐,若人人平等,你怎麼一口一個賤婢的,是在喚誰?」
她拔出劍來,架在我脖子上。
「你一個勾引太子的綠茶,還想要平等?只會扮柔弱裝可憐,今天我看你裝給誰看!」
我並沒有動,身側的女衛攢着怒氣上前,一招便把劍奪了下來。
我笑着開口:
「蘇大小姐,你殺不了我,也不敢殺我。」
我說完這句,在她氣得發青的臉色中,揚長而去。
女衛將那婆子剛纔散出去的紙張遞給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掃一眼,又笑了。
上頭先是正義凜然地痛罵了一番買賣人口的行當,後頭再說就有些離譜。
是蘇怡然要舉辦一場「民間選美比賽」。
刑部尚書的女兒,一條街的商戶綁起來都不敢招惹。
身後,牙行掌櫃跪倒在地上痛哭:
「貴人啊!我們家都是正當買賣,孩子到這都是賣給大戶府上做丫鬟小廝的,能喫飽飯還有月例可領,都是正經買賣從不曾逼迫旁人啊!」
蘇怡然卻是不聽的,她看圍觀人羣多了,高傲地站到奴僕們新建成的臺子上。
「各位鄉親父老,我是刑部尚書府嫡女蘇怡然。不敢說爲民請命,但實在看不下去這些商戶買賣你們的兒女,令骨肉分離,家人不得團圓。這兩家牙行現有的孩子,我都買下了,叫他們今日就能回家!」
她才一說完,人羣裏當即便有一聲高呼,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她更加得意,仰起頭來:
「我雖生在富貴之家,卻也懂民生艱辛。窮苦人家想出頭,想跨越階級,可能是你們這輩子都努力不來的。但是今天,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每年我會舉辦一場選美比賽,不論出身貴賤,只要有纔有貌者都可以參與。比賽選拔女團九人!男團九人!凡入團者,我會花費重金打造,教給他們詩書禮樂,將他們培養成京都最好的才俊閨秀!」
「另外!入團者家人可獲得一百兩賞銀!」
等她說完,下頭已是人聲鼎沸,議論不絕。
這樣新奇離譜的事兒,他們從不曾聽說過。
我卻瞭然,穿越女嘛,定然要大張旗鼓地張揚一把的。
她要踩着京都所有正經牙行的腦袋上造勢,將自己的「選美大賽」打出名頭賺錢。

-9-
探子說,蘇怡然得了太后和懷王的支持。
開始大張旗鼓地做起生意來。
不僅是「選美大賽」,她還盤下了一間酒樓和三間青樓。
開青樓用的是一對兄妹的名字,聽說是蘇怡然救下的可憐人。
「說是要培養間諜,她說青樓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哦,還有賭坊,她說此地魚龍混雜,能掩人耳目。」
「她還將樓裏姿色一般的姑娘都發還身契放了出去,說叫她們洗心革面,清白做人。」
「Ṫű̂₄姑娘們有回鄉的叫族長直接捆了沉塘,還有不得已將自己賣到下等窯子的,甚至還有一些露宿破廟,也不知是什麼光景兒。」
我略一琢磨,覺得自己留的那兩手得用上了。
她自己怎麼作鬧都行,可若影響了趙孟豈,我的榮華富貴不是泡湯了嗎。

-10-
回到我剛買的那個院子時,門口多了一批護衛,屬於趙孟豈的馬車穩穩停在側街。
我解下披風推開門,他一身素服,正在處理公務,案前是兩盞燈,再前頭放着一面三折的孤梅屏風。
從前被幽禁時,我總能在夜色裏看到他挺拔的背影,也像一支梅,於冬日裏撐雪冒頭,苦等凋零。
「殿下,夜裏要多點幾盞燈,傷眼睛。」
他這才抬起頭,佈滿紅țŭ̀₅血絲的眼睛略帶迷茫地看着我。
「你回來了。」
我快走了幾步,將手掌搓熱,握住他的。
趙孟豈雙肩微松,將頭靠在我的手臂上。
「今日禮部來報母妃的喪儀,他準的是貴人的簡喪。」
我心中一顫,苦味從喉嚨聚到舌尖。
太子生母盧貴妃曾是皇帝捧在心尖兒上的寵妃。
兩人恩愛時,皇帝的後宮恨不得都是空設的,就是皇后也要避其鋒芒。
可後來,盧家功高蓋主,外有兵權,內有賢名遠播且已經成年的太子。
皇帝的疑心病一日重過一日,就連太子九死一生去嶺南取一株草回來,都不能令他有一絲心軟。
廢太子那年,朝堂和民間都在流血。
詔獄裏烏泱泱全是人,西城門的刑場上一日要斬上百人,鮮血印在石磚的縫隙裏,十日暴雨都沒能沖刷乾淨。
趙孟豈被按在東宮門口,頭冠落地,袞服被一層一層扒落。
誰都以爲盧貴妃也活不成了,盧氏被抄家滅族,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剛出生的嬰孩,一個都沒留。
可盧貴妃沒有自戕,她跪在皇帝腳下,求了自己和趙孟豈的命。
自此以後,太子被幽禁在長街夾道的一座小樓裏,盧貴妃被打入冷宮。
如今太子復位,她卻死了。
我握緊趙孟豈的手:
「殿下,您日後,可以追封娘娘。」
趙孟豈大概沉默了一炷香的時間,然後又翻開了案上的摺子。
自打他復位以後,皇帝便把他當驢用,自己積年不回覆的事兒都給他扔了過來。
辦得不好便要捱罵,便是廢寢忘食地辦好了,也落不下一句好。
我回過頭,又添了兩盞燭火,一左一右地擺在案頭。
「殿下,蘇怡然在外頭的行徑,怕是要給您添麻煩。我今日看到她身邊有幾個人,舉止儀態都像是宮裏的人。」
趙孟豈握住筆桿的手停了一瞬:
「阿螢,是時候和蘇家退婚了。」

-10-
冬去春來,蘇怡然花了重金去擇選培養俊秀少年和美人。
每一場都在最負盛名的浮白樓舉辦,說的是投票制,所有看官都能給姑娘和少年投票。
一個花種是一位美人,一道菜品是一位少年。
每月結算,售出最多的那樣便是一甲。
短短幾個月,不但浮白樓賺得盆滿鉢滿,就是她手下的人都成了整個京都最出名的角兒。
蘇怡然稱他們爲「明星」。
不但官員紈絝們趨之若鶩,便是閨閣少女也偷偷去捧場。
參與者有上百人,落選在第一波的不算,剩下的都被ṱŭ₊哄騙着簽了契書。
若在第二輪後落選,便要還上蘇怡然培養他們花的所有錢。
若還不上,還有一個好去處。
正是去年蘇怡然開的那三間青樓。
一面說人人平等,一面又做這些逼良爲娼的事兒。
這場選美,辦了將近半年。
在那場被稱之爲決賽的下午,一位落魄書生敲響了京都府衙的鳴冤鼓。
他年逾四十,渾身髒臭,一雙草鞋被磨得破破爛爛。
「學生王秉忠狀告刑部尚書之女,蘇怡然,搶我詩詞,奪我文章!」
身後是一位瞎眼的婆婆,她跟在王秉忠身後,摩挲着拿起鼓槌。
「草民狀告刑部尚書之女,蘇怡然,逼良爲娼,害我女兒一條性命啊!」
接下來,是第三個,第四個。

-11-
我站在浮白樓的雅間裏,親眼看到方纔還志得意滿的蘇怡然被官府帶走。
她今日穿了身百金一寸的雙面錦,頭上戴的寶石有鴿子蛋那麼大,特製的彩燈照在她慌張的臉上,格外好看。
「不可能!」
「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爹便是刑部尚書,你們敢抓我?」
將她銬走的提督連眼皮都ƭūₐ沒抬:
「下令抓人的是太子殿下,蘇尚書竟還能駁皇家的旨意?」
蘇怡然腿一軟,險些癱軟在地上。
「我本分做生意,你們憑什麼抓我!」
那提督高聲道:
「有人滾了釘板,狀告你逼良爲娼,略誘人口,謀財害命!人證物證俱全!」
蘇怡然終於怕了,她左顧右盼,急於在這羣非富即貴的客人中找一個能幫自己的。
不期然抬頭,卻見到了正看戲的我。
「賤人!」
她忽然發狂,指着我便罵:
「溫司螢,定是你這個賤婢害我,你見不得我好!」
「你等着,等我出來,叫你不得好死!」
她喊叫完了,才發現周圍人看她的表情。
臉色一白,任由兩個捕快將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拖了出去。

-12-
王秉忠是個倒黴蛋,科考了九年,年年被人從榜上替下來。
負責科考的考官是懷王門下的要員,每三年一次科考,他們不但要將自己人塞進去,還得賺上一大筆銀子。
九年前無間閣就注意到他,只是當時太子被廢,便沒人管這茬事兒了。
意識到蘇怡然是穿越女的時候,我就找到了他。
我將手裏的詩集交給他,讓他在臨城把上頭的詩詞小範圍傳揚出去。
他老淚縱橫,哭着說自己也要靠抄旁人聲名鵲起嗎?
我只是緩緩地說:
「說話的權利只掌握在上位者手裏,你要永遠在下面,還是上去說幾句自己想說的話?」
末了,他將詩集舉過頭頂,給我磕了三個頭。
「螢姑娘,多謝。」
如今他在公堂之上怒目切齒,用盡平生的學識和口才將蘇怡然罵得狗血淋頭。
「你連四書五經都未曾讀過,如何寫得出文章詩詞?」
「連典故史冊都不通,如何敢說自己文采卓然?」
「你連如何握筆磨墨都不知,整日高牀暖枕縱情享樂,如何能吟出艱難苦恨繁霜鬢之句?」
蘇怡然支吾一會,咬牙切齒地道:
「好啊,我能抄你一首,可能抄你百首?」
接下來,她旁若無人地開始背詩,一首接着一首,首首令人拍手叫好。
可高座之上的知府卻嗤之以鼻,他叫人拿出一整本詩集。
「看看吧!你念的所有詩詞都在上頭,首首都有出處!」
蘇怡然才女的名聲從此毀了。
她慌忙地接過來翻了幾頁,整個人五雷轟頂一般呆立在原地。
「這個世界,還有別的穿越者嗎?」
沒有人回應她,因爲狀告她逼良爲娼、草菅人命的苦主已經跪在了堂下。

-13-
蘇怡然下獄後,我去探了一次監。
原來那個趾高氣揚的大小姐已經看不出模樣,她縮在監牢的角落,惡狠狠地盯着我。
「你也是穿越的?」
我沒說話,只叫人打開了獄門。
女衛走進去,將她提起來,對着她的臉便開始抽。
一下、兩下、三下……
蘇怡然的臉很快就腫起來,口中也從謾罵變成了哀求。
「我們都是穿越女,girls help girls,你放了我,我以後都聽你的。」
懶得聽她胡言亂語,我只是很喜歡小人得志、自己逆襲的這種爽快感。
「聽說你的判決要下來了,發配嶺南,那裏蛇蟲毒瘴,人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蘇怡然,我還你一句話,人人平等,每個人心裏,都是會恨的。來世投胎,不要這樣看不起旁人。」

-14-
出了大牢,我喬裝蓋面,換了三趟馬車纔到城郊的一家農戶前。
門栓是鐵的,已經鏽跡斑斑。
我抬手先敲了一下,再等三息敲兩下。
然後重複。
舊門吱嘎一聲打開,一張美人臉警惕地探出來。
在看到我的剎那,她的淚水便奪眶而出。
我扶住她的胳膊,輕輕喚她:
「鄭姨,我回來了。」
門後是個四合的院子。
而再下面,是個陰黑的地牢。
沒人知道,這小小的農戶,藏着兩個穿越者。
一個是鄭姨,另一個,是九年前那個風光無限的ƭū⁾懷王側妃。
地牢裏並不暗,裏面大大小小,有百根燭火常年燃着。
坐在裏面的是一個枯瘦的女子,手腳都被拴着鐵鏈,身邊高高摞着一疊紙。
我一階一階走下去:
「八年了,我的火藥方子,好了嗎?」
聽到我的聲音,女子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再抬起頭,滿眼都是血紅的恨意。
「你還沒死呢?」
我隨意翻開她計算的手稿,雖然看不懂,但是比八年前寫的東西要全得多。
「當年我母親好心救你,卻被你轉頭殺了全家。」
「你就該知道,這世上好人不長命,像你我這樣壞透了的,纔不會那麼輕易就死。」
我母親曾救過兩個穿越女,第一個是鄭姨,第二個就是蕭琴。
那時蕭琴剛穿越到昭國,迷茫無知,張口就將自己的身世都告訴了母親。
她穿成了炮灰配角懷王的側妃,和男主太子作對,結局當然是死得慘烈。
她說她只想活着,希望母親幫她。
可後來蕭家找上門來,看到榮華富貴和即將要嫁給皇子的滔天權勢,蕭琴又後悔了。
她害怕母親把她的祕密透露出去,害怕自己會被當成妖怪燒死。
所以,她說母親是拐走自己的賊人,叫侯府派殺手屠了我家滿門。
她受夠了窮苦的日子,又覺得自己能憑藉現代人的知識,扭轉劇情,幫助懷王奪權。
而我後來攀附上太子,成爲太子幕僚的第一件事,就是擄走了蕭琴。
鄭姨走下來時,帶着個油紙包。
「這些年她一直不肯把方子的比例寫全,還是你消失了八年,她腦子出了問題,後來才一點一點寫出來。我配好了幾顆,到山上試了,威力雖然小些,但是配方是對的。」
「你要的火器圖我也畫好了,只不過我這做不了,得找宮裏的匠人。」
我點點頭。
「好,那等這件事完了,就把地窖封死吧。也不要再給她點燭火了。」

-16-
在母親救下穿越女時。
我便從她們口套出,我將來是會蠱惑太子的惡毒女配的。
我不是一個好人,從十二歲遇到趙孟豈那天開始,就是在算計他。
第一是爲母親報仇。
第二是我想爬上去,爬到這個世界的最高處,也體會一下手握權力的感覺。
我的柔弱懂事、無辜良善、永遠退讓、永遠以趙孟豈爲先,都是假的。
甚至八年前義無反顧陪他幽禁,也是因爲我早就知道盧家給他留了兵馬在西北。
像我這樣身份卑賤的人,若不賭自己的命,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
趙孟豈是個知恩圖報的君子,當今皇帝,是個多疑善妒的小人。
所以我這個夾縫中長出來的菟絲,能如履薄冰地一點點算計着往上爬。
鄭姨是個好人。
她穿越過來也只是個普通人,被母親救下後,她爲了報恩,一直暗中幫助我。
「是啊鄭姨,這次盤上有幾顆棋子,是蘇怡然青樓裏的孩子。看着她們我總想起自己。六歲那年,我和孃親就是這棋盤上被人操縱生死的可憐人。」
「這麼多年了,母親的恩情,你早就還夠了。鄭姨,我給你備好了後路,等時機成熟,你便自由了。」
十四年了,鄭姨好像從沒有老過,永遠帶着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從容。
離開之前,我像小時候一樣將頭埋在鄭姨的懷裏。
這些年,她教我讀書、寫字,教我謀略和人心。
在我被幽禁的八年裏仍舊替我守着蕭琴。
如果沒有她,我大概真的會淪爲和蘇怡然不擇手段搶男人的惡毒女配。

-17-
蘇怡然被流放之後,趙孟豈跪在了浩瀚乾坤殿前,要求娶我。
皇帝氣得砸了一個博古架的擺件。
「胡鬧!他沒有母妃、沒有親族,現在連姻親都沒有,如何能坐穩這太子之位!真是蠢材!蠢材!」
徐大伴小跑着將地上的東西拾起,最寶貝的是一塊南紅鎮紙,當初盧貴妃親手雕的,皇帝用了多年始終沒有壞過。
他小心翼翼地將鎮紙放回原位。
「容奴才多嘴,您纔是殿下最大的仰仗。咱們太子殿下從小就是個實在孩子,懷王給太后娘娘獵雁的年紀,殿下還記着您說的臥冰求鯉的典故呢,若不是奴才們攔着,殿下衣裳都寬一半了。」
想起這個兒子幼時的樣子,皇帝嘴角難得緩和了弧度,他瞄了一眼案上的鎮紙。
「像她,重情重義,萬死不悔。」
徐大伴已撿了一摞摺子,眯着眼又添Ṭũ⁾一句:
「忍苦孝親,這天下誰能比得了殿下呢。」
而我,在此時,跪在了趙孟豈身側。
「殿下,阿螢同你共進退。」
我是沒資格跪在這的,小太監走出來,當即便叫人將我拖下去。
我趕緊捧出了那張火器圖。
「奴婢來給陛下獻寶,此寶可助陛下江山永安,開疆闢土!」
我不知皇帝看到火器圖是什麼面色,只知道他招我進殿的聲音透着朱門傳出來,激動得都變了調。
我跪在地上,把這些日子喫透了的方子和火器構造一點一點複述出來,再講到威力時,皇帝更是喜笑顏開。
「好!你既陪太子共苦八年,定也是個貞烈忠義的好女子。」
「你們的婚事,朕準了!」

-18-
那日後,我有了個新的身份,丞相岑家在外養病多年的長女。
皇帝親自賜婚,從私庫撥了一大筆銀子給我充門面。
我們的婚期定在來年開春,是欽天監算的大好吉日。
做了太久奴才,我每次從高牀暖枕中醒來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彷彿所有都是一場夢,眨眨眼我又跪在地上,任由最貴的主子們在我頭上戲謔侮辱。
任由他們生殺予奪。
有整整兩日的時間,我什麼都不做,只看着服侍我的丫鬟們進進出出。
我看着她們低頭含胸,眉眼永遠謙卑柔順,動作步子彷彿都被丈量好了,又輕又穩。
而趙孟豈也不再是個光桿太子,懷王有的東西,皇帝都要給他找一樣旗鼓相當的做制衡。
前幾日太子受了委屈,他還挑了個正二品輔國大將軍的女兒給趙孟豈做側妃,和我同一天進門。
命婦們都在說,那將軍家的女兒是個不容人的性子,我又沒倚仗,進門幾日便會被欺負得沒有還手之力。
我卻對這個側妃極其滿意。
張揚天真,喜怒皆形於色,還有比她更好擺佈的人嗎?
我想起那個栽在我手裏的蕭琴,弱點兒好,看着弱一些誰都不拿你當對手。
弱點兒才能出其不意,一擊絞殺。

-19-
太子大婚當日,蘇怡然騎着一匹寶馬闖入迎親隊伍。
「我如今是天師孫遼座下弟子,特奉家師之命與太子殿下傳話!若你們敢攔我,後果自負!」
她穿一身道袍,頭上只簪了一根木釵,粉黛不施,杏眼如波,滿含深情地看着趙孟豈。
「你當真要娶那個賤婢爲正妻嗎?」
「不妨同你說實話,我是這個世界的女主,有無限機遇和金手指。你看,即使被皇帝貶到嶺南,我都能拜到孫天師門下。趙孟豈,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後悔,我還願意站在你身邊,扶持你。」
可惜,她見到的只是趙孟豈不耐煩的眼神。
「我,我能制火藥,還會畫火器圖!火器可連發七彈,無往不利……」
趙孟豈再也聽不下去:
「來人,將這個妖女拖下去杖三十,大婚不宜見血,但你們得想法子將她的腿打斷,別讓她再有機會站在太子妃面前。」
蘇怡然滿眼不可置信。
「不可能,我怎麼會輸給一個婢女,不可能。趙孟豈,你要的東西只有我才能給你,你會後悔的!」
可即便趙孟豈後悔她也看不見了,一般的胡言亂語還好,可她說了火器兩個字,那便是必死。

-20-
趙孟豈又做了五年太子,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將心思都放在了尋找神仙丹藥的法子上。
整日見的不是朝臣,而是各地揭皇榜而來的天師和道長。
原本和趙孟豈勢均力敵的懷王,也在太后薨逝後落於下風。
趙孟豈一改從前的溫和手段,開始步步緊逼,終於在冬日裏,懷王準備逼宮了。
他將趙孟豈調離京都,調遣近一萬兵馬攻入皇城,皇帝被氣得當場吐血,只剩一口氣兒留着寫傳位詔書。
這時候,皇城四門皆有轟天巨響。
趙孟豈從大照門攻入,帶着一百支火器勢如破竹地殺進來。
一石二鳥。
懷王和皇帝幾乎同時嚥了氣兒。
而我,在這場血雨腥風中,生下了趙孟豈的第一個兒子。

-21-
趙孟豈登基後,岑相告老還鄉,他的大兒子岑光入主內閣。
王秉忠也終於升到禮部尚書,主管春闈科考。
我在同年,被立爲皇后。
掌印六宮。
我的兒子成爲儲君的第三年,趙孟豈被幽禁時的舊疾復發,夜不能寐。
我於心不忍,跪在地上拿起了硃筆。
我像從前一樣,滿眼都是對他的傾慕和心疼。
「臣妾死罪,但實在不願見陛下如此痛苦,您歇一歇,叫臣妾代筆吧?」
趙孟豈被頭風症折磨得冷汗涔涔,可那一刻,他的頭腦彷彿清醒了一瞬,然後復歸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沉默裏思考什麼,滿腦子想的都是,若他不同意的話,我該如何再加大藥量,叫他徹底失去神智。
可他點了頭。
時隔多年,他重新喚我的名字。
「阿螢,朕被複立那段日子,得知朕的阿螢不是一個柔弱良善的女子, 那一刻, 朕心安慰。」
他側頭向我看來,看我手中的筆, 看我面前堆積如山的奏疏。
「我想,若我敗了,阿螢也能自保,這很好。」

-22-
做皇帝有些累。
光是做這個幕後的皇帝, 就幾乎將我所有精力耗幹。
我比趙孟豈更加勤勉, 每一份奏疏, 必定糾察到底才肯批覆。
鹽課要改, 不然私鹽橫行,百姓一捧鹽要喫半年。
貪官要抓, 國庫每年要靠這些貪官回血, 南澇北旱,都得管制。
律法要變,世襲的藩王要削, 科考的制度要調。
我寫下的每一筆,都會在千里之外決定許多人的生死哀樂。
我享受這份權利,我甚至想跑到浩瀚乾坤殿, 告訴那羣只會龜縮的老匹夫, 我溫司螢纔是這些政令的推手。
我的功績比昭國的每一任皇帝都要大。

-23-
趙孟豈死在三年後, 他死前兩鬢已經斑白,只能從眉眼中窺見一絲他少年時的模樣。
「阿螢, 若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裏待太久,面前亮了一盞有毒的燈,他是不捨得叫這盞燈熄滅的。」
「你這把火啊,能照亮兒,也能燎原。」
我終於真心地落下淚來,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多謝陛下。」

-24-
趙孟豈這個皇帝做得太晚了, 這導致我沒有時間稱帝, 只能躲在幼子身後, 做個垂簾聽政的太后。
等到幼子長成, 可以親理政事的時候, 我也老了,拄着雙杖也不能再走一步。
伺候我的女官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
她心直口快,聰慧果敢,像極了我年少時不敢成爲的樣子。
「太后娘娘,爲何女人不能稱帝,您的功績德行可不輸史冊上的帝王。」
我看着她無奈地嘆息, 竟將這小丫頭慣得這般膽大。
「女子稱帝不易,最不易的卻不是寡人, 而是寡人身後的女子。」
「寡人在位時他們不敢言語, 可寡人駕崩後,他們會稱這一朝爲亂世, 會錄寡人政令爲牝雞司晨,會寫在史冊上,叫後代記住,永遠不可叫溫後亂象再現。」
「寡人能鎮壓他們一時, 可他們卻能鎮壓女子一世。」
是的,我稱自己爲寡人。
老來衰殘,過過嘴癮。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