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娘

我被吊在城樓上,叛軍頭子囂張地向我的夫婿叫囂:「世子爺,舊情人和夫人您選一個吧!」
旁邊的李杳杳正氣凜然:「隨安哥哥不要管我,快點攻城,告訴太子我來生再嫁他!」
兩道利箭破風而來,握着李杳杳命門的叛軍應聲倒地,我靜靜地看着沈隨安和太子踏風而來,全都擠在了李杳杳的身邊,根本無人注意到我的繩索已被割斷。

-1-
我死了,摔死的,濺了好大一攤血,閉眼前我聽到沈隨安痛苦的嘶吼聲:
「幼幼!」
我覺得可笑,爲他付出了一切,到了頭他還能喚我一聲,作爲惡毒女配大概也值了。
我本是 21 世紀的一名普通女生,因爲一場車禍重生在了一本言情小說中的惡毒女配身上。
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雖然新的身份是備受寵愛的皇家公主,也是男主太子的親妹妹,但我一直謹記女配作妖到最後白綾橫屍的下場,因此我處處謹小慎微,爭做古代的五好青年。
按理說我應該能苟到一個完美大結局的,可錯就錯在我不該去染指只屬於女主的深情男二,最後我死了。
叛軍讓太子和沈隨安在我和女主李杳杳間二選一。
一個是我的兄長,一個是我的夫婿,他們全都奔赴到了女主身邊。
我死得很難看,死前還要看着自己的愛人和哥哥全都圍在女主的身邊。

-2-
我又重生了,重生在了一個還未及笄的黃毛丫頭身上,此時我那便宜太子哥哥已經安安穩穩地做了十年皇帝。
原來我已經死了十年了。
對於別人來說十年可能很久,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昨日的事,摔下城樓被鮮血堵住口鼻的感覺還縈繞全身,我從此不敢登高樓。
我的新身份叫孔幼娘,自幼喪父,全靠母親操持生計撫養長大,這具身體也有哥哥,這位哥哥是堅定不移的唯妹妹主義者。
我們一家三口就在小鎮上過着自己溫馨的小日子,直到我賣喫食攢夠了哥哥上京趕考的盤纏。
「什麼?你要帶着我和幼娘一起上京,從此再不回來了?」
哥哥的提議一出來,阿孃驚詫不已。
「娘,兒子有把握自己今年科舉必然榜上有名,再說,咱們孔家本就是京城人氏,祖屋都還在呢。」
哥哥把阿孃安撫在了椅子上,細細述說着自己的打算。
「爹當年死在了叛軍手裏,兒子知道娘是怕觸景生情,但我們的根在京城啊!娘難道不想在清明時到爹的墳前燒些紙錢?」
「再說妹妹出落得越發漂亮,這裏偏遠,治安不好,縣太爺可是暗示過幾次要收小妹做通房。我孔景止努力讀書就是爲了把您和妹妹扛在肩膀上,我的妹妹絕對不能給人做小!等我有了功名一定要給她尋個好兒郎!咱們須儘快搬家,遠離這塊骯髒地。」
阿孃就這樣被說動了,古有孟母三遷,今有孔家攜家上京。
晚上和阿孃躺在船艙裏,聽着水花拍打船身,我久久不能入眠。
還有三天就能到京城,以我現在的身份應該很難再與故人有交集吧!
若是如此,最好不過。

-3-
京城居,大不易。
將老宅灑掃乾淨又添了些傢俱後,我們一家尷尬地發現自家窮得只剩一牀被褥了。
哥哥不顧自己即將科考正是得用功讀書的時節,接了些抄書的活,晚上更是把唯一的被褥讓給我和阿孃,自己和衣而眠。
我有體寒的毛病,晚間睡覺時阿孃總是把我的雙腳窩在她的胸口給我取暖。
一家三口的生活雖然清貧卻也幸福。
今日天色極好,我小心翼翼地掀開木桶上蓋着的麻布,看見那黃綠色的嫩芽,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總算沒有辜負哥哥抄了三日書換來的黃豆,這五個木桶都發出了黃豆芽,待將它全部賣出,哥哥就再也不用抄書,可以安心備考了。
我只顧忙活,連哥哥近了身都未曾察覺,抬首間髮間已多了一支釵。
我摸着釵的質地,不及我前世打賞給粗使丫鬟的十分之一,但陽光下的清俊青年笑得舒朗。
「幼娘,爲兄現在沒本事,不能給你買好的首飾,但哥哥不會一輩子沒本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前世今生兩種不同境遇在腦海裏交織。
我在 21 世紀是孤兒,猛然重生成了父母兄長俱在的公主心裏自是喜不自勝,雖然知道自己的原身是惡毒女配,但我堅信自己只要不惹事必能安穩終老。
原著誤我,我只知道原身是被皇室嬌寵壞了的公主,必定深受家人喜愛,卻不曾想過皇家無情,利益至上。
前世我和太子一母同胞,皆是皇后所出,但當時的太后不喜皇后,遂將我抱養,無她允許,皇后不得見我,尚是嬰兒的我就這樣成了天下最大權勢的一對婆媳鬥爭的犧牲品。
皇后表面對我予取予求,但她對我始終有層隔閡,怕我是太后那邊的人。
皇上的心裏只有皇子,我的幾個姐姐都被他遠嫁塞外和親,若我不是嫡公主怕是也難逃此命運。
太子哥哥怨我讓皇后與太后隔閡更深,一直對我沒個好臉色。
至於沈隨安,算了,不想了。
我輕輕撫摸髮間,阿孃正在窗下納鞋底,尺寸是我的大小。
兩世念念不得的親情,今生總算圓滿了。

-4-
進京月餘,我靠小生意竟然也攢下些銀兩,雖不多,但足夠我們一家三口挺過嚴冬。
哥哥終於不用熬紅了一雙眼替人抄書,阿孃也可以少接些刺繡活計。
這一日我像往常一樣在賣烤芋頭的大娘身邊支起了攤。
我面皮薄,剛開始做生意時沒少被人刁難壓價,是她挺身而出。
「往那一站也是比人高的東西,怎麼盡逮着小姑娘欺負,有本事找老孃掰扯掰扯!看人家年紀小就想着佔便宜!你家沒有妹子女兒啊!」
大娘說話潑辣,嗓門也高,一番話把人說得落荒而逃。
事後我向她行禮道謝,她笑得爽朗:
「大娘以前年輕擺攤養家時也面皮薄,沒少被欺負,有一次幸虧遇到公主娘娘解圍。你別說,你這行禮還真像公主小姐!」
我一愣,看着眼前這個爽快麻利的女人,腦海中依稀浮現出一張極爲相像卻年輕的臉龐。
那時我剛嫁給沈隨安,他心裏記掛女主,對我總是沒個好臉色。
他就像一隻刺蝟,我想去擁抱他,他卻蜷縮成一團把所有的尖刺都對準我。
可我在婚前也並不喜歡他啊!
是太子和我說他的皇位羣狼環伺,太后又一向不喜我們的母親,我必須嫁給有兵權的沈家才能守得住他和母親的地位。
成婚前我特意問了沈隨安:「沈世子和我說句交心話,心裏可是還對舊人念念不忘,若是如此,本宮自會和皇兄說明,你放心,我會說是自己不願嫁你的。」
春日的杏花落了他滿肩,少年眼角一挑,肆意風流。
我承認,當時有些被美色蠱惑,畢竟是小說中的貌美男二。
「殿下,臣只會對自己的妻子好,護她安穩,給她榮寵。至於舊人,已是過眼雲煙。」
沈隨安是個好演員,可惜大婚當日揭下蓋頭後他不願意再陪我演下去。
「臣Ṫú⁾娶公主是爲了讓所有人都安心,公主,我們以後就相敬如賓吧。」
他轉身就去了書房歇息,直到我死前,他都沒有在我這兒留過夜。
我那會兒也死心眼,認爲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只要我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我好。
再加上在沈府憋悶,便經常帶着侍女在外晃悠,只要看到些小玩意兒總是尋摸着帶給沈隨安。
草編的螞蚱、竹子做的蛐蛐籠、Ťṻ⁾麪塑的自己的小像……
現在想想,真是龍鳳顛倒,我把男人做的事做了個遍。
一日我坐在馬車裏,挑簾欣賞着古代的街景,突然聽到一陣姑娘的哭聲。
「大叔,這個價給你我還不夠本錢呢!家裏現在就我一個人掙錢,阿爹才摔斷了腿,求你別爲難我!」
我招來侍女詢問情況:「殿下,是潑皮無賴在欺負人家小姑娘,說是買芋頭,不如說明搶了!」
那小姑娘哭得我心裏發苦,便讓侍衛替她出了頭。
事後她非要見我謝恩,我掀開簾子就看到一張掛滿鼻涕眼淚的小臉,手上還捧着兩個芋頭,不由得撲哧一笑。
「小丫頭,我和你說,你這樣做生意不行的,別人看你軟弱就會欺你,你得潑辣起來。」
我伸手拿起她手中的芋頭,讓侍女給她十兩銀子。
她惶恐地連連搖頭,我見不得她那副可憐樣,直接把銀子塞到了她懷中。
「本公主願意花十兩銀子買你的芋頭說明你的芋頭值這個價,畢竟孝女難得。你回頭也可以對外說福安公主誇我的芋頭好喫,願意花十兩來買呢!」
十年如夢,曾經怯懦的小姑娘竟然能反過來保護我。
只是故人相見不相識。

-5-
生意還沒開張,突然來了一羣差役,他們像牧羊犬一樣把我們這羣小販趕到了街道兩邊。
「聖上自京郊回宮,沿街庶民不可直視天顏,都給我低頭叩拜。」
我呆愣地站着,眼看差役就要發怒,大娘一把把我拽了下來。
我跪在地上,一旁的大娘邊翻白眼邊小聲絮叨:「人活着時不珍惜,死後天天哭喪,還每年都跑京郊哭,可別髒了我們貴人的輪迴路,鬼聽到他們哭喪都得翻白眼!」
我和這萬千衆生一樣虔誠地用額頭抵着地面。
路過的車馬陣仗太大,帶起了一陣灰塵,迷了我的眼,要不然我的眼前怎會朦朧呢?
驚變突起,一道道箭雨落了下來,大娘慌張地來拽我的手,卻被亂起來的人羣衝散了。
她又變成了那個惶恐的小姑娘。
「幼娘!快找地方躲起來!」
然而我已經被人羣衝到了刺客圍攻皇室的包圍圈。
我抱着頭匍匐前進,只要近了被侍衛層層圍繞的皇家車駕我就有一線生機。
我還沒有看到哥哥高中,阿孃昨天才開始動手做的冬鞋也不知合不合我的腳。
我要是死了,他們定會傷心。
我馬上就要爬過去了,只差一步,一支帶着寒光的羽箭帶着破雷之勢牢牢釘在了我的面前。
一道沒有感情的冰冷男聲響起,好似在對螻蟻說話。
「庶民不得靠近聖駕!」
心臟驟然緊縮,這聲音在前世總是對我吐出各種冰冷客套的字眼。
我抬頭,沈隨安的眼睛正像獵隼盯着獵物牢牢盯着我。
他的身後是一輛四角雕刻着鳳凰的鸞車,那是皇后的儀仗規格。
沈隨安還是一如既往地護在李杳杳的身邊啊。
我感到身後有風,回頭,刺客的刀已經迎面而來……

-6-
「世子救我!」
我大抵是對這世間有了牽掛,竟然向沈隨安求救起來。
他也果斷出手,紅纓槍帶起勁風削斷了我的一縷頭髮,溫熱的血液噴濺在我的臉上,窮兇極惡的刺客頃刻間身首異處。
他脫槍如風,我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死裏逃生,紅纓槍就抵在了額頭上。
我隔着一片猩紅與他對視,他的手在顫抖,那威風凜凜的紅纓正在風中簌簌。
他的眼神隱忍又剋制,眼睛已經通紅,頗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
「說!你爲何喚我世子?」
我茫然片刻,隨即便反應過來。
老安國公在十年前的叛亂中不幸離世,現在的沈隨安人人都稱一聲安國公。
只是一個稱呼,他爲何如此反應?罷了,不要與他糾纏,糊弄過去吧。
「民女粗鄙無知,看鄉里的大戲總是有那扮演年輕官爺的角兒被稱爲世子爺,民女以爲那是對大人您這樣的官爺的尊稱。要是冒犯了您,請您饒命,民女是鄉下丫頭不懂事。」
我面色惶恐,頂着一臉血在地上砰砰磕頭,還硬生生地擠出幾滴淚來,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十分狼狽。
他面色狐疑,不發一言,只靜靜地看我哭泣。
上一世我也在他面前哭過。
我受不住他的冷漠和府中人或同情或譏笑的目光,哭泣着質問他難道我就活該做他、李杳杳還有太子這段三角關係中的犧牲品嗎?
既然太子和李杳杳已經定了親,沈家已經站在了未來帝后的身後,何不放了我?讓我們體面地和離。
他面無表情地拒絕了我:「公主,您在沈家是最尊貴的女主人,臣除了不能給您愛其他都是予取予求。若是和離,太子和杳杳定會爲我們的事生氣內疚,還望公主體諒,不要給人負擔,臣希望他二人永遠和美。」
我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哭得聲嘶力竭:
「可我是人啊!我不是冰冷的瓷器擺件!我想要愛啊,父母兄長不愛我,你是我的夫婿也不愛我!爲何你們都不願意想想我是有血肉的人啊!你告訴我,草狗尚有手足母親爲其舔毛,那我呢,我呢!」
當時的沈隨安是怎麼做的呢?他在我驚愕的目光中塞了一把匕首到我的手上。
「公主若是有怨,不如用這匕首一刀刀割下臣的肉泄憤。」
我抗拒着連連後退,匕首掉在了地上,他留下一句「你既不願,就不要再說這些話,讓人頭疼」,轉身又去了書房。

-7-
「報公爺,刺客已盡數逮捕殲滅,陛下恐太后和皇子公主們遇險,命您帶人原路返回駐守護駕!」
傳令小兵的出現打破了這僵持的場面,他收回了槍,轉身跨上了戰馬,馬頭掉轉前又深深看我一眼,便遠去了。
我就那樣一直跪着直到車馬隊伍全部走遠纔敢起身。
轉身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是哥哥。
他拿着手帕專注地替我擦拭臉上的血,又一層層地扒開我的發縫查看,頭皮被扯緊,疼得我齜牙咧嘴。
「哥,我沒事,那是刺客的血。」
他聞言鬆了口氣:「妹妹,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再出事?」
我心裏疑惑,不由得便問出了口。
哥哥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竟有了慌亂。
「爲兄的意思是阿爹已經不在了,你若再有閃失阿孃豈不是要哭瞎了眼!」
哥哥的話讓我感受到被珍重的滋味,我笑着安慰他:
「哥哥請放心,您的妹妹機靈着呢!」
誰知他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給了我一個爆慄:
「胡說!你一直粗心大意且眼神不好,走在路上我都要擔心你被行人撞倒。」
我捂着腦袋圍着他轉圈告饒,芋頭大娘又救我於水火。
「你們兄妹快別鬧了,我這炭火還燃着,快燒些熱水洗漱一番回家去,不然你們阿孃見到這副樣子,不得當場嚇死。」
我這才注意到哥哥的長衫上全是土,像是摔倒在地沾染上的,髮髻也有些散亂。
紛亂過去的天空此時格外的靜謐幽藍,我不禁在心裏感嘆。
真好,我沒有出事,芋頭大娘還能招呼我們用熱水洗漱,哥哥來接我回家……

-8-
轉眼就開了春,哥哥科考在即,阿孃聽說京郊的隱安寺極靈驗,早早地就去掛起了號排起了隊。
今天總算輪到了我們娘倆,一早兒我們就收拾好了行裝,要在寺中齋戒三日爲哥哥祈求好運。
隱安寺佔地極大,莊嚴肅穆,聽說前段時間皇家都來祈過福。
我跪在漫天神佛的面前,虔誠地叩首,內心默默述說着心中的念想。
一謝花有重開日。
二謝所憾皆補全,
三願至親長順遂。
拜完神佛起身後我發現阿孃不見了蹤影,大概是掛彩頭去了,便也跟着來到了中院裏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下。
阿孃正踮起腳,努力地舒展雙臂,把一條紅綢往榕樹最高的枝丫拋去,嘴裏還呼喊着:
「菩薩保佑,讓我的孩子平安一生,所願皆所得!」
我看得好笑,正欲上前幫她,卻被樹下的另一婦人嚇得生生止住了腳步。
婦人皮膚雪白,氣質高貴,正學着阿孃把紅綢往樹上拋。
她的身邊圍着穿着光鮮的侍女,還有面白無鬚的陰柔小廝。
那是我前世的母親,或者現在我該喚她一聲太后。
阿孃的心真大,絲毫沒有意識到和自己說笑的婦人不同尋常,我卻不願她們過多接觸,趕忙上前挽住了阿孃的手臂。
「阿孃丟下女兒跑到此地,真是害我好找,我們快些喫飯去吧!聽說這寺裏的齋飯做得極好。」
阿孃羞澀又帶着點驕傲地向對面介紹:
「這就是我那貪喫的女兒,叫幼娘。您可別見笑,她只在我和她兄長面前這樣驕縱,平時可是靠着雙手撐起了家裏半邊天呢!」
太后面色恍惚,接着突然喜笑顏開起來。
「女兒好啊,我家幼幼也乖得很,我和她兄長的話她全聽,Ṭūₔ從沒讓我操過心。我和婆母不合,幾次都是幼幼替我罰跪,她哥嫌印泥不好用,她就抽了一塘的藕絲給兄長做印泥,手上都是小傷口。」
「哎喲,那真是個好姑娘,她多大了?想必已成家了吧?這樣的好姑娘夫婿不得稀罕死。」
阿孃聊到兒女便來了興致,卻沒有注意到太后的神色突然猙獰起來。
我看出不對,及時將阿孃一把拉了過來,遠離了太后身邊。
宮女和太監們全都亂了起來,高呼着:「快去找主子們過來。」

-9-
雍容華貴的老婦人狀若瘋癲,將自己的頭髮全都扯散開來,極其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那老毒婦誤了我和女兒啊!我的幼幼死時纔不過雙十年華,是母親蠢,母親不該被老毒婦離間啊!」
太后發出悲鳴,像頭被奪去了幼崽的雌虎。
她聲聲念着我前世的名,那麼哀怨悔恨,可是我此刻只關心身旁這個膽小平凡的婦人,她纔是我的母親。
「母親對不起你,幼幼,這麼多年你爲何從不入母親的夢啊!母親連一張你的畫像都找不到啊!嗚嗚嗚……」
「哈哈哈哈!」
太后突然大笑着衝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她手勁極大,我想自己的胳膊必是青紫了。
「你就是我的幼幼對不對?高僧說幼幼就在這,她只是傷透了心不願認我。」
她把我ṭůₙ按在自己的懷抱裏,力氣大得我無法掙脫,她似乎想把前世所欠的擁抱都融合在這一次裏。
「幼幼,母親和你說,母親替你報仇了!母親搶了李杳杳的孩子養在身邊,他們如今都不認自己的親孃呢!
「哈哈哈,母親還給沈隨安灌了絕子藥,他要給你守一輩子寡!
「嗚嗚嗚……老毒婦絕啊!你死了她才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替她做過事。老毒婦!你殺人誅心啊!」
我感到有些天旋地轉,大概是缺氧了吧。
阿孃焦急地上前拉扯太后,卻被一旁的太監宮女控制阻止:「大膽!不可傷了我家老夫人!」
阿孃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
「這位貴人快放手啊,我的女兒要被悶死了!她是我的女兒啊,你認錯人了!」
我感到太后又加大了力氣,她惡狠狠地說:「胡說!她是我的幼幼,我的女兒!」

-10-
「阿彌陀佛……」
一陣佛號傳來,太后突然軟了下去,小宮女熟練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阿孃沒了控制,慌張地跑上前把我摟了過去。
「是娘不好,娘讓幼娘受委屈了。」
我安靜地靠在阿孃單薄的肩膀上,默默搖了搖頭。
阿孃哀傷完,這纔想起對解救我的大師道謝。
「剛纔真是多虧大師了,我們母女真是無以爲報。」
高僧微微衝阿孃點頭便不再說話,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挺拔的男人,沈隨安。
這二人皆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好似在透過我追尋另一人的蹤跡。
聯想到剛纔太后的話,我悚然一驚。
穿越重生這種稀奇事我是切身經歷過的,那說明世間確實可能存在能知曉過去未來的高人。
我悄悄劃了下阿孃的手心,撒嬌:「阿孃,我想去喫飯。」
阿孃還是心疼我,我一撒嬌她立馬撂下那羣人,扶着我就往齋飯堂走去。
轉彎前我偷偷回首,恰與沈隨安的目光相撞,我看他的嘴脣動了動,吐出的兩個字分明是「幼幼」。
我內心慌亂無比,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轉回了頭。
無事,只要我死不承認,誰會相信我是一個死了的人,再說,我的存在並不重要。
今日是齋戒的最後一日,阿孃說她要去齋飯堂幫忙以報那天大師出手相助之恩。
臨走前她叮囑我哪都不要去,當心又碰到那天的事。
百無聊賴的我蹺着腿躺在牀上看經書,沒一會兒便覺得困倦起來,不由得閉上了眼。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大殿裏,裏面的佛像我從未在任何一家寺廟見過。
別的佛像或慈祥或莊嚴,有的手持淨瓶,抑或是手捻蓮花。
哪像這座佛像,臉上的表情分明是二十一世紀著名的黃色小滑稽表情包。
更過分的是他竟然中指朝天豎起,他在挑釁老天爺嗎?
更更過分的是,他的大殿乃我平生所見最大。
更更更過分的是他的金身竟然真的是用黃金鑄造的,頭頂還帶了塊餃子皮,餃子皮上有寶石!

-11-
「吱嘎——」
有人開門進來了,我趕忙閉上眼裝睡。
我感到有雙腿停在了我的身旁,接着便不動了。
良久,來人開了口,不出我的意料,果然是沈隨安。
「別裝了,我下藥的計量自己有數,你早在我進來前就該醒了。幼幼!」
我裝不下去了,直接站了起來。
「大人真是好生小氣,我不過上次喚錯了你的稱呼,你就把我擄了來?
「還是說你和前兒的貴太太一樣犯有瘋病,也要到處認女兒?你別說,你還真能生出我這個年紀的女兒,我正好缺個有錢有勢的爹!」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麪人舉到了我的面前。
麪人的顏料已經褪色,身上的裂紋像張牙舞爪的蜈蚣腳,但我還是認出,這是我前世站了一炷香的時間讓師傅捏出來的小像。
「咦——哪裏來的這麼醜的麪人!」
我嫌棄地揮手,故意把麪人打掉在地上,脆弱的麪人瞬間分崩離析。
沈隨安慌張地跪下去撿麪人的四肢,卻被我不小心全踩成了粉末。
他就那樣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起來。
「幼幼,覺慧大師說你投生在了這具身體上,我知道你就是幼幼。你原諒我,我求你原諒我。
「我那時年少,性子彆扭,再加上記恨被你哥哥搶走了曾經的心上人,對你做了太多畜生不如的事,我該打!」
他突然就掄起了巴掌,對着自己左右開弓。
我冷冷地看着他這可笑的行徑,並不想理會,卻又怕坐實了自己的身份,只能裝作受到驚嚇的小姑娘。
我扯着嗓子尖叫:「來人哪!官爺中邪啦!不好啦!官爺中邪啦!」
外面響起忙亂的腳步聲,一羣下人衝了進來,見到沈隨安如此模樣全都愣在了當地。
我則趁機奪門而出,身後還傳來沈隨安的嘶喊。
「幼幼,我是真的心悅你啊!只是我發現得太遲了,太后賜的絕子藥也是我主動喝下去的,誰讓我沒有護住你呢!」
我沒有理會,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都死翹翹多少年了,一個個現在跑來哭喪,生前不孝,娘死哭孝,鬼都得翻白眼!
全都該接受滑稽大佛的鄙視!
真是晦氣,我得快點帶孃親離開。

-12-
回到家的當夜我做了一個夢,滑稽大佛對我豎着中指。
我感覺受到了藐視,正欲上前與他掰扯,他又緩緩收回了中指,舉起了大拇指……
夢醒後我悵然若失,總感覺自己的兩次重生有蹊蹺,似是遺忘了最爲重要的東西。
科舉考試轉瞬而過,我沒想到哥哥如此有本事,竟然打馬遊街做了風光的狀元郎。
此次科舉選舉出來的人才極多,皇帝一高興Ṱŭₘ,特命家人在京城的舉子攜家人入宮參加瓊林宴。
宴會規模極大,朝廷的老中青三代會聚一堂,再加上新晉天子門生們,讓前來赴宴的女眷們應接不暇。
皇帝和皇后端坐高位,下首各色宮妃美人圍繞,我看到李杳杳的嘴角垂下來了,皇帝倒是紅光滿面。
我早就知道做皇帝的人必然會有龐大的後宮,就算爲了前朝安穩,也得做到雨露均霑,不可偏寵。
只是不知午夜夢迴時李杳杳可曾後悔沒有選擇深情專一的男二呢?
我有些憋悶,同家人打了招呼便讓宮女領我出去透氣。
七拐八繞間我察覺到了不對,但來不及了,沈隨安已經擠在了我眼前。
我本想像看到其他官員一樣對他行禮,然後再擦肩而過,沒想到他卻直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
「幼幼,我會向陛下請旨賜婚,十年前的錯誤該糾正過來。」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卻感到毛骨悚然,我尖叫着想要掙脫他,他卻抓得越緊。
「還請國公爺放了舍妹,您身爲長輩,小妹若是衝撞了您還請您見諒!」
哥哥來了!我趕忙呼救:
「哥,打他!救我!」
「好!」

-12-
哥哥果真捲起了袖子,沈隨安大概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狀元竟然敢揍國公爺,拳頭打過來時他也沒還手,我就這樣輕易掙脫了出來。
「呵呵呵……」
沈隨安突然彎腰笑得抽搐起來:
「哥哥?幼幼,你的哥哥在龍椅上坐着呢!」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沈隨安竟還想奪走我的家人!
「你閉嘴!攀扯皇家你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沈隨安卻不理我,自顧自地說着。
「狀元郎,你大概想不到吧!令妹這具皮囊裏早就換了芯子,不信你去問覺慧大師,他可是未來佛的弟子。現在的孔幼娘不是孔幼娘,她是已故的福安公主,皇上的親妹妹!」
我漲紅了臉,小心地去看哥哥的臉色,誰知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他又給了我一個爆慄,牽起我的手轉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你就不難過嗎?你的親妹妹不在了。」
身後的沈隨安不死心,還在挑撥。
哥哥終於說話了。
「她一直都是我的妹妹,只有我知道她的眼光一直不大好。」
哥哥低頭與我額頭相觸:「你說是吧?葡萄。」

-14-
回憶紛至沓來,差點將我砸暈在地。
灰暗潮溼的雨天。
趴着蝸牛的墓碑。
青澀的少年倔強地握緊了只到他膝蓋的小女孩的手……
穿着黑色衣服前來參加葬禮的大人紛紛搖頭嘆息。
「可憐呀,大人全被山洪捲走遇了難,這兩個小的一個在學校,一個在醫院,躲過了一劫,以後怎麼活……」
「小的這個還有隻眼睛先天殘疾看不見,都沒人願意收養的,澄子又不願意丟下妹妹,說什麼長兄如父,要自己拉扯妹妹呢!」
……
少年打着赤膊,背上已經被驕陽曬得脫了皮,他在葡萄架下穿梭,剪下一串紫瑩瑩的葡萄衝喫着雪糕打着傘的小女孩笑。
「葡萄乖,你看爸媽都在保佑我們,今年的葡萄收成好,哥哥馬上就能帶葡萄去做手術了,還能給街道和區委一直幫我們的叔叔阿姨們送點。」
……
我茫然地站在一座大廳裏,廳裏響着哀樂,菊花和白布擺成的臺子上少年在黑白照片裏笑得張揚。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只能仰頭看着他們的膝蓋,還有人拿着相機不停地拍我。
「本臺報道,十九歲少年黃澄子利用暑假在工地做工,不幸被鋼筋砸穿身體,搶救無效死亡。死前在醫院立下遺囑,將其眼角膜捐給妹妹,賠償款由相關部門保管按月發放給其妹妹。據悉,黃澄子兄妹二人父母早已過世,兄妹二人是孤兒……」
回憶結束,我早已哭倒在了哥哥的懷裏,而哥哥的嘴脣已經被他咬出了血。
「哥!你爲啥要拋下我!我不要治眼睛,我只要你啊!哥,你疼不疼,你疼不疼啊!」
有淚水滴落在我的頭頂,燙得我心發疼。
「哥不疼,真的,哥不疼,眼一閉就過去了,沒感覺的!哥什麼時候騙過小葡萄?」
我痛苦地用腳蹬地:「你騙我!你疼,你疼!」

-15-
以我現在的狀態不可能繼續參加宴會,好在皇帝兩口子已經回了寢殿,只剩下臣子在喝酒。
哥哥讓宮女帶出了阿孃,她見到我這哭成花貓的臉喫了一驚,想問些什麼卻被哥哥打斷。
「阿孃,我和幼娘起了爭執,她使小脾氣放賴哭呢!」
阿孃聞言鬆了口氣,笑罵道:「都多大了還磨牙呢!真是討債的小混蛋!」
回到家後我們打發了阿孃去睡,兄妹倆對坐書房相顧無言,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
「哥,我問你答好嗎?」
「好。」
「我的兩次重生是不是都是因爲你?」
「不是。當初我死後是爸媽求使者再給我一次生命,他們願意把自己來生的福分分一成給使者,我就被安排到了這個小世界。
「你在本來的世界車禍離世後,爸媽又分了一成福氣給使者,你就來到了這。你從城牆摔下慘死後我也給了使者一成福分,又讓使者找到了路人阿孃一家,篡改了他們的記憶,我和你做了阿孃的孩子。」
我又忍不住淚目了,所謂的穿越,重生,看似無望的生活背後是親人一次次的拯救。
他們沒有陪在我的身邊,卻一次次地爲我創造生的機會。
「那我能見爸媽一面嗎?我都忘了他們的樣子。」
哥哥輕輕搖頭:「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做了別人的小寶寶。」
我十分不安:「可是他們的福分已經分給我們這麼多,來生……」
「你不用擔心,使者說他不收這個福分了,因爲你的做法讓她很爽。」
哥哥搖頭輕笑:「使者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好美人,愛八卦,貪財,穿衣品位還出奇差……」
不知怎的,我腦海中立馬浮現出衝我豎大拇指的滑稽大佛。
「哥,使者是不是腦袋頂着塊餃子皮似的白布,總是豎着中指?」
哥哥驚奇:「你見過他?」
我想,我應該算見過他吧。

-16-
我們兄妹還沉浸在相認的喜悅裏,沈隨安卻沒有歇了搞事的心。
「孔幼娘,朕的安國公哪一點配不上你?你竟不願嫁?」
我跪在御書房內,皇帝兩口子和沈隨安都在等着我回話。
我本來想裝瘋賣傻,可是臨走前哥哥告訴我要隨心而言,他自有辦法。
我深吸一口氣:
「回稟陛下,娘娘,年齡不合,安國公的年紀都可以做民女的父親了!」
「真是笑話!京城多少姑娘想嫁安國公,豈容你嫌棄!」
李杳杳不僅臉上的皺紋長了,脾氣也大了啊,可我偏偏想氣氣她。
「回娘娘,民女初入京城時曾聽過您與安國公還有已故的福安公主的往事。安國公總是喜歡追尋失去的東西,不懂珍惜眼前人,民女不想走福安公主的老路!」
皇帝的臉色鐵青,李杳杳卻煞白了臉。
「幼幼!你就是幼幼啊,你本來就是我的妻!」
沈隨安又在發癲!
我把頭磕得哐哐響:
「陛下,娘娘,你們看,國公爺這是魔怔了,要拿我當替身呢!」
皇帝摔碎了上好的硯臺,寒聲說:
「孔家幼娘,朕這就擬旨,爲你和安國公賜婚!」
「我看誰敢!」
我一驚,太后不知何時進了屋子,手中還拿着寶劍,哥哥正跟在她的身後。
太后取下劍鞘就砍向龍座上的皇帝,嘴裏嘶吼着:「你們都該死!你們都在算計利用我的幼幼!」
「啊!」
李杳杳的尖叫聲叫來了護衛,可還是晚了些,皇帝的左手被砍斷,變成了哆啦 A 夢,李杳杳的臉也掛了彩。
哥哥當機立斷地奪下太后手中的劍塞到沈隨安的手中。
「安國公瘋病發作,刺傷陛下,快些捉拿!」
侍衛們全都一擁而上。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室絕對不能傳出污名,無論是母弒子還是子弒母都天理難容。
這個鍋必須由沈隨安背,畢竟事情由他而起。

-17-
我和哥哥趁亂出了宮,阿孃正駕着馬車等候在宮牆外。
家中的祖屋地勢不錯,賣了個好價錢,聽說南邊的越國是最強大富饒的國家,哥哥已經得到遊學時的好友引薦,也不知他能不能在越國做打馬遊街的狀元郎。
早春天欲暖,正是好時節。
                         番外   哥哥
我找到了在學校食堂用最少的錢填飽肚子的方法。
每次不要菜,只要打上三塊錢的米飯,把免費提供的湯往上面一澆就是最美味的泡飯。
我這個半大小子正是喫窮老子的時候,肚子裏缺油水,整個人乾巴巴的,又瘦又長,像根竹竿。
其實社會和學校給我提供了很多幫助,他們幫我辦了助學貸款,還申請了貧困生補助,我的成績不錯,每年都能得到國家獎學金。
但我就是習慣性地對自己摳門,因爲家裏沒有大人,我還有個需要做手術的妹妹。
我覺得自己省一些就能多攢些錢,讓妹妹上最好的幼兒園,到最好的醫院做手術。
我並不想利用大家的同情去做伸手黨,老師同學每次都想方設法地請我喫飯。
他們害怕傷害到我的自尊心,連慶祝學校裏的流浪貓談戀愛這種藉口都能找出。
街道和區裏的叔伯阿姨們經常提着東西來家裏看我和妹妹,父母離世時是他們替我張羅了一切,還給我們辦了低保。
除了老天對我不好,我身邊的人都對我很好。
家裏窮,可大概是爸媽在天堂不忍我和妹妹太苦,保佑着家裏的葡萄園竟然高產。
大一的暑假我啥都沒幹,每天都騎着三輪車去摘葡萄,然後再拉到市場賣。
妹妹沒人帶,我就給她戴上帽子打上傘一起帶到葡萄架下。
太陽曬得我的背好疼,可我心裏高興。
妹妹的手術費又攢了一些,還能送些葡萄給幫助過我們的人。
在市場時妹妹就躺在車下的陰影裏睡覺,枕着她最愛的小豬佩奇毯子。
多虧了她,來買葡萄的人從不好意思和我講價,有個文着花臂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大叔甚至丟下 200 塊錢就跑,我追上去時發現他在抹眼淚。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是孤兒很可憐,可我不這樣認爲。
我們怎麼能算孤兒呢?畢竟我有葡萄,葡萄還有我這個哥哥。
我們在這世上尚有血脈相連的手足。
開學前半個月,我的葡萄也賣完了,我尋思着再找個兼職幹,正好鄰居奶奶喜歡小孩子,她願意帶着妹妹玩。
工地上一天 300 塊,堅持到開學我就能攢到 4500 塊錢,生活費就有着落了。
被鋼筋刺穿身體真疼啊,手術室裏意識模糊的我能聽到醫生護士的嘆息。
我不能這樣走,我還有個才四歲的妹妹,我要給她安排好一切。
我用僅存的力氣抓住了一片一角,不管他能不能聽清,斷斷續續地呢喃。
「家裏還有一萬塊錢,替我還了助學貸款……工地賠款交給公家,讓他們……按月打給我妹妹,我的眼睛也給妹妹……」
意識即將抽離,我聽到周圍有很多抽泣聲。
葡萄,對不起,人生太苦,哥哥撇下你先走一步了。
                        番外  春和景明
越國國都春城此刻格外熱鬧,過路行人,攤販走卒們全都站在街道兩邊伸長了脖子,沿街的酒樓平時足不出戶的姑娘們也都將嬌羞的臉龐探出了窗。
其間有貴公子憤憤不平:
「你說我哪裏比那姓孔的差,爲何春花和雪月都迷戀上了他?」
一旁的友人飲了口茶水,看着他那少了半邊頭髮的腦袋默默無語,但想到禿頭是自己這好友的逆鱗,觸碰者死,他很聰明地改了話。
「兄弟你自是不差,奈何姓孔的太過逆天。他長得好,還武功高強,又極尊重姑娘,愛護妹妹和老孃。如今他又考取了狀元,還是聖上親試的唯一一個天子門生,現在滿城的姑娘都瘋了,發誓一定要在今天讓他接自己的香包。
「各個老臣們也豁出老臉,全都要在榜下捉他的婿,戶部尚書和衛將軍還爲此打了起來,工部Ţû⁸侍郎拉架,也被扯斷了鬍子。他們一氣之下告到了聖上面前,誰知被全被聖上賜了『老頑童』三字。」
禿頭公子張大了嘴巴,猛灌三杯熱茶撫慰自己受創的心靈。
「狀元郎來啦!」
樓下熱鬧了起來,男女老少手中拿滿了水果鮮花,樓上的姑娘們紛紛亮出了繡帕香囊。
銅鑼敲響,兩隊差役舉着牌子走了過來,他們身後是一匹戴着紅花的高頭大馬。
往上瞧,那端坐馬上的少年真是俊俏風流,他眼波流轉,接着便定在一處不動了,眼裏盛開了笑意。
人們被這一笑癲狂了心智。
「狀元對我笑了,我的侍女們呢?快和我一起砸!」
「胡說!明明是對我笑!」
水果鮮花、香囊繡帕從各方飛了出去,更有孩子被自家父親舉着扔出了自己的墨寶。
隨護的差役全都在擦腦門上的汗,真怕狀元郎被砸死啊。
只是狀元郎在對誰笑呢?
他們好奇地順着剛纔狀元郎的視線看去,一對頗爲好看的母女正被一個白嫩的小胖子逗笑得花枝亂顫。
那小胖子頗爲眼熟,真像丞相家的公子。
「幼娘我和你說,我爹當年中狀元時遊街場面不比咱大哥差,所以你能想到我父親是何等英俊了吧?等我減了肥,必定要比老爹還要好看,你可不要嫁人,一定要等我啊!」
春和景明,鮮花着路,每個人都在笑,差役掏了掏耳朵。
真是幸福啊!
番外——幼娘和清遠
顧清遠的長兄就是引薦哥哥來到越國的好友,剛到越國時也是他接待我們住到了丞相府,我也因此和顧清遠相識。
初次見到顧清遠我只覺得自己眼前晃動着一隻白乎乎的糯米糰子,直到他笑彎了眉眼向我問好,我才知道他是丞相家最受寵愛的小公子。
丞相一家人很好,知道哥哥要參加科舉便給我們單獨劃了一處清靜的院落居住,本來還想給我們分撥僕人伺候生活起居,被我們拒絕了。
阿孃又拾起了針線,不過這次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和鞋子的人多了個白白嫩嫩的顧清遠。
要說丞相府誰最歡迎我們一家,非顧清遠莫屬。
我們搬進丞相府時顧清遠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原因說起來也很可笑。
丞相府權勢地位不缺,十八歲的顧清遠卻找不到媳婦,只因姑娘們都覺得他胖嘟嘟,奶呼呼,只能當個弟弟。
丞相夫人大手一揮,顧清遠的飲食就此縮半,不瘦到春城貴公子們的țų₂平均體重別想沾半點油膩葷腥。
彼時我尚不知這府中的官司,每日操心着爲哥哥做些喫食補充體力,可是卻發現自己每次做的湯水揭開蓋後都少了一半。
我心中疑惑,按理說就算有野貓也不可能揭開滾燙的鍋蓋吧?遂把這件事告訴了哥哥。
哥哥邊喝湯邊皺眉,手指在桌面敲打了起來,湯盡後他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這哪是野貓,分明是耗子,而且是又白又胖的碩鼠!」
當天晚上我就按照哥哥的吩咐,做了只叫花雞,用荷葉和黃泥包裹好埋在了院裏燃起的小火堆裏。
進屋歇息前哥哥故意放大了聲音對我說:「幼娘啊,這叫花雞在泥火中燜上一個時辰最是美味,我們先歇息去吧,一個時辰後再來享用美味。」
我不解哥哥的用意,但向來聽他話,老老實實回屋休息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身後的花叢裏似傳出了人吸溜ťųⁿ口水的聲音。
我睡得正迷糊間被哥哥叫醒了,我還是頭一次在他臉上見到如此促狹的表情。
「幼娘,快起,抓碩鼠了!」
我納悶,但透過門縫看到外面的大號糯米糰子便明白了一切,內心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月華耀眼,照得清楚,顧清遠正蹲在我們埋叫花雞的火堆前扒拉呢!
大概是餘火燙到了他,他忍不住「斯哈」了一聲,卻又怕動靜過大驚動到了人,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和哥哥就這樣扒着門縫看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扒拉出了叫花雞,還沒等他敲開泥送入口中,哥哥大喝一聲:「清安兄,你來了!」
顧清安就是哥哥的好友,顧清遠的兄長。
顧清遠就這樣愣在了原地,待我們走近,他看清我們臉上的笑意,方知我們在詐他。
他的雙脣微微顫抖着,我們都在等着他給出一個合理的答覆,誰知他卻兩眼一翻暈倒了,幸虧哥哥反應及時,接住了他,他像一座山靠在了哥哥懷裏。
我要去叫大夫,他卻又醒了過來:「好妹妹,別去,我這是餓的。」
後來啊,顧清遠靠着這福氣的外表和喫了蜜蜂屎的小嘴成功俘獲了阿孃的心,順理成章地成爲了家中小飯桌的編外成員。
只不過哥哥一直很不爽,他總是極力避免我和顧清遠單獨相處,我問爲何,哥哥說:「顧清遠那隻豬想來拱你這棵大白菜。」
我是極不贊同哥哥的話的,顧清遠只不過愛喫我做的東西罷了,還有我真心覺得顧清遠即使是豬也是有着粉色腳墊的白嫩小豬,我還挺愛和他玩的。
阿孃更是護着顧清遠,「我看清遠這孩子生性純良,又幽默風趣,你沒看幼娘和他一塊玩耍笑臉都多了些嗎?」
哥哥無奈,不甘心地小聲嘀咕:「總之他別想帶着這身肉娶我的妹妹。」
我失笑:「哥哥你想多了,顧清遠是我要好的玩伴,雖然他上次帶我鑽狗洞偷看你和太傅家的小姐相會,你也不能如此記仇啊!」
哥哥的臉上瞬間飛起了紅雲,阿孃的眼睛裏也冒出了八卦得精光,奈何哥哥跑得快,遠遠的還傳來他的怒聲。
「顧清遠!」
我一直以爲顧清遠對我只是好友之情,卻沒想到他在哥哥高中狀元打馬遊街的那天藉着玩笑在阿孃面前對我表了白。
我當時並未在意,只當他在逗趣我和阿孃,順便挑釁哥哥,卻沒想到一向愛喫的他竟然爲我減起了肥。
後來我才知道他早早地就在哥哥面前表明了對我的心思,哥哥只無情地對他說:「瘦不下來免談。」
第一年,他瘦了十斤,眼睛大了些,他高興地跑到我們的新家對我說:「幼娘,等我!」
遭了哥哥一記白眼。
第二年,他奉旨到江南治理水患,我整整一年沒有見到他。哥哥邊看着下給太傅府的聘禮單子邊嘀咕:「小胖子也不知能不能喫下這番苦。」
第三年,他還是沒有回來,聽說在巴蜀修建水壩,我內心有些不安,巴蜀可是出美女呢。
哥哥翻弄着他託人帶回的土儀特產,向嫂子和阿孃吐槽:「這小胖子,還是這麼幼稚,盡是些小孩玩意兒,也不知道回來看我們一眼。」
第四年,嫂子生下一對龍鳳胎,全家都高興得很。
哥哥摸着孩子的小嫩手,向好友顧清安抱怨:「你那胖子弟弟還回不回來?可是有好幾家的公子來向幼娘提親了。」
我心裏有些落寞,來到了後院散心,這裏長着一棵高大的柿子樹,顧清遠最愛喫這樹上的柿子了。
一陣風吹來,我的頭上落了葉子,我剛想伸手摘下,有人卻先行一步。
我抬頭,入目是熟悉的眉眼,身形卻如松,再不是那個糯米糰子。
顧清遠沒騙我,他瘦下來果然好看。
他就那樣站在秋日的暖陽下對我笑着。
「幼娘,我終於瘦下來了,我能娶你嗎?」
我的心裏泛起暖意,要緊緊抓住幸福,遂笑着對他說:
「能啊!哥哥可想你了,我也很想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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