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多年後,重逢大學拒我告白的直女室友。
她是空降的御姐女上司。
我是仍暗戀她的女下屬。
彼此默契裝作不認識對方。
後來,深夜加班被她聽到我媽打來的催相親電話。
她將我抵在辦公桌邊,高冷人設碎了一地:
「不如考慮考慮我?」
不兒,她不是直的嗎?
-1-
我人生的第一個滑鐵盧,要從大學時喜歡葉燼棠說起。
我們同班同寢,自動成了喫飯上課的搭子。
她人美聰明,就是性子有些冷。
我熱情外向,就是臉皮有點厚。
在意識到喜歡她之前,我一直以爲自己是棵筆直的小白楊。
在發現對她別有心思後,我驚覺原來小白楊是彎的。
我花了一分鐘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然後用了三年去追她。
這三年裏,我從暗戀轉爲明戀,直到最後告白那晚,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葉燼棠,她是直的。
告白那晚,宿舍裏只有我和她。
沒有開大燈,只有各自桌面上的小檯燈亮着。
也許是患得患失太久,也許是不算明亮的光線給了我勇氣。
我坐在椅子上,顫抖的聲線,顫抖的手,磕磕絆絆訴說對她的喜歡。
她耐心聽完,最後溫柔一刀:「抱歉,我是直的。」
捅破窗戶紙後,我們仍有過短暫的友誼甜蜜期。
因爲她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而我也捨不得她。
但喜歡就是喜歡,我又怎會真的甘心止步於「朋友」。
反覆地鬧脾氣,拉扯,爭吵,冷戰。
緊接着我們便迎來了徹底的結束。
畢業後她去了國外,而我留在了國內,再也沒了聯繫。
曾經關係最好的兩人,最後鬧得不歡而散,畢業時連單獨的合照都沒拍。
這成了我的執念,在午夜夢迴裏反覆被鞭笞。
可就在執念即將釋然的今天,她回國了。
成了我的頂頭上司。
命運啊,你就玩死我吧。
-2-
多年未見,她身上的清冷感更甚了幾分,人也更好看了。
我低着頭,試圖藏住自己。
老闆卻直接點名我:「姜多樂,你作爲老員工帶葉總監熟悉一下公司。」
不可避免,我和葉燼棠的視線撞上。
她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原本躁動不安的心,一下子沉寂下來。
既然她裝作不認識,我也沒必要上趕着自討沒趣。
我掛上職業假笑:「好的。」
散會後,我陪着她去各部門逛了一圈。
期間主要是我在說,她偶爾淡淡「嗯」一句。
介紹完畢,我回工位繼續打工,她進個人專屬辦公室。
這就是我們時隔多年的重逢,毫無波瀾,且涇渭分明。
一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同組的上班搭子毛毛約着喫晚飯,我看了眼葉燼棠辦公室,她還在。
毛毛等不及,過來挽我胳膊催道:「寶兒,愣着幹嘛呢?晚去就要排隊了。」
她音量有些大,葉燼棠聞聲看了過來,然後又移開。
我覺得自己瘋了,剛剛隔着玻璃落地窗對視的那一眼,我竟然在擔心她會不會餓。
和毛毛喫飯時,Ŧŭ̀⁹隨着我走神次數增多,她終於忍不住。
「寶兒,你今天不對勁兒。」
我回過神來,笑了笑:「沒有呀。」
毛毛一臉不信。
「從今天下午老闆宣佈新總監時,你臉色就不對。
「前總監離職,論資歷該是你頂上去坐這個位置。
「冷不丁突然空降了一個,換誰心裏都不舒服。」
若是換成別人空降當總監,我可能真的會不服。
但如果是葉燼棠,我並不排斥。
畢竟葉燼棠的聰慧和能力,我大學時就有所體會。
同樣都是上課不認真,同樣都是臨時抱佛腳,但她次次考第一。
而且也是我上課非要拉着她說話,要不就是玩她的手指。
那時還沒捅破那張紙,她縱容了我這個朋友的一切任性。
還在我熬夜複習,揪頭髮說要完蛋時,給我講題劃重點。
對別人冷冷的,卻唯獨縱容我。
人好看,學習好,又聰明。
我喜歡上她,也理所當然。
只是……
看着眼前毛毛義憤填膺的模樣,我突然開始擔心。
該不會組裏的人都覺得是她搶了我位置吧?
我趕緊解釋:「別瞎猜,葉總監工作能力很強的,我相信她會帶領我們部門更上一層樓。」
毛毛仔細觀察我神情,見我說的是真話,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鑽牛角尖呢。不過,你對葉總監很認可嘛,評價這麼高。」
我笑笑沒說話,毛毛也不再提工作的事,給我推薦菜品。
「嚐嚐這道魚,是店裏的招牌。」
心裏裝着事兒,這頓飯喫得很快。
臨走前,我讓後廚又新做了那道招牌魚,打包帶走。
毛毛一臉震驚:「那麼喜歡?可我剛剛看你沒喫幾口啊。」
我對喫魚一般,但有人很喜歡。
沒正面回毛毛的話,我不好意思道:「今天有些累,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回去 OK 嗎?」
毛毛手一揮,毫不在意:「沒事兒,我家那位來接我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黑眼圈都出來了,路上開車小心。」
我啓動車輛,卻在路口往家的反方向拐。
-3-
直到車停到公司樓下,我盯着副駕上的打包盒,猶豫着。
我其實並不確定葉燼棠此刻是否還在公司。
但我還是下了車,坐上電梯。
盯着電梯顯示屏上跳動的樓層數字,我不自覺緊張起來,甚至有些後悔。
可進公司看到只有她辦公室的燈還亮着那一刻,我又感到慶幸。
慶幸還好我回來了。
敲了敲她辦公室的玻璃門,她從電腦屏幕前移開視線,看到我時,眼裏閃過驚訝。
我欲蓋彌彰地解釋:「手裏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回來加個班。」
「辛苦了。」她很公事公辦的語氣。
見我仍站在門口,葉燼棠問道:「還有事?」
我背在身後的手移到前面,舉了舉手裏的打包盒。
「毛毛說這家的招牌魚做得不錯,知道我要回來加班,讓我打包帶給你嚐嚐,叫後廚重新做的。」
葉燼棠盯着我手裏的東西,又盯着我,眼裏的審視清晰可見。
就在我快要敗下陣來時,她開了口:「謝謝,有勞了。」
我開心起來,轉身朝茶水間走去:「那我用微波爐熱一下。」
盯着微波爐裏的轉盤,思緒卻有些散。
我和她已經沒關係了,但重逢後,我還是忍不住想靠近。
這樣究竟好不好?
鼻尖嗅到好聞的香水味,葉燼棠也來了茶水間。
微波爐適時發出「叮」的一聲,我端出魚。
「好了。」
轉身欲回工位,葉燼棠叫住我:「不一起?」
我推拒着:「不了,已經喫過了。」
葉燼棠沒再挽留,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有些笨拙地用筷子處理魚刺。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坐到她對面:「剛剛沒喫飽,那我再蹭幾口。」
說是蹭魚喫,但我一口沒碰,將挑出刺的魚肉放在小碗裏,推了過去。
動作嫺熟,彷彿已經做過很多次。
兩人皆是一愣。
我確實做過很多次。
大學時,我會替葉燼棠把魚刺一根根挑出去,然後將乾淨的魚肉放在小碗裏。
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習慣。
可那是大學,以如今我們的關係,再這樣做,確實有些不妥。
我放下筷子,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慢慢喫,我先回去工作了。」
背後的視線灼人。
我覺得自己有病。
-4-
葉燼棠喫完後,又回她辦公室加班。
她加了多久,我就加了多久。
直到她關了燈,看樣子準備下班。
我趕忙起身,裝作也是要下班的樣子,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葉燼棠的家並不在這座城市,她剛回國,住哪兒?
我糾結要不要問,她突然開口:
「姜組長,你似乎有話想說?」
我抬眼看向她,餘光瞄到電梯門反光裏我們兩人的身影。
看來我欲言又止的模樣,估計早就被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我尷尬一笑:「沒,沒有。」
原以爲畢業這麼多年,我早就成長不少。
結果碰上她,我還是和大學時一樣的慫。
兩人無言分別,臨走前,瞥到她在手機軟件上打車。
但這個時間點,叫車的人很多,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可能就是欠她的,車開出去好幾個路口,我又開了回來。
「姜組長?你這是?」
面對葉燼棠的詢問,我硬着頭皮回:「這個點兒不好打車,我送你吧。」
她好像很輕地笑了一下,最終還是坐上了我的副駕。
葉燼棠報了個酒店的名字,我把地址輸進導航裏問:「還沒找到房子?」
她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似有些累:「剛回國,沒來得及,這週末有時間再找。」
家裏的客房倒還空着,但我不敢也不能發出邀請。
兩人沒再說話,車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再偏頭看她,發現她睡着了。
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幾年,我不是沒想象過重逢的畫面。
但沒有一個像如今這樣的平靜。
平靜到我們大學糾纏的那幾年彷彿不存在。
這種認知讓我恨不得立刻將睡着的女人搖醒。
問問她,爲什麼還要回來,爲什麼裝作不認識我。
但我只是專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將車開得又慢又穩。
儘管再慢,也會有到達的時候。
她下車說了感謝,我點點頭,腳踩油門不再多言。
我以爲這晚會失眠,但沒想到竟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剛出門就碰到住對門的鄰居方阿姨。
照面打了個招呼,卻被對方叫住。
原來,方阿姨遠嫁的女兒最近剛生了孩子。
她準備去幫女兒帶娃,這邊的房子便空了出來要出租。
想讓我幫忙替她問問,身邊有沒有人要租房。
因爲着急出租,房租可以酌情便宜一些。
我腦海裏立馬想到葉燼棠,但我沒直接告訴方阿姨,只說會幫她留意。
等到了公司,坐在工位上順勢往葉燼棠辦公室瞄一眼,發現對方不在。
毛毛湊過來,頭搭在我肩上:「謝天謝地,終於週五了。」
我被她逗笑,還沒來得及說話。
鼻尖又嗅到熟悉的香水味,餘光看到葉燼棠不知何時站到了工位旁。
她朝毛毛說道:「昨晚你讓姜組長帶的魚很好喫,謝了。」
毛毛疑惑抬頭看向她:「啊?魚?我讓她帶的?」
復又將視線移向我:「你昨晚不是說累了直接回家嗎?你又回公司了?」
燥意湧上臉,我不敢看旁邊的葉燼棠,朝着毛毛擠眉弄眼。
小嘴巴,閉起來。
姑奶奶,您可別問了。
-5-
毛毛見我神色有異,雖疑惑,但還是幫忙圓謊。
「哦哦哦,對,我請姜組長帶的。那家店不錯,下次葉總監也一起啊。」
葉燼棠反常地答應邀約,然後回了辦公室。
見她走遠,毛毛立刻湊過來低聲問:
「老實交代,究竟怎麼回事?」
我裝不懂,手指在鍵盤上胡亂敲擊。
「什麼怎麼回事,趕緊去工作。」
毛毛不依不饒:「姜多樂同志,你不對勁兒。」
我敲了下她額頭:「上班時間,我是你組長,工作去。」
毛毛嘟囔着坐了回去:「哼,你這是以權壓人。」
猶豫了一整天,我還是沒把方阿姨房子出租的消息告訴葉燼棠。
下班時,我往葉燼棠辦公室瞅了眼,看她的樣子估計今晚還會加班。
但我沒再刻意留下,開車回了父母家。
工作後,我便從家裏搬了出來,後來積蓄變多,就買了如今住的房子。
沒什麼事的話,會每週末回去看望父母。
但最近卻有些排斥回去,主要是我媽,又開始催相親了。
早些年還未出櫃,她推過來的相看對象都是男人。
後來經濟獨立有了底氣,我索性便向父母出了櫃。
爸媽長吁短嘆了一週,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於是,我的好媽媽,母上大人,開始給我推女人了。
果然進家門剛喫完晚飯,我媽就從手機上點開一張照片。
「這是你江阿姨家的女兒,人長得文靜漂亮,還是醫生,也喜歡女孩子哩。」
我起身欲逃,朝着廚房門喊道:「我去幫爸洗碗。」
「給我老實坐着。」這家裏就屬我媽地位最高,她一發話,我還是乖乖地沒挪屁股。
「陳女士~我的好媽媽,感情上的事兒,您就別替我操心了,行不行?」
我媽眼一瞪:「怎麼不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還要一個人單多久?你不喜歡男的,我們也接受了,給你找女孩子,你卻也不去見,你究竟想幹嘛?想一輩子單着?」
我笑嘻嘻湊過去挽着她:「一輩子單着有什麼不好,我就想一直陪着你們,蹭一輩子的飯。」
陳女士拍了我一掌,但胳膊還是給我抱着:「別給我嬉皮笑臉的,飯還能少了你喫的。媽就是擔心,唉,以後我和你爸都走了,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讓我們怎麼放心。」
說着說着,她有些哽咽。
「打住,陳女士,你和爸都會長命百歲,你可千萬別哭,一會兒我爸得揍我了,怪我欺負他老婆。」我故意說得誇張,逗她開心。
陳女士淚花一收,沒好氣道:「那你倒是娶個老婆回來呀。你實話告訴我,這麼多年都單着,是不是心裏早就有人了?你告訴媽,媽教你怎麼追女孩子。」
我樂了:「哎喲,你還懂怎麼追女孩子呢?」
陳女士陷入回憶:「想當年,你媽也不是沒被女生追過。」
這下是真讓我喫驚了:「展開細說。」
陳女士剛準備開口,我爸就風風火火從廚房衝了出來,給我媽打開電視。
「你追的電視劇開始了,快來。」
陳女士小聲道:「不說了,你爸會喫醋。」
我媽年輕那會兒追她的人可多了。
最後還是我爸抱得美人歸,結婚多年,恩愛更盛。
因爲父母愛情美好,所以我更加不想在自己的感情問題上將就。
陪着他們看了會兒電視,我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纔看見擱在桌上的手機顯示有消息。
點開一看是工作羣裏老闆問還有誰在公司。
說接到物業突然通知,大樓維修不小心弄斷了電線,導致停電。
公司的門禁要等電路搶修成功後,才能打開。
而此刻還在公司加班的只有葉燼棠。
看着羣裏,她發的那句「我在」。
我立刻就坐不住了,拿着車鑰匙,就往外走。
爸媽見我着急忙慌的,疑惑問:「大晚上的,你又要去哪兒?」
我邊換鞋邊回:「公司有點事兒,我回去一趟,帶了鑰匙,晚上不用等我,你們困了就先睡。」
葉燼棠怕黑。
我不想她一個人被鎖在黑漆漆的公司裏。
-6-
發現葉燼棠怕黑,還是大學時的一個小意外。
北方的大學,都是公共浴室居多。
但學校的研究生公寓樓每層都配備獨立隔間的浴室。
於是,身爲南方人的我,就會拉着身爲北方人的葉燼棠,避開洗澡高峯期,偷偷溜進研究生公寓樓洗澡。
那是大一夏日燥熱的晚上,澡洗到一半,浴室的燈突然壞了。
整個浴室頓時一片漆黑。
一開始,我並未察覺到異常,摸黑繼續洗。
但漸漸,我發現隔間的葉燼棠,話比平時多了許多,聲音裏還有不易察覺的抖。
就像是在確認我是否還在。
我試探問:「葉燼棠,你是不是害怕呀?」
隔間安靜了一瞬,然後她逞強道:「沒,沒有。」
我也沒拆穿,突然就唱起了歌。
自認爲我遺傳了父母的很多優點,但就是沒遺傳到好歌喉。
洗完澡出來,走在亮着燈的走廊上,葉燼棠的臉被熱氣燻得微紅,聲音裏卻暗藏一絲彆扭。
「姜多樂,你唱歌跑調。」
我側歪頭看她的眼睛:「那下次燈壞了,我還唱給你聽。」
後來溜去洗澡,燈壞了多少次,我就唱了多少次。
唱到學校論壇裏甚至有人發帖,說每次研究生公寓樓浴室燈壞了,就有不知名女生摸黑唱歌。
唱得還很……一言難盡。
可如今,我爬了 12 層樓,趕到公司門禁前,看着黑漆漆的樓層。
我卻有一種莫名的心慌。
顧不上那麼多,我從羣成員裏找到葉燼棠的微信名片,向她發去好友申請。
很快顯示對方通過申請。
我立刻打去語音電話,接通的瞬間,不等她開口。
「我在公司門禁這裏。」
葉燼棠沒有說話,聽動靜她應該是在走路。
不一會兒,她出現在玻璃門的另一側。
彼此的手機電筒亮着,耳邊的電話沒有掛斷。
一口氣爬了 12 樓,我此刻呼吸急促得有些狼狽。
聽筒裏和現實裏她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姜多樂,你來做什麼?」
一貫冷冷的嗓音,沒有情緒起伏。
就在此時,來電了。
驟然亮起的燈光,讓我看清了眼前人的眼睛。
我自嘲一笑:「來唱歌。」
我們隔着玻璃門對視着,誰都沒有再進一步。
物業的人出現在電梯門口,打破Ŧŭ̀ₓ此刻沉默的氛圍。
他們在對每個樓層進行二次檢查。
趁物業和葉燼棠交談,我默默掛斷電話離開。
回家後,父母已經睡下,門廳的暖燈還開着。
我輕手輕腳回了臥室,一夜未眠。
週末兩天,我留在了父母家。
陪我媽追劇,給我爸做飯打下手。
手機裏和葉燼棠的微信對話框,還停留在那個一分鐘不到的語音通話記錄。
我沒有再找她。
當然,她更不會主動找我。
週日晚上回自己住處,臨走前我媽竟然親自下廚做了小酥肉讓我帶回去。
我蹭她:「陳女士牌小酥肉我一定好好享用。」
我媽難得沒懟我:「一整個週末都心不在焉的,你不願說,我們就不問了。」
我低頭否認:「哪有。」
陳女士將小酥肉裝盒:「你是我身上掉的一塊肉,我能不知道?好了,想喫家裏的飯了,就隨時過來,我和你爸在呢。」
眼眶有些溼潤,我誇張道:「那當然,我不僅喫,我還拿。」
心情好了一些,我開車回了自己家。
電梯門開,發現有搬家公司的人在往對門鄰居家搬東西。
看來方阿姨已經找到租戶了。
內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沮喪。
但下一秒看見出現在門口的葉燼棠,我心跳驟然加快。
她就是新來的鄰居?
-7-
方阿姨跟在她身後出來。
兩人看見我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葉燼棠愣了。
而方阿姨則熱情地招呼我。
「小姜呀,不用幫我問人租房了,我已經租給葉小姐了。
「正好你們可以認識一下,住對門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葉燼棠幽幽開口:「我們認識。」
我也只好尷尬接話:「嗯,她是我領導。」
方阿姨聞言「哎喲」一聲:「那可真是太巧了。」
是啊,巧到離譜。
又簡單寒暄幾句,送走方阿姨。
轉身瞧見葉燼棠倚在門邊,盯着我,似笑非笑。
我慢吞吞靠近,想找些話來說,卻不知道該說啥。
餘光瞄見手裏拿的小酥肉,我順勢提道:「我媽親手做的小酥肉,葉總監可要嚐嚐?」
聽見我媽的名號,葉燼棠立刻站直了身體。
搬家公司的人已經走了,我往她家裏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行李沒來得及歸置。
「去我家喫吧,熱一下,很快。我媽的廚藝一直不錯。」
我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句「你知道的」。
以前大學每次假期結束回校,爸媽都會往我行李箱塞一堆喫的。
其中小酥肉獲得全寢的一致好評。
每次回校,我都會去借宿管阿姨的微波爐熱一下。
會單獨給葉燼棠裝一個碗,然後再分給其餘舍友。
她們調侃我偏心,我理直氣壯:「心臟的位置本來就是偏的,更何況,我們家小棠棠太瘦了,要多喫點。」
她們一陣「喲喲喲」,葉燼棠在一旁默默喫不發言,耳尖微紅。
每當這時,我內心都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可如今面前的女人,氣場強大,我不敢再喊她「小棠棠」。
她終究沒抵過美食的誘惑,跟着我進了家門。
葉燼棠在沙發上坐着等,而我進了廚房。
冷不丁,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立刻衝出廚房。
和客廳沙發上的葉燼棠對上視線,而她手裏拿着一隻小熊玩偶。
那是大學時她送給我的,我一直沒扔。
我假裝鎮定,小熊玩偶長得一樣的那麼多,她應該不會記得。
但下一秒,她摁了一下小熊心臟的位置,響起一句錄音:
「喜歡你。」
聲音比如今葉燼棠的嗓音要略顯青澀。
但耳朵不聾的人都能聽出來,這就是葉燼棠的聲音。
-8-
這隻小熊玩偶,是大學我生日,和葉燼棠一起逛商場,她買來送我的禮物。
當時店員推銷說玩偶有錄音播放功能。
葉燼棠本來想錄一句「生日快樂」,但我卻央着她換了一句。
我哄她朋友之間也可以說喜歡。
是我偷換概念,滿足自己隱祕的歡喜。
這麼多年過去,玩偶裏的電池換了一節又一節。
但我偏偏在今晚,忘記了它的存在。
忘記將它提前藏起來。
葉燼棠面色不改地將小熊玩偶放回了沙發原處,起身朝我走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走近:「是好了嗎?」
什麼好了?她在問什麼?我腦子亂糟糟的。
廚房微波爐「叮」的一聲,見我沒動,她視線投向廚房,又說了一遍:「應該是好了。」
我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小酥肉。
她沒有問小熊玩偶,也沒提錄音。
我心裏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更多。
葉燼棠細嚼慢嚥地喫完,客氣道謝。
我從餐桌另一邊起身送她到門口。
她轉身:「姜組長,晚安。」
我亦回:「葉總監,晚安。」
客套有禮,兩人都沒有提及剛纔的小插曲。
這是我們時隔多年後重逢,心照不宣的默契。
第二天一早,我比往常早起了半個鐘頭。
喫完早飯收拾好後,並未急着出門。
直到對門有了動靜,我纔出去。
和出家門的葉燼棠恰好碰面。
她似乎對頻繁出現的巧合免疫,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早。」
我適時發出邀請:「坐我車一起去公司吧。」
她婉拒:「謝謝,不用了,週末剛提了車。」
葉燼棠的效率還是一如既往地高,一個週末房子車子都搞定。
我沒再多言,兩人開車一前一後到了公司樓下。
這棟辦公樓不只我們一家公司,而週一是電梯最擁擠的時候。
我跟在葉燼棠身後進了電梯,還未等我轉身站穩,身後的人羣便擠了上來。
爲避免摔進葉燼棠懷裏,也避免別人碰到她。
我雙手撐在電梯壁上,將她圈了起來。
後面持續有人上來,不停擠我。
我蹙眉,他人隔着衣料貼着我的感覺,很是不適。
葉燼棠卻突然拉着我腰間的衣服,朝她靠近。
我順着她的力度,整個人幾乎和她貼在一起。
鼻尖是女人身上好聞的香水味和體香。
我比她稍矮几公分,視線略微往下,便是她的脣。
那紅脣一張一合:「擠,就過來些。」
我突然想起大學時週末逛街,我們擠地鐵出行。
地鐵人多,我和她也是這樣的姿勢。
只不過那時,我會把手放在她腰間,下巴擱在她肩上。
在她耳邊小聲抱怨着:「葉燼棠,好擠呀。」
她會不動聲色地將我圈得更緊,一板一眼:「畢業後掙錢買車。」
我悶笑:「那我要坐副駕。」
如今她是真的買車了,但我好像沒有理由坐她的副駕。
腦海裏思緒紛飛,就連電梯裏什麼時候人變少了也未察覺。
直到電梯停在 12 樓,要下樓寄合同的毛毛站在電梯門前,訝異發問:
「你們這是……電梯壁咚?」
我回過神來,立刻與葉燼棠拉開距離。
她神色自然地和毛毛打招呼,而我則是一臉的做賊心虛。
在毛毛狐疑的視線中,雙雙進了公司。
最近公司業績不錯,老闆在工作羣裏宣佈週末去郊區度假山莊露營團建,頓時一片歡呼。
打工人有了盼頭,連帶着這一週的工作日都過得很快。
週六一大早,我就拿着行李蹲在了葉燼棠家門口。
她一開門,我立刻可憐兮兮道:「葉總監,我車送去維修了,能蹭你的車嗎?」
然後以退爲進:「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就自己打車過去。郊區路遠,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接單。」
我邊說邊瞅她,最後如願坐上她的副駕。
說是戶外露營,其實是在度假山莊的露營區裏。
住宿帳篷裏的設施也是應有盡有,和酒店房間的設備差不多。
還提供專門的露臺和燒烤區。
等到了露營區,已經有同事烤起了肉。
見我和葉燼棠一塊出現,毛毛招手讓我過去。
而一個面容姣好、打扮帥氣的陌生男人,卻朝着葉燼棠大步走來,手搭在葉燼棠肩上。
「寶貝,你好狠的心,昨天求了你一晚上都不答應讓我蹭你的車,我自己開車過來真是要累死了。」
跟在葉燼棠身後的我呼吸一滯,腦海一片空白。
我忘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許葉燼棠已經有了男朋友。
-9-
我呆立在原地,直到毛毛過來拉我。
「回神了,發什麼愣。」
葉燼棠已經跟着那個男人去了燒烤區,男人殷勤地將烤好的食物往她手上遞。
毛毛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低聲說:「聽老闆介紹,他叫向灼風,是公司合夥人的兒子。他和葉總監看上去很熟,男才女貌,倒是挺養眼。」
見我一直沒接話,毛毛不明所以地轉頭看我,驚呼:「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舒服嗎?」
說着上手摸我額頭,喃喃自語:「也沒發燒呀。」
胸口堵得慌,我不再看向葉燼棠那邊。
「我沒事,走吧。」
葉燼棠和公司高層們坐在一起,向灼風在她旁邊倒水遞肉,時不時發出笑聲。
身旁的同事小聲八卦,紛紛猜測他和葉燼棠要麼是一對兒,要麼就是在追她。
作爲剛剛親耳聽到向灼風喊葉燼棠「寶貝」的人,我猜他們也許已經在一起了。
畢竟剛剛葉燼棠對他的那句稱呼似乎習以爲常,並未表現反感。
我沒了食慾,甚至想離開這裏回家。
早知道我昨晚就不該把自己的車送去保養,只爲假借維修今早蹭葉燼棠的車。
整個燒烤局,我沒喫幾口,毛毛有些擔心:「你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嗎?喫這麼少。」
隔壁燒烤架的葉燼棠聞聲看了過來,我偏頭避開視線,扯了扯毛毛。
「我真沒事。」
下午公司租了山莊裏的羽毛球場館,玩雙打比賽,贏的一組有豐厚的獎品。
毛毛央着我和她組隊,推脫不過,便上了場。
豎着相連的兩塊場地,四組同時比賽。
好巧不巧,我上場時,葉燼棠他們那組在隔壁。
她自然是和向灼風搭檔。
視野裏能看到她的背影,他們配合很默契。
我正要跳起來接球,餘光瞥見向灼風像是在幫葉燼棠擦汗。
從我的視角里看,他們很是親密。
一走神,球沒接到,反倒把自己的腳給崴了。
鑽心的疼痛傳來,我臉色煞白。
毛毛丟了球拍,驚呼上前扶我,一羣人圍了上來。
葉燼棠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走了過來,蹲下來察看我的腳踝。
她直接上手,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腳往後縮。
「別動。」她語氣很冷,神情很嚴肅。
本來腳就疼,再加上她這副樣子,委屈湧上心頭。
倔勁兒也上來了:「我沒事,你們繼續玩。」
毛毛在一旁:「都腫了,還說沒事。」
說着便聯繫山莊的人,對方很快就推了輪椅過來。
山莊設施完備,有專門的醫務室。
毛毛要陪我去,但我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再加上她其實很想拿到那個獎品。
於是我一再拒絕:「不用陪我,有醫護人員在。」
毛毛還想堅持,渾身散發着低氣壓的葉燼棠發了話:「我陪她去,灼風你和毛毛組隊繼續玩。」
隨後不容拒絕地直接推着我去了醫務室。
醫生檢查後,還好沒傷到骨頭,只是也得養一週左右。
葉燼棠問了很多注意事項。
醫生到後面有些無奈:「好好養着,別磕碰到就行,沒那麼嚴重。」
噴藥纏好繃帶,醫生便走了。
醫務室的休息間裏,頓時只剩下我和葉燼棠。
隱隱覺得她在生氣,之前心裏的委屈,也變成了此刻的慫。
我囁喏開口:「葉總監,你去和他們玩吧,我這邊沒什麼事了。」
「不用。」簡直是惜字如金,高冷凍人。
我有些躺不住,不停地動來動去。
她察覺到了:「腳很疼?」
我臉熱了又紅,小小聲地說:「水喝多了,想……想。」
想上廁所,已經憋了一會兒了,但她在我不好意思說。
沒想到對方直接將手伸到我腿窩,作勢要抱。
嚇得我把腿一收,扯到腳踝,痛得倒吸涼氣。
葉燼棠有些兇:「別亂動。」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兇我了。
我來了脾氣,語氣也不太好:「我要上廁所,你在這兒,讓人怎麼上嘛。」
葉燼棠盯着我,臉色難看極了,收回手,走了出去,把門大力地關上。
門板震動,嚇得我一抖。
委屈徹底裝不住,眼眶竟有了溼意。
我扶着牆,單腿蹦躂着往衛生間走。
關上的房門再次被人推開,一雙手扶了過來。
我仍盯着地面,但到底還是沒甩開她的手。
「葉燼棠,你剛剛好凶。」
這是重逢後,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也是第一次不再借着上下級的身份對話。
葉燼棠軟聲回:「嗯,抱歉。」
我這個人很好哄,先前有多委屈,但她軟言軟語幾句,我便氣不起來。
整個下午,葉燼棠都留在了休息室陪我。
她很安靜,我有了睏意,漸漸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人聲吵醒。
睜開眼,窗外已是暮色。
向灼風竟也在,見我醒來,熱情打招呼:
「嗨嘍呀,小姐姐,你好些了嗎?」
我不是很想搭理他,但出於禮貌,還是點了點頭。
葉燼棠將我扶上輪椅坐好。
向灼風繼續在那兒叨叨叨。
「今晚喫烤全羊,走吧走吧,估計現在去正好。」
他推着我就往外走,葉燼棠跟在一側。
一路上,向灼風說個不停,葉燼棠偶爾回他幾句。
不算熱絡,但也沒冷場。
我一時又不確定他們是否在交往了。
到了營地,現場還搭起了篝火,氛圍倒是挺不錯。
視線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毛毛的身影。
我給她發了消息,也沒回。
葉燼棠沒有再去高層那桌,反而坐在了我旁邊。
向灼風沒閒着,不停往我們這桌端來烤好的羊肉。
當然主要是給葉燼棠的。
見我起身不便,葉燼棠默不作聲將肉往我盤裏放。
出於某種說不清的心理,我一口氣都炫了。
最後向灼風端來的肉,幾乎都進了我肚子,有些撐到了。
直到葉燼棠看不下去,制止向灼風:「你也消停些,坐下來喫東西。」
向灼風笑得欠兮兮的:「還是我們小棠棠心疼我。」
熟悉的暱稱,從另一個人口中說出,我心中酸澀,下意識握緊筷子。
葉燼棠甩了個眼刀:「再讓我聽到你這樣叫,我就讓向叔叔停了你的卡。」
向灼風雙手合十討饒,讓人討厭不起來。
有同事見狀開起了玩笑:「向大ƭŭ⁹帥哥該不會是在追我們葉總監吧?」
-10-
向灼風聞言神祕一笑,我卻緊張不已。
直到他悠悠說出一句:「慎言啊,我可是有男朋友的,要被他知道了,我回家得跪搓衣板。你們葉總監人雖好,但就是太冷了,我可不敢追。」
他就這樣在衆人面前出了櫃,不過我們公司的行業性質,對於同性戀見怪不怪,大家七嘴八舌地八卦起來。
向灼風這人也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分享自己的戀愛故事。
我憋不住地嘴角上揚,爲他的性取向感到開心。
毛毛這才姍姍來遲,坐在我左側,小聲解釋:「打完球,突然拉肚,手機還沒電了。」
我將另一盤爲她提前留好的烤羊肉遞過去:「現在好些了嗎?」
無肉不歡的她一臉感動地抱住我胳膊,肉麻兮兮地誇張道:「寶兒,你也太好了,還知道爲我留。」
突然感覺我的右側氣壓有些低,我瞄了眼旁邊的葉燼棠,將胳膊從毛毛懷裏抽出來:「快喫吧。」
酒足飯飽後,衆人又玩了會兒小遊戲,便到了分帳篷的環節。
女生這邊兩人一個大帳篷,由於人數是單數,所以會有人獨享一個相對小一點的帳篷。
爲不搞特殊,葉燼棠也一起抽籤。
有時候女人的第六感很準,我果然抽到和她一個帳篷。
而抽到單獨帳篷的毛毛大大咧咧地提議:「葉總監,要不我和你換一下?姜組長她腳不方便,晚上我正好可以照顧她。」
我感念毛毛的好意,但此刻真的不必呀。
葉燼棠沒有直接回復,而是將目光放到我身上。
她在等我表態。
我決定順從心意,看向毛毛:「你愛說夢話,我還是和葉總監睡吧,她睡覺安靜。」
話音一落,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問:「你怎麼知道她的睡覺習慣?」
我……啞口無言。
「砰」的一聲,夜空突然綻了朵煙花。
老闆沒摳搜,連煙花都給大家安排上了。
衆人的視線被接連綻放的煙花吸引。
我也逃過了回答那個問題。
身側的葉燼棠抬頭看向夜空,煙花映在她瞳孔裏。
她看得像是很認真,我思緒卻已然飄遠。
大學時,我曾和葉燼棠參加城市的跨年倒計時活動。
人潮洶湧,她比我高一些,便站在我身後半攬半抱地護着我。
倒計時十秒開始,我們和人羣一起倒數。
新年鐘聲敲響,夜空中綻放巨大的煙花,周圍的人羣都高喊着「新年快樂」,還有情侶會接吻。
那時我還沒捅破那張紙,愛戀的心思藏在眼睛裏,只敢向她說聲「新年快樂」。
我在心裏私自賦予了「新年快樂」別的含義。
那就是「我喜歡你」。
如今,多年之後,我們再度一起看煙花。
陷入回憶裏的我喃喃一聲:「新年快樂。」
毛毛聽到後,笑話我:「人傻了?這大夏天的過哪裏的新年。」
我笑笑沒回答,轉頭撞上葉燼棠看過來的眼神。
我們就在煙花下對視着,誰也沒說話,再默契地各自移開視線。
煙花放完,時間也不早了。
衆人互道晚安回了各自的帳篷。
可等我進去後一看,卻有些傻眼。
牀只有一張。
扶着我的葉燼棠看到牀後也停下了腳步。
我不希望她不自在,提議道:「要不我還是去找毛毛擠一擠,按理也該葉總監你獨自享用一個帳篷。」
不知哪裏惹到了她不高興,她手一放,釋放低氣壓:「你想去就去。」
我還是會看人臉色的,手伸過去,立馬錶示:「不去了不去了,還得勞煩葉總監扶我去衛浴間。」
她雖然冷哼了一聲,但還是扶我去洗漱。
洗漱完兩人躺牀上兩側,隔得遠遠的,中間甚至還能再躺一個人。
一牀被子,中間空蕩蕩的,我扯了扯被子:「有點漏風。」
葉燼棠三秒後往中間挪了挪:「睡吧。」
夜間溫度變涼,迷迷糊糊間,懷裏滾進一個香香軟軟的物體。
我下意識抱住,一夜好眠。
第二日睜眼,葉燼棠不知何時整個人縮在我懷裏。
呼吸打在我鎖骨,癢癢的。
睡着的她,身上少了冷意與戒備。
我卻一動不敢動。
帳篷外已經有人醒來,在小聲走動和說話。
葉燼棠睫毛顫動,像是快要醒來。
我趕緊閉眼裝睡。
不一會兒,她嚶嚀一聲,悠悠醒來,卻在看清當前處境後,整個人僵在我懷裏。
懷裏的人龜速往後撤,怕驚醒我。
我正在心裏慶幸,還好裝睡了,不然尷尬的就是自己。
但開心沒幾秒,有呼吸打在我臉上,能察覺到葉燼棠的重新靠近。
那呼吸越來越近,我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向灼風卻突然在帳篷外高聲喊我倆起牀。
我下意識睜開眼,撞進近在咫尺的葉燼棠眼裏。
-11-
那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她動作迅速地往後撤,欲蓋彌彰:「你睡覺流口水。」
我臉一紅,趕緊用手擦,但根本沒有口水。
可說謊的人卻已換好衣服,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但又很快去而復返,扶我去晨起洗漱,全Ţūₜ程沒對上我的目光。
簡單喫完早飯,公司的團建便宣告結束。
我仍坐葉燼棠的車回去,對此還收穫了向灼風的羨慕。
他嚷嚷着說葉燼棠偏心。
自從知道他性取向,我便覺得他可愛萬分。
笑眯眯地坐在副駕,和他揮手說再見。
他故作驚訝:「小姐姐,原來你會笑啊,以後多笑笑,挺好看。」
我就不該覺得他可愛。
葉燼棠油門一踩,將他遠遠甩在後面。
到家已 11 點,葉燼棠在家門前叫住我:
「你中午打算怎麼喫?」
我指着自己的腳:「都這樣了,也只能點外賣了。」
她看着別處:「我做飯,你過來喫。」
「啊?」我沒反應過來。
葉燼棠看了我一眼,沒好氣道:「你想喫外賣?那算了。」
我連忙單腿蹦過去,驚喜萬分:「別別別,哪能算了。葉總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有口福咯。」
她皺着眉制止:「小心腳。」
我嘿嘿一笑,有些傻氣。
「飯做好後我叫你,先回去休息吧。」她扔下這句話,便關上了門。
我站在門前高聲答謝:「謝謝葉總監!」
反正一梯兩戶,除了她,沒人會看到我的傻氣。
回家後,我艱難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還噴了點香水。
確保自己香香的,我這纔出門。
卻發現葉燼棠家的門大開着,飯菜香味飄來,彷彿隨時歡迎我進去。
我故作矜持地敲了敲門,葉燼棠人聲傳來:「進來吧,去沙發坐着等會兒,飯快好了。」
我慢慢挪進去,上半身探進廚房,葉燼棠正在竈臺前忙碌着。
「葉總監,需要我幫忙嗎?」
她換上了家居服,長髮挽了上去,整個人顯得很溫婉。
「不用,你去坐着吧,遙控器在茶几上,你自己看會兒電視。」
我沒再堅持,畢竟自己除了煮麪,其餘廚藝幾乎爲零。
乖乖坐在沙發上,安靜觀察她家的客廳。
極簡風格,處處一塵不染。
葉燼棠腳步匆匆從廚房出來,手裏拿了一小瓶養樂多,遞給我後,又回了廚房。
我盯着掌心的養樂多發愣,她還記得我的喜好。
最近總是回想起大學。
我們曾在宿舍裏偷偷用小功率電器做飯。
我和她會一起去超市買食材,路過冷藏區,我總會買養樂多。
我不會做飯,所以自覺承擔洗菜,然後坐在一旁看她展現廚藝。
手裏會拿着一板養樂多,挨個喝過去。
每當這時,她總會無奈:「姜多樂,你怎麼這麼愛喝這個?」
我插科打諢:「姜多樂要養樂多。」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她沒反應,我自己先笑了。
她做飯很好喫,自從大學鬧掰後,我再也沒喫過。
突然很難過,爲當初不歡而散的結局,也爲這些年的分別。
也許大學時我不該告白,至少我還能以朋友的身份繼續待在她身邊。
「喫飯了。」
葉燼棠將飯菜端上桌,見我沒動,疑惑地朝沙發走來。
「怎麼了?」
面對她的再次詢問,我快速整理好情緒,抬頭朝她一笑。
「沒什麼。」
「那你爲什麼哭?」
經過她提醒,我才發覺眼眶有些溼潤。
「葉總監看錯了,沒哭,是腳有些疼。」
她對此不置可否,注視着我,彷彿想將我看穿。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餐桌去:「餓了,喫飯吧。」
飯菜很豐富,葷素搭配,還有湯。
她是花了心思的。
內心感動之餘,卻更加惆悵。
重逢後,我確實明裏暗裏起過別的心思。
但來之不易的重逢與此刻的相處,我或許應該甘於同事或朋友的位置,不該再有別的妄想。
這頓飯喫得很安靜,飯後按理該由我洗碗。
葉燼棠一句「有洗碗機」,讓我也不便繼續待在她家裏。
回去後,我想了想,拿起手機給她轉賬。
過了好一會兒,她發來一個問號。
我解釋:【飯錢。】
對面沒回復,也沒點領取。
腳隱隱作痛,喫藥後昏昏欲睡。
再次醒來,是被門口的談話聲吵醒。
瘸着腳出了臥室,看到客廳裏的爸媽和葉燼棠,我人懵了。
-12-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我媽陳女士瞪了我一眼:「給你打電話卻關機,我和你爸擔心出事,就趕過來看看,你這孩子,怎麼腳受傷了也不說。」
摁了摁手機沒反應。
「沒電自動關機了,我腳沒事,就不小心崴了一下。」
視線投向客廳裏的葉燼棠:「葉總監怎麼也在?」
我媽搶答:「剛纔正好在門口碰見小葉,人家特意過來喊你喫飯。」
葉燼棠安靜站在一旁,我還沒能適應她和爸媽一起出現。
趁着陳女士上前來扶我,我小聲道:「她是我領導,你喊人家『小葉』合適嗎?」
陳女士轉頭就朝葉燼棠打小報告:「人家葉總監讓我這樣喊的,是吧,小葉?」
葉燼棠乖巧點頭:「阿姨喊我小葉就好。」
因爲父母的突然到來,晚飯變成了四個人一起在我家喫。
我爸去廚房又炒了幾個菜,我媽和葉燼棠聊得起勁兒。
反倒是我這個「病號」無人問津。
我爸在廚房吆喝一聲「喫飯」,我媽和葉燼棠去了對門把葉燼棠做的飯菜端過來。
然後陳女士像才注意到我:「坐在那兒不動是幹啥,怎麼,還要人請啊?」
我假裝氣鼓鼓地抱怨:「你纔想起有我這個女兒啊?你到底是不是來看我的?」
陳女士朝葉燼棠使眼色:「瞅瞅,還喫醋。」
我羞惱:「媽!」
「哎哎哎,在呢!行了,趕緊過來喫飯。」
她猶如變臉大師,轉臉就笑意盈盈地朝着葉燼棠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葉燼棠擺放碗筷:「沒有,這樣的相處模式挺讓人羨慕的。」
語氣裏不易察覺的低落,讓我和陳女士對視一眼。
正好我爸從廚房裏端出最後一盤菜,話題自然揭過。
飯桌上,幾乎都是陳女士在招呼,對葉燼棠更是熱情有加,用公筷各種替對方夾菜。
「太瘦了,多喫點。」
我看着她碗裏堆成小山的菜,遠超她的食量。
「媽,快停止你的投餵行爲吧,她都快喫撐了。」
從她碗中撥走一部分,替她消滅。
我只是不想浪費糧食,沒有Ṭû⁻別的心思。
陳女士謎之微笑地看着我倆,什麼話也沒說。
飯後葉燼禮貌告辭,我媽發出邀約:
「下週末和多樂一起回我們家喫飯,謝謝你對多樂的照顧。」
我怕葉燼棠不自在,連忙替她拒絕:「媽!葉總監忙,你就別麻煩人家了。」
「再忙也要喫飯呀,正好給你倆補補,都太瘦了。」我媽簡直是自來熟第一名。
我還想拒絕,葉燼棠接過話去:「謝謝阿姨,到時一定登門拜訪。」
我媽笑得合不攏嘴,看着葉燼棠進了自己家門,才轉身走到沙發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在沙發上的我。
「說說吧,你和小葉怎麼回事?」
我啃着爸爸削的水果,裝作不懂:「什麼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突然其來的直球提問,嗆得我咳嗽起來。
我媽嫌棄地拍拍我背:「你心虛啥?」
好不容易順過氣,我轉移話題:「她是直的。」
陳女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後心情又很快陰轉晴:「沒事,是你沒福氣,但是我是有福之人,我與小葉投緣,要不然我認她做乾女兒吧。」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那葉燼棠豈不成了我乾姐姐了?
我朝着廚房喊道:「爸,你管管你老婆,放着親生女兒不疼,非要再去認個別的女兒。」
我爸耙耳朵,從廚房探出個頭:「我聽你媽的。」
我表示抗議,假意哭鬧說他們偏心。
陳女士被我鬧得頭疼:「行了行了,我就隨口一說。」
我見好就收,時間也不早了,催他倆回去。
臨走前,我媽又叮囑了一遍:「記得週末帶小葉回家喫飯。」
葉燼棠果然就是容易得到長輩的喜愛。
這才幾個小時,就已拿下了我媽。
第二天週一,打開門卻見葉燼棠等在門口。
「我開車,一起去公司。」
沒多推拒,畢竟早高峯打車難,坐她的車是最優選擇。
坐進車裏,她拿出一份三明治和一瓶奶遞給我。
「早上時間來ťū́₅不及,你將就喫點。」
三明治一看就是她親手做的,我本來想着去公司點早餐外賣。
突然被投餵,感動之餘卻是疑惑。
葉燼棠的所作所爲,有點超出同事情誼了。
許是看出我的困惑,她補充道:「週末要去阿姨家喫飯,這幾天你的早飯和上下班通勤我負責,就當禮尚往來。」
我啃着三明治,但笑不語。
這周工作上事情多,兩人都忙着加班,每天回到家互道晚安後,倒頭就睡。
週五下班前,老闆通知下週出差,去外地參加活動。
還特意問了我:「姜多樂,你腳好些了嗎?」
我從電腦前抬起臉:「能正常走動。」
「行,那這次出差,還是你和葉總監一起去。」
晚上回家的車上,葉燼棠又確認了一遍:「你腳真的 OK 嗎?」
我動了動腳踝:「沒事,這次活動老闆比較重視,我熟悉公司業務,是陪你去的最好人選。」
第二天一早,還是葉燼棠開車,載我一同往父母家去。
路過超市,葉燼棠讓我在車上等着,自己下了車。
過了好一會兒,我看她兩手都提滿了東西回來。
我摁下車窗,扒在窗邊,誇張道:「你這是要把超市買下來?」
她白了我一眼,將東西放到後備箱,重新坐回駕駛座。
一開始,我沒將那些東西往父母家裏聯想,畢竟實在是太多了。
哪有同事上門帶那麼多東西的。
結果到了爸媽家樓下,我不可置信地看她大包小包全拎着站在一旁。
「你這些,都是要送給我爸媽?」
她不確定地問:「會不會太少了?」
我扶額:「姐姐,你這也太誇張了。」
葉燼棠耳尖微紅:「第一次拜訪,怕準備不當。」
我在前帶路調侃:「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要上門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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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
好在葉燼棠對此沒什麼反應。
進了家門,我爸在廚房忙活,我媽陳女士那叫一個熱情。
在看到葉燼棠手上的東西后,臉色一垮:「人來了就行,花錢買這些東西幹嘛,你自己拿回去。你們掙錢也辛苦。」
葉燼棠的情商彷彿丟了:「沒事,阿姨,我有錢。」
說完,她也意識到不妥,手比劃着解釋:「阿姨,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在旁邊快要笑瘋了,誰知道高冷葉總監遇到熱情陳女士,化學反應竟如此有趣。
「哎喲,你倆就別互相推脫了,都給我,我要,我喫。」
陳女士不輕不重地拍了我一掌:「一邊兒去,沒個正形。」
被我這麼一打岔,兩人之間的客套生疏消散。
陳女士道了謝,最終還是收下了葉燼棠手裏的東西。
等她一收下,我就全部拿走,坐在沙發上喫了起來。
我早就看到了,裏面除了一些適合中老年人的補品,還有零食和養樂多。
「就愛喫零食,你爸飯都快做好了。」陳女士對我喫零食的行爲恨鐵不成鋼。
接着轉身招呼葉燼棠坐下,還拿出堅果果盤,讓她墊肚子。
我大嚷偏心:「她也喫零食,你怎麼不說她!」
葉燼棠坐得筆直,將我媽塞給她的堅果,又遞給我:「你也喫,別喫醋。」
這不像是葉燼棠會說的話,我愣在那裏,陳女士笑得開懷。
午飯在我爸的操持之下,可以用「極爲豐盛」來形容。
可見爸媽是真的很喜歡葉燼棠。
喫飯閒聊,提到下週要和葉燼棠一起出差。
陳女士有些心疼:「怎麼那麼忙,今晚小葉也別走了,週末就在我們家裏過,我讓老薑再多做幾頓,給你倆補補。」
葉燼棠面帶猶豫,我正要開口替她拒絕。
陳女士反常得很堅持:「你別說話,讓人家小葉自己回答。」
隨後笑眯眯地看着葉燼棠:「我正好給我家多樂買了新睡衣,已經洗過,你能穿。客房裏的被套也是新的,洗漱用品你可以用多樂的,也可以讓她帶你出去買。」
葉燼棠略一思忖,竟答應了。
趁她收拾碗筷去廚房,我扯了扯陳女士,小聲問:「你幹嘛非要人家住家裏,也不怕人家爲難。」
陳女士瞅了眼廚房的方向,少見的語重心長:「小葉這孩子讓人心疼。我想對她好,不行嗎?」
上個週末,葉燼棠說羨慕我與陳女士的相處時,語氣裏的落寞,還是被我媽聽進去了。
關於葉燼棠的父母,我一無所知。
大學時從未聽葉燼棠提起過。
陳女士是好意,但我還是在帶葉燼棠去客房休息時,問她的真實想法。
「我媽這人自來熟,心地是好的,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或者不想留宿,可以直接拒絕,或者我替你找理由去說。」
「那你呢?歡迎我留宿嗎?」她將問題拋給我。
「都可以呀,我就是擔心你不自在。」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阿姨的好意,我自是不能辜負的。」葉燼棠的這句回覆很正常,但又有說不出的古怪。
連續一週的加班,眼皮子已經在打架。
沒有過多寒暄,我也回了臥室睡覺。
這一覺睡得夠飽,醒來可謂是神清氣爽。
陳女士在客廳追劇,見我視線來回掃,她磕着瓜子:「人沒丟,小葉在廚房和你爸一起下廚。」
我不解:「哪有讓客人下廚的。」
我媽眼睛盯着電視:「小葉堅持,再說了她是自家人。」
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門口,我扒在門邊往裏探。
葉燼棠正低頭認真處理食材,我爸話雖少,但講解很耐心,還會輔以鼓勵誇獎。
恍惚間,倒真有種父慈女孝的溫馨感。
陳女士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冷不丁出聲:「偷偷摸摸看啥呢?」
廚房裏的兩人聞聲雙雙看過來,對上我視線,眼裏都是疑惑。
我有些尷尬地拉着我媽離開:「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陳女士白了我一眼:「盡說些不吉利的話。」
晚飯過後,陳女士帶着我爸出門跳廣場舞,還不忘囑咐我帶葉燼棠出去逛逛。
晚霞很漂亮,樓下有小孩在嬉鬧,空氣裏是各家飯菜的香味。
葉燼棠走在我身側,突如其來地說了句:「叔叔和阿姨感情很好。」
見她感興趣,我給她講了爸媽的戀愛史。
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安靜地聽着,偶爾問幾句。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廣場的音樂噴泉。
「總之,在我們家,我媽地位最高,其次我爸,最後纔是我。」
葉燼棠誤解了意思,安慰道:「叔叔阿姨很愛你的。」
我忍俊不禁:「我知道呀,我的意思是,在爸媽心裏,他們纔是陪伴彼此一生的人,也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有我的人生路要走,他們不會過多幹預,也會默默支持。」
葉燼棠卻突然問:「就像他們也不會干預你的性取向,對嗎?」
廣場音樂聲起,噴泉升空,又嘩啦啦落了一地。
我滿眼錯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我的什麼性取向?」
葉燼棠沒有退縮:「你喜歡女人,不是嗎?」
-14-
「葉總監怎麼知道我的性取向?」
葉燼棠似是無奈:「姜多樂,你還要繼續裝作不認識我嗎?」
我莫名很想笑,甚至有些氣惱。
重逢最初,是她先裝作不認識我,現在這是倒打一耙?
盯着她,眼眶逐漸酸澀,最後掉下淚來。
我立刻轉頭,但還是被她看見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會哭,我不想哭的。
葉燼棠少見的慌亂,語氣裏是無措:「你……」
「你什麼你,」我隨意抹掉眼淚,「沒見過美少女落淚啊?」
葉燼棠想笑又不敢笑,眼巴巴地盯着我,那眼神喲,直戳我心巴。
我惡狠狠地說:「不準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她不解:「爲什麼呀?」
呀什麼呀,故意賣萌。
我這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回答你剛纔的問題,我爸媽不反對我喜歡女人。所以,葉燼棠,你爲什麼想問這個?」
葉燼棠避而不答:「那叔叔阿姨很開明,挺好。」
沒有直接回答,便是不想回答。
我已不是大學那個一定要拿到答案的我了。
她不想說,我便不會再追問。
我冷哼一聲,自顧自往前走。
兩人各懷心思地散了步,到家時,爸媽已經回來。
打了個招呼,我便鑽進了臥室。
不一會兒,我媽陳女士來臥室找我。
「你倆鬧彆扭了?」
震驚於我媽的敏銳度,我收拾睡衣往浴室走:「陳女士,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
她攔着門:「你這孩子,好好說話。」
我抱拳求饒:「我的好媽媽,我和她的事兒你就別參與了,讓我們年輕人自己處理吧。」
陳女士思索沉吟:「可以,但是你別欺負人家啊。」
我翻了個白眼:「那她可以欺負你女兒嗎?」
「小葉溫溫柔柔的,不會欺負人吧?總之,你倆有啥矛盾好好說,都別鬧小脾氣。做不成情侶,當朋友也可以嘛。」
我嚴肅重申:「媽,我再說一遍,她是直的,你就別亂點鴛鴦譜了。」
陳女士邊搖頭往外走,邊小聲嘟囔:「果然拉拉逃不過直女劫。」
我呆若木雞,這小老太又是從哪兒學的網絡用語。
這個週末過後,我與葉燼棠間的關係有點微妙。
沒人否認大學相識,但誰也不提及那段曾經的告白。
就在這樣的微妙氛圍裏,我和她一起去到另一個城市出差。
迴歸工作,我倆都公事公辦。
這次活動現場,來了各界大佬。
我倆配合默契,拿下了不少合作。
可等我應酬完眼前這波人,卻不見了葉燼棠的蹤影。
我藉口去洗手間,從社交場上下來,試圖找到葉燼棠。
內心有些焦急,葉燼棠的美貌在這類場合裏,很容易被人覬覦。
直到在後花園裏,我纔看到她的身影。
她面前站着一箇中年男人,氣度不凡。
葉燼棠背對着我,而她面前的中年男人神情嚴峻。
我有些擔心,沒走遠,在暗處觀察着。
直到兩人似起了爭執,那人突然打了葉燼棠一巴掌。
我驚怒,直接衝過去,大力推開那個男人。
「你有病吧!」
男人沒有防備,往後踉蹌了幾步。
我轉身檢查葉燼棠的臉,面上掌印清晰可見,已有些腫。
葉燼棠見我出現,反手將我拉到身後。
我掙脫開,拿出手機:「報警!」
卻被她阻止。
我不解看向她,卻聽那男人冷聲質問:「你還是和她攪合在一起?你是真不怕她出事?」
葉燼棠聞言壓制着怒氣:「爸,此事與她無關,不願聯姻是我自己的想法。」
說完,直接拉着我離開。
而我大腦卻一片空白。
他是她爸?
葉燼棠拉着我走得很快,手腕被她捏得有些疼。
如今她的模樣,活動是不能繼續再參加了。
不過好在,該談的項目,我們都已談下,後續的社交應酬,倒也可以缺席。
我反而很擔心她的狀態。
她拉着我在街上沒有目的地亂走,像是要逃離活動現場,準確來說,是要逃離她爸。
我倆今天因爲出席活動,算是盛裝打扮。
過往路人紛紛投來目光,我反手拉着她往旁邊安靜的街道走,掏出手機叫了車。
她安靜得像是個瓷娃娃,任由我帶她回酒店。
讓酒店送來一些消腫的藥物和冰塊,我用乾淨毛巾裹着冰袋替她冰敷。
她全程一聲不吭。
我嘆了口氣,主動開啓話題:「你爸認識我?」
葉燼棠視線躲避,在說謊:「不認識。」
我聽力很好,眼睛也不瞎,她父親今晚見到我的反應,我都看在眼裏。
雖然只有隻言片語,但我不傻。
「他希望你聯姻?」我沒戳穿她的上一個回答,繼續往下問。
葉燼棠眼神閃過厭惡,語氣很堅定:「我不會答應的。」
話題本該就此結束,但我還是帶着試探問:「當年你拒絕我的告白,說自己是直的,畢業後突然出國,是不是另有隱情?」
我已不想再繼續假裝從前的事情從未發生。
無論答案是什麼,我不想有誤會發生的可能性。
葉燼棠沉默,我話說得有些重:「大學時,我曾說過,我很不喜歡小說裏主角因爲誤會陰差陽錯的分開。所以,我今天自戀地再問一遍,葉燼棠,我們之間有誤會嗎?」
她垂着頭,放在膝上的手緊握,很久才說:「沒有。」
「好。」我給她塗了藥,又將冰袋放到她手裏,起身往外走。
站在門前,我沒轉身。
「我是個成年人,我不怕失去這份工作,我有副業能養活自己,我爸媽有退休金養老,家裏有房有車有存款,現在是法治社會,我不怕誰的威脅。」
言盡於此,我開門離開。
葉燼棠父親那句「你是真不怕她出事」,我聽到了。
且我自戀地認爲,話裏的「她」指代的是我。
第二天,葉燼棠沒有和我一起飛回公司,她請了一週的假。
回到公司,我立刻投入緊鑼密鼓的工作當中。
我沒有刻意去想葉燼棠,只是上班時,會往她辦公室看一眼。
第二週,葉燼棠仍然沒有回來。
第三週……
第四周……
沒有人告訴我葉燼棠究竟去了哪裏。
她的職位仍保留着,但我的直接彙報對象變成了老闆。
部門裏有風言風語,說她可能離職了,不會再回來。
甚至毛毛也來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和他們一樣,什麼也不知道。
期間我媽還打電話讓我帶葉燼棠回去喫飯。
每次我都說人不在。
漸漸地,我媽不再提起她,可能是怕我傷心。
但奇怪的是,我沒有。
葉燼棠就像一陣風,來了,又走。
又像是一場夢,醒了,人就不在了。ţúₓ
但一起談下來的項目還要繼續推進,所以我變得非常忙。
忙到經常加班到深夜,公司僅剩我一人。
陳女士也默認葉燼棠不會再回來,於是她又開始催相親了。
這週五,我又一個人留下加班。
電話震動,來電顯示是我媽。
我忙着電腦上的工作,便接通電話,開了外放。
「明天回家一趟,你江阿姨過來做客。」
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直接戳穿她:「是不是江阿姨恰好也帶了她女兒來,你倆恰好讓我們相了個親?」
陳女士絲毫沒有被戳穿的尷尬,反而順勢表明真實意圖:「反正你們兩個人現在都是單身,年輕人見見面怎麼了,不要那麼排斥相親嘛。」
我眼睛盯着電腦屏幕上的項目策劃書,正想怎麼回絕她,卻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緊接着,一隻手伸了過來,拿起桌上我的手機,對電話那頭道:
「阿姨,我是小葉,週末想去蹭飯,不知方不方便?」
電話那端的陳女士驚喜又熱情:「當然方便,好久沒見了,阿姨可想你了。明天你坐多樂的車一起回來。」
她倆又寒暄了幾句,我媽才戀戀不捨地掛斷電話。
辦公室一下子恢復了安靜。
我眼睛仍盯着電腦屏幕,敲擊鍵盤的手卻遲遲未動。
站在一旁的人也沒說話,俯下身來看我桌上的文件資料,像是在視察工作。
忍不了這奇怪的氛圍,我端起水杯想去茶水間接水,卻被葉燼棠堵住去路。
我這才抬眼看她,許久不見,她瘦了。
「麻煩讓讓。」
她沒動:「阿姨想讓你相親?」
我冷着臉:「這是我的私事,沒有必要告訴葉總監吧。」
葉燼棠往前跨了半步,將我抵在辦公桌邊,高冷人設不復存在,眼睛眨巴眨巴:「不如考慮考慮我?」
不是,她之前不是說自己是直的嗎?
-15-
我心跳得很快,慌亂擠開她,往茶水間走:「直女葉燼棠,這個玩笑不好笑。」
她跟了過來:「我認真的。」
「所以你是說,你消失的這幾個月裏,性取向突然就由直變彎了?我很好騙嗎?戲弄我很好玩嗎?」
我積攢已久的傷心、委屈、憤怒和怨氣,此刻都化作劍,刺向她,也刺向我。
葉燼棠蹙眉:「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
我懶得和她掰扯,班也不想加了,直接回工位關電腦下班。
既然她回來了,活兒也不用我一個人幹,加個屁的班。
拿起車鑰匙往外走,她亦步亦趨地跟着我進了電梯,然後一路跟到我車前。
「你老跟着我幹嘛?」我有些煩躁。
「蹭你車回家。」
怎麼之前沒發現她臉皮厚。
「我拒絕,你自己打車回去。」
葉燼棠站在原地用我曾經用過的藉口:「這個點兒不好打車,你之前說的。」
我也耍賴:「那是之前,現在我不想當同事的免費司機了,不行嗎?」
手機震動,點開一看是眼前女人發來的微信轉賬,還寫明是油錢,但數額遠超油費。
我氣笑了,點了收款:「行,上車。」
車並沒有往家的方向開,葉燼棠對此並不在意。
「你就不問問我要拉你去哪兒?」
葉燼棠一本正經:「阿姨讓你明天載我去家裏喫飯。」
潛臺詞是她背後有我媽撐腰,無論如何,我也得將她安全送回家。
我駕車沿着江邊路繞了一圈,這才往家的方向開。
自從葉燼棠請假消失後,每晚下班我都會開車沿着江邊路繞一圈,讓江風吹散深埋心底的喧囂。
今晚她回來了,便由她陪着我開這最後一圈吧。
我沒有問她爲什麼又消失這麼久,都去做了什麼。
既然她這次再度選擇回來,且一上來便推翻她曾經的直女標籤,那便是她已處理好了障礙。
但我和她之間該算的賬,還是要算的。
所以當她在家門前,找了各種藉口想進我家時,我直接回絕:「我已經連續加了很久的班,真的很困。」
她聞言收起了試探的心思,放我去睡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手機裏全是我媽打來的未接電話和消息。
無一不是問我帶着葉燼棠出發了沒有。
其中夾雜了兩條葉燼棠發來的微信。
第一條是早上七點,她發:【早安。】
我挑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竟然主動給我發早安。
第二條是我醒來前的十分鐘,她問:【你還ṭű̂ₙ沒醒嗎?你也太能睡了吧。】
我挑着陳女士的信息簡單回了幾句,沒回葉燼棠,起牀去洗漱。
收拾好出門,就見葉燼棠也剛好打開門。
我並不意外,脣角微彎,但很快收起上揚的嘴角。
看見她右手提着的洗漱包,我上下打量一番:「你這是不僅要蹭喫,還要蹭住的節奏?」
她沒直接回答我,直到來到爸媽家,她左手將散開的髮絲挽在耳後,整個人溫婉有禮:「阿姨,明天我再和多樂一起回去,今晚借住不知方不方便?」
裝!我在一旁白眼都要翻上天。
我媽陳女士自然是一百個樂意,將她迎進門,噓寒問暖。
我進屋左看右看,扭頭問我媽:「江阿姨呢?你不是說她今天要帶她女兒一起來喫飯嗎?」
陳女士給我使眼神,又瞥了眼沙發上的葉燼棠:「那什麼,你江阿姨臨時有事,不來了。」
葉燼棠表面淡定,但注意力放在我媽回答上的小動作,還是讓我有些忍俊不禁。
我假裝看不懂陳女士的暗示:「這樣啊,可惜了,你不是還想讓我和她女兒相親嗎?」
我媽快步上前擰了我胳膊一下:「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讓你去相親了。」
說着又朝葉燼棠笑:「小葉,你別聽她胡說,沒有相親,不過她單身倒是真的。」
葉燼棠裝作才關注到我和我媽的對話,回了一句:「好巧,我也單身。」
單身有什麼好巧的,我實在沒忍住笑了一下。
我媽瞪了我一眼,我聳聳肩,往臥室走。
不一會兒,臥室傳來敲門聲。
我換好居家服趴在牀上,視線沒離開眼前的相冊:「進。」
門被推開,卻沒人出聲,我扭頭一看,是葉燼棠。
「飯快做好了,阿姨叫我來喊你。」
「知道了。」我收回目光,繼續看相冊。
背後的注視存在感太強,我扭頭看着還站在門邊的葉燼棠:「還有事?」
她認真問:「我可以進來嗎?」
還怪有禮貌,我有些無語:「隨你。」
她穿着陳女士準備的拖鞋,這拖鞋是上次她來家裏,我媽特意買的。
哪怕她中途離開了那麼長時間,我媽也沒扔,放在鞋櫃裏,沒給別人穿過。
她坐在牀邊,單手撐在身側:「怎麼突然想起翻畢業相冊了?」
我盯着畢業年級大合照上,我和她相距甚遠的站位,仰着頭看她:「葉燼棠,畢業典禮上,你拒絕了我的合照請求,我當時,很難過。」
哪怕過去了那麼久,舊事重提,當時被她拒絕的難過和委屈重新漫上心頭。
她眼裏的難過不像是假的,伸手輕輕放在我頭頂。
陳女士突然出現在臥室門口:「喫飯啦。」
見到屋內的景象,又趕忙往後退:「你們繼續,繼續。」
原本還有些傷感的氛圍被她這麼一打斷瞬間消散。
我合上相冊,站了起來,往還坐在牀邊的葉燼棠道:「走吧,喫飯。」
飯桌上,陳女士的視線在我和葉燼棠之間來回看。
一直忍到飯後葉燼棠去了廚房收拾,我媽立刻拉着我坐在沙發上,小聲問:「你倆和好了?」
我啃着蘋果:「沒有。」
陳女士無語:「你就作吧。」
我不滿:「怎麼就作了?你胳膊肘怎麼盡往外拐?」
「誰讓你喜歡人家?別到時候女朋友給作沒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誰說我喜歡她了?」
「我是你媽,我能不知道?反正我告訴你,若是真的喜歡,該說清楚的說清楚,該抓在手裏的就抓住。我看小葉對你也有意思,錯過了,你到時可別來找我哭。」
陳女士說完便看起了電視劇,也不搭理我。
這個下午,一家人都沒出去,爸媽去房間裏睡午覺,我和葉燼棠坐在沙發兩側,將電視聲音調小看電影。
午後的陽光,灑在客廳地板上,一點一點地爬。
而身邊的葉燼棠也藉着起身倒水,落座一次比一次離得更近。
直到我昏昏欲睡的腦袋終於枕在她肩膀上。
其實在靠上去的那一刻,我就醒了。
我沒動,她也沒動。
腦海裏一直在回放陳女士午間說的那番話。
我喜歡葉燼棠,這一點很確定。
她也喜歡我, 她表達過,我也能感受得到。
原本擱在膝上的手, 一點點地移動,觸碰葉燼棠,就像是大學時無數個課堂上那樣。
我的手被她反手抓住, 她纖細的手指,順着指縫, 與我十指緊扣。
「葉燼棠,大學畢業後的這麼多年裏, 雖有不甘, 有遺憾, 但我從未想過要等你,我的生活依舊在往前走。」
葉燼棠身體一僵,手指收緊,感受到她的力度,我接着道:
「可就在我快要放下時,你卻突然回來了。重逢的第一眼,見到你, 我仍有生理性的喜歡, 就像是一種本能。」
她抬起相握的手,在我手背上愛憐地吻了吻。
我覺得癢,想往回收,卻被她霸道地扣緊,不讓動。
「出差那晚,我說不喜歡因爲誤會分開, 但我沒說後半句, 按照我原本的性格, 如果兩人因爲誤會分開, 哪怕後面解開誤會,我也不會原諒。更何況我已經給過了你解釋的機會,但你還是騙了我。
「可因爲是你, 我捨不得說出後半句話,也是在那一刻我更加確信, 我還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也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但沒有下次了, 你不能總是欺負我。」
葉燼棠偏頭親吻我額間, 溫柔又堅定:「好。」
我該說的都說了,便安靜下來。
可葉燼棠的吻並未停止,一路往下, 從額間到鼻樑, 再到鼻尖,然後停下, 看進我眼裏, 呵氣如蘭:「可以嗎?」
她是個假正經, 親都親了,偏要在快親嘴巴的時候停下問我可不可以。
但我好喜歡她的主動, 忍不住湊上去,咬住她下嘴脣:「下次直接上,別問。」
她輕笑一聲, 手扶着我後腦勺吻了上來。
我們在午後的陽光裏接吻。
還好,她回來了。
還好,我們終於在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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