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約定

被霸凌三年後，我成了某財團真千金。
而那個假千金，是在霸凌中保護了我三年的女孩。
交換身份的時候，她輕輕拉住我的手，眼眶通紅：
「對不起，霸佔了你的一切這麼久，讓你受委屈了。」

-1-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惹上那幫人，但校園霸凌本來就不需要那麼多理由。
當我不知第多少次被推進學校樹林邊那個髒水坑時，他們熟練地大笑着跑開。
我從坑裏狼狽地爬起來，抬頭卻看見一個扎着馬尾穿着校服的清麗身影。
她朝我伸出手：「是那羣人又欺負你了嗎？」

-2-
我看着她伸出的那隻乾淨的右手，藍白色的校服袖口裏露出了一段雪白的手腕。
我搖了搖頭：
「謝謝，我自己可以起來。」
她卻沒顧我的拒絕，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將我從水坑裏拉起來。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染上污泥的手，然後對她說：「那裏有水龍頭可以洗手。」
她卻問我：「你不換身衣服嗎？這纔剛剛到春天，你身上都打溼了，很容易着涼的。」
「沒關係的。」
我搖搖頭，轉身要走。
「你叫什麼名字呀？」她忽然問我。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道：「宋渡。」

-3-
我穿着溼透的衣服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身上都是泥漿和污水，周圍的人都躲得遠遠，或者用誇張的動作捏住鼻子發出怪叫。
下課的最後十分鐘，我卻看見她的身影一直在教室門口晃。我知道外面有班級在上體育課，但她在這裏做什麼？
下課鈴剛剛響起，她就衝進教室。
我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她小跑過來抱着一套乾淨的藍色校服在我身邊蹲下：
「這套是我的，你先換上吧！我讓家裏人剛剛送來的，大小應該差不多。」
我滿身污泥，甚至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接她那套乾淨得幾乎嶄新的校服。
我去廁所裏換上她的衣服後，躲在隔間裏大哭了一場。

-4-
第二天把衣服還給她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她的名字。
她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就像是等我這個問題已經很久：
「我叫楚問書。」
楚問書。
我重複了一遍：
「你的名字很好聽。」
她微微偏了偏腦袋：「宋渡，你的名字也是。」
楚問書對我說，交換了名字就是朋友了，更何況我還穿過她的衣服了。她說每天放學一個人回家會很無聊，於是問我順不順路，要不要和她一起。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家很遠，住在最偏僻，最破舊的地方。
我看着她純淨又帶着笑意的眼睛，還是說了實話。
誰知她發出一聲驚喜的聲音：「宋渡！我們剛好順路誒！以後一起放學回家吧！」

-5-
其實一點也不順路。
我知道的。
看着停在學校門口，每天等着楚問書的那輛高級轎車，我就知道她不可能和我順路的。
但她還是堅持這麼說。
車上每天都會提前準備好零食、奶茶，她會開心地分給我，然後和我吐槽今天班裏發生的各種事情，或者她最討厭的數學老師。
我和楚問書漸漸地熟悉起來。
我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漸漸注意到，這個接送我和楚問書的司機總是透過車內後視鏡頻頻看我。剛開始我沒在意，我以爲他只是對這位大小姐新交的好朋友有興趣。
但是，在某天楚問書上車後發現有書忘了帶，於是回教室拿書的時候，那個司機忽然將窗戶升起來。
他轉過頭打量了我半天，然後對我說：「你是叫宋渡嗎？」
我點點頭。
「我們董事長想見你一面。」
「見——我！」

-6-
我實在沒有想明白爲什麼楚問書的媽媽會想要見我。
而且那個司機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楚問書。
於是我瞞着楚問書和她的媽媽見面了。
在第一次見到楚問書媽媽的時候，我就怔在了原地。
她也是一樣。
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當時的震驚。我們長得太像了，就像母女那樣，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相像。
那天她什麼也沒說，但帶着我去了買了許多我從來看都不敢看的奢侈品。
她瘋狂地刷卡，給我買很多很多東西。她走在我身邊，我餘光看得見她在抹眼淚。
我從司機那裏打聽到了，當初她的孩子出生的時候抱錯了，楚問書不是她的親女兒。雖然楚問書並不知道這件事，但這麼多年來她還是一直在尋找她的親生女兒。

-7-
從知道這件事以後我就不願再和楚問書一起回家了，我甚至不再和她一起玩，我開始刻意疏遠她。
我不願意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我會永遠記得她將那件乾淨的校服送到我手裏的時候。
我絕不要讓她傷心，我絕不要破壞她的生活。
但那個女人還是找到了我們的學校。
這個渾身充滿貴氣的女人，開着豪車來到校門口，當着所有人的面接我和楚問書一起回家。
那些當初欺負我的人全都躲在了角落。
我低着頭走在楚問書身邊，楚問書還格外開心地在問：「媽媽！你平時這麼忙，今天怎麼有時間來接我們放學呀！」
這次是這個女人親自把我送到家門口的。
她看到了我的破舊的住所，我也透過車內後視鏡看到了她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我打開車門逃似的離開了。

-8-
那天之後楚問書連着三天沒來學校讀書。
這樣的重點高中，無理由曠課三天是很少見的事情。
第四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我揹着書包回家，在學校門口看見了楚問書和她的媽媽。
我知道楚問書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我很着急地想向她道歉，我想向她發誓保證我不會搶走她的生活……
但她卻只是紅着眼眶輕輕牽住我的手，開口的聲音裏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宋渡，對不起，我霸佔了你的生活這麼久，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楚問書哭起來，她伸手將我抱進懷裏。
我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掉下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當着楚問書的面哭。
我幾乎抽泣到說不出話。
我不知道爲什麼在這充滿惡意的世界上會出現楚問書這樣的人，她就像是濃重夜色裏的一縷光，將我的眼睛刺得很痛。
我只能瘋狂地搖頭，慌張地擦眼淚。
「宋渡。」那個女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貼上我的面頰，「我叫楚泠，是……你的媽媽。」
她也泣不成聲。
楚泠用我的頭髮做了 DNA 親子鑑定，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成爲不可否認的事實，但我只是退後躲開她的擁抱：
「你不是。楚問書纔是你的女兒，我要回家了，對不起，阿姨。」
說完我頭也沒回地跑了。

-9-
從那天我在衆目睽睽之下坐上豪車之後，我擁有了短暫的幾個星期的安寧。
那羣霸凌我的人在暗中默默觀察了很久，發現那天之後我也沒有什麼不同，甚至和楚問書的聯繫都變少了，他們再一次向我走來。
他們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大杯ťŭ̀⁾紅色的顏料，趁我不注意全部潑到了我的褲子上。
那羣人大聲起鬨着讓路人看我狼狽的模樣，然後對着我的褲子指指點點。
一個男生裝模作樣地朝我大喊：「宋渡，你月經來了爲什麼不用衛生巾啊？是因爲家裏窮買不起嗎？那天你還上了大跑車誒，做什麼勾當去了？賺來的錢不夠買衛生巾嗎？」
他一邊大喊着，周圍的人就爆發出一陣陣大笑，看着這樣出色的娛樂效果，他開始喊得更賣力。
我什麼也沒說，安靜地邁着大步走過走廊，對笑聲和喊聲充耳不聞。
「你們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話把嘴巴都給你們割下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我腳步微微一頓，然後走得更快。
我聽見楚問書朝我跑來的聲音。
那羣欺凌我的人裏，有一個暗戀楚問書的男孩，看見她竟然生氣成這副模樣，一瞬間所有人都沒了聲音。
光線黯淡的走廊轉角，楚問書追上了我。
她一把將我攬進懷裏緊緊抱住。
我其實很害怕在這種時候見到她。因爲我原本不會哭的，可是當我聽見她朝我跑來的腳步聲時，我的眼淚一瞬間就會湧出眼眶。
裝堅強的人最害怕被關心了。
楚問書緊緊抱着我，我的眼淚無聲卻又洶湧地往下掉。
「宋渡，回家吧，回家吧……」她哭着對我說。
回家吧。
我不知道有多久沒聽見過有人對我說這句話了。
父母離婚以後，母親遠嫁從此再也沒回來，父親酗酒賭博，本就單薄的家底更是輸了個精光。我在外面打着廉價的工，再靠着低微的補助上學和生活，現在卻有人叫我回家。
楚問書抬起我的臉，將我的淚水擦乾，我對上她的視線，這才發現她竟然也淚流滿面。
「宋渡，求你了，回家吧，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家。是我霸佔了你的生活，讓你替我承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難，如果你不回來我會一輩子無法心安的。」
她的語氣誠懇得不能再誠懇，我沉默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10-
我帶着零星的幾件行李搬進這棟別墅的時候，楚泠激動得眼淚擦了又擦，我這才發現我的心底竟然也在雀躍。
我好像真的要離開那徹底破碎的生活了，走進這間屋子的那一刻，我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從污泥沼澤中掙脫了出來。
我住進了楚問書隔壁的臥室，那間臥室很大很漂亮，晨光將屋內照得通透明亮，有寬敞的書桌和裝滿書籍的大書架，和我夢想中「長大以後會擁有的屋子」一模一樣。
那天正好是週六，下午楚泠和楚問書帶着我再次去了商場購物，無論是看到什麼她倆都說「正好宋渡缺這個」，我只看見楚泠一次次地刷卡，那筆數字大到我不敢想象。
那天楚問書特別特別高興，就像是擁有新生活的人是她一樣。
她緊緊地挽着我的手臂，給我挑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我覺得已經夠多了，但她還是說應該再多買點。
中午我們在一家看起來很高檔的餐廳喫飯，我心裏緊張極了，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我怕自己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情而出糗。
楚問書看出了我的緊張，於是當我因爲第一次使用刀叉而無法切好牛排的時候，她默默地將面前那盤已經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然後自然而然地將我的那份接了過去：
「別和我搶，我最喜歡切牛排！」
她說得很大聲，以至於周圍的人都紛紛轉過頭看她，我和楚問書沒忍住同時笑出了聲。
回家以後我們把買來的所有東西都在房間裏一一擺好，看着楚問書拿着幾個漂亮的擺件在屋裏來回尋找最佳擺設點的時候，我無端地想到了小時候站商店櫥窗前，滿眼渴望地望着玻璃窗裏的芭比娃娃禮盒。
禮盒裏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還有專屬於芭比娃娃的城堡，可以自由搭配衣服和裝飾城堡。
那時候我趴在櫥窗上入迷地想：要是我能變成那個芭比娃娃就好了。
「宋渡！都擺好啦！快看呀，是不是很漂亮！」
我回頭，那個空蕩蕩的房間忽然變得充實了很多，有了一種真實感。
我朝楚問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臥室！」
當晚楚問書就待在我的臥室裏和我一起玩，她從她的臥室裏抱來了一整個箱子，裏面有遊戲機、有桌遊、有楚泠從國外帶回來的精緻的小擺件……
楚問書一個一個拿出來和我分享，我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我竟然不知道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
我也從楚問書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楚泠十多年前就離婚了，這些年來都是她帶着楚問書兩個人生活。楚泠真的很厲害，她一個人管理着一個很大很大的公司，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是個妥妥的女企業家。
「媽媽平時都很忙的，我經常好幾天都見不到她，這段時間是因爲你的緣故，她才時常待在家裏。」楚問書說道。
第二天早上楚泠來叫我們起牀的時候，我和楚問書正趴在牀上下跳棋。
楚泠很驚奇地問道：「你們這麼早就起來啦！我還以爲你們昨晚會玩到很晚，今天早上起不來呢。」
我和楚問書對視了一眼，彼此眼裏都寫着心虛。
其實我們一整宿沒睡。

-11-
從那以後我和楚問書的關係更是好得出奇，學校裏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公主一樣的富家女孩楚問書有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兩人甚至住在了一起。
學校裏我們雖然不在一個班，但只要一有時間，我們就形影不離。
那天晚飯後短暫的休息時間裏，楚問書拉着我朝學校裏一處荒涼的地方跑去。穿過已經雜草叢生的花園，我看見了面前那幢廢棄的教學樓，上面映着幾個褪色的Ṭũ₄大字：國際班。
「宋渡，快上來！」
楚問書帶着我爬上六樓的天台，我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火紅的落日和燦爛的夕陽。
「好漂亮……」我不自覺感嘆。
「那當然！這可是我發現的寶藏祕密基地！以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現在我分享給你啦！可不許告訴別人哦。」
我用力點頭：「我肯定保密！以後這裏就是我們兩個人的祕密基地！」
我和楚問書在天台上打鬧，放肆的笑聲響徹樓道，但沒有人會聽見。
我們忽然間發現了天台轉角處那一塊小小的黑板，旁邊桌子的抽屜裏還有着幾盒有點潮了的粉筆。
「誒！宋渡，我們來辦黑板報吧！」
「好呀！其實我會畫一點畫喲。」
「哇塞！真的假的，你還會這個！快來展示一下……」
我和楚問書拿着顏色不多的粉筆在黑板上有模有樣地畫起來，直到累了手也酸了才停下休息。
我們坐在天台上吹風，看着落日一點點沉下地平線，有種說不出的壯美。
「宋渡，我最近有一首很喜歡的歌，叫《蒲公英的約定》，你聽過嗎？」
我搖搖頭。
「那我唱給你聽！」
我第一次聽楚問書唱歌。
我從不知道她唱歌竟然也這樣好聽。我轉過頭，看着她投入的側臉，認真地思索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完美的人。就像是墜落人間的天使，沒有沾染上一點污跡。
落日的餘暉映照在她的臉上，她纖長而捲翹的睫毛都發着金光。
我覺得楚問書真是越看越好看。
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看膩吧。
以至於楚問書唱完了，期待地問我：「好聽嗎！」我卻因爲走神而不知該作何回答。
「好聽！太好聽了！」我心裏發慌，於是想起來剛纔唯一記得的一句歌詞，「我最喜歡那句『一起長大的約定，那樣清晰』還有什麼，拉鉤什麼的！」
「好巧！我也最喜歡這句！」楚問書激動地晃了晃腿。
「啊！真的嗎！太巧了！」誤打誤撞的回答居然得了滿分，我也笑得雙眼彎彎。
從那以後每天傍晚我們都來這裏玩一會兒，畫一點黑板報，閒聊一會兒天。
我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空，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充盈着我的心。我不用擔心下一頓喫什麼，也不用每天害怕自己高考失誤而永遠爬不出生命的泥沼。
楚問書在我耳邊吐槽今天的作業太多，又說起「懶得讀書了，以後靠媽媽」的氣話，我笑吟吟地望着天邊晚霞，光一直照在我的身上。

-12-
我不知道是誰把我和楚問書身份的祕密傳出去的。
學校裏有人打聽到了事情的真相，於是我和楚問書身份的事情像風一樣在學校裏迅速傳開。
無數的惡毒的言語像一支支利劍朝我飛來，我根本無力招架。
他們說我是妄圖搶走白天鵝身份的癩蛤蟆，說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混進楚問書家。他們的話說得有多難聽，我都不敢去回想。
上課的時候一張紙條傳到我的手邊：【楚問書對你那麼好，你還要搶走她的生活，是不是以後還要繼承原本屬於楚問書的財產？你真是好卑鄙一個人啊。】
像是剛剛癒合的傷疤被重新撕開，沉淪於理想生活的我一眼又看到了黑暗的曾經。無數的黑影在我耳邊大喊：【這些都是屬於楚問書的東西，ṱṻₚ你只是一個外來者而已。】
原本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生活就讓我沒有實感，流言蜚語傳開以後我在學校裏更是成了被指指點點的對象。
楚問書人緣很好，大家都喜歡她，這件事發生以後大家站在她的角度上思考或者攻擊我，其實我也能夠理解。
但是我還是太難過了。
那幾天我都沒有搭理楚問書。
我拒絕了和她一起喫飯，拒絕和她一起去天台畫黑板報，也拒絕晚上她來我的臥室。
我把房間門反鎖得死死的，我的心也一樣。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在無數攻擊我的紙條和信件裏，我看見了一封不一樣的。
一封貼着愛心，散發着香味的——表白信。

-13-
打開那封信的時候我的雙手都在顫抖。這是我第一次拿到這樣的信，我甚至都做好了被惡搞的準備，表面上是情書，打開後或許依然是謾罵吧，嘲諷我「偷走別人生活的小偷還想收到情書」這樣的話。
但我猜錯了。
那是一封，笨拙、誠懇，充滿真心的情書，寫信人是同樣坐在教室角落裏那個成績不好也不愛說話的男生。
我望着那封信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第二天楚問書依然來找我，她知道我不怎麼喫早餐，還特意給我帶了早點。周圍上學的人來來往往，有人走上來拉楚問書讓她別對我那麼好。
「問書，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你對她再好，她只會反咬你一口的！你看她這幾天架子擺得多大，甚至都不理你了，你還是快點把她掃地出門吧！」
她話說得太難聽，楚問書也生氣了，她一邊生氣地反駁那個女生，一邊急忙又拉着我讓我別聽那些難聽的話。
別聽。
哪有那麼簡單。
我閉上眼，那些朝我射來的箭矢依然將我傷得體無完膚。
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了朝我走來的一個身影，他也看到了我。
我一把將他拉住，然後對着楚問書開口：「以後不用給我帶早飯也不用等我一起回家了，我談戀愛了，和張衡默。」
我清楚地看見那一瞬間楚問書僵在了原地，她愣了好久好久，才張口想說話，但欲言又止好幾次，也沒說得出來。
楚問書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兩顆碩大的眼淚砸到了地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甚至能聽到她眼淚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其實也好想哭，但我拼命地忍住，維持着我那幾乎沒有的顏面。
楚問書轉身走了，那個女生立刻跟上去：「我就說別管她吧！看她那狼心狗肺的樣子……」
我腦子裏只有劇烈的嗡鳴聲，我低着頭，久久地望着地面上那兩滴淚痕。張衡默站在我身邊，安靜了很久，然後遞了一張衛生紙給我。

-14-
我和楚問書三天沒有說話。
第四天的時候我實在後悔了，我主動去找她了。
我在腦海裏排演了無數遍道歉的語句，在和她裝作陌生人的這三天裏，我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痛苦。
我手裏提着一盒楚問書最喜歡的提拉米蘇，卻發現她並沒在班上，我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她，於是我猜她會不會在天台。
我去了那幢廢棄教學樓找她。
天台上，她在。
但同時還在的是我們年級上成績最好長得也最帥的那個男生。
楚問書手裏抱着一束小小的捧花，滿臉溫柔地望着他。
那一瞬間我好像喘不過氣了，四肢發涼，難以抑制的悲傷一瞬間湧上來將我徹底湮沒。
楚問書忽然發現我了，我什麼也沒說，將那盒提拉米蘇放在地上轉身就往樓下跑去。我一邊跑，眼淚一邊止不住地掉。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難過。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楚問書還在生氣，她並不理我，或者她以後再也不願意對我那麼好，甚至像人心所向的那樣直接決定把我掃地出門。
我都接受。
但看到她手裏捧着鮮花對着那個男生笑容燦爛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被人一把捏碎，再扔到地上狠狠踐踏。
我那天說我和張衡默談戀愛了只是個謊言，我原本今天就想找她說清楚的，以後我們還一起回家，一起喫飯。
但她竟然真的戀愛了。

-15-
那天晚上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凌晨三點，我給楚問書發了一條消息。
【你和宋鈺寧談戀愛了？】
我沒想到她竟然秒回了：【嗯。】
我驚奇地問道：【你也沒睡？】
【睡不着。】
【我也是。】
【宋渡，你和張衡默，是他主動給你表的白嗎？】
【是。】
那邊沉默了很久，以至於我都以爲楚問書睡着了，她忽然又發來消息：【他對你好嗎？】
我想了想，他看見我哭之後，雖然不善言辭但還是笨拙地安慰我，時常給我課桌裏塞零食，或者給我帶早飯。
於是我誠實地回答道：「對我挺好的。」
「嗯，那就好。那祝你們幸福啊。」
大概是覺得這句話太奇怪了，她發了之後又立刻撤回了，ťṻₘ改成了：「嗯，那就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們這算是和好嗎？但我沉鬱的心情卻變得更難受了。
我最後只發了一句：「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好，你也是。」

-16-
從那以後，我和楚問書的關係真的就沒有那麼親密了。
或許也是我想多了，她只是在拼命地學習。
我看向黑板上的倒計時：距離高考還有二十五天。
楚問書是年級上的前幾名，但我是中下。雖然還有二十五天就要高考，我卻依然心情很亂，難以平復。
模擬考的時候，我的排名又往下掉了幾十名。
看着差點沒及格的試卷，我坐在位子上不說話。一塊巧克力卻忽然小心翼翼地遞到我的桌面上。
我回頭看了一眼張衡默。
他有點侷促又結巴地開口：「喫塊巧克力，就、就沒那麼難過了。」隔了一會他又補充了一句，「只是模擬考，你不要太難過。」
我朝他露出一個疲憊卻真誠的微笑：「謝謝。」
這次模擬考楚問書超過了宋鈺寧，她考了年級第一。
真厲害。
希望她高考也能發揮得很好，我想，她這樣的人一定配得上最輝煌的人生。

-17-
事情如我所願了，楚問書真的考得很好，足以選擇各種頂尖的學校。
家底殷實，她自然是要出國留學的。
那天晚上楚泠來到我的臥室，想讓我和楚問書一起出國讀書，我搖了搖頭，我說我不想出國，我就想留在這個我熟悉的地方。ṱù₅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而我甚至連最簡單的英文對話也不能流利地進行，我沒有那個獨自面對新世界的勇氣。
送楚問書上飛機的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互相關心、叮囑，約好遇到什麼事情都要第一時間告訴對方。
機場門口，那句憋了很久的話我最終還是裝出最不經意的語氣問出來了：「你和宋鈺寧怎麼樣了？」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提到這個名字，楚問書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衝我搖了搖頭。
「你和張衡默呢？」
我笑了一下：「我其實根本就沒和他談戀愛。」
那天我故意氣走楚問書後，我當天就和張衡默坦白了，我說抱歉我不喜歡你，謝謝你的信。張衡默點了點頭，他說他明白。
楚泠開着車駛離機場，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風ṭûⁱ景，想起我曾經和楚問書在天台上約定要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
一種莫名的遺憾在我心底蔓延開，淡淡的酸澀感裹挾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總覺得我好像錯過了什麼，但我又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飛機劃過湛藍色的天空，留下一道長長的白線。
那道飛機雲穿過山河湖海抵達另一個大洲，我和楚問書從今天涯兩隔。
楚問書篇

-1-
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這些年來媽媽一直在找那個和我同歲的女孩，我也一樣。
她原本應該擁有很幸福很富足的生活，但是卻被我奪走了，我想找到她，把她本該擁有的一切還給她。

-2-
隔壁班有一個很沉默寡言的女孩，她總在受欺負。今天她被推到了水坑裏，我碰巧遇上，就把她拉了起來。
其實也不算碰巧吧，我關注她很久了。
她長得和媽媽很像。
實在是太像了。
特別是那雙眼睛，表面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但裏面卻藏着火焰。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心裏就有了一點猜測，我打聽到了Ťṻⁱ她的名字，她叫宋渡。
很好聽的名字。
我開始刻意接近她，試圖和她成爲朋友，但她很沉默寡言，對誰都有着很強的戒備心，我邀請她和我一起回家，被拒絕了很多次她才同意。
我們家在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於是我一般讓司機先送她再送我，我騙宋渡說我們順路。
我一邊希望她是媽媽的親生女兒，一邊又害怕。我想要儘快將她本該擁有的生活還給她，又怕如果真的是她，那麼這十多年來她受的苦，我恐怕這輩子也還不清。
那天我謊稱有書掉在了教室，將宋渡單獨留在了車上。司機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宋渡，我想他一定會告訴媽媽。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媽媽就拿着那份 DNA 鑑定證書找到了我。
我們一起去見了宋渡，但她逃走了，她很抗拒這件事，更拒絕了和我們回家。我失眠了一整晚，反覆思索應該怎樣說服宋渡，這一切明明本來就該是屬於她的。

-3-
我又親眼看見她被欺負了。
宋渡的校褲上被潑滿了紅色的顏料，那些男生的惡意已經大到讓我完全無法忍受。我第一次在學校發了那麼大的火，但我也來不及和他們計較，我去追宋渡了。
樓道的轉角處，我沒忍住哭了，我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反覆勸她回家，她竟然哭着點頭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高興。
第二天我和媽媽就迫不及待地將宋渡接回了家，我們去商場採購了很多東西，我看見什麼都想給宋渡買。
她不愛說話，也從不主動表達自己想要什麼，於是挑衣服基本都是我給她挑的。
她有點自卑，總是低着頭，但是……她其實很漂亮。
比我漂亮。
我們帶着一車的東西回家，將臥室裝點得很漂亮，然後又將宋渡的衣櫃填滿。我少有地看到她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裏就像有星星在閃。
她繼承到了媽媽的美貌，但又出落得比媽媽更爲漂亮。
好希望她以後可以多笑一笑，想要把她缺失的幸福都還給她。

-4-
我和宋渡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雖然不善言辭，但其實也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
我很喜歡她。
我帶她去了我的祕密基地，在那幢廢棄教學樓的天台。我們在天台上唱歌、聊天、畫畫，落日的餘暉映照在我們身上，我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那句很老套的臺詞：好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秒。
我以爲我們會這樣一直親密無間，甚至越來越要好。我沒想到意外會來得那麼突然。
風言風語在學校裏迅速地傳開，那些充滿惡意的言語就連我聽着都覺得無法忍受，更何況宋渡本人。我去找了她許多次，都被她拒絕了。
我能明白她的感受，我也知道她現在肯定不想見我。於是我準備等一等，等流言平息一點，她的情緒也冷靜一點之後，我們再談心。
但是我還是很擔心她，她總是不喫早飯。
我知道她以前經濟狀況很差，會爲了省錢不喫早飯，後來就養成了習慣。於是早上我還是堅持給她帶了早飯。
但是那個忽然被她拉到身邊的男生是誰？
宋渡挽着那個男生的手，告訴我他們談戀愛了。
談戀愛就談戀愛了吧，有個男生去關照她的情緒，幫她熬過這段難熬的時光，這是多值得慶幸的事情呀！
可是我在哭什麼呢？
無法抑制的強烈的情緒湧上我的大腦，我的眼淚湧出眼眶，悲傷、憤怒、痛苦，無數種情緒糅雜讓我連任何一句話都說不出，我直接轉身離開了。
我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在那天早上的第一節課我就明白了。
我喜歡宋渡。
她談戀愛了，我在喫醋。

-5-
我們整整三天沒有說話。
我以前很少特別討厭一個ṭű₈人的。但現在我討厭張衡默。
無論是做早操、喫午飯、放學回家，我都會刻意地關注他們。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自己隱藏起來的見不得人的情緒。
我甚至想過要不直接和宋渡表白吧，告訴她我喜歡她，但現在她的男朋友是張衡默，我去表白算什麼呢？
我更害怕的是，宋渡知道以後會噁心我，躲着我，再也不願意見我。
衡量了許久，我還是想，就這樣算了吧。
我一個人去天台了，那是我和宋渡住在一起後第一次獨自一人來這裏。我心情很差，想來坐坐散散心。
但忽然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我以爲是宋渡，我激動地回過頭，卻發現是宋鈺寧。
他將手裏的捧花遞給我：「很抱歉跟着你來了這裏……但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宋鈺寧說了很多話，但我抱着那捧玫瑰花其實有點走神。
我想，如果我像宋鈺寧那樣給宋渡表了白，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我抬頭看着宋鈺寧，將他想象成我，將我想象成宋渡，宋渡如果聽完我的表白，她沒有抗拒，而是露出她習慣性的那副羞怯糾結的表情回答我：「我考慮考慮吧……」
我想着想着就入神了，直到回過神，才發現我竟然已經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宋鈺寧大概是以爲我答應了吧，他也很興奮。
我轉過頭，忽然發現通向天台的樓道口站着宋渡，她放下手裏的那盒蛋糕，轉頭飛奔離開。

-6-
我也想過向宋渡解釋這個誤會，但細細一想，她也有了男朋友，似乎也沒有必要了。
某天晚上凌晨三點我依然難以入睡，手機忽然亮了起來，是宋渡發來的消息。
她竟然也還沒睡。
她問我是不是和宋鈺寧談戀愛了。
我本來想說不是，但一想到那天她拉過張衡默的手告訴我他們談戀愛了，讓我幾乎落荒而逃的情形，我就賭氣似的說：「是。」
但我還是很在意。
我想起那羣男生欺負她的樣子，我實在不放心，我又問她張衡默對她好不好。
她說挺好的。
那一瞬間的心情很複雜，我覺得我這輩子也沒有辦法再體驗第二遍。
我既覺得替她開心，但心裏又暗暗期許她說「不好」，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勸她們分手，然後告訴宋渡我會對她更好。
我明明不是一個很糾結的人，但面對宋渡的時候我總在糾結。
既然如此，那也沒有什麼能夠改變的了。事情本就不總隨人願，那些話我或許註定永遠也沒有辦法再說出口。

-7-
我考了一個很好的分數, 但宋渡沒有發揮好。
我很希望她和我一起去國外留學的，但媽媽卻告訴我宋渡堅持留在國內。
我想起我們曾經約定一起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 但當時也只是玩笑一般隨口說說，想必宋渡肯定也早就不記得了吧。
留在國內也好，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 我總是支持的。
去機場的那天媽媽和宋渡一起送我, 她忽然問我和宋鈺寧怎麼樣了。
我愣了一下，畢業以後我都沒聽見這個名字了。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提起這個名字，我只是搖了搖頭，我也問她, 和張衡默怎麼樣了。
我沒想到她竟然笑着告訴我, 他們根本就沒有談戀愛。
我一瞬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我看着宋渡, 又是那種極度的糾結佔據了我的心。
我之前的每一天都在希望如果他們沒談戀愛該多好，她可以在任何時候告訴我這個消息, 但不應該是現在。
我一直以爲無法挽回的事情, 竟然根本不曾存在。
這個消息任何時候於我而言都會是好消息, 除了現在。
我站在機場門口，對面穿梭車流就像是我們擦肩而過錯失的青春。
我站在原地看了宋渡很久，她的眼神有點閃躲, 我不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麼。
但我知道我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了。
坐上那架飛機，我們的生命線就像分道揚鑣的航線。乘着日出的朝暉啓航, 再降落時已是他鄉。
番外
大學畢業後楚問書留在了國外，她走到哪裏都會閃閃發光的, 我早就知道。
那天她給我打了個視頻電話，在電話裏楚問書告訴我, 那幢廢棄的教學樓要拆遷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明明在國內的是我，卻要你告訴我學校的消息。」
楚問書也笑了，她說她只是比較在意那幢樓, 讓我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再去看看。
我第二天就啓程去了高中學校。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一個三線小城市裏做着自由職業，生活輕鬆, 也不需要過多交際，有足夠多的時間讓我發呆放空。
走進學校大門，隔着很遠就能聽見早操上體育課的口令聲。學校的校服改版了, 比我們以前穿着那種藍白校服好看多了。
那個廢棄的花園雜草長得更高了，那幢樓看起來也更老更舊了, 我走上一層層樓梯, 看着「國際班」那三個已經掉色的大字，許多模糊的畫面在我腦海裏一一閃過。
天台上的風景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這幢樓這麼多年也沒有人再來, 轉角處的黑板上竟然還留着許多年前我和楚問書畫下的黑板報。
我這才發現, 黑板的角落裏楚問書寫下了我的名字，還在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一道下課鈴打響，安靜的學校裏爆發出一陣熱鬧的聲響，下課的問好聲、書本收拾聲, 伴隨着歡聲笑語衝向食堂的聲音, 我忽然鼻子有點發酸。
我最後一次站在這裏看着天邊火紅的落日, 它還是一如既往地鮮豔。我像是無意間掉進了時間的縫隙，一晃眼又看見許多年前的場景。
我的耳機裏隨機播放的歌曲恰好放到《蒲公英的約定》，傍晚的微風吹過天台, 這裏曾經承載我們所有的祕密。
「而我已經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