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家收養後,陸硯成了我的未婚夫,卻遲遲不肯娶我。
他嫌我碾豆子的手粗糙,不會吟詩作對。
等他上京趕考時,謝氏一族卻忽然上門,說是昔年曾與陸家女定下過婚事。
小姑子得知險些哭暈在牀。
「那謝三郎整日鬥雞遛狗,是陵州出了名的紈絝!我纔不嫁!」
我嘆了口氣,提議道:「要不,讓我來?」
反正也是要換個夫君的。
-1-
聞言,面容嬌俏的女郎從陸母懷中抬起頭,淚眼婆娑哽咽道:
「真的嗎?!年年姐,你當真願意替我嫁入謝家?」
陸母訓斥她:「休要胡言亂語,年年是你大兄的未婚妻,怎能……」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兄壓根不同意這門親事!」
我站在一旁,聽到這句話感到有些難堪地垂下頭。
陸硯不喜我。
自打我來到陸家後,他便從未給過我好臉色,素日來神情冷淡。
宋陸兩家本是世交。
當年爹爹蒙冤入獄,臨終前匆忙地將我託付給陸家。
陸伯伯含淚許諾:「就讓咱做個兒女親家!吾兒陸硯正好堪配年年。」
一言便敲定了兩家的婚事。
走之前,阿孃抱着我Ṱū⁾不停叮囑,「日後你便是陸家婦,不再是宋家女,且記住了!」
我那時穿着破舊的衣裙,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有些愣傻,頭髮凌亂的猶如小叫花子。
年幼的小姑子面露嫌棄,扯着大人的袖口撒嬌:「阿爹,我不要和乞丐住一塊。」
我想說,我不是乞丐,結果嘴張開半天,也沒喊出聲來。
陸母雖不喜丈夫擅自做下的決定,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
陸硯更是如此。
他長得清雋,我見貌心喜,便日日跟在後頭,提着裙襬問:
「你、你什麼時候娶我呀?」
少Ṫùₕ年郎被問得煩了,就會將書卷攏圓,輕敲我腦門,「野丫頭,你仔細瞧着,等院子裏的桃樹結了果,我便迎你入門。」
「好。」
我把玩笑當成了真,日日小心照看院子裏的那株桃樹。
可惜,天真無憂的日子沒過多久。
身爲舉人的陸伯伯忽然去世。
他一離世,陸家便急速衰落,從二進院子到落魄草屋,也不過三年的時日。
桃樹上結起了一茬又一茬的果子。
我害怕被丟下,又去追着陸硯問:「你能娶我了嗎?」
他有位女扮男裝的同窗,見狀捂着肚子嘲笑道:「阿硯,你居然還有個跟屁蟲當童養媳哩!」
他站在一旁,也不阻攔,只是依舊神色冷淡地拒絕:「我要先考中功名,再考慮成家的事。」
我想了想也是。
畢竟是個讀書人呢。
渾然不知,只要不想,多的是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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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失去頂樑柱,一家四口的喫用也成了問題,更別談供人讀書了。
陸母日夜點着蠟燭繡帕子,也掙不來幾個銅錢。
見狀,我拆了阿孃留下的那支玉簪,找原先的廚娘學了一門做豆腐的手藝。
點豆腐辛苦,碾豆子的時候能把皮都蹭破。
春來冬往,細嫩的掌心結起了厚厚的繭。
我碾了好多的豆子,才攢夠讓陸硯讀書的束賄。
陸硯不知道。
他一直以來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覺得銀子能從天下掉下來。
所以當那位女扮男裝的同窗過生辰時,他沒有猶豫,買下了一盒胭脂鋪裏最貴的脂粉送給她。
足足二十兩銀。
我沒忍住,哭着朝他質問:「明明有二百文的,也有十兩的,你爲何偏偏選了這個!」
少年郎皺着眉頭,語氣漫不經心:「你手粗糙,用差的也無礙,阿月一雙柔荑如凝脂,總得細心護着。」
阿月便是那位同窗。
我已記不得當時的心情,只記得足足有三日沒同他說過話。
陸硯大約是察覺到不對,便親自削了根木簪子來找我道歉。
我如同撲火的飛蛾,貪圖着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等到他上京趕考時,我已經快二十歲了,是遠近聞名的老姑娘。
出發前,我忐忑地拽緊了他袖子,「不管高不高中,你回來便娶我可好?」
陸硯上了船,當着許多看客的面,拂開我的手,皺眉道:「宋年年,你就這般不知廉恥急着嫁人?!」
「我若想娶自然會提,何須你次次來問。」
他的話語化作刀刃,刺開了我胸膛,只餘下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想:
事不過三。
陸郎啊陸郎,我不要再等你了。
-3-
謝氏一族的提親來得匆忙。
許是見陸家又出了位舉人,還有可能更上一步成爲進士,便舊事重提說起了親事。
和落魄的陸家不同,謝氏是陵州本地的名門望族,出過內閣宰相,亦出過大儒,底蘊十分深厚。
若非謝三郎的名聲太過糟糕,又傳言病倒在牀需要衝喜,陸念早就歡喜地嫁過去了。
可如今她尋死覓活,萬般不願,拽着我這根救命稻草死活不肯放手。
「阿孃,你就同意了罷!嗚嗚嗚女兒不想當寡婦……」
「年年姐和大兄又不曾交過婚貼定下婚事,自然算不得未婚妻,她自個兒都願意,您還要阻攔做甚。」
少女幾乎哭腫了眼。
陸母長嘆了一口氣,「你容我再想想。」
不是不心疼女兒。
也不是關心我願意與否。
知子莫若母,她擔憂陸硯會後悔莫及。
我不願再留在陸家,便上前勸道:「伯母,讓年年嫁去謝家吧,就當是報答您和伯父的恩情了。」
「再者,若阿硯……大兄能高中,定能尋得一門上好的親事。」
倒不是空穴來風。
我曾聽過城裏的富商想要將女兒嫁給他,只不過同樣被拒絕了。
最終,在陸唸的苦苦哀求下,陸母終於鬆了口。
陸家母女視謝氏爲泥潭,我卻覺得謝三郎正好。
多財且命不久矣。
怎能不算個好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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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初解語,好事正釀。
雖說是爲了沖喜,但謝氏在禮節上倒不曾薄待。
蓋着紅綢的奩櫃擺滿了庭院,捉來的兩隻大雁活潑亂跳,叫聲昂亮,顯然是用了心的。
許是覺得陸家底子薄,爲了成婚時的體面,謝三郎還讓婆子送來了一支純金打造的鳳簪,私下交予我出嫁時戴着。
從隔窗看着外頭的熱鬧,我在屋裏頭繡着嫁衣,有些愣神。
雖然嫁的人不同,但好像亦是期待中的場景。
牆角的青竹嫩綠挺拔,陸念抱着一匹薑黃色的錦緞走近,見我發呆開口說道:「你不會還在惦念着我大兄吧?」
她被嬌縱慣了,說話向來是不管不顧,「年年姐,我大兄一表人才,年紀輕輕有功名在身,便是高官之女也娶得。你一介孤女,能攀上謝家就該偷着樂了,又何必肖想天上明月呢。」
「沒有。」我搖頭否認,沒揭穿她那點小心思,「你放心罷,既答應了這門婚事,就不會反悔。」
陸家的養育之恩,就如同壓在我心底的大石。
眼下有挪開的機會,我自然願意。
聞言,陸念鬆了口氣。
她將那匹錦緞放至我身邊,不捨地摸了又摸,「這匹雲錦是我的壓箱之物,送給你。」
我欲將這貴重的雲錦推回去,卻沒推成。
少女按着我的手腕,起身離開,「快收,本就欠了你的,再遲些我可就要後悔了。」
我望着她肉疼的眼神,笑了笑,一時興起不再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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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很快便到了我出嫁的日子。
我除了來時穿得那身舊衣裳,什麼都沒有帶走。
雕工並不精細的木簪,顏色發黃的紙鳶,小巧Ŧű̂₌玲瓏的草編……
我收拾好,裝進木匣子裏,朝陸念叮囑道:「這些都是你大兄的舊物,勞你代爲歸還。」
「嗯嗯。」她點點頭,拍胸脯保證,「我一定親自交到他手上!」
頂着紅蓋頭,我踏出陸家門檻,不再回首。
外頭鼓聲嗡鳴,媒人說着吉利話,用橘葉沾了瓷碗中的清水往外潑。
「去病去災,歲樂無憂!」
一雙帶有暖意的掌心輕攏住我的指尖。
我明白,這便是我那紈絝之名響徹陵州的夫君——
謝三郎。
頭回接觸,不由得有些緊張。
然而我看不見,只聽到一聲輕笑,清朗的聲線提示:「娘子,該上轎了!」
謝三郎偷偷往我手心裏塞了塊糕點,低頭彎腰,握住我的鞋履放到喜轎上。
「墊墊肚子,在裏頭喫沒人能看見。」
「……多謝。」
聽起來不像病重的樣子呀。
而且傳聞裏的謝紈絝面如惡煞行事狠辣,三歲小兒見了都哭啼,如今感覺也不像。
我懷揣着疑惑和緊張坐入喜轎中,小口地喫着栗子糕,絲絲甜意從脣邊蔓延至心底。
命運的路口。
報喜人騎馬穿梭在街巷中,一路敲鑼大喊:「恭賀陵州府陸硯郎君高中狀元!!!」
恰與迎親的隊伍擦肩而過。
這樣正好。
他得金榜題名時。
我得洞房花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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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京城的陸硯剛參加完瓊林宴,尚不知曉未婚妻已另嫁他人的事。
他婉拒了恩師想要嫁女的意圖,只道是:「在下能有今日,全靠家中賤內操勞,斷不能做些忘恩負義的事。」
飲多了佳釀,陸硯忽然想起,上船前女子微紅的眼眶。
他有些愧疚,一腳踏進脂粉店,買了盒最貴的雪蛤膏。
「日後便不需要她碾豆了,總該護護手。」
又專程去買了匹紅綢,上邊繡了金線,太陽底下閃亮耀眼,是塊作嫁衣的好料子。
書童見了連忙稱讚:「宋姑娘若見到公子對她這般上心,估計得高興得好幾日睡不着覺呢!」
陸硯輕咳了聲,「我也不是專程爲她買的,只是買了娘和妹妹的東西,不好獨獨落下她。」
他想着,這回歸家就沒什麼推辭的藉口了țŭ₋。
也罷,若不娶宋年年,她又能嫁給誰?
一同生活了這麼多年,總不能真讓她當個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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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的禮節繁雜。
等紅蓋頭被挑開時,已是夜半三更。
我屏住呼吸抬頭望去,只覺滿園春色都不及眼前人的容貌驚豔。
……這,也叫惡煞?
青年的膚色極白,身穿紅袍頭戴玉冠,一雙丹鳳眼略微上挑,眉眼豔絕。
有點點眼熟,但不多。
「怎麼樣,你夫君我是不是十分俊美!」
我噗呲一下笑出聲,緊張氣氛頓時消散,「是,夫君貌比潘安。」
他見我露出笑容,耳廓竟紅透了!
半響才磕磕絆絆地轉移話題:「娘子餓了吧?我吩咐下人送碗甜粥過來。」
「不用。」我按下他抬起的手,只覺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一陣滾燙的熱意,垂下頭解釋:
「牀榻上鋪了許多桂圓紅棗,我……方纔喫了一些。」
他會嫌我貪食嗎?亦或是覺得我粗鄙不知禮數?
正當我忐忑不安的時候。
謝三郎猛拍大腿,語氣裏充滿敬佩:「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呢!喫完就不用收拾了,娘子果真聰慧!」
我愣了愣。
之前在陸家,陸硯只會怪我太過笨拙,更別說因爲這種小事口出誇讚。
如果謝三郎是個很壞的人就好了,可他看起來不是。
我無法用陸唸的身份繼續欺騙他,那對他而言並不公平。
「夫……謝郎君。」我認真地望向他,斟酌道:「我並不是你想娶的人。」
「啊?」謝三郎茫然地摸了摸腦袋,「不可能!我想娶的就是你!」
「我名宋年年,真正的陸家女是陸念……」
我把來歷一一說明,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角,「如今我們尚未圓房,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被退回去也沒關係。
我做得一手好豆腐,會納鞋縫衣,能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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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寂靜片刻。
謝三郎悄然紅了臉龐,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大字,「圓、圓房?!是哦,今晚還有要緊事。」
我:「……這不是重點。」
「那大概是個烏龍。」謝三郎握拳咳了咳,「娘子,爲夫想娶的唯有你一個。」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說到這裏時,他眼神略微有些黯然。
「我名今朝。」
「是『歲歲皆歡愉,年年有今朝』的今朝。」
屋內紅燭搖曳,牆上倒映出重疊的身影。
我聽到他將我們二人的名字聯繫在一塊,剎那間世間彷彿失去了所有聲音,只餘下胸腔跳動的咚咚聲。
-9-
記憶中浮現出一些細碎的片段。
大雪災年,陵州府內湧進許多災民,個個面黃肌瘦,護城河內多的是餓死的浮屍。
爲了盡些綿薄之力,我把剩下的豆渣做成豆餅,送給那些破廟裏的小乞兒。
其中有個身形瘦弱的少年,他不白喫,日日會等候在路上,替我挑擔子或幫忙跑腿送豆腐。
那時我看不清他的臉,上邊沾滿了泥巴,只記得一雙眼明亮如繁星。
陸硯考上了秀才,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偶爾興致來了也會教我讀書認字。
其中教得最多的,便是那句——歲歲皆歡愉,年年有今朝。
他這人也不是一直不好。
書塾到豆腐攤的距離很遠,他擔心天色漸晚路上不安全,便每日前來等候。
曲指輕彈我腦門,笑着說上一句:「年年,走了。」
買豆腐的客人們也會時不時打趣一兩句:「陸郎君這是放心不下情妹子哩!」
陵州的口音較重,彼時的乞兒便把情聽成了親,年聽成了念。
更巧合的是,陸硯還真有個妹子閨名叫陸念。
後來,乞兒找到了家人,離去前特意來到我的豆腐攤。
「我前半生無名無姓,娘子對我有再生恩德,可否爲我起個名字?」
我掏空了自個兒的墨水,也只能想到最好的兩個字,用手指沾了水寫在木板上給他看。
「今朝。」
「日後你便叫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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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和謝今朝並沒有圓房。
原因很簡單,他要裝病。
謝氏本看不上陸家,哪怕最小的兒子謝三郎是個紈絝,在謝母眼中,亦配得上高門貴女。
事實證明,一個男子若想娶你,有得是法子。
爲了讓爹孃點頭同意,謝三郎故意裝出命不久矣的模樣,又讓遊行道士去謝母面前說,陸家有一福女,娶之可免於災禍。
眼看好不容易找回的兒子就要命不久矣了,謝母哪還管什麼門第,當即以曾有過婚約的理由,來到陸家提親。
我聽完後心情頗爲複雜。
便宜夫君的演技很像那麼一回事。
我嫁進來的第三天,他從一臉虛弱(撲粉撲的)轉成了面色紅潤的模樣。
謝父謝母見之大喜,「道長說得對!這沖喜果然有用!」
婆母對我越發看重,握着我的手幾乎熱淚盈眶,「好孩子,日後那孽障若對你不好,你便來與我說,我親自揍他!」
就連回門的禮物,都準備了好幾車。
有些刁鑽的長輩想挑事,謝今朝頭一歪,做出要斷氣的樣子,嚇得衆人頓時安靜。
他是個混不吝的,誰也奈何不得。
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低聲道:
「我可不捨得讓娘子受半分委屈。」
我吶吶道:「沒關係的,忍一下就過去了,我畢竟是謝家婦。」
這些年受委屈都是忍着過來呀,怎麼到他那就不用了呢。
阿孃也說過,嫁作他人婦是萬般不由己。
謝今朝卻板着臉,語重心長地道:「你首先是你自己,纔是謝家婦,別人若讓你不開心,你又何必忍他?!」
「我不是讀書人,我是個不講理的紈絝,誰要是欺負你,我就打上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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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門當天,謝今朝陪我拜見了陸母,便藉口有事提前先走,說過會再來接我。
陸家都是女眷,他一個外男不好待太久。
「年年姐瞧上去倒是過得不錯。」
說了會客套話,陸念眼巴巴地瞧着我腕間的碧綠玉鐲。
我羞怯地垂下頭,裝作沒看懂她的意思,「在謝家一切都好。」
陸母見女兒眼皮子淺的模樣頓時來氣,她以爲我逆來順受慣了。便直接開口道:「ťū́ₒ你妹妹喜歡,不若借她戴上兩日。」
說是借,實則給。
陸念之前還覺得欠了我的,如今卻十分理直氣壯,「若沒我,年年姐上哪能Ŧṻₖ得這門好親事!」
我斂去笑意,淡淡拒絕,「婆母恩賜之物,年年不敢外借,還望見諒。」
「你——!」少女氣得跺腳。
我看着這一切,覺得好沒意思,忽然很想見到謝今朝。
於是起身告退。
門口停了輛馬車,我以爲是謝今朝在那等候,欣然提起裙襬奔去。
「夫君——!」
然而車簾掀開,踏步而下的修長身影卻不是他。
是遲遲歸來的陸硯。
男子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如院裏的青松,清雋的眉眼如畫。
他沒注意到我梳起的婦人頭,只以爲我是爲了迎接他而特意打扮。
陸硯壓下彎起的嘴角,訓斥道:「我還未迎娶你過門,不可如此孟浪!」在外頭喊夫君像什麼話。
風聲太大,我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匆忙地退後兩步。
「抱歉抱歉,看錯人了,我還以爲是我夫君在,沒曾想到是大兄你。」
卻沒料到,陸硯瞬間黑了臉,「你說什麼?」
他一步步靠近,緊拽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皮肉。
一雙狹長鳳眸中風雨欲來。
他逐句問道:「宋年年,你是吾妻,還想喊誰做夫君?!」
-12-
「你先放手。」
「我已嫁作他人婦……」我喫痛掙扎,深吸了一口氣,「不管喊誰夫君,也都與你無關了。」
明明之前萬般不肯點頭的是他,如今還要來惺惺作態。
「我不信!」陸硯冷笑道:「又是逼我娶你的新手段吧?好,這回你贏了,țŭ̀₎莫要再胡鬧。」
「你想何時成親,我立即讓母親操辦起來。」
到了這般境地,他竟還覺得我是在欲擒故縱。
「世間又不是獨有你一位郎君,爲何我嫁不得他人?」
陸硯不假思考脫口而出:「你年紀都這般大了,除了我,又有誰會娶你一個罪官之女?」
啪——!
我再也忍不住,顫着手大喊出聲:「我爹爹不是罪官!我也不是喫白食的乞兒!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捨!」
「衡量一個女子的好壞與否,從來都不是年紀。」
我是認真喜歡過他的。
或許是爲了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又或許是溺水之人想抓住一條繩索。
但在陸家的日子太苦了。
冬日洗衣,夏日碾豆,喜歡的東西留不住,連挨訓都成爲家常便飯。
我習慣了忍讓,所以不曾在意過他的漠然。
可離開了陸家,我才發現,原來外頭並沒有下雨。
這樣的喜歡太沒意思,他不需要,我更不需要。
陸硯歪着頭,臉上的巴掌印鮮紅。
似是不敢置信,素來脾氣軟和的人也會有爆發的時候。
「我……」
他的話語沒說完,又被突如其來的拳頭打斷。
我只覺得耳邊吹過一陣風。
下一秒便看見身穿紫袍的謝紈絝壓在陸狀元身上,好一頓暴揍。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你個鼠輩,敢欺負我娘子,我跟你拼了!」
油紙裝着的桂花糕灑落一地。
我看着滿地的糕屑和陸硯臉上的青紫,禁錮於心頭的某些東西好似在隨風消散。
書童上前去勸阻,反而池魚遭殃,只好進院內去尋陸母來。
陸母見好大兒被便宜女婿打得鼻青臉腫,當即兩眼一翻,險些暈了過去。
「快住手,快住手,你們這是做什麼!」
場面不好鬧得太難看。
我輕咳一聲:「夫君,地上涼,快起來罷。」
謝今朝握上我攙扶的掌心,昂着頭像一隻鬥勝的公雞。
「走,咱們回家。」
-13-
烏濛濛的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像是遮蔽住最後一縷塵光。
陸硯躺在地上,眼睜睜地望着,以前會無條件護着他的女子,將一腔關懷全給了另一人。
「疼不疼?你手都青了,下次要斟酌着些,別往硬的地方撞……」
「好,我曉得了,都聽娘子的!」
陸念撐着油紙傘急忙趕過來攙扶。
「年年姐和那謝三郎也太過分了!怎能下如此重的手!」
本該風光無限的狀元郎,如今卻狼狽的不得了,一頭烏髮凌亂作散,連玉冠都碎成兩半。
雨沿着傘骨顆顆墜下,砸落在他眼眶上,溼潤伴雜着悔意蔓延開來。
陸硯啞着聲問:「……明明這一回,我就要娶她了。」
「她爲何,不肯再等我些時日……」
這話就連陸念都聽不下去了。
少女瞪圓着眼,發出一聲疑惑:「啊?大兄,你不是不想娶年年姐嗎,不然幹嘛一直拒絕她。」
「再說了,你們二人又未曾交過婚貼,她浪費大好年華等你做甚?!」
「我瞧謝三郎對她好着呢——」
說到這的時候,陸念停頓了下,毫不客氣地道:「最起碼,我覺得比大兄好不少。」
陸硯聞言抬起頭,慘白的臉色更是青一陣紫一陣,好不精彩。
可惜我沒瞧見,不然多少得點點頭表示一番贊同。
後來,我聽聞那日陸家大鬧了一場。
陸硯知曉我是替陸念嫁到謝家後,悲憤交加,當夜便發起了高燒,抱着我歸還的那些舊物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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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
謝今朝在馬車上一直哎喲喊着腿疼屁股疼。
「姓陸的太陰啦,娘子日後見着他得躲着走。」
我擔心極了,回到家中便強硬地扒下了他的褲子,打開裝着藥膏的瓷罐,挖了一把摸向他大腿內側,問:「是這兒嗎?還是哪裏,別留下暗傷了。」
低頭瞧了瞧,腿上沒有,倒是屁股上有塊淤青。
謝今朝已經傻眼了。
繞是臉皮再厚,也沒經歷過這等場景。
他如瓷玉般的臉瞬間爆紅,慌慌張張將褲子提起,連說話都變得結巴了起來:
「沒、沒有。」
「陸硯那廝手無縛雞之力,我就是想看看娘子爲了我心疼的模樣,才說得誇張些,不用塗藥的!」
我:「……」
殘留的藥膏還泛着涼意。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抬頭看向窗外黑夜中懸掛的那一輪彎月,「啊,這月亮好白……不對,好圓。」
摸起來還有點像豆腐。
下一秒,他卻突然攬過我的腰,將腦袋搭在我肩頸處蹭了蹭。
「娘子,爲夫好開心。」
「你沒有攔着我,也沒有偏向他。」
此時此景,我只好先畫個大餅,說日後定處處偏向你。
謝今朝不知信沒信,但他笑了,笑得牙齒都露出兩排,眼眸比外頭的明月還要彎。
-15-
在謝家的日子很鬆快。
婆母出身將門性子爽利,因此也不需要日日前去請安。
即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有人來陰陽我白喫白喝。
謝今朝則不同,他還得跟着教書先生讀書識字。
然後等待被罵上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我去書房給他送臘八粥,便看到他熟捻地將書卷放到相應的木架上,寫下的字帖隱有風骨。
我蹙眉,不解地問:「你爲何要藏拙?」
這些天的相處,我發現謝今朝並不笨,他甚至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雖說外邊都罵他兇惡,但也有賣炭老翁在路邊朝他道謝。
青年走近,一把將我抱起坐在椅上,搖頭晃腦道:「懷裏自有顏如玉,哪能看得見手中黃金屋。」
我拍下他不老實的手,「說人話。」
「傻年年。」謝今朝揉了揉我的腦袋,「不是我要藏拙,是陵州謝氏不能再出聰明人了。」
作爲老牌世家,謝氏十分清楚盛極必衰的道理。
他是最小的幼子,上邊還有個貴妃姐姐,官至三品的兄長。
當紈絝,才能令龍椅上那位沒那麼忌憚。
畢竟皇帝歲數大了,疑心極重。
「再者,這也是大家所樂意看到的。」
哪怕是最疼他的謝母和心懷愧疚的謝父,也不會想看到幼子太有出息,那樣會引起不必要的爭鬥。
所以他們會讓謝今朝讀書明理,卻不會阻止他當鬥雞遛狗的紈絝。
我撫過那張如瓷玉般的臉,嘆氣道:「可那對你並不公平。」
「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呢。」他垂下眼眸,把玩着我的指尖,「我走失多年,淪爲乞兒時已經見過太多的不幸事,如若說老天爺有公平之處,那便是——」
「在我垂死掙扎臨近絕望的時候,遇見了你。」
屋內燒着炭,暖意融融。
我卻猶如被燙紅了耳尖,不敢直視他炙熱的目光和底下的異樣。
就在氣氛越發奇怪的時候,下人突然敲響了門,說是有人送了信來,指名道姓要交予三少夫人。
我看着沒有署名的信封,問:「可瞧見了是哪家送來的?」
下人搖了搖頭,「門房說不識得。」
我打開一看,頓時被上邊的內容無語住。
謝今朝更是氣得火冒三丈,從我手裏抽過那封信就要出門,「我去找姓陸的算賬!好不要臉,什麼叫『便是和離也願意八抬大轎娶』,我娘子纔不稀罕!」
信其實寫得很長,內容總結下來就是,我與謝今朝的這樁婚事不得當,他願意等我和離,再以正妻禮迎我過門。
一些文縐縐的詩句看不懂,我也不想懂。
我安撫好謝今朝,將那封信丟入炭盆,任由其被火舌吞沒。
錯過就是錯過了,何必鬧這一出?
一轉身,男子喫昧地輕咬住我耳垂,將我圈在書案上,鋪天蓋地的吻落下:
「不許再想他!」
「唔,我沒有……」
我生澀地回應着,哪還有空再想些無關緊要的。
-16-
冬去春來。
昔日親手種下的繡球花,在牆角枝頭爭相開放。
我在繁華的街巷上開了家鋪子。
賣豆腐,也賣豆糕和冰漿。
生意談不上Ṱū́⁾極好,卻也能維持溫飽,不管謝今朝日後會不會變,我也能有一份底氣。
只不過,這回我不用再日夜辛勤不輟的碾豆。
我僱了幾位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子。
她們有的剛從青樓裏自贖己身,有的險些被賣爲奴。
無根浮萍有了着落,麻木的眼神中也漸漸亮起光來。
陸硯上京赴任後,仍然堅持送信勸我和離。
我不知他爲何這般執着,也懶得再去細想。
前些時日謝大郎歸家,不知謝今朝和他商討了什麼,如今謝紈絝開始接手族裏的生意了。
我去問,他也只是笑着說,要掙銀兩給我買上好的首飾和錦服。
就在一切欣欣向榮之時——
一夜之間,黑甲衛圍住了整座謝府,謝氏男丁全部鋃鐺入獄。
據說是帝王病重,貴妃之子有造反意圖,其中還牽扯到了一樁科舉舞弊案。
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婆母年歲已高,聞言便暈厥了過去,整座謝宅上下鬧鬧哄哄,甚至有惡僕想搶了金銀逃走。
我果斷命人將那惡僕打殺,以示警告,再派人去請大夫,忙得兩眼昏花纔將局面穩住。
「牢獄那邊打點好了嗎?」
我喝了口粥,問滿頭大汗的管家。
管家卻苦笑着搖頭道:「那羣黑甲衛不準小的們靠近,說是兩日後才能探視。」
我心急如焚,卻也知道此時不能亂了陣腳。
收拾好一身換洗的衣裳,在裏頭縫上銀票,一邊照顧婆母一邊等待。
然而兩日後,我卻依然沒有見到謝今朝。
喫過我豆餅的乞兒們不少。
他們見我呆站在衙門前,湊近小聲道:「宋姐姐,昨晚凌晨有好多囚車推出去了,好像說……是去什麼京城?」
「多謝告知。」
我給他們遞了些銅板,在心裏決定好,不管如何,總得見着他最後一面。
婆母醒來得知後,表情決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去、我們也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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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了幾日,我和婆母剛靠近京城的城門,便感覺到了其中氣氛的緊張。
城中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上小販寥寥無幾,巡邏的侍衛走兩步就能看到,全無以前的繁華熱鬧。
我給牢頭塞了許多銀兩,方纔得了探視的機會。
昏暗的牢房內。
謝今朝半靠在牆上假寐,臉抹得灰黑。
聽到動靜,他睜開眼望過來,在看到我時明顯怔愣了一瞬。
「娘子……?我這是在做夢嗎……」
我只覺眼眶酸澀,低下頭拿出準備好的衣物和喫食,由牢役搜查完遞進去。
「你在裏頭要好好的,我等你出來。」
謝今朝沉默了半響,方纔說道: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他手指顫抖,從衣袖裏頭掏出一張摺疊的紙,側過臉不敢再看我。
那是一封和離書。
「宋姑娘,你不必等我,早日找個好郎君再嫁罷,謝某是個爛人,不值得你浪費大好年華蹉跎一生。」
我在原地踱步,眼淚不知何時流了滿面,嘴中盡是鹹苦的味道。
我無助地問他:
「可是,我要去哪才能找到一個如你一般的好郎君呢?」
謝今朝沒答。
「找不到了。」我語氣果決,擲地有聲,「再好的郎君,也不是那個朝我說,不必委屈自己的謝三郎。」
更不是和年年有關的今朝。
說完,我將那封和離書撕碎,轉身離開獄房。
卻沒想到,出來便看到了位許久沒見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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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滿青苔的石階上。
光線將明暗切割,露出一雙微含憐憫的眸子。
陸硯穿着一身官服,緩緩道了一句:「年年,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我停下步伐,「陸大人這是何意?」
他輕笑了聲,語氣中是掩蓋不住的得意與自傲,「謝家再是滿門清貴又如何,謝三郎如今不還是淪爲了階下囚!」
「而我青雲直上,前途無量。」
「只要你肯回頭,我可以買下一座院子安置你,我們還能像以前那般相處。」
天邊的太陽刺眼。
我以爲自己聽完會憤怒,結果卻格外平靜。
「陸夫人知道你想養外室嗎?」
「什麼?」他愣了愣。
我歪頭笑道:「沈聽月啊,你成親的時候,陸念可是好一陣吹噓,她大兄娶了恩師之女呢。」
對於這位喜愛女扮男裝的同窗,我印象十分深刻。
陸硯沒想到我會揭開那不堪的表面,語氣焦急地解釋:
「我並不歡喜她!是母親以死相逼,我才同意了這門親事……年年,你纔是我的心上人。」
我打斷他:「不必再多言了。」
「陸硯,我不會回頭,更不會再嫁你,聽懂了嗎?!」
他指尖攥緊,眉間浮現一絲冷意,「你還是沒明白。」
「如今我在大理寺爲官,你等我多年,我亦能等到你來求我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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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更別說,謝氏還沒徹底倒下。
帝王未曾定罪,朝堂上如今爭執地厲害。
我沒有坐以待斃。
當年阿孃留下的那支玉簪,貴重的不是簪子本身,而是夾在裏頭的那半張薄紙。
上面寫了宋家遺留的人脈,這是他們作爲父母給女兒安排的最後一條退路。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本不想動用。
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裏,我四處奔走,想的全是盡人事聽天命。
若謝今朝死了,我便帶着他那份好好活着。
陸硯大概是爲了讓我低頭,不許看守的牢役再放人進去。
見狀,我只好模仿他的字跡,給陸夫人沈聽月同樣寄了封信。
不就是添堵嗎,誰還不會?
沈聽月當天就穿着一身男裝眼眶通紅地來找陸硯大鬧,指甲在其臉上留下了好幾條紅印。
「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說!鶯兒到底是哪個賤蹄子!」
「我不認識什麼鶯兒,阿月,你別胡鬧了……」
陸硯不停解釋,奈何他不知曉,生氣中的女子向來想聽的都不是什麼大道理。
我看完戲,拂袖離開。
……
終於,在大朝那日,病重的帝王終於想起了這樁謀反案。
許多中立派的官員突然出聲建議徹查。
加上貴妃欲以死示清白,帝王大爲所動,終於派出了心腹。
不查不要緊,一查才發現,貴妃所出的五皇子屬實無辜,他是替科舉舞弊案的幕後者背了鍋。
謝氏一族安分守已,更沒做過什麼逾矩之事。
旨意一下。
謝今朝終於能從獄中脫身。
短短的時日,他消瘦許多,一雙明亮的眼眸卻依舊能從人羣裏找到我。
「娘子!」
男子急速奔來,卻被我避開。
我想到那封和離書,心裏來氣,故作冷淡道:「謝郎君叫錯人了,奴家可不是你娘子。」
豈料光天化日之下,他一個滑鏟跪,抱着我的大腿便開始求饒:「我錯了!你別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呀!」
我:「?」
謝今朝微抬頭,濃密眼睫如扇子般輕顫,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寫下和離書是不得已而爲之,我不想連累娘子一同受苦。」
當時他是真以爲謝家要完蛋了。
我沉默片刻,悶聲道:「我知曉,可我不想再嘗試被拋下的滋味。」
哪怕是爲我好。
可被留下的那個人,要承受太多。
夕陽西下,天邊渲染一片火燒雲,映紅了人們的臉龐。
他牽起我的手,輕聲承諾:「以後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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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大勢,謝大郎官復原職後便提出要徹查科舉舞弊案。
並呈上一堆證據,說昔年吏部侍郎宋濂亦是蒙受冤屈,兩樁案子的幕後黑手皆是早已辭官的沈相。
沈相就是陸硯的恩師,也就是沈聽月的父親,如今在陵州書院當先生。
一朝落馬,萬人盡唾。
陸硯作爲狀元郎,又娶了沈家女,當即被捋了官位。
不管他實際清白與否,名聲上是洗不清了。
對於讀書人而言,名聲又是極爲重要的東西。
當今的律法是不牽連女眷的。
可後來聽聞,陸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休妻,卻不料被心懷怨恨的沈聽月下毒,陸家人被毒得東倒西歪,險些沒了性命,還留下了後遺症。
陸家的一切已與我無關。
爹爹的冤屈被洗清那日,我帶着夫君去爹孃的衣冠冢前祭拜。
謝今朝沒有說他和兄長交換了什麼利益。
但我知道,沒有人會突然想起一個死去多時且無關緊要的人。
曾經陸硯在我面前暢想過,當了官要如何爲民請命,要如何風光陸家。
他的夢想很大,唯獨裝不下一個我。
謝紈絝不想當官,但他卻爲了治好我的心病,願意去妥協讓步。
淚水不知何時從眼眶中溢出。
謝今朝慌張地拿帕子給我擦拭,「怎麼見岳父岳母還哭了呢?」
我握緊了他的指尖,破涕爲笑:
「因爲我在和爹孃講——」
「年年歲歲,皆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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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1
老皇帝駕崩後,五皇子順利登基。
謝家成了外戚,水漲船高,瞬間變得門庭若市。
我懷了身孕沒多久,謝今朝日日緊張得不行,把我當成了玉人兒,生怕哪裏沒注意就碎了。
外邊的人爲了搭上關係,想將一舞姬贈予他當妾室。
謝今朝還沒來得及表忠心,婆母便大發雷霆,將那舞姬趕了回去。
「呸!我謝家可不興這個,老三,你要是在這時候有歪心思,就滾出門去罷!要是沒有年年,咱全家可都成土堆了!」
「我有年年就足夠了,母親莫要冤枉我。」
謝今朝雙手作輯連連求饒。
我噗呲一笑, 挽着婆母的臂膀輕戳他眉心:「你在外頭天天說我是善妒的,自然得落實了呀。」
謝今朝的生意越來越好,我的鋪子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過了八月,我順利誕下一對龍鳳胎。
晨曉伴隨着鶯啼。
謝今朝伏在身旁, 眼眶通紅,看上去比我還要憔悴。
「不生了!誰催都不生了!」
我歪頭望向格窗。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但願長年,故人相與, 春朝秋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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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2 陸硯視角
初見宋年年的時候,陸父正帶着他上宋家做客,一路上不停叮囑:「你要好好照顧小妹妹,這樣爲父纔好開口。」
開口什麼呢?拜託人家給他安排個好差事。
陸硯心中厭煩,便悶悶不樂地應了聲是。
等到了宋家,就見到小姑娘扎着雙丫髻,一雙杏眼圓溜溜的,可愛極了。
後來重相逢時, 宋家已入獄, 他爹念着往日的交情, 把宋年年定下來給他當了童養媳。
陸硯討厭這種被作主的感覺, 連帶着也不喜宋年年。
可小姑娘卻不怕他的冷臉, 整日跟在身後,甜甜喊着:
「阿硯,阿硯, 你什麼時候娶我呀?」
如果時光能倒流, 三十歲的陸硯一定會告訴年少的自己——
早些答應, 別讓小姑娘再苦等了。
爲了讀書,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在宋年年被陸母陰陽怪氣喫白飯時,他從未出面勸止。
被母親說兩句罷了, 哪算得上什麼大事。
宋年年帶來的幾件飾物, 最後也都到了妹妹陸念手中。
她難過地躲在牆角小聲啜泣, 陸硯想安慰兩句,話語到嘴邊就成了:「妹妹年紀小, 你別跟她計較,讓讓手足又如何。」
那是他第一次在宋年年眼裏看見名爲失望的神色。
不過他不在意,因爲他知道, 除了陸家她無處可去。
於是等謝家來提親時, 她也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
陸硯得知她替妹妹另嫁他人後, 幾乎目眥欲裂。
他不明白,多年的感情,爲何宋年年不願意再等等。
那謝三郎一介紈絝, 有什麼好的?!
他着猶如一雙璧人的宋年年與謝今朝,嫉妒在胸膛瘋狂生長。
他想讓宋年年回心轉意,小姑娘卻不肯再回頭看他了。
後來的後來,他被沈聽月下了毒,僥倖留下一條性命, 卻纏綿病榻再也無法行走。
陸家籠罩在愁雲慘淡中。
再也沒了她在時的勃勃生機。
陸硯抬頭望着屋頂,心想,或許這便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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