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重生了,她逼着夫君趙寒洲與我和離。
她知道一年後,她的兒子將會因爲護駕有功,成爲新帝身邊的紅人。
她拉着罪臣之女沈寶瑩的手,笑得篤定。
「不用多久,你們沈家就會重振門楣。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寒洲也一直都想迎你進門。」
她又衝我翻了個白眼。
「小門小戶出來的貨色,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趕緊收拾東西滾出去。」
我笑着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前世是我救了新帝的命。
可新帝卻以夫爲妻綱爲由,將趙寒洲大力提拔,一時風頭無兩。
既然都覺得我沒用,那趙寒洲我不要了,新帝我也不救了。
-1-
我順着記憶,沿着老宅的迴廊走到了前廳。
還沒跨進門檻,就聽見屋內傳來婆母的笑聲。
「好瑩兒,還是你體貼孝順又懂事,惦記着我這老婆子。不怪寒洲心裏一直念着你啊!」
沈寶瑩紅着臉,搖着婆母的胳膊,盡顯小女兒姿態。
「我一直把您當成母親,只可惜自己沒這個福氣。寒洲哥哥也很好,我們,我們到底是沒有緣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隱隱還有些啜泣。
婆母心疼壞了,拍了拍沈寶瑩的手,拉着她坐下。
「怎麼就沒有緣分呢!你們的緣分啊,還長着呢!」
說完,她含笑盯着沈寶瑩,意味深長。
沈寶瑩沉默了片刻,藏在袖中的另一隻手,緊了緊。
「您的意思是,寒洲哥哥想要納妾……」
沈家在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雖然還住在京城,卻沒有了一官半職。
昔日的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立刻被婆母棒打鴛鴦,不得不分開。
以她如今的身份,成爲趙寒洲的妾室,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可寒洲哥哥成婚才一年,謝夫人她,怎會同意?」
聽到沈寶瑩沒有拒絕,婆母滿意的點了點頭。
「什麼妾室,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寒洲的妻子非你莫屬!上輩子……咳!說不定上輩子咱們就是一家人呢!」
「那謝氏,哼!都成婚一年了,連個一兒半女也沒生下來,說到底就是個沒用的!」
「你也不必在乎外面的閒言碎語。用不了多久,你們沈家就會重振門楣,你父親也會官復原職。我家寒洲啊,只有你配得上!」
沈寶瑩驚喜地抬起頭,雙眼放光。
「老夫人說得可都是真的?是因爲寒洲哥哥在朝堂上幫我父親美言?」
我在門外也聽夠了,邁步走了進去。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婆母沉下了臉,話音裏也帶上了幾分陰陽怪氣。
「小門小戶出來的貨色,還要霸着我兒的正妻位份,若是還有點自知之明,早早收拾了東西滾出我們趙府。」
我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冷冷打量着婆母。
真沒想到,她竟然也重生了。
-2-
前世,趙寒洲心裏就放不下沈寶瑩。
在他受到新帝重用後,不遺餘力地爲沈家鋪路,終於讓沈寶瑩的父親恢復了工部員外郎的官職。
沈家重新入朝後,婆母就看不上我這個守備之女了。
明明我父親也是五品官員,可趙家嫌棄我祖上是「泥腿子」,不如沈寶瑩的父親科舉入仕。
那時沈寶瑩年歲已大,趙寒洲以我不能生育爲由,把她抬進府做了貴妾。
等到我父親外放,他們就把我關進了偏院,自生自滅。
在我彌留之際,趙寒洲攜着沈寶瑩來看我。
沈寶瑩捂着嘴,滿臉嫌棄。
「妹妹竟然這般可憐。也怪我,最近忙着寒洲哥哥升遷的事情,還要督促瑞兒的學業,竟然把妹妹給忘了。」
「妹妹不會怪我吧?」
趙寒洲俯下身,在我耳邊恨恨道:
「一介婦人,就算是救駕有功又如何,陛下還不是隻會提拔我?偏偏你還不準寶瑩做平妻,害我的瑞兒只能是個庶子!」
「不過,一切都快結束了。等你一死,我就會把寶瑩扶正。」
我怒極攻心,一口氣沒嚥下去,人就沒了意識。
再睜眼,我重生在了救駕之前。
我決意要儘快離開趙家,再圖復仇。
可我知道,趙寒洲和婆母不會輕易答應,我都做好了被扒一層皮的準備,卻不料婆母竟然也重生了!
看着她緊緊拉着沈寶瑩的手,卻對我露出的厭惡之色。
我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真是峯迴路轉,柳暗花明啊!
我努力壓制住揚起的嘴角,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兒媳知道母親喜歡沈姐姐,但我朝有律令,成親三年內想要納妾者,是需要妻子同意的。兒媳不同意呢!」
婆母鬆開沈寶瑩,拍案而起。
她指着我正想反駁,趙寒洲匆匆走了進來。
「母親,您着急喚我回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3-
看到兒子回來,婆母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她趕緊扯過趙寒洲,把沈寶瑩的手遞了過去。
沈寶瑩羞羞答答垂下了頭,任由婆母牽着,像只溫順的小白兔。
趙寒洲愣了一瞬,有些慌張地看了眼旁邊站着的我。
「阿雲,我……」
婆母拍了下趙寒洲的胳膊。
「有什麼好看的,一個破落戶罷了!她父親就是個沒用的守備,過些年上了戰場,還不知能不能活着回來呢。」
婆母又看向沈寶瑩。
「到底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的最是貼心。我做主,你以後和寒洲好好過日子,給我生個大胖孫兒,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瑞兒!」
趙寒洲震驚的眼神裏透露着欣喜,他再也顧不得我是否願意,一把握住沈寶瑩的手。
「讓寶瑩爲妾,實在太委屈了!」
婆母責怪地又拍了他一下。
「當然不Ŧũ̂⁰能爲妾!你得八抬大轎把瑩兒娶回來。」
「什麼!」趙寒洲慌忙將手抽了回來,結結巴巴道:
「母親,您在說什麼呢!我都已經有妻子了,還怎麼八抬大轎迎娶寶瑩!再着——」
他偷眼瞟我,壓低了聲音。
「岳父那裏……」
我冷笑,看着他爲了仕途,死死壓着自己心裏的慾望,不敢輕舉妄動。
我父親與趙寒洲的頂頭上司,交情極好。
那位大人也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對趙寒洲多有照拂。
可趙寒洲根本沒有心。
前世他被新帝重用之後,轉頭打壓起父親,和給他知遇之恩的上司。
他說:「若不是他們自私自利,不願意向陛下推薦我,我早就能被陛下看重,建功立業了。」
我父親被外放,也少不了趙寒洲的手筆。
可現在的趙寒洲,還不是那個志得意滿的御前紅人,他還要依仗着我父親的情面。
婆母將趙寒洲拉到一邊,低語中,我聽到「救駕」,「高升」的字眼。
趙寒洲的眼睛越來越亮,他身子微微顫抖,不停吞着口水。
「母親,您說的當真?」
婆母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知是不是佛祖顯靈,我做了一個夢……」
「侍郎家的小妾會生個女兒。還有幾日前,江南水患……」
侍郎的小妾生什麼,趙寒洲並不關心。
但江南水患剛起,他也是今日才得知,朝堂上還沒有個定論,自己母親更不該知曉纔對。
趙寒洲信了。
他再沒看我一眼,激動地跳到沈寶瑩面前,一把抱住她。
「我就知道,誰也擋不住你我的緣分!」
這個舉動倒是嚇了沈寶瑩一跳,可她立刻反應過來,顫顫巍巍張開手,回抱住了趙寒洲的腰。
「寒洲哥哥,我心裏也只有你……」
婆母滿臉欣慰地站在一邊抹着眼角,轉頭看我時,高高揚起了下巴。
「我立刻讓寒洲給你休書,你快快收拾東西離去吧。」
-4-
我彎了彎嘴角。
前世新帝在微服出宮時,遭遇了廢太子手下死士的襲擊。
正巧我路過,不顧刀槍箭雨,將滿身是血的新帝拉上了馬車,然後讓車伕快速離去。
那羣死士爲了隱蔽,沒有準備馬匹,才讓我們得以脫險。
過後,新帝私下讓人給我傳了口信。
不准我說出,他當日私自出宮的事情,卻在一個月後的中秋宮宴上,特許趙寒洲這個六品官員,攜家眷赴宴。
那日,宮裏傳出新帝遇刺,而趙寒洲擋在新帝身前,救駕有功……
哪怕婆母重生了,也不會清楚當時的情況。
所以更不可能知道,對新帝救駕有功的人是我,而並非她的寶貝兒子。
戲看得差不多了,該我上場表演了。
我上前扯開還抱着的兩人,一巴掌扇在趙寒洲臉上,厲聲怒喝:
「好啊,趙寒洲!你竟然有這等齷齪心思!」
「我嫁給你僅一年,操持府中大小事務,不曾有過半分懈怠,你妄想休妻另娶!」
「今日我就去皇城前敲登聞鼓,讓天下人都給我評評理!」
趙寒洲捂着臉,睚眥欲裂。
「謝雲,你竟敢打我!我,我……我們和離!」
他到底知道休不得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婆母心疼壞了,衝過來要扇我巴掌。
可我父親是守備,我從小喜歡舞刀弄槍,閃開婆母的手輕而易舉。
反倒是婆母,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她指着我嚷嚷起來,嘴裏全是些不乾不淨的咒罵。
我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讓人去將我父親尋來。
將頭上的髮簪扶正,我面露不屑道:
「和離?休想!我是你趙寒洲的妻子,三年內我不但不會和離,我還不准你納妾!」
「你那麼喜歡她,就把她養在外面吧。等三年過後,再一頂小轎從後門抬進來。」
我鄙夷的眼神讓沈寶瑩羞憤難當,嗚咽着撲進趙寒洲懷裏。
「寒洲哥哥,我爹孃定是不願我做外室的!」
「你不能看我受辱啊!」
從婆母嘴裏聽到父親有恢復官職的可能,沈寶瑩馬上藉機拿喬起來。
趙寒洲顧不得臉疼,擁着沈寶瑩哄了起來。
當着我的面,趙寒洲立下誓言,一定會娶她爲妻。
沈寶瑩露出微笑,眼神挑釁看向我。
趙寒洲開始列舉我的「罪狀」,不孝長輩、不敬夫君、多口舌、善妒……林林總總。
「謝雲,你太胡攪蠻纏了,讓人厭煩!你到底要如何才願意與我和離?」
-5-
終於問到重點了。
我回憶了一下,趙寒洲的俸祿和趙家目前的賬本,伸出一根手指。
趙寒洲大大鬆了口氣。
「一百兩而已,我立刻讓庫țũ₊房取來。」
我嗤笑出聲。
「想什麼呢?一萬兩。」
聽到這個數,趙寒洲頓時臉色鐵青。
婆母也瞪圓了眼睛,「嗷」一嗓子叫了起來。
「一萬兩!謝雲,你個小賤蹄子,是想要我們的命嗎?你也值一萬兩?!你——」
我不急不慌地退後兩步,免得被口水噴濺到。
「一萬兩,少一分咱們就這麼耗着。反正我耗得起,就是不知道沈姑娘是否等得?」
趙寒洲現在的俸祿是每年 60 兩白銀,祿米 200 斛,偶爾還有些貴人們的賞賜。
加上當年公爹留下的遺產,婆母帶來所剩無幾的嫁妝,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千兩。
我嫁過來後,婆母就讓我管家,可他們的花銷卻多了起來。
擺明了是想讓我用自己的嫁妝,養着他們一家。
既然想要我和離,就別怪我連本帶利收回來。
趙寒洲怒氣衝衝指着我:
「謝雲,一萬兩你想都別想!不和離,我就敲鑼打鼓說你不孝婆母,到時候你壞了名聲,還要拖累你父親!」
婆母眼珠子一轉,立刻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開始哭號。
「兒媳不孝了哦,我不活了啊!」
就在趙寒洲得意洋洋,等着我低頭時,外面傳來了一聲冷笑。
-6-
「這趙家可真是好生熱鬧。」
話落,就見一冷峻陰鷙的年輕男子,負着手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量極高,着九蟒五爪蟒袍,胸前一隻麒麟栩栩如生。
我父親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眼裏全是恭敬之色。
看着來人,我有一瞬的恍惚,心中狂跳。
聞久空瞥了眼地上的老婦,眼神又輕輕掃過我。
「今日巡查,正巧聽得謝守備告假,索性同來瞧瞧,竟然看到這般顛倒是非之事。」
他黑沉沉的眼睛定在趙寒洲臉上。
「呵,趙編修這壞人名聲的手段,倒真是文人中的表率啊!」
趙寒洲的臉色一寸寸灰敗下去,雙腿不停地打着擺子。
「九門提督……聞大人!您,您聽我解釋!」
聞久空擺了擺手,沒人再敢多說一句話,就連剛纔撒潑打滾的婆母也縮着脖子,如同被掐住了喉嚨。
聞久空兇名在外,又是先帝親信,沒人敢在他面前不知好歹。
倒是我母親與聞母是手帕交,我幼年時還曾在聞家別院住過半年。
只是母親和聞母相繼病逝,我們兩家漸漸沒了聯繫。
隨着聞久空被先帝看重,成了先帝手裏最得用的那把刀,他再也不與任何人來往。
前世我救了新帝之後,就傳出聞久空乃是廢太子一黨,宮宴的刺殺是聞久空親手策劃。
最後他死於新帝的圍剿中。
就在我愣神之際,聞久空的聲音從我頭頂響起。
「謝夫人可有和離之意?Ṭų⁵在下可以爲謝夫人做主。」
我收住心神抬起頭,聞久空已經站在我面前。
他離我極近,我的裙襬拂過了他的黑色皁靴。
瞅了下對我使眼色的父親,我趕緊福身致謝。
「確有此意。可嫁給趙寒洲的一年,我用嫁妝填補了趙家用度,趙家不但不認,還要敗我名聲。大人……」
我憋着嘴,委屈地看向聞久空。
他與我對視片刻,便滿眼戾氣瞪着趙寒洲。
「你胡說,何曾用你一分銀錢,莫要血口噴人!」
趙寒洲當然不認,卻在我拿出的賬本中,消了聲音。
「這,也不過千兩之數……」
聞久空低沉的聲音裏帶着怒意。
「如果趙編修覺得不合理,本官可以在朝堂上啓奏陛下,煩請陛下定奪,如何?」
-7-
幾日後,趙寒洲東拼西湊,籌來了一萬兩銀票。
並着和離書,一起丟在我腳下。
他色厲內荏衝我吼道:
「你我再無瓜葛,速速從我趙家搬出去!」
正在指揮下人抬嫁妝的我,讓貼身丫鬟收起銀票,朝趙寒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渾身喜氣洋洋,哪有半分被掃地出門的哀怨!
「馬上就好。對了,院子裏的銀杉給我挖出來,還有那兩盆魏黃,千萬別落下!」
婆母,哦,現在該叫趙母了。
趙母看着我將一箱箱嫁妝搬上車,差點落下淚來。
她一邊捂Ťű̂ₗ着胸口,一邊小聲安慰自己。
「沒關係,待我兒救駕有功,有得是珍寶賞賜,一萬兩算什麼!」
「謝雲這個眼皮子淺的,可千萬要和她斷個乾淨,莫讓她後悔了再纏上來!」
我假裝聽不懂她的嘀咕,心裏卻在嗤笑。
她還等着兒子救駕呢?
這輩子,我可不去趟那渾水。
趙寒洲我不要了,新帝我也不救了!
我倒要看看,沒了我,新帝能不能憑藉他的「真龍之氣」,化險爲夷。
而趙寒洲又還能不能憑自己的本事,成爲御前紅人!
丫鬟扶着我上車,卻被趙寒洲攔住。
他咬着牙問我:
「你何時勾搭上的聞大人,他竟願意給你出頭!好你個謝雲,我當真小瞧了你!」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也怪自己,明明喜歡舞刀弄槍,卻對附庸風雅,滿口仁義道德的趙寒洲一見鍾情。
我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
「敢造謠九門提督,我看你是嫌腦袋在脖子上待久了!要不要我再把聞大人請來,讓他聽聽你的控訴?」
趙寒洲哽住,不敢再提,卻讓下人看住我,不准我拿走趙家的一針一線。
就在我的馬車要駛出趙家大門時,外面突然亂了起來。
有人跑來回報,說東街不知出了什麼事,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身子一僵,恍然想起竟然是今日!
前世的事情太過久遠,那場刺殺是在中秋的前一個月,可具體時間卻不記得了。
再加上這些日子忙着搬家,哪裏還顧得其他。
就是不知,新帝是否逃過一劫呢?
我看向灰濛濛的天空,隱隱覺得會有場暴雨來襲。
就在我想得出神之際,趙母的嘲弄聲在馬車外響起。
「真是個晦氣的,連出個門都多事。你可別拿東街做藉口,賴在我家不肯走啊!」
我低頭輕嗤,她兒子的救駕夢已然破碎,她卻毫不知情。
我讓車伕繞遠歸家,又吩咐了機靈的小廝去打聽東街的情況。
拉開簾子,趙寒洲和她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
死在趙家的命運,終於被我改變了。
-8-
繞過城北時,一隊人馬匆匆而來。
馬上的聞久空一身鎧甲,明顯是從城外軍營中趕回來的。
我立刻喊住了他。
「聞大人留步,我有要事相商。」
聞久空一頓,立刻勒住繮繩,迅速下馬朝我走來。
他的聲音帶着緊迫,按住車窗的手微緊。
「城裏出了大事,你快些回去,這幾日也不要出門……」
我看了看等着他的部下,湊到他耳邊快速說道:
「新帝出宮遇刺,生死不明,有人傳聞大人是廢太子的人。此去兇險異常,大人定要小心!」
聞久空的瞳孔震了震,對我的話沒有半點懷疑,揮手讓部下護送我回家。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帶着剩下的人掉轉馬頭,往城外大營奔去。
我不知道聞久空的命運會不會因此改變,此刻我無比希望他能活下來。
回到自己家沒有看見父親,但我並不擔心。
有聞久空護着,父親定不會出事。
夜裏,似有馬蹄聲和喊殺聲自皇城內傳來,卻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恢復了萬籟俱寂。
我沒敢點燈,擁着錦被坐在牀上。
忽然窗外有響動,我伸手從枕頭下摸出短刀,利落地翻身而下,隱在了屏風後面。
窗子被人輕輕敲一下,片刻兩下,然後三下。
我一窒,臉頰突然有些發燙。
當年住在聞家別院時,聞久空也搬了進去。
那會兒年紀尚小,夜裏總是和他偷偷跑出去抓螢火蟲。
時隔多年,相約的暗號他竟然還記得!
我慢慢打開窗,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躍了進來。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聞久空的雙眼格外黯沉。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他察覺到了我的動作,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冷峻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沒受傷,不是我的血。」
我點了點頭,正要往後退,卻被他側身圈住。
他低頭輕聲道:
「廢太子誘陛下出宮,將陛下重傷。整個太醫院束手無策,堅持不了幾日了。」
我身子一顫,意料之中,也有些感慨。
沒了我的救駕,新帝的命運合該如此。
聞久空撩起我披散的黑髮,纏在手指上。
「有人造謠我與廢太子同流合污,要將我下獄。當晚廢太子就帶人攻入皇城,被我甕中捉鱉。若不是你提醒,我怕是要身陷囹圄。」
「陛下只有一子,尚且年幼,幾位閣老正在商議是太后垂簾,還是冊立攝政王……」
我聽不清他後面的話,他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有些癢又有些燥熱。
我不安地挪了挪Ťŭ̀⁴身子,聞久空不再出聲,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有些尷尬,不自覺低下頭。
氣氛莫名曖昧起來。
-9-
說完這些,聞久空從窗戶跳出去,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枕着刀,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早上醒來,城裏很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想了想,我跑到城外大營去尋父親,沒有看見他無恙,到底不能心安。
大營的巡邏比平時多了幾倍。
報上名字後,立刻有人將我帶進了軍營大帳。
大帳中坐着三人,父親看到我立刻笑了起來。
我跑過去拉住他。
「爹,今晚回家嗎?」
我又轉頭看向主位,「聞大人也在啊,晚上去我家喫個飯?」
我發誓,自己真的只是客氣一下。
聞久空從厚厚的軍報中抬起頭。
他看了我一眼,又趕緊別開視線,耳尖微微泛紅,聲音帶着些生硬。
「好。」
話音剛落,一直沒有說話的副將,驚訝地站了起來。
「聞大人,今晚不是還要巡查城防……」
聞久空打斷了他:
「對,你今天要巡查城防,你!」
他斜睨着副將,渾身散發着說不出的壓抑。
副將張了張嘴,又慢慢坐下,把話吞了回去。
我衝着父親尷尬一笑,趕緊退出大帳。
再留下,怕是要惹人閒言碎語,壞了聞久空的名聲。
回去時,馬車被堵在了半路。
趙母拉着沈寶瑩擋在車前。
我看着她們,有些莫名其妙,說好了與他們家再不相干,這又是想幹什麼。
對峙半天,誰也沒有說話。
沈寶瑩看了眼趙母,不情不願地說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與寒洲哥哥成婚一年,到底也有些感情。寒洲哥哥擔心你日子過得苦,就與我商量把你接回府。」
「等你回到趙府,那偏院就給你住着,但正室夫人是我的,你就不要想了。」
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趙寒洲竟然整出這麼一出。
讓我回去給他做妾?
這是多大的臉啊!
見我沒有歡天喜地的答應下來,趙母不滿地冷哼。
「怎麼,你是高興傻了,瑩兒剛纔的話你沒聽懂?看在你這一年安分守己的份上,我兒勉爲其難允許你回去!」
「到時候你就乖乖伺候好主母,再敢動手打人,就別怪我把你發賣出去!」
她們的樣子分明不情不願,怎麼會「大發善心」起來?
「就讓我這麼回去?沒有什麼條件?」
趙母見我思索,以爲我答應了。
她立刻揚起了頭。
「條件當然有!」
-10-
趙母抬起手腕,好像在炫耀什麼。
我看過去,她腕上戴着只水頭很差的玉鐲子,灰撲撲的,瞧着就不值錢。
她卻一臉滿意地看着身邊的沈寶瑩。
「還是瑩兒貼心啊,知道給我這個老婆子送點像樣的東西,可不像某人……」
她大概是忘了,以前每日喝的燕窩魚翅,喫的人蔘鹿茸,都是從某人的嫁妝中,拿來孝敬她的。
我把她當成親生母親看待,可前世我病入膏肓,她卻站在我窗外咒罵。
說我是個喪門星,敗壞了他們家的風水,說我配不上他兒子,讓我早早去死,給新人騰位置。
現在一個破玉鐲,竟然就把她給收買了,當真是不識貨的蠢東西。
我逐漸不耐煩,就要讓車伕開動。
趙母這才氣呼呼,說出攔住我的真正原因。
「你想回來,必須把所有嫁妝,還有那一萬兩銀票帶回來!」
原來顯擺她的鐲子,是爲了讓我自己說出歸還銀票,可惜我不上道。
我挑挑眉頭,看來趙家沒錢了。
想來也是,沒了我的嫁妝,趙寒洲又把所有家當賠給我,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現在趙家應該是捉襟見肘,後悔這麼快把我踢出去了。
「我怎麼記得老夫人說過,趙寒洲要高升,有數不盡的賞賜。一萬兩而已,扔在你眼前,你都不帶眨一下眼睛?」
說到趙寒洲高升,趙母的氣勢又恢復了。
「那是當然!我兒會得貴人賞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怎麼樣,後悔了吧!現在給你重新巴結我們趙家的機會,你莫要不識好歹!」
我再也懶得與她廢話,從馬伕手裏奪過馬鞭,朝着眼前的兩人揮了過去。
「好狗還不擋道,有點眼色給我速速離去!」
趙母和沈寶瑩尖叫着躲閃,可身上還是捱了幾鞭。
「孽障!你敢打我!我……」
我氣定神閒地指着沈寶瑩和趙母,對着看熱鬧的人羣大聲道:
「此女與翰林編修趙寒洲無媒苟合,沒名沒份住在趙家Ṭú³,和趙家老婦一起逼着正妻和離!」
看熱鬧的百姓議論紛紛。
「這狐媚樣子,說不得是哪個窯子裏的姐兒,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
「老人無德害全家啊!趙編修有這樣的母親,也真是可憐。」
「可憐?我瞧那趙編修纔是大奸大惡之人,躲在後面讓老孃出頭。」
一直站人羣后面的趙寒洲,終於走了出來。
剛纔他母親和沈寶瑩被我打,被人羞辱,他都沒出來。
可自己被人詬病,他就急不可耐地跳腳了。
「謝雲,你胡說八道!」
趙寒洲拉起沈寶瑩的手向衆人大聲辯解:
「我們和沈家的庚帖已經合過了,婚書也送去了府衙,婚期定在七天後!怎麼能說我們無媒苟合?」
-11-
我沒料到,他們的速度這麼快!
再一細想,倒是有了答案,雙方都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趙母只記得沈家會官復原職,害怕相中的媳婦被別人定下;而沈家如今一無所有,能被趙寒洲這個冤大頭看上,彷彿是被天上的餡餅砸中。
兩家一拍即合。
趙寒洲理了理衣袍,向周圍的人拱了拱手。
「七天後本官大婚,還請各位來府上喝一杯喜酒。」
他又看向我,像只鬥勝了的公雞。
「謝雲,我給你臺階你不下,如今我趙家可沒有你的位置了!」
「你一個和離之女,誰會要你?此生怕是要青燈古佛,孤獨終老!」
「不過,你要是拿出兩萬兩白銀,再向我母親和寶瑩請罪,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一下。」
說罷,他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覺得我就是離不開他趙寒洲,倒貼也要給他做妾!
風向變了,看熱鬧的人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街頭的老秀才對着我啐了一口。
「肯定是不賢才被人趕出門的,竟然轉頭污衊夫家不善,豈有此理!」
我掂了掂手裏的馬鞭,就準備給趙寒洲也來上幾下,乾脆坐實了這不賢的名頭。
鞭子還沒揮出去,一道冷沉的聲音穿過嘈雜,清晰傳入耳中。
「謝娘子膽識姿色過人,怎會沒人要?聞某不才,願意三書六禮,求娶謝娘子爲妻。」
人羣分開,聞久空緩步走了進來,在我身邊站定。
所有人都噤了聲,恍若無人空巷。
我也被他的話震得有些發懵。
知道他可能對我有情,但聽到他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趙寒洲的眼神憤怒又羞惱,分明是控訴我水性楊花,不知廉恥。
在他心裏,即便和離了,我也該爲他守身如玉。
但在聞久空面前,他一句話也不敢說,憋得滿臉通紅。
聞久空指了指趙寒洲。
「你們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人羣彷彿大赦一般,「呼啦啦」沒了影子,那罵我不賢的老秀才跑在最前面,慌忙間還甩掉了一隻鞋。
聞久空垂眸冷哼。
「趙編修膽子可不小,見了本官竟然不拜。」
趙寒洲狠狠瞪着站在一旁的我,像是等着我來爲他說話。
有的人啊,就是這麼厚臉皮,自我感覺莫名良好。
還奢望着我能對他舊情長存,爲他挽尊?
「趙編修看我幹什麼,你倒是跪啊!不敬之罪,是要挨板子的。」
趙寒洲大口喘吸了兩下,咬着牙慢慢跪伏在地。
「見過九門提督聞大人。」
他害怕聞久空,更恨ṱû₊我讓他丟了面子。
畢竟在他眼中,我只是個他不要了的下堂棄婦。
怎麼能直接踩在他頭上?
但他越難受,我越開心。
委曲求全,我上輩子過夠了!
我衝聞久空粲然一笑,狐假虎威道:
「怎麼趙老夫人和沈姑娘還站着?是膝蓋不會彎嗎?」
「謝雲,你別太過分!」
趙寒洲睚眥欲裂,卻在聞久空陰森的眼神中,又顫顫巍巍低下了頭。
趙母和沈寶瑩也滿眼怒火,卻不得不跪了下來。
沈寶瑩覺得被我羞辱,委屈得抹眼淚。
聞久空沒有理他們,而是牽起我的手,戾氣盡散。
「伯父說他今晚有事,讓我來找你一起用晚膳。」
我抽了抽嘴角,任由他跟我一起上了馬車。
車廂狹小,聞久空修長的雙腿貼着我的羅裙,紗簾不斷晃動,染上了幾分旖旎。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讓自己遠離燥熱。
「爲了不讓我爹回家,你煞費苦心啊。」
聞久空的身子一僵,輕咳一聲,又摸了摸鼻子。
「伯父他一心爲國,主動請纓維護大營安全……」
他編不下去了,一把攬過我的腰,炙熱的氣息重重落下。
-12-
趙寒洲倒是沒有說謊,七日之後他大婚了。
趙家特意送上了請柬,讓我一定要去觀禮。
這些天我父親和趙寒洲的上司聯手,沒少折騰他。
出錯、背鍋、挨訓……把他打擊得體無完膚。
他在同僚中的聲望越來越低,就連翰林院的灑掃,都敢當着他的面含沙射影。
他讓我去觀禮,無非是想借此羞辱我,順帶泄憤罷了。
挺晦氣的。
但我還是決定去湊湊熱鬧,因爲聞久空告訴我,新帝堅持不住了。
我需要親眼看着,趙寒洲失去上輩子所有靠我才得來的依仗,直到一無所有。
趙寒洲的第二次大婚,寒酸至極。
就連府門上掛的燈籠,都是一年前我和他大婚時用舊的。
趙寒洲叫囂着要給沈寶瑩八抬大轎,風光無限。
可兩名轎伕抬進來的小轎破破爛爛,彷彿再搖晃兩下就能散架。
周圍的沈家人面黃肌瘦,虛浮着腳步跟着起鬨,一雙雙眼睛全都盯在席面上。
哪怕上面只擺了幾張烙餅和粗麪饃饃,也讓他們忍不住一直嚥着口水。
拿來充席面的魚肉雞鴨,都放在老遠的正中間,誰也夠不着。
趙母面色不虞,拍掉伸向她討喜錢的手,就瞧見了看笑話的我。
她扯出一個「意料之內」的笑容,朝我走過來,上下打量。
嘴裏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呵,你還是來了啊!沒了你這個掃把星,我趙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呢。」
「寒洲能立刻娶上新婦,你呢?聞大人是什麼身份?他說說而已,耍你罷了。用不了多久……」
她絮叨的話,被一陣吵鬧聲打斷。
幾個潑皮叼着草根,邁着方步跨進大門。
趙寒洲趕緊放下要去掀轎簾的手,欣喜和雀躍盡散。
他怒氣衝衝攔了上去。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們莫要鬧事!那銀錢,過些日子就還,連本帶利!」
潑皮顯然不信,將草根吐在地上,用腳碾了碾。
「可我們都聽說,趙大人得罪了上司,怕是要被貶出京城了。出了京城,我們還怎麼跟大人你要銀子啊?」
賓客們面面相覷,小聲議論起來。
「在下也聽聞趙編修起草的奏摺有誤,被幾位老大人輪番斥責,怕是烏紗帽要保不住了。」
「據說趙大人的桌子都被搬到了院子裏,這秋風瑟瑟,日子不好過啊。」
「難怪娶個破落戶,想必是原來的夫人不要他了。」
趙寒洲氣得發抖,「全都是無稽之談!」
趙母立刻擋在兒子前面,掐着腰怒罵道:
「誰敢胡說八道!實話告訴你們吧,用不了多久,我兒子就會救駕有功,成爲陛下眼前的紅人!」
她唾沫橫飛,手指點着幾個討債的潑皮,舞出了殘影。
「幾兩破銀子罷了,我趙家還看不上,改天就還了你們。再糾纏不休,以後你們東家若是敗落了,可別想求到我兒面前來!」
趙母自信的樣子,很有幾分氣勢,唬得一干賓客頻頻道歉。
趙寒洲也昂着腦袋,重新走到花轎前。
路過我,他還不忘得意地哼了兩聲。
就在他牽着沈寶瑩,準備彎腰拜堂時,突然有人慌慌張張衝了進來。
「不,不好了!陛下遇刺……」
-13-
滿堂譁然。
賓客們看向趙母的眼神都變了。
「剛纔趙大人的母親就說,趙大人會救駕有功,現在陛下果真遇刺……」
「可是救駕不應該待在陛下身邊嗎?趙編修現在是拜堂,怎麼看也不像是救駕啊。」
「難道這中間另有什麼隱情?」
衆人還在猜測,趙母的臉色卻陰沉可怖。
她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不對啊,怎麼回事?」
「不應該是中秋宮宴上才遇刺的嗎?我兒現在在這裏,那誰去救駕了?」
「該死的,誰搶佔了我兒的功勞!」
我站在不遠處,聽着她自言自語,差點笑出聲來。
趙寒洲丟下大紅色的牽巾,三步並兩步衝到了趙母身邊。
「母親,您不是說我會救駕有功,我會高升、會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另眼相待、會讓謝雲那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後悔!」
「現在別說救駕了,我連陛下的面都見不到啊!」
趙母狠狠吸了口氣,像是安慰趙寒洲,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怕什麼!既然陛下遇刺,那我前世經歷的一切,就並非做夢!」
「說不準……」
她一拍大腿,滿眼放光。
「遇刺嘛,有一次就有兩次。說不準現在不是救駕的最好時機!待到中秋宴席上,纔是你真正登上巔峯的時刻!」
趙寒洲也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他焦急的神色減緩,重新回到大堂中央。
他一邊撿起牽巾,還一邊安慰不知所措的沈寶瑩。
「陛下肯定沒有大礙,等中秋宮宴之後,就是我封王拜相之時。」
他說得很大聲,竟有幾個心思活泛的人,捧起了趙寒洲的臭腳。
「趙大人定是手眼通天,以後還要拜託趙大人提攜。」
「陛下遇刺,這等大事,趙大人竟然都能提前知曉,想必趙大人入了哪位閣老的眼,未來不可限量啊!」
就連沈寶瑩也顧不得新婦的嬌羞,抬起蓋頭的一角,給了趙寒洲一個嬌媚秋波。
「能嫁與夫君,是瑩兒的福氣。」
趙寒洲忘乎所以地大笑起來,好像他已經位高權重,志得意滿了。
「鐺——鐺——鐺——」
皇城上的鐘,突然被敲響。
剛纔歡聲笑語的堂上變得落針可聞。
所有的人都在數着鐘聲,整整四十五下。
沈寶瑩的紅蓋頭滑落,也毫無知覺。
趙寒洲彷彿傻了一般,張着的大嘴都沒合上。
趙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抖得像是風中的殘葉。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啊!陛下……陛下他竟然駕崩了!」
-14-
三歲的小皇子登基,太后垂簾聽政。
聞久空除了統領五大營和禁衛軍,還加封了武安侯,世襲罔替。
百日之後,他請了媒人,正式來我家下聘。
九門提督竟然求娶一個和離過的女子。
此事傳出,滿京城震動不已。
夜裏,我數着厚厚的一沓銀票,看着躺在我牀上傻樂的聞久空,滿意極了。
男人哪有錢重要。
我拍了拍聞久空的臉,戲謔道:
「冷麪閻王聞大人,如今你這副找不到北的樣子,若是被瞧見了,怕是要驚掉所有人的下巴。」
聞久空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就在我要把他趕下牀之際,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他也不說話,抬手就扯開了自己的蹀躞,用牙齒撕開了我的肚兜。
我努力撐住身體,瑩潤的指尖隨着他的動作緊縮成拳。
直到天邊露白。
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聞久空早就巡營去了。
丫鬟說有人在前廳等了我兩個時辰,我只好忍着痠痛梳洗見客。
還沒進前廳,就聽見趙寒洲和他母親爭吵的聲音。
「謝雲……謝雲的父親可是對我有提攜作用的!」
「若不是你說,我會救駕有功,說沈家會翻身,我怎麼可能與謝雲和離!」
「如今陛下……先帝都駕崩了,我去救誰?」
趙母聲音裏帶着哭腔,不停辯解。
「這不能怪我啊!先帝遇刺也是真的,那侍郎的小妾生了個女兒,也是真的。肯定哪裏出了問題,讓前世的事情變得不同了。」
「對,肯定是因爲你與謝雲和離,娶了沈寶瑩!上輩子你們根本沒有和離,她最後是病死在咱們趙家的!」
趙寒洲煩躁地來回踱步。
「那跟救駕有什麼關係!與其去回憶什麼前世,不如想想現在怎麼辦!我得罪了上司,又欠了那麼多銀子,就連沈寶瑩也鬧着要回沈家!」
趙寒洲還欲繼續抱怨,抬頭看見了我。
-15-
「阿雲!」
趙寒洲的聲音千迴百轉,像是包含着濃情蜜意,讓我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一邊喊着,一邊就要衝過來抱我,卻被我的丫鬟死死攔住。
趙寒洲近不得身,只能搓着手哀求。
「好阿雲,都是我鬼迷心竅,聽信了母親的妄言,害得你名聲盡毀,遭人唾棄……」
我毫不留情打斷他的話。
「趙編修言重了。如今我是聞大人未過門的妻子,京城女眷沒有不羨慕我的。何來名聲盡毀,何來遭人唾棄?」
趙寒洲的深情還沒化開,就僵在了臉上。
他忽略了我的話,自顧自繼續表演着情深意重。
「阿雲,你別和我鬧了,我們現在就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你還掛念着我,不然你也不會去我的大婚觀禮。我心裏也一直都有你,沒有你的夜裏,我無法入眠。」
「是了,你定是在意沈寶瑩的。你放心,她只是個妾室,正妻是你的,誰也越不過你去!」
我簡直要被他厚顏無恥噁心壞了,皺着眉就要趕人。
趙母見我不答應,也上來勸。
說是勸,可話裏話外還是對我的頤指氣使。
「你和聞大人不清不楚,我家寒洲都不計較了,你怎麼還敢拿喬?」
「你乖乖隨寒洲回去,以後就待在府中相夫教子,可莫要再出門拋頭露面。我們趙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萬萬不能壞了我們趙家名聲!」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我怎麼記得,上次你們讓我回去是做妾的,還說沈寶瑩是正妻,讓我好好伺候她?」
趙寒洲看我表情不對,連忙幫着我反駁趙母。
「母親此言差矣,阿雲人美心善,怎會敗壞我府內名聲?」
「況且,那都是當初的氣話,當不得真,你纔是我趙家的當家主母!以後由你管着我的後院,衣食住行全都交給你打點。」
「你走以後,家裏亂成一團啊!」
他竭力哄騙,準備我把接回去繼續壓榨。
「阿雲,我對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我和母親都盼着你回家。」
趙寒洲抹了把臉,眼圈紅了,倒是被他裝出了幾分可憐。
他扯開自己的衣襟,裏面露出一件單衣。
「快快讓岳父幫我美言幾句吧!這些日子,有人總是針對我,讓我在院子裏抄書。風那麼大,我差點寒氣入體!」
看來沒錢又被排擠的日子,他是一天都受不了啊。
可是,這都關我什麼事啊?
-16-
門外傳來吵嚷聲,沈寶瑩推開兩個丫鬟,衝了進來。
「趙寒洲,你在這裏做什麼!」
趙寒洲看見沈寶瑩,可憐兮兮的神情變成了不悅。
「你來幹什麼?我只是覺得對不起阿雲。是我一意孤行,讓阿雲的名聲受損,我必須補償她!」
沈寶瑩拉住了趙寒洲的袖子,聲音尖銳。
「你上次跟我說,把她的錢騙回來就好,她的人你不要,現在你又真的要她回去?」
「再說補償她?她拿走了你一萬兩銀子啊!你還有什麼對不起她的?」
「我看,你就是對她餘情未了!你還想把我貶妻爲妾?我告訴你,想都別想!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趙寒洲生氣地一甩袖子,將沈寶瑩甩了個趔趄。
「我要帶誰回府,你又管得着?你以前知書達理,現在爲何如此胡攪蠻纏!」
我用手帕擋住嘴角的諷刺,這場戲還挺有趣的!
胡攪蠻纏?多熟悉的詞啊!
這不是他當初爲了拋棄我,用來指責我的嗎?
果然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我胡攪蠻纏?不是你求着非要娶我的嗎!是你說,你不愛謝雲,與她再無瓜葛。難道你當初是騙我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眼看就要在我家打起來了。
我適時出聲:
「讓我回趙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趙母不悅地插嘴:「我們親自來請你回去,你可別給臉不要!」
趙寒洲一把推開拽着他的沈寶瑩,拍着胸脯跟我保證。
「只要你和聞大人一刀兩斷,條件你提。你願意回來,要什麼補償我都給你!」
補償?可現在的趙家,怕是連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吧。
我揮了揮手,讓人把聞久空送來的聘禮抬了上來。
整整齊齊的銀錠,壘在十幾個大箱子裏。
珠寶首飾擺滿了整個院子,其中那碩大的夜明珠,還是番邦進貢的。
最顯眼的院子中央,放着兩隻活的大雁,我父親讓人好生餵養,比送來的時候還胖了兩圈,叫聲洪亮。
這是聞久空親自射的。
隨着抬上來的東西越來越多,趙寒洲和趙母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們原本以爲聞久空只是做做樣子,也可能是爲了讓太后和小皇帝放下戒心,才隨意娶一個五品官員的和離之女爲妻。
可琳琅滿目的聘禮,讓他們徹底傻了眼。
誰都能看出聞久空對我的重視。
「這,這怎麼可能!聞大人他瘋了嗎?」
我點了點那些聘禮,對趙家母子說:
「只要你們能拿出一模一樣的,我立刻就跟你們回去,如何?」
趙寒洲和他母親拉着眼紅的沈寶瑩,灰溜溜地離開了。
-17-
爲了讓我的再嫁不受人詬病,聞久空特意去小皇帝那裏,求來了賜婚聖旨。
我和聞久空大婚那日,小皇帝特許他使用親王儀仗。
他騎着高頭大馬來迎我,護着我的八抬大轎,繞着皇城走了三圈。
鞭炮齊鳴,銅錢也撒了一路。
經過趙府門前時,聞久空還特意讓轎伕多停了一會。
人人畏懼的九門提督大人,竟然也有小心眼的一面。
我敲了敲窗戶,他的聲音立刻從外面傳來。
「阿雲?」
我小聲問他:「爲了那麼個爛人,你不怕誤了咱們的吉時?」
聞久空冷哼。
「我就是要讓他好好看看,省得他日後還要糾纏與你。」
原來那日趙寒洲和他母親來尋我的事情,被聞久空知道了。
我沒讓聞久空出手,不然趙寒洲的墳頭草都有一丈高了。
聞久空很不開心,但我不想讓趙寒洲以死了之。
死算什麼?我要的是他和他母親,生不如死。
一切如我所願,趙寒洲和沈寶瑩過得雞飛狗跳。
趙母回去之後,左思右想。
最後覺得是因爲娶了沈寶瑩,才耽誤了救駕,導致寶貝兒子錯失封侯拜相。
原本她還顧忌着,不久沈家會翻身。
可日復一日,翻身沒有動靜,沈家卻天天上門打秋風。
趙母再也忍受不住,開始磋磨起沈寶瑩。
趙府已經打發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那些髒活累活,全都堆在了沈寶瑩身上。
她們曾經親如母女的一幕,就彷彿是鏡花水月。
而趙寒洲欠了那麼多銀子,若不是他還有官職在,討債的怎會讓他全身而退。
但錢還是要還的。
趙寒洲每個月剛領到俸祿,就得將其中九成拿去還債。
利滾利啊,這九成的俸祿連利息都不夠還,更別提本金了。
生活被他們過得一地雞毛,趙寒洲和沈寶瑩爲此不知吵過多少次。
喫不飽穿不暖,再加上受ṭū́₃累受氣,沈寶瑩落了胎。
這一世,趙寒洲最寶貝的庶長子,竟然連生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沈家鬧了起來,趙寒洲被御史參了一本,再加上我父親暗搓搓地使絆子。
他官降兩級,落了個翰林院整理文案的閒職。
曾經年紀輕輕就風光無限的翰林院新貴,如今受盡了白眼冷遇。
-18-
轎子再次被抬起時,趙府的大門開了。
三個人影扭打着往外走。
趙母臉色蠟黃,帶着補丁的衣服在身上來回晃盪。
她撕扯着沈寶瑩的頭髮,惡狠狠咒罵:
「不要臉的小賤人,竟敢偷我的東西!你這晦氣的掃把星,要是不給我拿出來,我就把你告到衙門去!」
「都怪你爹孃來鬧,害得我兒被貶官!你們沈家必須負責!」
沈寶瑩頭髮凌亂,臉上還有幾道血痕,卻不甘示弱,一口咬在趙母手腕上。
「該死的老虔婆,當初你是怎麼跟我承諾的?你說嫁給你兒子享受榮華富貴,還會給我去求個誥命!」
「可我嫁過來,你們家徒四壁,連個飽飯都喫不上!我就是去給富商做妾,也不會淪落成這樣!」
她們誰也不讓誰,最後還是趙寒洲一巴掌扇在了趙母臉上。
趙母踉蹌在地上翻滾一圈,不敢置信地捂着臉,呆呆看着兒子。
趙寒洲彷彿老了十幾歲,他枯瘦的手指着趙母。
「你有什麼臉鬧?要不是你,非說自己重生,說我能靠着救駕步步高昇,堅決逼着我與謝雲和離,我怎會潦倒落魄至此!」
「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
他把所有的錯,全都推在了趙母身上,完全忘記了,他當初抱着沈寶瑩有多麼開心。
自私的人慣是如此。
根本不用我出手,他們彼此就會撕扯得鮮血淋淋。
鑼鼓聲響起,他們才猛地轉頭,終於發現自己擋在了迎親隊伍的前面。
看清馬背上高高坐着的聞久空,和他身邊象徵着尊榮的八抬大轎。
趙寒洲眼中閃過很多情緒,憤恨、嫉妒、窘迫……交織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衝着聞久空跪了下來。
「聞大人,您是九門提督,如今又被封武安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無限!」
「什麼樣的女子您得不到?求求您,把微臣的妻子還給微臣吧!」
鼓樂一頓,撿錢的百姓都直起了腰。
我掀起了轎簾的一角,看向聞久空平靜的側臉。
但我就是清楚的知道,他生氣了。
他的手, 伸向了腰間的佩劍。
我讓轎子落下,走了出來。
聞久空立刻翻身下馬,牽起我的手。
我讓他揭了我的蓋頭,喜娘攔着說不合禮法。
聞久空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
紅蓋頭落下,我迎着四面八方的視線,俯視着趙寒洲。
「趙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我早已和離, 也在府衙備過案了。我可不是趙大人的妻子,你的妻子不就在你母親身邊站着嗎?」
「許你納新婦,不許我嫁新郎?如今, 你這一跪, 是想找聞大人難堪嗎?」
「恕我多言了,趙大人也看看自己,哪裏一點可以和聞大人相提並論的?」
我轉身欲重新進入轎中,想起了什麼,轉頭笑道:
「哦,對了。我與我夫君的婚事,乃是當今陛下賜婚。趙大人若是有什麼不滿意,大可以去皇城前敲登聞鼓啊。」
鼓樂聲又響了起來,繞過了趙寒洲,吹吹打打往聞府而去。
我一番連環反問趙寒洲哪個也回答不上來,他也不敢回答。
他只能尷尬地繼續跪在紅色的炮竹碎屑中, 一動不動。
遠處幾個孩子嬉鬧。
「新娘子好漂亮啊, 像天上下凡的神仙姐姐。」
「這次我演新娘子。」
「那我演騎大馬的新郎官!」
-19-
最後一次見趙寒洲, 在我懷胎六個月的時候。
一羣丫鬟婆子擁簇着我, 在京成裏最好的銀樓挑選翡翠鐲子。
門外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在和掌櫃討價還價。
他手裏拿着一隻灰撲撲的玉鐲,有些眼熟。
我恍然想起,似乎是趙母來跟我炫耀過的, 說是沈寶瑩特意爲她買下的那隻。
掌櫃拿起鐲子看了兩眼,發現沒什麼油水,態度敷衍。
「這麼劣質的玩意,我們可不收。」
我身邊一個機靈的小丫鬟, 在我耳邊低語。
「這位幾月前因爲收了賄賂, 被罷了官。京中柴米貴,準備遷回老家去了。」
這還不算,沈寶瑩捲走了趙家最後的一點財物,跟着一個走貨郎跑了。
趙寒洲怨天尤人, 將氣都撒在了趙母身上。
催債的上門時, 他把趙母推了出去, 趙母被打斷了雙腿。
終於,他們在京中混不下去了。
我讓人給趙寒洲送去了十兩銀子,他千恩萬謝, 痛哭流涕。
不少人誇讚我心善。
還有人說我賢良。
心善?賢良?
他們不知道, 這天, 我等很久了。
隨後,我就讓人把趙寒洲有十兩銀子的事情,宣揚了出去。
趙家僱的牛車還沒走出京郊, 就被一羣劫匪盯上了。
他和趙母被歹人砍得面目全非。
聽到消息後,我舒坦地喝了口酸梅湯,窩在聞久空懷裏沉沉睡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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