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獨美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是瑪麗蘇文裏的女配。
這是個俗套的故事。
男主和出身一般的白月光女配被父母拆散後,男主找了個與白月光很像的人在一起。
他一邊折磨着女主,認爲女主長了張她配不上的臉,一邊又口嫌體正直地跟女主這樣那樣。
最後他終於被單純善良的女主打動,對歸國的白月光視而不見。
我就是那個白月光。

-1-
三個小時前,我剛從飛機上下來,馬不停蹄打車到沈彥的別墅找他。
我敲門進來。
看見了神色詫異、躲避視線的好友,又看見了面露愧疚的沈彥,還看見了那個同我長得極像,一臉的不可置信、傷心欲絕的她。
那一瞬,我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在崩塌。
我開口:「阿彥,介紹一下吧。」
聽見我喊「阿彥」,那個女孩臉上的憂愁更甚一分,我捕捉到了沈彥臉上的不忍。
其實我也不是想要宣示主權什麼的,單純就是從認識開始,我就是這麼喊他的,自然而然地。
讓我還心存一絲僥倖的是,沈彥騙我說:「這是公司新籤的何皎,今天是她生日……」
他解釋:「何皎沒有親人,我就是覺得她可憐,便把大家叫過來聚一聚。」
他又向何皎介紹我。
「何皎,這是蘇念清。」
我神色堪稱倨傲地看了一旁有些搖搖欲墜的何皎。
「哦,生日快樂。」
我又看向沈彥:「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沈彥只愣了一瞬,忙道:「我送你。」
一句「不必」還未說出口,何皎就小心又急迫地拉住沈彥的衣袖。
「沈總,今天是我生日,說好的陪我一天……」
我沒說話,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彥,腳步停在那兒,等着看沈彥怎麼說。
沈彥遲疑了一瞬,輕柔卻也堅定地推開何皎的手。
「別鬧。」

-2-
沈彥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在衆人複雜的眼神中爲我打開副駕駛門。
我聽見極爲小聲的一句。
「替身到底只是替身啊。」
沈彥繫上安全帶。
我開口:「把我送到山下吧,我自己打車。」
我感覺到了沈彥的一絲不自在。
「我把你送回家吧,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
我心想,我一個女孩子在國外八年,也沒見不安全在哪兒。
我胡謅了一個名字,是我八年前被趕出國的前一晚住的酒店名字。
他不知道在哪兒,查了導航。
路上,他問我:「這些年,你還好吧?」
我假裝在看窗外的景色,就是不想去看他:「還不錯。你媽媽確實有每年打錢資助我在哈佛的學業。」
「你很優秀,要不要來我公司工作。」
我心裏冷笑,搖頭拒絕。
「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他遂不再說話。
將我送到那家酒店,沈大少爺估計是沒住過大門這麼小的酒店,要不是我提醒,他的大 G 就要開過了。
他找了個地方停車,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你……」
我打斷他,拿過他手裏的行李箱。
「回見。」
我走進酒店,卻在進門的那一刻回頭,看到沈彥正在接電話。
不知道電話裏說了什麼,他神色爲難又寵溺,拿着電話鑽進車裏開車離開。
大堂小姐問我:「小姐,要開房嗎?」
我回過神,搖頭。
之前的沈彥一定會等我進去才離開的,不管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3-
大學時,我和沈彥是模範情侶。
我那時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沈彥每天都在我的窗口打飯,還死賴蹭我專業的課。
他攻勢兇猛,套路卻顯得有些笨拙,一片赤誠,就連老師輔導員都知道了這麼個人。
一次體育課,我們在測試 1200 米,操場踢足球的男生沒控制好力道,球直奔我來。
我沒剎住腳,嚇了一跳,狠狠摔在地上。
身體倒下的那一刻,大腦是沒有反應的,我甚至連護住臉都沒來得及,整個人就摔在地上了。
剛開始還有點蒙,體育老師問我能不能動,我還能踉蹌着翻個身。
然後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圍觀的人,目標堅定地站到我面前,揹着光,遮蔽了刺眼的太陽,他彎腰在小聲驚呼中把我抱起來。
我小幅度地掙扎,被他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嚇住。
搞笑!
他在我面前一直乖得跟個孫子一樣,我說往東走,他就算是沒路翻牆都要往東走。
那還是他頭一回瞪我。
第一次見他發火,我不再亂動,任由他將我抱去醫務室。
他將我放在醫務室的椅子上,蹲在我面前,看着我膝蓋微微冒血的傷口直皺眉。
不是很嚴重,在我眼裏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他卻一言不發。
活似什麼天大的事情。
這人明明一臉兇巴巴,動作卻小心翼翼溫柔至極,生怕把我弄疼。
「沈彥。」我喊他。
「哼。」
他拿着棉籤的手一頓,鼻子出氣,算是回應我。
我覺得好笑。
「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沒了剛纔的硬氣,把頭埋得更深,我只看到他泛紅的耳朵,我等了好久,才聽到他輕輕回了我一聲。
「是。」
隨後他又像是下定決心,般抬頭看着我的眼睛:「是,我就是喜歡你,只喜歡你。」
我得到答覆,對他說:「做我男朋友吧。」

-4-
我喜歡沈彥。
他很好。
真的很好。
我頭回談戀愛,反應又總是有些遲鈍,我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談戀愛的。
他會一邊生氣我什麼都不依賴他,一邊又心疼我的早熟懂事。
他會在圖書館幫我佔座,會幫我送餐。
他的喜歡溫柔又細緻,偶爾有些孩子氣,不成熟。
因爲我忙着兼職,我們很少有機會一起出去,萬聖節那天,我答應和他約會。
他查攻略準備了好久的約會,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寫在本子上。
被我發現,他有些羞澀地撓頭。
「好傻是吧,我也不知道,明明閉眼就能背出來,就是忍不住,怕我忘了……」
他的小心翼翼讓我更爲愧疚。
情侶之間多麼平常的事,對他而言這麼重要。
我知道沈彥是被家裏寵大的孩子,他單純又熾熱。
這麼好的人居然會喜歡我。
我們第一次接吻,就是在這天。
沈彥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實遇事挺㞞的。
看電影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他的興奮,我看了他好幾眼,他莫名臉紅,扭頭避開我。
我猜到了什麼,卻故意逗他。
一直等到他把我送到寢室樓下,他都還在聊些有的沒的。
一件室友從牀上摔下來的事跟我講了三遍,還以爲我是第一次聽。
「那我上去了。」我想逼他一把。
沈彥看着我,怔了下,點了點頭。
「路上小心。」
「好,到了給你打電話。」
我點頭。
腳步比平時慢了不少,到樓梯口還回了次頭,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氣極,覺得這人蠢得已經沒救了。

-5-
我們玩得很晚,到寢室我洗了個澡剛躺在牀上,他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我接了。
「睡了嗎?」
我應了聲:「剛洗完。」
我聽見他細細的吸鼻子的聲音。
「早點休息。」
我皺眉,想到了什麼,在牀上探着身子,掀開一角窗簾。
然後我就忍不住了,一路飛奔下樓。
心裏隱隱有火氣往上躥,口上卻說:「晚上泡個腳再睡。」
我踏出宿舍樓。
少年個子高挑,穿着黑色羽絨服戴着白色針織帽站着路燈下,暈黃的燈打在他身上,他拿着電話,眼眸微微低垂,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不經意地抬頭,看見我,一時呆滯。
我氣得掛了電話。
他看着我嘿嘿傻笑,少年被凍得鼻子通紅,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每次他一看我生氣,就這麼笑。
又蠢又傻又笨。
大冬天站樓底下有病?!
我朝他走過去,他以爲我生氣,還有些被抓包的羞澀,抱着我哄:「我想着聽聽你的聲音我就走的。」
我沒說話,突然踮腳,親了他一口。
我倆都沒閉眼。
將彼此的愛意看了個乾淨,心跳加速。

-6-
「阿彥。」我喊他。
他「啊」了聲。
「晚安。」
沈彥還沒回過神:「晚……晚安。」

-7-
我在國外的第二年,將我和沈彥的故事寫成書,這次回來除了工作,還是爲了這本書。
沈彥開了家娛樂公司,買了我的影視版權,請我當編劇。
雖然知道這不一定是沈彥授意,他也不一定知道這件事,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將版權賣給了他。
爽快得讓對方都有些不可思議。
我沒想到,我剛回國就見到了女主角。
就是何皎。
她估計也沒想到編劇會是我。
「蘇……蘇小姐。」
我看着她,說不上來什麼心情,衝她微微點頭。
她臉色有些難看,圍讀的時候心不在焉的。
後來和導演製片人聚餐,製片人隱晦地跟我提了句:「沈總對那位何小姐有些特別。」
他提醒我注意下,不要惹何皎不快。
我點頭,端起酒杯敬他,嚥下心中的苦澀。
我知道他是好意,提醒一個剛回國的新人編劇。

-8-
回國一個月,除了剛回來那一晚,我沒跟沈彥聯繫過。
這天他作爲投資商來探班。
我隔着人羣看見他的側臉。
他很高,穿着黑色大衣,裏面是一絲不苟的西裝,很引人注目。
我看見他精緻帥氣的側臉,抿起的嘴角。
導演說:「小何還有一場戲,馬上結束,沈總等會兒。」
大家都默認沈彥是來找何皎的。
我不自覺捏緊拳,聽見沈彥清冷又不容置疑的聲音:「我去看看。」
這場戲是女主角和男主角分手後,獨自一人坐在學校天台。
就是要拍出青春憂鬱的氛圍,表示一下女主角的美貌,本來沒什麼特別的。
沈彥跟導演站在一起,看着鏡頭裏一身白裙可憐脆弱的何皎。
風吹着她的髮絲,露出她染着淚光空洞無助的眼睛。
我在沈彥平靜無痕的眼睛裏,捕捉到一絲心疼。
心如刀絞。
我撇過眼不願再看。
意外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何皎站起來,突然滑了一跤,從高樓邊上險些摔下去,我在驚叫聲中回頭,就看見那道黑色身影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竄出去,將女孩拉進自己懷裏。
一陣混亂,兩人被人扶起來,沈彥還將何皎緊緊摟在懷裏。
沈彥眼中的嚴肅心疼,讓我想起那年在醫務室,他蹲在地上,拿着棉籤小心心疼的模樣。
只是少年長成男人,心疼的人換了別人。
我和沈彥對視,他終於注意到我。
看見我通紅的眼眶,他眼裏是愧疚和逃避。
何皎被他推開。
我看見他的口型。
念念。
何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彥:「沈總……」
沈彥沒看她,朝我走過來。
我猜他想解釋,但到底是沒張嘴。
周圍人看我們的眼神複雜。
尤其是我和何皎極爲相似的長相。
不過何皎偏嬌弱,我看着就是個冷淡沒有心的。
何皎比我討喜。

-9-
自打那日,劇組人員都猜到原著是有原型的。
不被認可的女主角是我。
深情溫柔的男主角是沈彥。
只不過沈彥心裏已經有了別人。
製片人躲着我,我偶爾去跟何皎商談角色,都會被導演支開。
表面上說何皎笨,其實就是怕我借職務之便伺機報復。
就連劇組的男演員都跑過來惡狠狠地警告我。
「管你是誰,你寫的是誰,別想欺負何皎,不然我弄死你!」
製片人也告訴我,何皎是個努力善良又上進的女演員。
不過我看不出來,何皎現在每天入戲困難,耽誤整個劇組的進度,只不過大家都願意包容她,保護她。
除了我而已。
我是那個狠毒的前任。
就像夢裏那樣,不管我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們都咬死了我是惡人。

-10-
中午我在和導演喫飯,劇組統一的盒飯。
飾演男主角的當紅流量,就是那天警告我的男演員,突然衝進來,把飯灑在我身上。
我米黃色的針織長裙上瞬間滿是污漬。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劇組化妝的一個女孩給我遞紙,讓我擦擦。
我道了聲謝接過。
「你這個賤人,你讓沈總把女主換人的?蛇蠍心腸……」
我傻在原地,後面他說的話我都沒聽進去。
換演員?
都拍一半了,突然就換?
沈彥換的?
爲什麼?
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我抬頭,剛剛給我遞紙的女孩已經站遠,我捏着手裏的紙。
半晌後,手指一鬆,雪白乾淨的紙掉在地上,沾上散落的飯菜。
髒了。
我迎着當紅流量惡毒的話,抄起一旁的盒飯,劈頭蓋臉,將一整份盒飯倒在他據說一個髮型幾萬的金貴的頭顱上。

-11-
晚上我接到沈彥的電話。
「對不起,何皎說她不想拍了。」
我躺在沙發裏,很寬容地原諒了他。
「沈彥,你的男主告訴我,是蛇蠍心腸的我讓你換的人。」
電話那邊一滯。
「念念,我不知道會這樣,但何皎她鬧,我……」
我打斷他:「沈總,這是你們公司的項目,你們想讓誰演和我無關,但請你們管住自己的嘴,否則我會讓我的律師聯繫你們。」
說完我掛了電話,撲到馬桶旁嘔得眼淚直冒。
噁心……
好惡心……

-12-
第二天,我回到劇組。
那個腦殘的當紅流量大概是被警告過,明明看我很不爽,還僵硬着臉站在我面前道歉。
「就你這水平還能當演員?」我挑眉。
他一愣,就要發火。
何皎嬌嬌弱弱的聲音傳來。
「蘇編劇別怪他,是我的錯。」
我看過去。
何皎微微蹙眉,看着那個男演員,讓他先走,她想和我單獨說兩句話。
那個當紅流量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警惕。
「出事了喊我,我就在外面。」
何皎衝他一笑:「沒事的,蘇編劇不是那種人。」
當紅流量一步三回頭。
等人徹底走了,我看着何皎,想知道她到底會說些什麼。
白色貼身毛衣,勾勒着她姣好的身材。
她看着我有些爲難。
「有什麼想說的直說吧。」
何皎說:「抱歉,蘇編劇,我……我喜歡沈總,我之前也很喜歡這個小說,但是……但是我只要一想到這裏面是你和沈總的過去,我……我就演不下去,對不起。」
我看着她。
她滿臉歉意不似作僞,氣氛都到這了,我要是再不做些什麼,就太對不起外面那些死活防着我的人了。
我拿着玻璃杯子,看着一臉詫異的何皎。
「啪嗒」一聲,杯子碎在地上。
門被人推開,沈彥一臉緊張地進來,慌張的樣子讓我看着覺得好笑。
謝謝你,沈彥,我不愛你了。
如果我之前還能嘴硬,不願意承認我只是夢裏爲了讓男女主更近一步的白月光女配,不願意承認我堅持的這八年,不過是書裏無足輕重的一筆。
那現在我死心了。
沈彥的猜疑,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我臉上。
火辣辣的。

-13-
當紅流量緊隨其後,整個劇組的人都圍在外面。
看着像是在害怕何皎出什麼事。
但這裏面要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們該多失望呢。
我看着他們錯愕的一張張臉。
從他們守在外面的那一刻,他們就沒有信任過我。
從一開始防着我靠近何皎,就是篤定我一定會給何皎難堪。
但是跟女主角商量角色,這是我的工作,而與角色共情,是她的職業、義務。
沈彥看着一屋子擠不下的人,有些臉紅。
我看着他們。
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我都要以爲是我嫉妒心作祟,故意刁難的何皎。
八年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哪怕我還心存希冀,也不得不承認。
曾經對我說只喜歡我的沈彥,變心了。
這裏需要離開的,不是鬧脾氣的女主角,是我這個沉溺於過去的人。
我拼盡所有都想要回來的地方,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何必自取其辱,又何必獨自堅持。
前任的尷尬。
過去的尷尬。
沈彥,如果有一天,我在你心裏,變成可有可無的存在,那你在我這裏,就是沒有必要存在的存在。
我指尖有些顫抖,我意想不到的顫抖。
沈彥懸在我心口的那把刀,被我親手推進胸膛,血淋淋的慘狀讓我認清現實。
「沈彥,我的小說,你們不配拍。」
我不是襯托你們愛情的前任。

-14-
我離開劇組,拉黑了所有人,拒接所有外來電話。
他們找不到我的。
8 年前,哪怕沈彥又哭又求,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媽媽把我們分開,甚至連去機場送我的機會都沒有。
我在那家賓館,獨自住了一夜,登上前往地球另一面的飛機,被迫和所有人斷絕來往。
孤身一人,異國他鄉。
8 年後,我是沈彥、沈家都不能再隨意決定去向的金融圈新秀蘇念清。
我還是我,但又不是我了。

-15-
紀向琛睡眼矇矓地將文件夾丟到我的辦公桌上。
「拍完了?」
我打字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
「不拍了。」
紀向琛沒說話,我聽見他撥弄咖啡機的聲音。
我原以爲萬惡的資本家終於做了次人,沒想到還是我太高看他了。
紀向琛用我的杯子給他自己衝了一杯咖啡。
我盯着他。
男人站在背光處,脫了外套,上面是白色襯衫,下襬包裹着勁瘦的腰身扎進黑色西裝褲。
我視線停在那兒,紀向琛突然回頭看我,挑眉看來。
「想喝?」他舉了舉手中的咖啡杯。
我搖頭,收回視線。
紀向琛沒說話,我再次聽見他擺弄咖啡機的聲音,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被一隻好看的手放在我面前。
「你值得更好的。」紀向琛說。
我沉吟。
不出三秒,無情的資產階級大老闆又開始剝削我這個苦命的勞動人民。
「策劃書差了點,重做。」

-16-
我跟紀向琛認識快七年了。
我現在出入一身名牌,存款豐厚,在這座大樓裏,我被很多人羨慕,是他們的奮鬥目標。
但七年前的我何其狼狽,雖然只有極少人見過,但那確實是我最不堪回首的過往。
紀向琛就是那個不幸見證的人。
他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輩。
我賣出去的第一單證券,就是他買的。
當時紀向琛指縫裏露出來的一點美元,就足以支付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他在我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問我:「我們財務部缺一個打雜的,你來嗎?」
後來,我才知道。
在美國,紀向琛的公司裏,很多人都是他用這種撿破爛的方式撿回來的。
我也是其中之一。
真好,我這個破爛能被收進資本家的垃圾桶。
小助理聽得一臉笑意:「蘇姐有紀總保駕護航,哪怕是在異國他鄉,都絕對是呼風喚雨的存在。」
我嗤笑,小助理對我和紀向琛有很深的濾鏡。
我沒說話,也沒反駁,垂眸看着我的雙手。
因而錯過了紀向琛徒然收斂的嘴角,漸漸黑沉的眼眸。

-17-
不,她過得不好。
一點也不好。

-18-
其實只要我不想,沈彥是找不到我的。
我知道。
我在國外的一切都被沈家抹去,我又不是圈裏人,那篇小說只是個意外,等我撂挑子不幹了,沈彥除了知道我回國了,就完全一無所知了。
別說他了,估計現在連沈太太都焦頭爛額不知道我人在哪兒。
我隱於人海。
沈彥的一舉一動,卻鬧得人盡皆知。
聽說他的公司投資的新電影拍了一半毫無徵兆地停拍。
聽說沈彥公司的官博發了條聲明。
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撲朔迷離的走向刺激了網絡上一羣喫瓜羣衆。
何皎和沈彥關係匪淺這事人盡皆知,都在猜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上網少,這些事情都是紀向琛告訴我的。
他捏了捏鼻樑,有些咬牙切齒:「你這前男友戲真多。」
沈彥爲了找到我費了不少心力和金錢,紀向琛要藏住我,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爲難這位唯利是圖的資本家了。
「明天我奶奶大壽,你跟我一起去。」紀向琛突然說。
我揚起半邊眉。
紀家的地位可不是沈家這種小豪門能隨意碰瓷的。
奶奶大壽這種事,可不在我的工作範圍以內。
紀向琛說:「到時候會有不少大亨到場,讓你去是讓你把眼睛擦亮。」
「是!」
我懂了。
他是重生歸來伺機潛伏的復仇公子,表面是乖巧和善的富圈少爺,實際上在名利場上安插自己的心腹,將家族資源暗中帶走。
我就是那個心腹。
責任重大,任重道遠。

-19-
紀家老宅一般人進不去,是紀向琛開車來接我的。
我穿了一條黑色露肩魚尾裙,上車的時候凍得有些發抖。
他一臉黑線地看着我:「你是去表演的嗎?」
我:……
他是資本家,是人民幣。
我在心裏對自己再三強調,擠出一抹好看的笑。
「這種壽宴不應該穿得正式點?」還有好多商業大亨。
紀向琛看着我,眸色深沉。
「不用,正常穿就好。」
我瞭然,既然資本家都這麼說,我又矯情什麼呢。
我上樓火速換了衣服。
針織長裙外搭紅色大衣。
一路上紀向琛沒說話。
到了地方,我就知道這個正常穿的我是全場最不正常的人。
一個看着三十多歲的女人穿着一款抹胸高定,舉着酒杯朝紀向琛走過來。
「小琛,來了。」
紀向琛:「嗯,大嫂。」
我心神一凜,這人就是紀向琛的大嫂,真正的名媛千金。
高叔華。
她眼神自然又溫和地看向我,沒有一點被打量審視的不舒適。
紀老太太在三樓,紀向琛帶着我穿過人羣上樓。
紀向琛很受寵,我一直知道他有錢,剛開始還覺得他是家中爭家產失敗被放逐的小兒子。
但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像紀家這種頂級豪門,越是人上人,就越是謙遜溫和。
並不是所有資本家都像是沈家那樣的……
紀老太太將我留下,趕紀向琛走。
「你去書房,你大哥有話問你。」
我一怔,有些緊張,和紀向琛對視一眼,紀向琛也是一臉意外的模樣。
我不自覺地攥了攥手心,是我意想不到的冷汗。
紀向琛說:「奶奶,不用吧。」
高叔華罵他:「讓你去就去,有我在呢。」
紀向琛看了她一眼,給了我一個我看不懂的眼神,轉身走了。
「那我早點回來陪奶奶。」
我聽見紀老太太嗤笑的聲音。

-20-
八年前,沈太太牽着我的手,帶着我坐在真皮沙發上。
她一臉雍容,笑着對沈彥說:「你去給念清拿杯牛奶去。」
我那時還沉溺在男朋友居然是沈家繼承人的震驚裏,腦子轉得比平時慢了不少,沈彥又是個乖寶寶,聞言便笑着欸了聲去幫我拿熱牛奶。
等人走了,沈太太才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我。
「我們家沈彥的情況,想必你是早就瞭解了的,但關於你,」她輕笑了聲,裏面夾雜着被我忽略了的嘲諷,「他談朋友的事我也是剛剛知道的,能跟阿姨說說,你家裏是什麼情況嗎?沈彥不願意告訴我。」
沈太太的手柔嫩細滑,哪怕她比我老了二十多歲,但是這雙手絕對看不出這一點。
被她拉着的手,泛着冷意,讓我渾身不自在。
我告訴她,我父親早亡,我媽一個人帶我。
沈太太沉吟:「單親媽媽要是想帶大一個孩子,要付出不少呢。」
我點頭:「所以我從大一開始就在學校食堂兼職。」
我媽爲了供我上學,把我拉扯大,確實付出了不少。
沈太太突然捂脣笑了。
在我滿臉詫異裏,她解釋道:「念清你知道嗎?剛剛和你的談話就跟和我們家扶貧的貧困學生的說的話一樣呢,一時恍惚了。」
她幽幽道:「不過真沒想到,我兒子居然會着了這種人的道。」
我如墜冰窟。
那一瞬,就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桶冰水。
就好像,我是人們眼中的小丑。袒露在人前,供人嬉笑。
我所遭受的苦難,是她眼中的茶後笑料。
我們的努力,不過是她們指縫流出去的一點施捨。
沈彥笑鬧着朝我抱怨:「家裏阿姨居然熱的是混在優質奶裏的過期奶,害得我等了這麼久。」
他在向我解釋。
我看着他:「阿彥。」
「嗯?」
你覺得,沈家,你家,可能會有放過期的牛奶嗎?
又爲什麼偏偏是我來的時候熱的這杯?
我問:「爲什麼不告訴阿姨我家裏的情況呢?」
他一愣。
我還在繼續問:「我和我媽媽憑本事賺錢,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乞求過別人的憐憫,我的家庭有什麼拿不出手的呢?」
爲什麼要笑呢?
他上前想拉我的手,有些慌張:「念念,怎麼了嗎?」
我後退一步避開。
「我要出國了。」
沈彥瞳孔睜大,我看着少年一臉呆愣的模樣,有些不忍。
「我會回來的,我會努力,努力夠到你,讓你能把我堂堂正正地介紹給你媽媽。」

-21-
我沒有拿沈太太的錢。
沈彥一直以爲是他媽媽資助我,一直以爲我是他們家扶貧的貧困學生裏的一員。
我去哈佛的第一年,媽媽查出乳腺癌,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
原本爲了資助我的學業,我們賣掉了家裏的房子,後來我把這筆錢拿了出來給媽媽治病。
自己在國外勤工儉學。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
所以,不管是 8 年前還是現在,我面對沈家人,面對沈彥,都沒有半點愧疚。
哪怕現在網上因爲沈彥的一條微博鬧得沸沸揚揚,我也問心無愧。
此刻,沈太太看着我,當年遊刃有餘的微笑不見,眼神不可置信又滿腔憤怒。
我卻已經無感了。
她怎麼想的,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好也好不好也罷,我都不在意了。
紀老太太的壽宴,全城的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區區沈家,又怎麼敢缺席。
我像是個小輩,扶着紀老太太的胳膊,她帶我見了很多她的老朋友,很多財經雜誌、軍事雜誌上常見的人。
有人問我是誰。
紀老太太說:「小琛從國外請回來的明珠,小姑娘不容易也很努力,以後你會在新聞上常看到她的。」
我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扶着紀老太太入座,一桌全是長輩,我就站在紀老太太身後。
他們聊得很歡快,都是些輕鬆的話題。
紀老太太還聊到紀向琛上個月抱着她大哭的囧事。
我覺得好笑。
雖然插不上話,但是沒有任何尷尬不適。
紀向琛從樓梯上下來,我臉上帶着笑意,似有所感,我抬眸,和他對視,紀向琛收回視線。
他今天好好收拾過,再加上常年健身,渾身上下有一股資本家的狼性。
高叔華揶揄道:「還怕我們欺負小念?這麼着急。」
我和紀向琛對視一眼,只一眼,他收回視線。
紀向琛沒說話,問我:「聊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
真能耐,挑了個捏得動的軟柿子。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在說您抱着紀奶奶哭的事。」
紀向琛看着我,漆黑的眸底翻湧着未知,我避開了。
「奶奶,不帶這樣的,您讓我在下屬面前臉都丟沒了。」他撒嬌似的抱怨。
在場又笑作一片。
我卻沒了笑意。
我剛剛逾越了,輕鬆的氛圍滋長了我的膽子。
我竟然打趣了老闆!
好在紀向琛沒有計較,也算是圓過來了。
晚宴結束,紀向琛招呼我:「走了。」
高叔華親自把我們送出去。
路上她問了我們一些工作的事。
都不敏感,我一一答了。
有人把紀向琛的車開出來,我上了車,透過車窗看見高叔華在和紀向琛說話。
不知道高叔華說了什麼。
紀向琛眉梢微挑,眼眸又亮又黑,墜着野心。
高叔華走了,紀向琛上車。
路上,資本家說:「會上見過的人今晚全部摸清,尤其不要放過競爭對手。」
我悄悄翻了下手機,手機亮出微弱的光。
20:01。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22-
第二天我接到公司前臺的電話。
沈彥來公司找我。
我知道瞞不住的,昨天見到沈太太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料到了。
我下樓,將沈彥帶出公司,帶到公司樓下的咖啡館。
我看見沈彥眼下的黑眼圈,渾身的疲態。
「念念,對不起。」
「電影的事你沒必要道歉的,你是老闆,你說了算的。」
沈彥搖頭,模樣有些痛苦:「不是,是何皎,念念……對不起。」
我攤手,表現得很大度:「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沈彥一愣,隨即苦笑:「別開玩笑了好嗎?」
我認真地看着沈彥,我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少年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沈彥,那你今天找我,是已經決定好了嗎?你想和何皎解約嗎?」
沈彥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他沒有想過。
他只是徘徊在我和何皎之間,哪邊都想擁有,哪邊都不想失去。
我的存在讓何皎顯得像個替身,他爲何皎委屈,覺得對不起何皎。
我的決絕又讓沈彥如夢初醒,他已經不愛我了,只是在強迫自己愛我。
沈彥眼眶微紅,看着我有些可憐:「念念,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下好嗎,我現在腦子有些亂。」
我這次回國,很多時候都在想。
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拼了 8 年都要見的那個男人。
即使我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是。
但是護着兩個不同的女人時,滿臉心疼的表情是一樣的。
就像他現在悲痛難受的模樣,跟 8 年前我說我要出國時抱着我哭是一樣的。
我哼笑,站起來。
「沈彥,你不用考慮。」
我看着他,在他呆滯的目光裏,表露着我心裏的憐憫。
「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說出了內心最真誠的想法。
「現在的你讓我覺得噁心。」
沈彥不可置信,攔住我。
「你什麼意思?念念,你……你不愛我了嗎?」
我覺得也應該正式給過去做個告別了。
「沈彥,我曾經很愛你。這 8 年很苦,我遇到了很多事,很多次我都想回國,你是支撐我這麼多年的唯一動力。
「我可以爲了你堅持 8 年,因爲我愛你。
「你問我不愛你了嗎。」
我輕柔又堅定地告訴他。
「是的,我不愛你了。
「愛你的這些年我問心無愧,不愛了我也絕不回頭。
「沈彥,我絕不做你的二選一。」

-23-
我平靜地從咖啡館出來,走進電梯。
一路上大腦空白,最後順着樓梯走上天台。
沒想到居然在頂層看見了紀向琛。
他開口:「怎麼了?」
我沒說話,就是突然覺得眼眶溫熱,眼前一片模糊,蒙着水霧。
我原本以爲已經不難受了,但是眼淚控制不住,難言的委屈噴湧上來。
8 年的堅持,換來的卻是沈彥的變心。
我做的所有,都比不過夢裏的女主。
我蹲在地上。
「他問我,問我住哪兒……」
我住哪兒……
我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個小城市,高考考到這裏。
這裏我只認識沈彥。
沈彥問我住哪兒?
我怎麼說。
說我一下飛機就來找你,看見你給別的女人過生日?
讓我小心翼翼維持的最後那麼一點自尊在他面前再碎得稀爛?
去博取他的同情和愧疚?
「他怎麼能問我住哪兒呢?怎麼可以這樣呢!」
我早就料到這一刻了。
我早就知道沈彥不愛我了。
不是因爲早就寫好了的劇本。
我在別墅和沈彥重逢的那一刻,在他拋下我開車離開的時候。
我早就料到我是那個多餘的人。
只是我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是小丑,我是惡毒女配,我性格彆扭,我心思敏感。
我不如何皎小鳥依人會撒嬌,不如何皎討喜。
我知道的。
但我以爲沈彥愛我。
他說他愛我,我就信了。
我……我怎麼就信了。
但是我想他應該知道的。
不管怎麼樣。
哪怕我在心裏不停地幫他找藉口。
可又怎麼能圓回來呢?
不愛就是不愛了。

-24-
得知我徹底和沈彥斷了個乾淨,紀向琛是肉眼可見的高興。
是啊,畢竟不用再擔心我這麼個絕世大人才被人挖走了。
「別說就他那小破公司,就算是沈家請你過去,還要掂量掂量容不容得下你這尊大佛。」
我笑着抿了口咖啡。
我確實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蘇念清了。
紀向琛雖然有些誇張,但有一點說得不錯。
沈家承載不了我的野心。
我不是戀愛腦。
就算沈彥身邊沒有新的人,我也不會去他的公司。

-25-
公司還沒上市,我們最近在和別人競標。
紀向琛不是個好說話的老闆,別說失戀了,就算是伉儷情深的夫妻離婚了,在他面前也不敢搞傷春悲秋的那一套。
競爭對手不少,我這個副總又不太熟悉國內形勢,辦起事來處處卡殼,偏偏還在這要命的時候染上流感,燒到 38 度,我連醫院都不敢跑。
小助理最近腦子瓦特掉了,居然磕了無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的 cp,只要看見我和紀向琛說話,就會兩眼放光。
還星星眼地跟我說,最近開會的時候,紀向琛總是看着我發呆。
……
她但凡長點眼睛,稍微低頭看一眼。
就會發現紀向琛對我的剝削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小助理的眼瞎和此地不宜三百兩的演技成功吸引到了紀向琛。
紀向琛隔天就發了員工福利。
人手一個五毛錢的信封。
小助理興奮得不得了,當晚點了豪華豬腦套餐獎勵自己。
不愧是資本家。
提點都是在無形之中。
我意味深長地拍着小助理的肩膀。
「多喫點。」
我的辦公室裏又被人塞了一袋藥和一張小紙條。
——不準請假。
無情!殘暴!
不過我還是不得已去了醫院。
我媽出車禍了。
她騎着電動車出門買菜,和轎車剮蹭,雖然只是輕微腦震盪,但也把我嚇得不行。
我是個事業心極重的女人,別說生病發燒了,就算缺胳膊斷腿,我都能堅守在崗位上絲毫不動,我媽是我唯一的例外。
她永遠都是我的順位第一。
接到肇事司機的電話時,我腦子一蒙,問了哪家醫院,跟小助理說了聲便走了。
我平時挺怕紀向琛的。
面對他時,從來不敢說苦說累,會因爲心大開了他一句玩笑緊張害怕懊悔,面對他時永遠精神飽滿。
天台痛哭那次是意外,放平常我在他面前打哈欠流生理眼淚都要瞪大眼。
在以前,我是不敢在全公司都在加班備戰的時候曠工的。
但是我媽出事的那一刻,我將所有的一切都拋諸腦後,沒電關機了的手機更是讓我錯過了紀向琛的電話。

-26-
我訂了最早回去的高鐵,小城市沒有機場,我媽嫌這裏物價貴,也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
我趕到醫院時,我媽已經挪到了普通病房。
人也已經清醒了。
別看我媽現在年齡大了,但她骨子裏還是要強得不得了,性格又倔。
「你這孩子怎麼回來了?」她從牀上坐起來。
「工作不要了?」她質問。
我心裏鬆了口氣,緊繃的心絃松下。
還有這功夫估計是沒事。
我騙她:「最難的已經解決了,老闆看我辛苦準備,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原本準備去旅遊的,東西都買好了,現在也只能回來了。」
我媽狐疑地看着我。
但 8 年不見,我都快 30 歲了,撒謊還能讓她這麼個五十多歲的人看出來,我也真是白混了。
我從很早就知道我媽已經老了。
因爲常年工作,她老得比別人要快一些。
但是這次見她,還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姥姥快八十才耳背,她才 58 歲……
我給手機充上電,看到了紀向琛打過來我沒接到的電話。
我心裏一個咯噔,有些心虛地給他回了個電話。
關機了……
更奇怪了。
紀向琛的手機從不關機。
一直到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我媽頭疼睡得早。
我剛買了個摺疊牀,撐開沒多久。
手機鈴聲大,怕把她吵醒。
我趕忙接聽。
「哪位?」
那邊沉默片刻。
我聽見有人催促:「快說話啊!話費不要錢?你擱這兒打腹語。」
我皺眉,有些疑惑。
這時紀向琛略微有些彆扭的聲音順着電話爬上耳朵。
「我在火車站,麻煩你現在過來接我,」他停頓了下,說,「順便帶點錢。」
我:?
資本家,你咋了?
我媽翻了個身。
被褥的摩挲聲一陣陣的,我媽淡聲說:「有工作就趕緊回去,耗在我這個老婆子這幹嗎。」
我沒說話,拿上外套和包輕輕帶上門。

-27-
紀向琛手機錢包都丟了。
他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跟着我跑到這個交通不便的 18 線小城市來。
紀向琛也是能耐。
明明沒錢,光靠嘴,都能在火車站蹭喫蹭喝。
桌子上擺着酒啊花生米啊火鍋,還有各類肉,一看就是豪華待遇。
有個男人拿着碎了屏的手機,恭恭敬敬舉在他面前,上面是今日的股市報表。
「你這不行啊,趕緊賣了吧,這都夕陽產業了。」
他喫着牛肉,眉眼明亮,額前微微冒着薄汗,薄脣紅潤。
旁邊一個紅臉老伯眯眼看着手機,滿臉疑惑:「不可能啊,我這買的好股。」
旁邊有人擺手:「紀老師都說了不行,你就趕緊賣了吧。」
紀,紀老師。
我一踏進去小飯館,紀向琛就喝光碗裏的湯,站了起來。
他表情有些怪異,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我準備幫他付錢,老闆不願意收,說是他們大夥自願請的,還拿了好些牛肉想讓我們帶走。
還有人問我是不是他媳婦兒,回家過年的,看着眼生。
小城市人來人往,我倆太像外來人了。
我更尷尬了。
面對紀向琛的時候,尤其是。
我都不敢回頭看他。
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些喝得臉紅脖子粗的紀向琛的「學生」們,手腕被人拉起,紀向琛拉着我出去。
男人的手很大,力氣也很大。
不知道一路上經歷了什麼,他大衣有些皺了,但依舊難掩一身貴氣。
天空飄飄揚下起雪。
他迎着風往前走,我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在後面跟着他。
冷風吹在臉上,也就再沒什麼了。

-28-
「你怎麼來了?」
我這才發現他什麼行李也沒有帶。
這個點了,商場也關門了,連賣手機的地方都沒有。
不管怎樣,旁的明天再說,要先給紀向琛找地方住。
小城市賓館不乾淨也不大,還不如那天沈彥送我去的那家。
紀向琛倒是什麼也沒說,也不挑三揀四,帶着我去 24 小時自助店買了點東西就上去了。
我將他送進去。
一男一女進賓館,其實之前也不是沒有。
只是像今天這種情況,前所未有。
尷尬倉促簡陋,甚至是有點荒唐了。
紀家那種門第,紀向琛來到這個小城市本身就已經夠格格不入了,更別提他現在手上還提着塑料袋子。
我看着那袋子,有些不忍直視。
「丁零」一聲,紀向琛打開門。
我聲若蚊蠅:「我明天七點再來。」
他沒說話。
我倆就那麼站着。
直到走廊的燈都關了。
他沒插上房卡,一片昏暗。
只有牆角的「安全通道」的綠色字樣倔強地發着光。
「喝酒嗎?」
我微訝。
「啊?」
紀向琛回頭,他的側臉很好看。
線條流暢堅毅,眼眸墜着星辰,染着煙塵。
他左手從大衣口袋裏伸出來。
手上還拿着一瓶 20 塊錢就能買到的二鍋頭。
我本來以爲資本家喝的酒都是 82 年的拉菲。
資本主義配上二鍋頭。
時髦。

-29-
我帶着紀向琛享受 8 塊錢豪華餛飩,露天美景,高級灰配黃的雪踩在腳下,身旁是不經雕琢的遊人大合唱。
絕無僅有,此間唯一。
碗裏冒着熱氣,對面的男人捏着勺子的手骨節泛着紅。
「阿姨還好吧?」
我忙將滾燙的餛飩嚥下去,開口說:「沒事,最晚今天下午我就能回去。」
我舌頭燙得發麻,眼前模糊。
三秒……淚花綻放,順着臉頰滑落。
我對上紀向琛詫異微愣的黑眸。
他垂下眼瞼,用勺子將碗裏的餛飩撥到我碗裏幾個。
「都給你,不急。」
他用嘴吹着湯,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上午我帶着紀向琛買了手機,之後去銀行將紀向琛的卡掛失。
紀向琛自己給他的助理打了個電話。
他買了補品,說是想去探望我媽。
我:……
我媽嘴比我刻薄得多,資本主義恐怕沒見過真正的大媽吧。

-30-
我媽知道紀向琛是我老闆,不知是有心還是怎的,米飯都比昨天多喫了半碗。
一頓飯下來,紀向琛也算是豁得出。
看着真不像是不近人情的大資本家,倒還真有幾分小輩的意思。
我媽也和善可親。
兩個極爲親近了解的人在我眼前雙雙被奪舍,饒是我見多識廣聰明絕頂,也還是有些震撼。
我去大堂交完費,不由分說把我媽升到更好的病房,還請了護工來。
這裏人多,晚上打呼嚕,我媽又睡不着。
見我執意,我媽也沒多說。
我就拿着手機開始訂票。
紀向琛這時開口:「已經訂好了,該走了。」
我一愣,手機上還是車票的頁面,我下意識看了我媽一眼。
要強蠻橫的老大媽臉上閃過一瞬的無措,像是個小孩。
但她什麼也沒說。
我收回視線。
「好。」

-31-
我們坐高鐵去隔壁城市的機場,結果因爲大雪飛機延誤,等我們坐上返程的高鐵,已經比預期回去的時間要晚快一天了。
一路上公事公辦,我左手拿着手機打電話,右手敲着筆記本。
我皺眉怒罵底下人蠢笨。
突然,左邊的紀向琛伸手,摁下我的筆記本,拿過我的手機掛掉。
「晚了就晚了,聽話,不要再內耗自己的精力,與其心急火燎的什麼也弄不好,不如現在好好休息一下,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我一愣,接過手機揣進兜裏。
紀向琛戴着眼罩,靠在椅背上。
過了好久。
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隧道,太陽一次又一次照在紀向琛的臉上,我側頭看着,他鼻子上的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
我坐回去,盯着面前的虛無。
「那天我坐的那趟高鐵已經是最後一趟動車了,你坐的火車硬座吧,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急。」
高鐵駛進黑暗,「嗡嗡」作響,我以爲他已經睡了,可能不會得到答案了。
男人悶悶的聲音在高鐵上尤爲清晰。
「我比沈家那小子好。」
他摘了眼罩。
在高鐵衝出陰霾,迎來破曉的那一刻。
「如你所想,我喜歡你。」

-32-
紀向琛開車把我送回一所高檔公寓。
公司分配的。
也就是紀向琛給的。
我不敢看他,推開車門便走了,離開時,聽見男人微微的低笑聲,臊得我耳根子發燙。
我把自己埋進浴缸,手機響了。
一條來自紀向琛的微信。
——不用避嫌,我向來公私分明。
我看着冷冰冰的幾個字,撇了撇嘴。
我當然知道了。
您可是失戀都必須要連夜補出讓您滿意的策劃書,奶奶大壽這種大喜事還要讓一夥人忙到凌晨的大資本家!
我嗤笑,將手機扔到一邊。
紀家可比沈家高了不少。
沈彥的媽媽都不願意接受我,費盡心思也要把我趕走,紀向琛就算只是紀家小兒子,他的大嫂可是高叔華!
讓我去跟高叔華做妯娌?
我雖然不會看輕看扁我自己。
但也不會知道我跟紀向琛沒可能。
紀向琛喜歡我,是隻想談一場地下戀愛,還是找個伴兒。
我並不是很在意。
他是個很懂分寸的人,不會強迫我,也不會給我穿小鞋。
溫柔克制又疏離。
這纔是他。

-33-
被上司表白這種事,我也就剛開始激動忐忑了一下。
我和紀向琛都不是愣頭青,就像他說的,公私分明,我沒有仗着老闆心意偷懶,他也沒有因爲喜歡我而給我優待。
剛開始我覺得有些彆扭,但見紀向琛與往常沒有兩樣,就好像那日失態坐火車跟過來,大衣皺巴,家當被偷的那個窘迫的人不是紀向琛一般。
快過年了,事情都差不多辦完了,中標後難得的清閒。
紀向琛提着一個袋子來我辦公室找我。
「最近辛苦了。」他將袋子放到我面前。
隔着袋子,我聞到小蛋糕的香甜味。
我神色如常,打開袋子,裏面放着幾份模樣不同的小點心。
小巧漂亮。
「這是我大嫂自己做的,讓我拿些給你。」
我一驚,嘴角的笑容收斂,看着紀向琛的表情僵硬死板。
「怎麼了?」
他被我嚇到,看着我。
我表情有些怪異。
「你……你跟她怎麼說的?」
我問得奇怪,紀向琛反應幾秒,才笑出聲。
「她是有求於你,有項目想找你幫忙。」
我鬆了口氣,隨即覺得有些尷尬。
人家說不定就只是想跟你玩玩,偏生我還自大到覺得人家已經把我介紹給自己的家裏人了。
高叔華那種身份,小叔子在外面談的女朋友,對她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更別提我還不是,也不可能是紀向琛的女朋友。
還好一通電話緩解了我的尷尬。
我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34-
「根據監控顯示,沈先生不僅闖了紅燈,還因爲胃病蹲在馬路中央,雪天路滑,差點就出事了。」
我站在醫院,神色莫名。
紀向琛靠在離我幾米遠的牆邊。
警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紀向琛,問我:「你是沈先生的妻子嗎?」
我搖頭:「不是。」
警察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哈,沈先生的手機摔碎了,我們查到你是他的緊急聯繫人,就給你打了電話,沒想到鬧了個烏龍。」
紀向琛去繳了醫藥費,買了杯美式遞給我。
「要進去看看嗎?」他問。
我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搖頭:「不用。」
我已經跟何皎聯繫了。
沈彥如何跟我沒有關係了。
紀向琛點頭,我們站在樓層間等電梯。
「叮」一聲,我和滿臉焦急的何皎面對面碰上。
她神色有一瞬的呆滯,夾雜着苦澀和不甘。
何皎和我確實有幾分相像,除了氣質,光看臉和身形,真的容易讓人看不出來。
我有幾分尷尬。
我因爲私心,雖然跟紀向琛提過我和沈彥的事,但是還沒說過是因爲何皎,乍然碰上,我免不了有點尷尬。
紀向琛倒是先一步進去:「我在下面等你。」
何皎也回過神,站在我面前,啓脣笑了,看向我眼底一片清明,她笑得有些釋然。
「聊聊吧。」

-35-
「沈總很優秀,我年紀小不懂事籤進公司,要不是有沈總,我不知道要遭受些什麼,我有今天,全靠沈總,我知道他對我特別,我喜歡他,卻不知道我只是替身,佔了你的位置。
「本來也覺得挺奇怪的,娛樂圈那麼多美女,爲什麼偏偏看上了我。
「今天沈總帶我去見了他母親,我還沒有準備好,聽說八年前的今天是你出國的日子,也就明白了,在他家的時候他很關照我,堅定又溫柔,對我寸步不離……」
她停頓了下,輕嘲:「體貼得讓我意識到我不過是後人乘涼。」
「蘇編劇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她邊笑邊搖頭:「不是因爲沈總忘不了你,而是我想,如果當年我是你,我恐怕做不到爲了沈總離開自己的家鄉,孤身一人,一去就是八年,走得灑脫,放下得更灑脫。可我做不到,沈總不說,我也知道,他是敬佩你的。」
她微笑着,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
「我做不到的。」
「聽說你沒有靠沈阿姨的資助,單靠自己就完成了在哈佛的學業,很厲害,真的。」
她話語裏帶着哭腔。
「我不是不甘心自己輸給你,是不甘心自己不如你。」
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只好說了句實話。
「我在哈佛的第一年,就因爲交不起學費被退學了。」
我神色平靜:「祝你幸福。」
我拿起桌子上的包,朝她微微點頭示意。

-36-
遇到紀向琛的時候,我已經被哈佛開除有段時間了。
當時我向他推銷證券,賣出去的業績沒算到我頭上,當時的上司看不起華人,我沒拿到屬於我的分成就被趕走了。
紀向琛問我要不要去他那裏打雜的時候,我已經流浪街頭了,身上的錢只夠在路邊買一根烤腸,連回去的機票錢都不夠,我在教堂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去了紀向琛的小破辦公室。
因爲沒錢,我喫過很多苦,差點就回不來了,幸好遇上個願意教我的資本家。
我又倔又犟。
沒什麼好羨慕的。
至於在國外的 8 年,剛開始是慪氣,想要向沈彥媽媽證明些莫須有的東西。
但是走着走着,沈彥就已經不是我的全部了,我的未來除了沈彥,還多了理想和野心。
有個資本家帶我看遍了星河山川,我的視野再也不是一角狹窗。
我的這八年,要不是紀向琛,真就一塌糊塗了。
我走到停車場。
紀向琛將輝騰的喇叭按得震天響。
我耳邊是沈彥哽咽的哭腔。
「念念,對不起。」
我掛了電話,看着車上的紀向琛,上車關門繫上安全帶。
我和沈彥徹底沒可能了。
一個女孩在國外沒錢,沈彥不是傻子,他知道這要付出多少。
如今知道了,他便是再不甘心,也沒那個臉面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也絕不會按照別人給我規劃的路線活着。
沒了沈彥,我也還是我。
我不是沈彥忘不了的白月光前任,我是蘇念清。

-37-
高叔華有個不錯的項目,已經成型,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忙,我猜她是有話想對我說。
「說起來,你和我還是校友。」
高叔華是哈佛金融學和心理學雙學位博士。
「其實我在哈佛不過只待了一個學期。」我笑容有些淡了。
我如今的學歷尷尬,別說沒畢業,就算畢業了,對於高叔華這種真正的高知來說,也不值一提。
「你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很佩服,我那小叔子性子冷、脾氣傲,現在瞧着溫和不少,骨子裏的桀驁還在,他喜歡你,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高叔華脣邊帶着點揶揄的笑。
「還希望你別嫌棄他。」
我:……
「怎麼這麼瞧我?不相信嗎?奶奶很喜歡你,向琛若能有你相伴,是紀家的福氣,沈家人瞎了眼,你卻不能被蒙了心。
「家世和錢財不能作爲衡量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你媽媽當年有那個魄力賣房子供你讀書,就已經勝過很多家長。
「你能把錢拿出來給你媽媽治病,這份心性早就贏了我們所有人的尊重。」
我說不出話來,只看着她。
「當然以後的事,還要看我那不爭氣的小叔子的本事,念清,你很優秀。」
晚上高叔華有事離開,讓紀向琛送我回去。
我和紀向琛並肩走在河邊。
天上飄來雪花,我們都穿得單薄,他問我要不要回車上。
我從包裏拿出一瓶酒。
二鍋頭。
他看着上面的字樣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今天把它喝了吧。」
「好。」
我酒量一般,幾杯下肚就有些暈了。
我想起這幾天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娛樂八卦。
「聽說有個男明星因爲在劇場吸毒被抓了。」
紀向琛還沒說話,我就自顧自道:「那部電影也停拍了。」
「你信命嗎?」
「不信。」
他篤定道。
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們的結局早就註定了,說不定我就快死了,死後萬人叫好,無人惦記。」
紀向琛抬手在我頭上輕輕碰了下:「不會,有我在。」
他朝我攤開手:「有雪。」
男人手心乾淨,一點水漬都沒。
我看了眼:「走吧。」

-38-
紀向琛自己的公司已經上市了,他這段時間到處都是飯局,我樂得清閒,難得有時間閒下來。
我趁着這空當,翻了翻我曾經用過的郵箱,收到了沈彥發來的郵件。
他要訂婚了。
和何皎。
何皎人不錯。
單純可愛,未受風霜。
沈彥給她鋪了一條康莊大道,將她護得很好。
她是溫室的花骨朵,千嬌萬寵。
我笑了,關閉郵箱,卻不準備去。
誰知那天下午,紀向琛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地站在我面前。
一絲不苟的頭髮,私人定製的黑色西裝,價值不菲的腕錶,背脊挺直,矜貴從容。
「不讓你完全死心,你哪有工夫正眼看我。」
我恥笑他:「你不是一直瞧不上他,還跟他計較。」
「情到深處,情難自禁啊。」
紀向琛扶着我上酒店大門前的樓梯,脣邊帶笑,眉眼柔和,讓人陌生又心動。
將近一米九的男人,揚了半輩子的頭,看他遊刃有餘,高坐雲端久了,突然見他俯身提醒你看路。
我垂頭,掩下上牽的嘴角。

-39-
沈彥一身白色西裝,成熟穩重,何皎穿着一條魚尾裙,美麗嬌俏。
他看見我和紀向琛,端了酒杯朝我走來。
「念念,等到我們結婚的時候,我要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把你寵得像是公主。
「我要做你的白馬王子。
「我會給你幸福,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
紀向琛突然伸手,輕輕扶住我的腰,我回過神看他,他另一隻手給我遞來一杯酒。
「度數不高,放心。」
我道謝接過。
沈彥幾步走到我面前。
「念……蘇小姐,」他脣瓣動了動,好看的眼角微紅,「你來了。」
我點頭微笑:「訂婚快樂。」
他看着我沒說話。
紀向琛朝他敬酒:「恭喜沈總終覓佳人。」
「紀總也來了。」
我感覺紀向琛看了我一眼。
「陪念清來的。」
「那請自便。」
「好的,沈總慢走。」
沈彥看着他,最後看向我:「蘇小姐,我還有話想和你單獨說。」
我還沒說話,感覺紀向琛放在我腰間的手微微有些收緊。
我側頭看他。
紀向琛笑容不變:「樓上清靜,我去醒醒酒。」
我和沈彥站在門口,這裏大庭廣衆,但也和人羣隔得遠。
正好方便我和沈彥說話。
「沈先生既已快要成家,一些緊要的聯繫方式以後還需注意。」
沈彥笑容有些苦澀:「你放心,我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上次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我已經沒有顏面再求得你的原諒,但是念念,紀家高門,紀向琛最得紀老太太喜歡,紀向琛的大嫂是名門閨秀高叔華,沈家都沒那個本事和紀家攀親,你……我不希望你去受那個苦,再所遇非人。」
我覺得好笑。
「沈彥,這麼多年,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不是我配不上,是你覺得我配不上。」
他蹙眉,似乎想要解釋些什麼。
不遠處突然爆發出尖叫聲,還有杯盤破碎的聲音。
一個消瘦得不成樣子的男人手裏拿着刀到處亂揮。
我皺眉,認出他是當初那個跑過來警告我的流量小生。
聽說他吸毒被抓,沒想到跑到沈彥和何皎的訂婚宴了。
我和他對視,他朝我過來。
何皎朝這裏大喊:「快跑!」
我心裏一凜,腿卻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後退兩步,被裙子絆住腳,跌坐在地上。
還真是小說必備情節,一遇險就必摔倒。
只不過女主有男主,惡毒女配的下場就只有死。
我看着那把離我愈發近的刀,心中發空。
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沈彥快步過來,護在我身前。
我心裏卻生不起一絲輕鬆。
刀尖眼看着就要刺進沈彥身上。
何皎捂住眼睛不敢看,周圍驚叫聲一片。
「蘇念清!我要殺了你!」
我睜眼看着荒謬的一切。
突然,一道身影從二樓飛躍而下。
義無反顧,無所顧忌。
一陣更爲猛烈的尖叫聲傳來。
紀向琛舉起酒瓶砸在那人的頭上,玻璃碴碎了滿地,他雙手沾血,眉眼冷冽。
他走過來,有力的臂膀扶起我。
「不怕,我在。」
他脫了外套披在我身上,用那隻沒受傷的手將我摟在懷裏。
「紀向琛,你信命嗎?」
他一頓,隨後說:「不信。」
我回抱住他:「那我也不信。」
番外:紀向琛
我哥說我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脾氣倔,性子冷,瞧不上眼,進不去心。
我厭煩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和人,覺得他們活得簡單倉促。
第一次見到蘇念清,她沒什麼不同。
眉間帶愁,急功近利。
她賣的證券一般,口才一般,與旁人沒什麼不同。
只那雙拼了命也想掙脫命運的眸子,讓我動了一絲惻隱之心,我買了她的狗屎證券。
但她年輕,不懂的事太多,被上司算計,功虧一簣。
不僅學業不能繼續,還到了露宿街頭的地步。
我坐了一個下午,最後還是心軟,決定再給她一條路。
我看着她走得越來越穩,看得越來越遠,皺眉不甘的次數越來越少,笑得越來越多,我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我帶她看山河百川,帶她見識過人心險惡,讓她遭遇世態炎涼,我讓她看盡嚐盡受盡。
我希望她眼光再看得遠些。
一個沈彥而已。
區區沈家,又哪裏值得她這麼深的執念。
她和我遇見的其他人沒什麼不同,不同的是我對待她的態度。
她向我請假,說是想處理一些私事。
我有些惱了,孺子不可教也!
我沒管她,晾着她的假條不批,她倒是能耐,自己訂機票跑回去了。
我跟着她回國,卻不敢給她打電話,我喝了酒,懶得想她去哪遇見了誰做了什麼,喝得爛醉,最後被大哥帶回紀家。
醒來聽大嫂說我昨天哭了,問我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我心驚。
大嫂笑我遲鈍。
「你對人家女孩子心思這樣深,你怎麼自己還不知道。」
我沒說話。
大哥在旁嘲笑我窩囊,還要傳授我妙招,我懶得聽他嘮叨,自己都被大嫂喫得死死的,哪來的自信。
後來她回來時,臉上雖有愁容,卻也闊達不少。
我知道她放下了。
但我心裏又有些不安。
就像我之前買了她的證券,也沒有幫到她,反而讓她變得更慘,我有些擔心,時刻盯着她。
我帶她去見奶奶,大嫂藉口大哥把我支開,我怕出事,說了違心的奉承話才從大哥那裏脫身。
「知道你心裏想着旁的事,咱家不看重門第,只一點,選了就別後悔,別讓我看不起你。」
我出門時,聽見大哥說。
我心裏念着事,慌慌張張往樓下去,燈光灑在她身上,她不知聽到了什麼,笑得開懷,垂在額前的髮絲晃晃蕩蕩的,我心裏絲絲的酸脹。
別人說了些什麼都不在意,只想和她說說話。
我問她聊什麼了。
她說在說我上個月抱着奶奶哭的囧事。
脣邊帶着狡黠的壞笑。
我挑眉。
要是告訴她原因,不知道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大嫂是個話多的,我怕她還想再說些什麼,連忙要走。
大嫂樂得不行。
「難得見你這般,真是讓我開了眼了。」
我站在車外,蘇念清坐在車裏。
「大嫂行行好,別把人嚇跑了。」
「你先前脾氣倔得,把你哥氣得夠嗆,就算我願意放過你,你哥也不願意。」
「不過這姑娘不錯,我看你哥也滿意,等你把她正式帶回來,我也算是有個伴了。」
我笑了,想起蘇念清的野心。
「她的路她自己走,我不給她安排。」
「她不是公主,她是女王。」
我既然下定決心追她,就不會猶豫。
她的助理是個聰明的,第一個就看出來了。
我大手一揮發了獎金。
誰知每隔多久,沒等蘇念清的助理幫我在她面前說好話,就聽說她家裏出事了。
知道她回家的時候,我難得慌了。
這輩子第一次,我做事莽撞不計後果,只怕她遭遇變故的時候沒人在身旁,別的居然什麼都不顧及了。
當時的念頭不是想追她,只是希望她想說話的時候,我能聽着就好。
原來火車還有站票,我被偷了手機錢包,本來沒打算給她打電話的。
但是除了她,我再也不記得別人的電話了。
被人打趣是一對,我不受控制的心跳聲讓我心驚,但又很快安心下來。
我想要的,向來勢在必得。
沈彥那小子不安分,他借警察的手想讓蘇念清心軟。
我雖然不怕蘇念清回心轉意,但也不想讓他時不時跳出來噁心人。
沈家這些年在走下坡路,沈彥沉迷情愛,成長太慢了,結婚了大概會好點,我也是爲了他好。
「城南的項目就當作我給沈總的新婚賀禮。」
沈彥笑紅了眼,我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恨意:「紀總什麼意思?」
「這都是她受過的苦,只不過她沒收沈夫人的錢,她爲了你能放棄一切,沈總呢?既然還想再續前緣,沈總能爲了她放下沈家嗎?」
「沈總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否則我不介意多關照下沈家。」
我猜沈彥不會安分,乾脆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我跟着蘇念清去了他的訂婚宴。
他想跟蘇念清單獨說話,真是不自量力。
他看不透,只會越說越錯,讓蘇念清更加厭煩。
我給他機會。
大哥說得不錯,我性子是傲了些。
我自以爲運籌帷幄,不想還是出了變故。
一個過氣明星拿着刀想傷害蘇念清。
她摔在地上,我看沈彥擋在她身前,她眼眸清亮,不見害怕,欲哭不哭,像個認命了的,沒有希望的木頭。
心中絞痛,逆着人羣,背離逃亡的人海,我手裏拿着隨手順來的紅酒瓶子,飛奔到扶梯的欄杆前,翻身下躍。
「啊!」
人羣爆發的尖叫聲讓他停住腳步,回頭的那一刻,我抄起酒瓶砸在他頭上。
蘇念清,別信命!
【完】
□ 殷姬公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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