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驗證人的甲狀軟骨被突然觸碰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我把校霸約到了銀杏樹下。
誰知我還沒來得及上手就被學霸拽着領子提了起來:「江遲月,你膽子不小啊!」
-1-
我把知乎問題:男生喉結被碰到是什麼感覺?轉發給學霸。
學霸回我:「甲狀軟骨一般來說不會有什麼感覺,但如果受到猛烈衝擊,大概會死。」
我抖了抖嘴角順手把問題轉發給校霸。
課間的時候,校霸引我到銀杏樹下,壞笑說:「想知道?試試?」
我錯了。
我不該去惹校霸的。
原本以爲校霸會對這種惡作劇一樣的短信一笑置之,誰知道……
他看着我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喊出我的名字:「江遲月。」
那一刻,樹影投在他身上,讓他的臉半明半暗,似惡魔和天使同時向我伸出誘惑的手。
就在我被蠱惑得頭昏腦熱,閉着眼睛將腦袋湊近時。
嘴脣連帶着整個下巴都被一片軟狀物體覆蓋起來。
嗯?覆蓋起來?
我睜開雙眼一看,看到宋承意正捂着我的嘴。
他斜睥我一眼:「提醒你一下,不管是被狗舔還是不小心舔到狗,都需要注射狂犬疫苗。」
校霸黎躍被這話氣笑,抄起手臂往樹幹上一倚:「學霸大人,也會鑽小樹林?來幹嘛?哦,做卷子啊。」
宋承意面無表情地環顧四周:「怎麼有狗吠的聲音?」
「學霸這是能聽見我們都聽不見的聲音?啊,大概因爲是同類吧。」
神仙打架,平民告退。
我悄悄後退,繞了條小路回到教學樓樓下,以爲順利過關,結果還沒來得及樂出聲就看見宋承意閃現般出現在教學樓大門口,轉腳想溜,卻被某人從後面捉住了衣領:「走反了。」
「喂!別提我衣領啊!我不要面子的嗎?」
宋承意鬆了手,微諷道:「這時候知道要面子了。」
我:?
-2-
一個紙團以完美的拋物線,飛到了宋承意的手邊,是袁菲菲傳給我的。
我立馬用氣音說道:「我的,給我。」
宋承意將紙條收進筆袋,頭也沒抬:「沒收。」
宋承意是我從小到大的鄰居兼同桌,他打小就是這樣,別人都在玩你追我趕的年紀,他成天掛着一副眼鏡,在一羣數字中探尋真理。
他十歲的願望是發明新的數學。
數學啊,我最最討厭的學科。
所以我十歲開始的願望就是他的願望永遠不要成真。
一直到十二歲,他破天荒地在我動過一次手術後改了願望。
他哭着許願說他的新願望是當一名可以給人開膛破肚的外科醫生,以後要親自給我動手術。
噢,對了,金晶阿姨說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哭鼻子,他出生時被揍了一頓都沒哭,是個牛人。
眼下他正做着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我看他注意力也不在我身上便大着膽子去偷紙條。
手指模仿着兩條腿走路的姿勢偷偷來到筆袋附近。
宋承意視線還在題目上,很好,就是現在!
我已經摸到紙條的邊了!
忽然一隻「利爪」從天而降。
可惡!竟然就這樣他逮住了!我纔不要就這樣認輸。
我在他的手心裏不斷摳撓,企圖將紙條挖出來,他絲毫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將我的手用力一握,趁我喫痛,把紙條轉移到我夠不着的地方。
「聽!課!」
通常只要他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就代表他真的怒了。
我回頭對斜後方的袁菲菲吐了吐舌頭,表示營救紙條的任務失敗。
嗡嗡……
藏在桌肚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提示我收到一條消息。
我假裝找東西低頭看了一眼,發件人是黎躍。
「咳咳。」
宋承意咳了兩聲,我以爲是老師來了,趕緊抬起頭來,來不及瞄更多內容,正準備再低頭一探究竟。
叩叩……
屬於宋承意的漂亮指節在桌面上輕叩兩下。
「聽課。」他又說。
我懷疑宋承意家搬去了海邊,管那麼寬。
我暗中翻了個白眼,思緒隨着老師催眠的聲音,一會兒飄到桌肚裏的手機上,一會兒又飄回銀杏樹下。
「想知道?試試?」
黎躍的喉結在他說話時上下滾動着,像喫剩最後一口的香草冰淇淋。
嘭。
我的臉像一個熟透了、爆炸開的小番茄。
天哪!我在幹什麼!
別想了!聽課!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掏出桌肚裏的手機。
黎躍:「想不想喫冰淇淋?」
「江遲月,你腦子裏一個公式都裝不下嗎?」宋承意大魔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順着他的聲音,我看到一張不及格的數學卷子。
第二卷的卷面分甚至只有個位數。
我去找袁菲菲聊天,發現她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這次不及格的都被要求籤字。」袁菲菲哀嘆。
「我媽肯定會撕了我。」我說。
「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學霸就坐你旁邊,數學怎麼還會不及格?」
我抖了抖嘴角:「他纔不會管我。」
「不是吧?我還一直以爲你的第一監護人是宋承意呢。」
我氣得在袁菲菲的背上拍打一下。
說到這個,我想到一個辦法,我罕見地在鈴聲響起之前就跑回座位。
「宋承意!宋承意!」
我扯着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他轉了眼眸過來,用眼神問我幹嘛。
「宋承意,幫我簽字!」
「要家長簽字。」他不接我的卷子。
「爸爸!」我將眼睛瞪大,又微微眯起來一點,確保他能看見我眼中亮晶晶的祈求。
宋承意被嗆住,咳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不行。」
我在心裏把宋承意罵成豬頭,看着他那滿分的數學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拖過宋承意的卷子,在上面胡亂地畫了個鬼臉,畫完覺得不甚滿意,遂多添了幾筆畫成了一個王八。
畫完了,卷子丟回去給他,他展開看了看,一邊臉色平靜地放回收納夾裏一邊說:「如果擔心回家被罵的話,難道不是一開始就該努力學習的嗎?」
我捏緊了拳頭,在他背後做了個要打的假動作。
宋王八,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放學後。
我懷着無比沉重的心情將數學卷子收進書包,並計算着路上遇見劫匪恰好將我的數學卷子搶走的合理性。
埋頭走到自行車棚被兩聲突然的鈴鐺響聲嚇得驚跳一下。
黎躍鬆散地跨坐在我的自行車上:「在想什麼呢?連喊你兩聲都沒聽見。」
這一下,我說不好是看到黎躍更緊張還是書包裏不及格的數學卷子讓我更緊張了。
「怎麼更愣了?」他痞痞地笑了一聲:「走,帶你去喫冰淇淋。有一家新開的還不錯。」
他讓我解了鎖,騎着我的自行車載着我往市中心去。
到了地方,他給我點了一個五個球的冰淇淋船。
「這麼多,我喫不完。」
「那一起喫好了。」
他拿起旁邊的空勺子,絲毫不嫌棄地和我同喫一份冰淇淋。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喫一些甜食的確可以改善。」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我悶悶地舀起一勺冰淇淋喂進嘴裏。
「因爲你臉上寫着啊。」他放下勺子:「說說看,爲什麼心情不好?」
我把數學不及格的事告訴了他。
我撇着嘴點了點頭。
黎躍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輕鬆地從我包裏找到那份不及格的卷子,在我還來不及掩蓋住上面的分數時,他已經簽下兩個龍章鳳舞的大字:黎躍。
「喏,簽好了。」
我看着他的簽名呆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要籤我爸爸或者媽媽的名字?」
「說我是你哥哥,不就行了?」
我覺得不太行。
「放心,這至少這說明咱倆是一條船上的。如果真的捱打,哥哥給你墊背。」
「冰淇淋船嗎?」我指着桌上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說。
黎躍笑出聲:「聽起來挺甜。」
第二天我把卷子交給宋承意時心裏滿是忐忑。
果然他的視線停頓在黎躍兩個字上,那兩個字簽得十分大,想看不見都難。
「他是我哥哥。哥哥應該也算家長之一吧。」我搶先說道。
最終,宋承意縱使滿臉不爽也只能任由我將卷子塞在中間交了上去。
-3-
半小時後,蔣婭來跟我說老班叫我去辦公室。
「這黎躍是你爸還是你媽?」老班指着卷子上的簽名問我。
以我對老班的瞭解,一般他重新收上去的卷子只會讓課代表宋承意過一遍,自己是根本不會看的。
而且我的卷子明明是藏在中間的,爲什麼現在擺在最上面來了?
我想起收卷子時宋承意的那個眼神,難不成是他害我?
被老班說教一節課後,我氣呼呼地回到教室質問宋承意。
「我沒那麼無聊。」
他一直盯着書本,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除了你還能是誰?有誰是和你一樣家住海邊的?」
「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他微蹙着眉,合上書本:「難道是我逼着你,找人給你冒充簽名的?」
「你!」
鈴……
上課鈴響了,我忍着一口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這一節是自習課。
宋承意的桌面上堆滿了等下要發的卷子,其中一部分的邊角超過了中線,我還在氣頭上,就想推回去,結果一個力道沒控制住,卷子被我推到地上,散落了一圈。
「你發哪門子的大小姐脾氣!」
我本來想道歉來着,結果他這態度,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你的東西過界了!」我惡狠狠道:「不想你的東西被丟掉,那就離我遠點啊。包括你也是,離我遠點!」
宋承意聞言,繃着下頜,雙手一抬把桌子往一旁移了掌寬。
課桌中間的裂縫讓我聯想到東非大裂谷,繼而又想到 3000 萬年前的那次地殼運動,兩塊原本緊緊相依的陸地不斷地張裂、拉伸、遠離。
莫名其妙地,我變得心煩。
反觀他那邊卻在經歷一場地殼運動之後變得平和,還從包裏拿出耳機戴上了。
五分鐘過去,他眉頭的川字是越來越淺,筆尖刷刷的頻率也提高不少。
十分鐘過去,我也漸漸冷靜下來。
其實我也覺得宋承意不會做這種事,也許就是老班心血來潮自己發現的,是我冤枉他了。
那怎麼辦?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咬着筆桿,想起以前我們吵架的時候,只要鬧一鬧、笑一笑很快就能和好。
我以爲今天也是。
我有意鬧他,伸手將他的耳機摘了一只過來:「你在聽什麼?」
耳機還沒掛上耳朵就被他奪了回去:「別動我的耳機。」
他說這話的樣子和平時不太一樣,談不上多兇狠,但絕對不溫和。
我心跳一下變得很快——氣的。
就只有你會生氣?
就你了不起?
我把自己的桌椅也往一邊搬了許多。
桌子之間的東非大裂谷越來越寬。
我倆的桌子影響到同學出入,偏偏誰都不願意挪回去,於是我們被雙雙請到辦公室。
班主任:「說吧怎麼回事?」
我:「和學霸坐一起壓力太大,我申請調座位。」
班主任的眼神在我和宋承意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在宋承意身上:「你覺得呢?宋承意。」
他的目光垂向地面:「好。」
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下一節課開始之前就換到袁菲菲旁邊。
新的位置和宋承意相隔一個縱列,在他的斜後方。
袁菲菲覺得奇怪,我和宋承意怎麼突然鬧毛了。
我咬牙切齒地盯着他的背影:「他有病。」
-4-
下晚自習。
我的自行車氣門芯兒被人拔了。
我看着兩個癟癟的輪胎,心說還能再倒黴一點嗎?
現在怎麼辦?推回去,我家距離學校三公里多。
打車回去?不說這個時段根本沒有車能進來,那我車怎麼辦?這輪胎又不會過一夜自己變好。
這時宋承意推着車從我面前路過。
「宋承意!」我喊住他。
「幹什麼?」他微蹙起眉,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可惡!忘了和他吵了架還沒和好!我今天就是露宿街頭也不要跟他求助了!
「沒什麼,剛剛看到一條哈巴狗和你長得好像,沒想到真的是你誒!」我故意激怒他。
「讓。」宋承意不接我的招,他將車龍頭往旁一偏,走了。
神氣個鬼!
我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彎腰開了自行車鎖。
算了,推回去吧,萬一路上能碰上修車的呢。
「江遲月!」
沒走多遠我聽見後面有人喊我名字,我回頭看見黎躍騎在自行車上,一邊衝我笑着揮手一邊靠近。
他剎停在我旁邊:「怎麼推着車?」
我指了指輪胎。
「你這是得罪誰了?」
我聳聳肩,我得罪的人恐怕只有宋承意。
他拍了拍他自己的車:「上來吧,我送你回家,明天我帶工具來幫你處理好。」
……
我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坐上了黎躍的自行車前槓。
而且姿勢就像是被他圈在懷裏,他離我特別近,近到他說話時,我的髮絲能感受到他聲音的震動。
「冷不冷?」等紅綠燈時他問我。
我搖頭說不冷。
其實有點,胳膊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他見狀一手撐住車,嘴咬住自己的外套領口,另一隻手將拉鍊一把拉下,然後他的外套就披到了我身上。
「不冷也穿上。」他說。
紅燈在下一秒跳成綠燈,黎躍順着自行車流起步。
順向的車流中,我的餘光看到一個突兀的身影向我們逆行而來。
是宋承意。
他怎麼又回去學校了?大概是什麼東西忘拿了吧。
兩車交錯時黎躍冷哼了一聲,宋承意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我感覺往黎躍的懷裏躲了躲。
「抓穩了。」
頭頂上傳來黎躍的聲音。
「哦,好。」
-5-
黎躍將我載到我家樓下。
「上去早點休息,車明天肯定幫你弄好,別擔心。」
「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他伸手在我頭上拍了拍:「咱倆不是一條船上的嗎。」
伴隨着他的動作,一隻雞蛋從他身後飛來,準確無誤地砸在他後背上。
「誰家的混蛋小子!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我歪頭一看,只見我爸提着一筐雞蛋,以劉翔跨欄的速度朝我們跑來。
「快跑!我爸來了!」
這大概是校霸黎躍最狼狽的一次。
他跳上自行車,將腳踏踩成了風火輪,我爸在後面猛追不捨、狂砸雞蛋。
場面太過喜劇,我捧着肚子笑得差點岔氣。
「哎喲!」
耳朵突然傳來一陣揪痛。
我媽一手拿着平底鍋,一手揪着我的耳朵將我提回了家。
次日。
我爸聽說我自行車氣門芯兒被人拔了,第二天一大早跟我去學校,叫我把車推到校門口他拿去修。
我在車棚找到我的車,發現車胎的氣門芯兒已經補上了,氣也打好了。
而且這氣門芯兒還是帶夜光功能的,晚上騎起來會亮,更安全些。
沒想到黎躍行動不僅迅速還很細心。
我打電話告訴老爸車已經被我同學修好了。
「推出來。」老爸語氣十分不爽。
「修好了還推出來幹嘛?」
「那崽子什麼心思,你爸我心裏門兒清,咱不受他這點小恩小惠,快點推出來,免得耽誤你上課。」
「……」
我將車推出去,老爸當着我的面拔了氣門芯。
「拿去還給他,下次再敢出現在我面前,腿給他打斷!」
-6-
我兜裏揣着兩個氣門芯兒往班上走。
「江遲月!等等我!」
身後傳來袁菲菲的聲音,我頓下腳步等她過來。
「誒,你怎麼換髮型了?」她跑近了說。
我將腮邊遮住耳朵的頭髮撩起:「你看我像不像大耳朵圖圖?」
「噗……」她笑得噴了我一臉口水:「你別說,還真挺像的,怎麼弄的啊?」
我把昨晚的抓馬劇情一說,袁菲菲笑得更加前仰後翻。
我們邊說邊笑回到了班裏。
經過宋承意座位的時候,被後進來的同學撞了一下,我險些摔倒,連忙將手從兜裏抽出來撐住桌子,兜裏的兩個氣門芯兒掉了出來恰好滾落在他腳邊。
我趕緊蹲下去撿,宋承意同時也伸出手去,我還在和他生氣,遂態度不怎麼好地大喊道:「別碰!」
可惜還是被他搶了先。
宋承意有些近視,等把東西撿起來纔看清楚那是什麼,隨後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把你的髒手拿開!跟你說了別碰我的東西,聽不懂人話麼?」
我伸手跟他討氣門芯兒,他卻當着我的面隨手一揚將東西丟到角落的垃圾桶裏。
我跑到垃圾桶一看,氣門芯兒正好落到不知誰吐的口痰上。
這麼噁心,叫人怎麼撿……
我怒氣衝衝地走回到宋承意桌前:「宋承意,你有病吧!」
他的嘴繃成一根直線,一句話也不說,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見他這個鬼樣子,火冒得更大。
眼睛快速掃了一遍他桌上的東西:一些書本、卷子和一箇舊舊的筆袋。
那個筆袋是高一的時候我買了覺得沒那麼喜歡,順手給他的。
我拿起筆袋把他的筆抖在桌面上,接着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筆袋在垃圾堆裏落了戶。
他猛地站了起來,這幾年他個子躥得快,已經接近一米九了,壓迫感可想而知。
對上他眼裏的慍意,我不由得退了一步,聲音有些發抖:「幹嗎?你難不成還,還想打人嗎?」
他一愣,目光移向別處,然後沉默着將我撥開,大跨步走到垃圾堆從裏面撿出筆袋,去了外面。
宋承意直到快下早自習了纔回到教室。
那個被宋承意丟到垃圾堆的氣門芯也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洗乾淨了重新出現在我的桌上。
袁菲菲用手肘碰了碰我,抿笑着以眼神示意我看宋承意。
宋承意正在給他的新同桌蔣婭講題。
兩人因爲講題,頭離得很近。
他說得認真,全然沒有注意到蔣婭的眼睛根本沒有看題而是在看他。
我心裏突然翻湧了幾下,覺得不太舒服。
嗡……嗡……
手機在桌肚裏振動兩下,我悄悄拿出來一看,是黎躍發來的消息:「你的車在哪?怎麼找不到了。」
我回:「我爸推走了。」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但是氣門芯兒在我這,等下拿來給你。」
「車都不見了,你還拿給我做什麼?」
「還給你呀,不是今天早上你幫我安的嗎?」
「……不是。」
不是黎躍……那是誰?
目光不自覺跳過層層遮擋再次落在宋承意身上 。
他很高卻瘦,低頭的時候能清楚地看到頸椎的骨節。
他似乎感應到來自身後的目光,突然抬起頭往我的方向轉了轉。
我慌張地在他看過來之前收回視線,避免和他的目光對上。
不對,我慌什麼?
就算是他幫我修了車,那他丟我東西也是不對的!
這麼想着我便目光炯炯地看了回去,結果他早已轉回頭去。
就在我要移開目光時,蔣婭回過頭來恨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短暫,像是不經意的一瞥,但直覺讓我肯定,她真的很討厭我。
蔣婭轉回頭去拍了拍宋承意的手臂,指了指書本上的某道題,兩顆腦袋再次親暱地靠在一起。
「嘖嘖嘖,有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袁菲菲眉飛色舞地說。
是嗎?我看有的人也挺樂在其中的。
時間過得飛快,我和宋承意已經冷戰一個多月了。
這是我出生以來,和宋承意冷戰時間最長的一次。
連他媽媽都跟我媽媽打了電話,問我們是不是鬧什麼矛盾了。
「沒有啊,就是高三太忙了。」我說。
「那你更要和阿意多請教,他不是你們年級的第一名嗎?」
「學霸的學習方法不適合我。」我隨口敷衍道。
「對了,上次不是聽說清北來你們學校校招,阿意選上沒?」
今年我們學校推薦去校招的不少,但真排上面試的只有宋承意和黎躍兩個人,最後獲得保送名額的是黎躍。
咦……這麼說起來,好像我和黎躍熟起來之後,宋承意就不和我玩了!
所以他是保送失敗,嫉妒人家了?
小孩子麼?還玩和他玩就不和你玩這套!
……
時間很快到了月底。
這週末放月假,週六只上半天課。
黎躍說他剛好有兩張新開的浩瀚水族館的贈票,約我一起去。
週六上午下了最後一節課,我們約在學校門口,水族館有點遠,黎躍就叫他家司機過來接的我們。
也是碰巧,宋承意今天也是家裏車來接,這會兒他站在自家的轎車前似乎在等人。
我看見他,但沒打招呼,躬身上了黎躍的私家車。
上車還沒坐穩,我的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宋承意。
「你去哪?」電話一接起來感覺他的語氣就很急。
「奇怪,我去哪需要跟你報備嗎?」他態度不好,我說話自然也衝。
他語氣軟了一些:「我們兩家說好今天一起喫飯。」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媽提過一嘴,但我當時就說過不去了。
「我不去,你們慢慢喫吧。」
咔嗒……
我把電話掛了。
到了水族館。
我第一眼就被那幾層樓高,數十米長的海洋觀景窗給震撼到了。
虎鯊、海龜、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巨型魚在裏面自由徜徉,正式進入水族館,還要路過一條四十米長的海底隧道。
從陸地一秒切換到海底,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這也太美了吧!」我興奮得幾乎要蹦起來。
真的,這種視覺震撼非親臨難以理解。
「宋承意!快來幫我拍照!」
這句話喊出口我自己先愣住。
「不好意思啊,我……」
「道什麼歉,我沒那麼小氣。」黎躍拍了拍我的頭,故意把我頭髮揉亂,然後趁我狼狽的時候按下快門抓拍了無數張。
拍完之後,他翻看着照片,我在旁邊吼:「刪掉!刪掉!」
他一邊用手擋着我不讓我去搶相機,一邊笑得喉結都在顫:「不刪!這輩子都不刪!」
……
我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把整個水族館逛完。
「可惜今天看了海獅表演就沒看到美人魚。」這兩個表演時間有重疊。
「那這樣我不就有機會約你下次再來了嗎?」黎躍笑笑說。
水族館幽藍的光將他的臉稱得十分柔和,似乎有潮汐拍打在我的心口上,我不自在地摸摸胸口,自顧自往前面走去:「估計下次來要高考後了吧。」
「那就好好考,等考完我請你去海邊玩,我家在海邊有個度假屋。」
「真的?」我自出生就生活在內陸,還沒看過海呢:「我要去!我要去!」
他伸手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放心吧,哥哥說話算數的。」
我們一直待到晚上七八點,在水族館裏的餐廳喫完晚飯他纔將我送回家,爲了避免上次的烏龍事件,我讓他把我放到路口就好。
水族館裏唯一的缺點就是信號不太好,到家後我纔看見宋承意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
我猶豫着要不要回個電話給他,下一秒注意力就被桌上的小蛋糕吸引過去。
因爲我有蛀牙,甜食方面被管控得比較厲害。
「今天怎麼這麼好?居然有蛋糕。」我一邊拆蛋糕盒子一邊問我媽。
「啊,那個啊。阿意今天不是生日嗎?你金晶阿姨說你沒喫着,專程給你包回來的呢。喫完記得刷牙。」
宋承意今天生日?我被蛋糕哽了一下。
馬上打開手機日曆。
我天!今天真是他生日,而且還是十八歲的成人禮。
這,心裏多少有點愧疚。
我想了想,從包裏拿出準備給老爸的水族館 xxxl 號紀念衫,敲了敲媽媽的房門。
「媽媽,你可不可以明天幫我把這個拿給金晶阿姨,就說這是我給宋承意的生日禮物。」
我們的媽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
「你怎麼不自己給他?明天上學不就見到了嗎?」
「在班裏送禮物總覺得怪怪的。」我隨便找了個理由。
過了兩天,宋承意穿着那件印有粉色海豚的 T 恤來上學了。
不得不說宋承意真是行走的衣服架子,百來塊還沒什麼版型設計的體恤穿在身上竟然有點小帥。
原本以爲我和宋承意的關係好歹會因爲送了他禮物而緩和,令我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學校裏竟然傳出校霸黎躍和學霸宋承意穿情侶裝的謠言。
據說兩人發現自己和對方穿得一樣之後,默契地脫下來,翻了個面穿。
算了,我還是自避三舍吧。
12 月 24 日,平安夜。
雖然學校明令禁止過洋節,但禁不住學生們愛熱鬧的心和商家們爲了搶熱點層出不窮的創意。
平日裏無人問津的蘋果被包裝成精美的花束和禮盒相互贈予。
不過今年下 12 月 24 日除了平安夜,對我而言還有一點別的意義——我的生日。
我過農曆生日,今年剛好和平安夜撞上。
這天一早我的桌箱裏被各式各樣的蘋果塞得滿滿當當連書包都放不進去了。
宋承意和我有同樣的煩惱,但他很快就把蘋果全拿出來和四周人分了,蔣婭作爲他的同桌有優先選擇權,她挑了一個包裝成花束的,然後又從自己包裏拿了一個用粉紅色包裝紙包裹好的方盒子禮盒遞過去。
宋承意笑着接下,看口型應該是說的謝謝。
晚上放學。
走到自行車棚才發現車鑰匙落在教室裏,復折返回去拿。
萬幸教室還亮着燈,我加快腳步,怕值日生鎖門。
走到窗邊往裏一看,宋承意鬼鬼祟祟地站在我的桌子邊。
啪……
我一掌推開了虛掩的門。
宋承意先是被嚇了一小跳,抬頭見是我又嚇了一大跳。
他將手上拿着的東西往身後藏了藏。
鮮少見到他有慌張的時候,俗話說此消彼長,他越慌我越坦然。
我走過去:「宋承意,你站我座位幹什麼?」
「……值日檢查。」
我看了眼黑板,值日生那一欄上的確寫的是他的名字。
我又走近一步,他退了一步。
「那你手上拿的什麼?你拿我東西了?」
「沒有!」
我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板着臉伸出手:「那你藏的什麼?給我。」
他又將目光投向一旁,過了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從身後拿出一個粉紅色的禮盒。
「祝你生日……」
我看到禮盒的那一秒,嘴角原本隱藏的笑意蕩然無存。
這不就是今天早上蔣婭送給他的東西嗎?
從別人那裏收到的東西拿來送我?
真過分!
我送他的 T 恤再怎麼樣也是我自己買的吧!
「我不要。」我將盒子丟回給他。
-7-
「江遲月!」
我戴着耳機埋頭騎車,隱隱約約聽到後面有人喊我名字,怕又是宋承意,我不僅沒停,還悄悄加了速。
回想起剛纔那一幕,我將腳踏踩得快要起飛。
我說不要,他竟然就真的收回去了,這讓我一口老血不上不下。
就不會問一句我爲什麼不要嗎?
長着嘴巴不用,拿去捐了好不好!
嘎吱……
黎躍騎着自行車在路口橫着將我截停下來:「我喊你一路了,怎麼還越騎越快?躲我呢?」
見不是宋承意我鬆了口氣:「沒有,我戴着耳機沒聽出來你的聲音,以爲是變態呢。」
「變態?」
「嗯,年底了,變態比較多。」
他笑了笑沒在意我打的哈哈,轉而遞過來一個印着巧克力圖案的保溫袋:「給你的,聖誕禮物。」
「謝謝。」
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以前我爸出差從國外帶過,常溫很容易化,得一直用冰塊保溫。
那時候我不知道,揣了兩塊在兜裏,帶去給宋承意的時候都化成粑粑了。
怎麼又想起他了。
真晦氣。
「我送你回家吧,年底了變態有點多。」黎躍說。
「不用了,一般變態追不上我。」
「這倒是真的。」
因爲這番對話,我倆互相看着笑了好久,直到痠痛不已才停下來。
我從包裏拿出一個包裝成花束的蘋果遞過去:「給你。」
黎躍接過拿在手上把玩:「不會是別人給你的吧?」
「不是!」
真不是,這是我自己包的人情蘋果,難道光收別人的蘋果不用還禮的麼。
「那我要了。」
蘋果被他拆出來咬了一口,嘎嘣脆響。
吞嚥時,他的喉結滾動幾番。
腦海裏莫名想起那天小樹林的場景,我咳嗽兩聲,默默挪開視線。
我們又聊了幾句,慢慢騎着車在下一個路口道別。
-8-
果然年底了,變態比較多。
這不,我家樓下這會兒就立着一個。
那麼高的傻高個,跟棵聖誕樹似的。
我跳下車推着走過他旁邊,故意假裝沒看見他。
聖誕樹伸出一隻大手來,握在我的車把上。
推不動了。
「幹嗎?」我怒目道。
那個粉紅色的盒子又出現在我眼前。
我嫌棄地往旁挪了一步。
聖誕樹跟着我挪了一步。
「我只是託蔣婭幫我包裝,我不會包。」
聽他這樣說,我才低頭勉強看了眼那個粉盒子:「是什麼?」
「生日禮物。」
說得好!
這回答就好比我問我媽,中午喫什麼。我媽告訴我喫飯:)。
他再次將盒子朝我伸了伸,我半推半就接下再三兩下除掉粉色的外包裝。
裏面是一條 P 家的銀飾手鍊。
這條叫做幸運星的手鍊價格將近三千,是我之前在雜誌上看見就想存錢買的。
不過三千塊太貴了,不論是對他還是我目前的學生身份來說,都有點太超過。
「幹嘛買這麼貴的?」
宋承意結結巴巴地說:「十八歲,不一樣。」
我看着他外套裏的粉海豚 T 恤。
好的,我開始羞愧了。
「對不起。」
過了會兒,他突然出聲。
我沒說話,他繼續追問:「你還在生氣嗎?」
「生什麼氣?我早就忘了。」
雖然嘴硬說是忘了,但是眼淚已經自動充盈了眼眶。
我抬頭望星星,企圖不讓眼淚掉下來,卻因爲一陣風不得不眨了眨眼,淚滴如珠子般滾落。
反正眼淚都已經掉下來了,我索性哭個暢快。
宋承意手足無措了會兒,然後略顯慌亂地從包裏掏出衛生紙,打開放在我的鼻端:「擤。」
我擤鼻涕的聲音像火車突然鳴笛。
我在鳴笛聲中徹底放飛了自我,開始數落他的「罪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數學就不好,還說那種風涼話。」
他張了張嘴,我看出他是想反駁的,但大概是被我哭得通紅的眼睛嚇到,又火速低下頭聽訓。
「我叫你離我遠點,你把整個桌子都搬走什麼意思?」
「你還把我給你的蘋果給蔣婭了。」
宋承意眼睛微瞪:「那是你給我的?」
「那麼大個江字你看不見?」
「那我明天去找她要回來。」
「有病吧,給出去的東西還往回要。」
我說完心中的委屈,那根爛木頭竟然在旁邊笑得陽光燦爛。
「你笑什麼笑?」
他斂下嘴角。
「還有!」我抄起手臂繼續論罪:「那天晚上我車的氣門芯被人拔了,你都不理我。」
「……對不起。」
見他一副做錯事的狗狗模樣,我的心突然就軟了一下……
我輕咳了兩聲:「所以我的車是你修的嗎?」
「嗯。」
「什麼時候?」
「那天晚上我折回去發現你的車壞了就修了。」
竟然是那天晚上就已經修好了的嗎……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大概是想到那被拔掉的氣門芯。
我解釋道是我爸要我拔掉的,以爲是黎躍幫我修的嘛。
他聽到黎躍兩個字臉色變得更臭。
「反正不管怎麼樣,你丟我東西就是不對!」我點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頓地說。
他伸手將我的手指握住、一把拉近。
忽然的動作讓我手足無措、耳朵發燙起來。
心跳得好快,我的心臟好像又出問題了。
「離我近一點。」他說。
因爲身高的原因,他的喉結剛好在我額頭的位置,他說話時我額前的皮膚能明顯感受到他喉結輕輕的觸碰。
癢癢的感覺在心臟的位置盪漾開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風都停了。
數秒後,我回過神來:「太、太近了。」
真的,要不是我和他之間隔着個袋子,我幾乎就已經被他擁在懷裏了。
袋子?
哦,對哦,巧克力!
我拉着宋承意在街沿邊坐下:「給你喫個好喫的。」
打開保溫袋,裏面是一盒沒有過度包裝的巧克力。
我將巧克力取出,開啓盒子的瞬間一張印着品牌 logo 和紅色愛心的卡片飛了出來。
上面寫着:TO 盤盤
生日快樂。
落款黎躍。
盤盤是我的小名,我沒告訴過他。
今天是我的農曆生日,這我更沒說過。
宋承意和我一起看到卡片,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他是不是在追你?」
嗯?咳咳……我被宋承意的語出驚人給嗆到:「你爲什麼會有這麼超綱的想法?!」
宋承意微垂着眸和我對視:「我沒有啊,我是怕他有。」
我想起他保送失敗的事,也不點破,神態自若地將卡片收好,拿出一顆貝殼造型的巧克力給宋承意,然後自己也取了一塊四葉草造型的來喫。
入口的瞬間巧克力的香濃絲滑在舌尖像煙花一樣炸開。
苦、微酸、可可的香氣、回甘,每一層味道都堪稱完美。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喫?」
宋承意潦草地將巧克力一口吞下:「難喫。」
「……」牛嚼牡丹!
臉上突然觸到一點涼意,緊接着一片細細碎碎的白色從天而降。
「下雪了!宋承意,下雪了!」
南方的雪極少,在我記憶裏一隻手都能數出來。
能在生日和平安夜這天見到雪,心中竟然有種幸福滿溢的感覺。
「下大點!再下大點!」我沖天上喊道。
此時宋承意也站了起來,伸出手去接雪花,接到一片還沒化的遞到我眼前:「看。」
我配合地哇了一聲,然後自顧自地繞着路燈轉圈。
「江遲月。」
「嗯?」
他喊了我卻沒有立馬說話,而是過了一會兒纔開口。
「你想過以後要考到哪裏去嗎?」
「我想就留在這裏。」
「好。」
我又想了想說:「或者去一個有海的城市。」
「也行,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拉鉤!」我向他伸出小拇指。
他今晚特別聽話,不怎麼熟練地將小拇指伸了出來。
我勾了上去:「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笑:「嗯,不變。」
「臭小子!還敢來!看我這回不把你的腿打斷!」樓上窗口傳來我爸的咆哮聲。
「快跑!我爸來了!」我推搡着宋承意叫他快跑。
很久很久以後的後來,我依舊記得那天晚上藤條落在身上的疼痛……可是,宋承意是我家鄰居,明明不用跑的啊!
第二天到學校,我的桌面上放着一本錯題集,是宋承意的字跡,上面抄錄了我這學期以來所有的數學錯題。
錯題被他分了類,還做了目錄。
袁菲菲湊過來看到錯題集,眼神又驚喜又得意:「看來我磕的 CP 又不會 BE 了。」
我一掌懟她臉上把她推回自己座位。
她大吼:「喂!你就是這麼對自己的恩人的嗎?」
「什麼鬼,你怎麼就成我恩人了?」
她面上的嘚瑟蓋都蓋不住:「也沒什麼,只是昨晚宋同學打電話給我打聽你的情況時,我小提了一下某人可能在喫醋而已。」
什麼?喫醋?
我纔沒有呢,哼!
-9-
蔣婭的手腕上戴着一條和我一模一樣的手鍊。
我洗手的時候看見的。
她一邊甩水一邊說:「好巧,我們的手鍊是同款。」
我笑笑:「你戴着挺好看的。」
「嗯,宋承意買的。」
「哦。」
「你不信?」
我看着鏡子整理有些散亂的頭髮:「我什麼都沒說。」
蔣婭輕嗤一聲,走到我旁邊用極小的聲音說了兩個字:「賤人。」
她的聲音非常小,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回到教室,袁菲菲跟我咬耳朵:「宋承意怎麼回事兒啊,一模一樣的手鍊送兩個人。」
「她那不是宋承意送的。」我說。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因爲……他買不起。
宋承意除了非常必要的大額開銷,早就不問家裏拿錢了,所以他買一條手鍊估計都已經要了他的老命了,還買兩條?噶腰子吧。
自習課時,宋承意和袁菲菲臨時換了位置坐到我旁邊。
他敲了敲我的桌子:「把最近一次的數學卷子拿出來。」
他在我的卷子上畫下幾個圈:「第二卷的大題以後你只需要做前兩題,和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一個小問就可以了。」
「爲什麼?」
「這幾個題型每年真題都有,背好公式套用就行。我算過了,這些分穩拿到手,數學就不會再拖你後腿。」
我明白了,他已經不指望能真的幫我把數學補起來了,這是在教我走捷徑。
「你怎麼知道數學拖我後腿了?我現在這個成績上一本也是綽綽有餘。」
本來我也就只有數學比較差,其他科目哪個單拎出來是不能打的?
宋承意勾起嘴角:「是是是,知道你厲害。」
他都這麼說了,看我不給他露兩手。
終於我做完了他圈給我的習題,一臉喜悅地把卷子推給他。
宋承意看着卷子,臉上的笑容消散了,眉心隆起一個山包。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欲語還休,欲……
最終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把你那清澈又愚蠢的眼神收起來。」
「……」納尼?
一張畫滿紅叉的卷子拍在我臉上,他將雙手骨節捏得咔嚓作響:「再來!」
接下來的半個月宋承意對我進行了魔鬼訓練,不僅歷年真題都讓我做了個遍,還自己編了題給我做,力求讓我看到那幾個題型腦海裏自動形成搬運公式的條件反射。
皇天不負有心人,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數學終於達到了平均分,躋身班級前十,年級前三十。
我進了前十,自然就有人被擠了出去,好巧不巧,這人正是蔣婭。
……
幾天後,兩個警察突然來到我們學校。
老班讓人叫我去辦公室。
老班:「江遲月,你最近有沒有撿到過什麼東西,比如手鍊之類的?」
「我確實有一條手鍊,但這是我自己的。」我露出手腕上的手鍊。
一個女警察走過來,翻過我的手腕,在手鍊掛飾的隱祕處找到一個「婭」字的鋼印:「就是這條,和報案人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樣。」
蔣婭的手鍊丟了,報了警,並且直說偷盜人是我,隨後她又出示了發票,這條手鍊價值近三千,達到較大數額立案標準。
宋承意說他曾拜託蔣婭幫忙包裝,會不會是包裝時和她自己買的那條裝錯了,鬧了誤會。
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老班也有意將這件事壓下來。
他扶了扶眼鏡說,不管是不是誤會都當做是誤會,讓我賠錢給蔣婭,把這件事了了。
「我一沒偷二沒搶憑什麼賠錢給她?」
蔣婭衝我冷笑一聲:「我也不缺這點錢,我就要個公平。法律規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言下之意就是要把偷盜這個罪名焊死在我的檔案上了。
「還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你們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嗎?」老班說。
這是我要鬧嗎?我完全是無辜的好嗎!
我正想開口反駁,宋承意一把將我拉到身後對老班說道:「我們沒做錯任何事,調查可以配合,但不應該爲此事負責。」
老班見此事陷入僵局,轉頭勸了警察先回去,說做做學生們的思想工作,這事兒指定是誤會。
蔣婭自然是不肯,但也被老班強壓了下來。
後來我聽袁菲菲說宋承意和蔣婭大吵了一架。
好像是蔣婭跟他告白被拒了。
沒過兩天,我火了。
一個外網的視頻被打上「校花妹妹援交」的標籤上轉發在我們學校的論壇上。
視頻的對象是我。
當初我和黎躍、宋承意三人在銀杏樹下被人偷拍了。
偷拍者將視頻進行了處理,看起來就像我分別在和他們二人接吻,但宋、黎二人面部都做了馬賽克。
視頻後面還附帶了幾張僞造的微信對話截圖。
內容是頂着我頭像的人在和「客人」聊騷和談價格。
其中用詞之露骨、大膽令人咋舌。
這件事快速在整個網絡發酵。
後來又有好幾個視頻被發出來,我和黎躍在冰淇淋店同喫一份冰淇淋、我坐在黎躍自行車前槓、我坐黎躍私家車同遊水族館都被偷拍了。
視頻中黎躍每次都穿了不一樣的衣服,因此被捏造成是不同的男子。
有人趁機在網上爆料說我前段時間還因爲偷人手鍊被警察調查過。
一時間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變成了劣跡斑斑的不良少女。
「穿成那樣,不是想勾引男人我纔不信。」
「你沒犯錯,誰會沒事造你謠?偷盜的物證不都在?」
「怕不是她自己編的吧?想紅想瘋了,畢竟黑紅也是一種紅。」
我的名字、電話、住址通通在網絡上被曝光。
電話響個不停,一接起來就是一個十分猥瑣的聲音問我什麼價錢,又或者是各種髒話辱罵。
那時候年紀尚小,遇到這種事覺得整個人生都灰暗得沒有希望了。
父母想了很多辦法,卻發現這件事根本就是無解。
視頻最早是從國外發布的,追蹤不到源頭。
而手鍊的事只能證明我收到過一條宋承意送出的手鍊,不能證明我沒有偷盜。
學校裏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同學們開始對我疏遠。
有一次我走到學校,突然從樓上倒下一盆冰冷的污水。
我被淋得全身溼透,惡臭在我身邊揮散開來。
嬉笑聲在耳邊像喪樂一樣吵鬧。
宋承意不知從哪裏衝了過來,他大聲喊着我的名字,我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被罩上了一層塑料袋。
明明就在我身邊,卻觸不到一般。
他脫下外套,罩在我頭上,打車將我送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抱着我說:「沒事,我們會沒事的。」
他說我們,他沒有說你。
大概是因爲一千句好話都抵不過一句惡言,即便我周圍不缺關心的人,但還是一日比一日消沉。
失眠、厭食,厭倦……活着。
學校有意以我狀態不好爲由將我勸退。
「重大新聞!校霸和學霸在學校門口打起來了!」
我匆忙趕到學校門口時只看見宋承意將黎躍壓在地上暴打,不少人都將舉着手機在錄視頻。
我跑過去拉住宋承意的手,那時他雙目紅得滴血,看到是我也沒變得冷靜,反而又衝過去踢了黎躍數腳。
滴嗚……滴嗚……
警笛聲由遠及近。
很快,車上衝下來兩個警察將宋承意徹底制服。
當宋承意和黎躍被帶上警車時,黎躍回頭看了我一眼。
爲什麼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那麼多愧疚?
因爲單方面毆打黎躍,宋承意被學校記了大過。
後來,宋承意被人圍堵在巷子裏暴打了一頓。
那地方是死角,沒有監控。
即使宋承意已經達到輕微傷的標準,卻因種種原因未能立案。
宋承意自 12 歲起,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做一個外科醫生。
但現在,他的手受到嚴重傷害,康復後也會發抖,無法再做精細動作。
我去醫院看宋承意,他身上的繃帶還透着血色。
我上前去握着他的手,他有些喫力地回握我。
「宋承意,我考醫學院,替你當個外科醫生好不好?」
「我當不了醫生,你就要去當醫生?你沒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了嗎?」他勾起脣角,好像受傷並不是一件多了不得的大事。
他看着我,眼眸誠懇、認真:「江遲月,如果這樣就能打倒我,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10-
八年後。
「你確定要刑事自訴嗎?時間間隔那麼長,取證難度極大,成功率很低。但如果走名譽侵權的民事或許會拿到一筆不錯的精神損失費。」律師萬黎說:「畢竟蔣氏很有錢。」
「我確定。」
時隔八年,我回到 X 市,拿着自己收集的證據向人民法院提出刑事自訴。
原本淡出互聯網「校花妹妹援交」事件再次回到大衆視野。
「這女主不是潤出國了嗎?是國外的空氣不夠甜美嗎?又拿這種方式博眼球。」
「喫瓜喫瓜,這麼漂亮的女主不下海可惜了。」
「理性喫瓜,估計有反轉。」
兩個月後,案件被正式受理。
開庭時,我見到了作爲被告的蔣婭。
從她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她現在依舊過得十分好,左手無名指上的大鑽戒熠熠發光。
她看見我,眼神中充滿輕蔑,用嘴型衝我緩緩吐出兩個字:賤人。
以前我不知道她對我莫名其妙的恨意從哪來,後來我才知道——
當年事情的真相簡單得讓人覺得可笑。
八年前,不,準確說是十年前。
她在入學典禮第一次見到宋承意就對他一見鍾情。後來如願成了他的同桌,然而同桌只當了不到半天。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老班把她調到了第一排。
我和宋承意成了同桌,她以爲是我從中作梗,那時起就記恨上了我。
整個高中三年,她針對我做過的整蠱不計其數,但都因爲我當時的出線條給放過了。
直到高三,她不小心偷拍到我和宋承意、黎躍在銀杏樹下的一幕,她動起了更歪的心思。
她拔掉我的自行車氣門芯、讓黎躍在宋承意生日時約我出去、調包我的生日禮物……冤枉我偷竊、在網上散播我援交的謠言。
原本,她也沒有打算做到最後這一步,因爲她以爲我被黎躍吸引就會和宋承意徹底決裂。
只是她沒想到我和宋承意最後竟然會和好,我們甚至約好以後要考同一個城市的大學。
我和宋承意走得越近,她越不能忍受。
而黎躍又爲什麼要做這些呢?
八年前,我曾經衝到黎躍面前問過他爲什麼這麼恨我和宋承意。
那一年,清北來校招時,最後只有宋承意和黎躍進了面試。
面試官問兩人:「如果你們兩人只有一個可以保送,你們覺得這個機會應該給誰?」
在黎躍說完一大段自薦的話後,宋承意說:「給他。」
面試官問爲什麼。
宋承意說:「清北不是我的志願。」
這個保送名額黎躍拿得如同受辱,一點喜悅都沒有。
「那時我就想報復一下他,比如搶走他女朋友讓他也丟丟臉之類的。」
「我不是他女朋友。」
「可是他喜歡你。」
我真的想笑,我從來不知道被人喜歡原來是一種要受懲罰的過錯。
或許是我眼裏的情緒太明顯,他見了又說:「盤盤,但我對你並不是假的。我不知道每次我們相處都有人在偷拍,也根本不知道蔣婭會做那些瘋事。」
「既然不是假的,那你就說出真相,幫我……」
「盤盤!」我的話被他厲聲打斷:「蔣婭家的背景不是你們惹得起的。別爭了,你轉個學,過幾年不會還有人記得這些事。」
「我喜歡你,我可以陪你到天涯海角去,我們重新開始,只有我和你。」
「盤盤,你聽我的。她是個瘋子,得不到就要毀掉的瘋子,宋承意被打也是她授意別人做的!」
他害怕了。
我看着黎躍,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黎躍。
他搭地鐵忘了帶錢,手機也沒電關機了,走過來問我有沒有零錢可以借他。
他不笑的時候自帶一臉兇相。
我以爲遇到搶劫的了,正打算請求地鐵站裏的警察幫忙,但轉念一想有人會在地鐵站裏搶零錢的嗎?
剛好摸到包裏有兩個鋼鏰,就給他了。
二十分鐘後,在地鐵站出口又再次見到他。
嗯,就是我們學校門口的那一站。
彼時他眉梢一揚:「你也是我們學校的?」
我點頭。
他從包裏摸出手機:「加個微信,我把錢還你。」
嗯?他手機不是沒電了嗎?
「不用了。」我擺了擺手:「兩塊錢而已,就當同學愛啦。」
他笑:「那加個微信,延續一下同學愛?」
我調出二維碼遞了過去。
他的微信名就是本名——黎躍。
當時我在心底 wow 一聲,不得了,校霸誒!
俗話說三中亂不亂,躍哥說了算。
據傳他轉學到三中時因爲人長得過於帥,一亮相就迷倒了三中半數女同學,於是順理成章地就被上一屆校霸盯上了。
他騎的自行車的市面上的最新款,比上屆校霸的剛好要再新一點。
上屆校霸以此爲黎躍故意挑釁的理由,集結了一羣人圍毆他。
結果黎躍 1v5,把一羣人打得跪地叫爸爸。
從此上屆校霸變成了黎躍的跑腿小弟。
最好笑的是上屆校霸因爲學習太差復讀了一年,又給黎躍多當了一年小弟。
黎躍被稱爲史上最不像校霸的校霸,因爲他反對校園暴力,好幾次校園衝突有人請了他去,結果他硬生生把武鬥變成了文鬥。
什麼?你說會不會有人不服?
一個個戰五渣有什麼資格不服……
自黎校霸上位後,校園混子們的座右銘變成了「勸人向善,以德服人」。
誰也沒想到一度讓校長頭疼的校園暴力問題竟然被這麼輕易地解決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反對校園暴力的黎躍,他跟我說:
「我就想報復一下他,比如搶走他女朋友讓他也丟丟臉之類的。」
「蔣婭家的背景不是你們惹得起的。」
「別爭了,你轉個學,過幾年不會還有人記得這些事。」
眼淚在一瞬間奪眶而出,嗓子裏像被人塞滿了刀片。
我抹掉眼角的眼淚,忍着疼痛發出嘲笑聲:「都是三中躍哥天不怕地不怕。見識過啦,無膽鼠輩而已嘛。」
-11-
我決定出國時,宋承意還不能下牀。
我們來不及告別,沒有說再見。
除了父母,我切斷了一切和國內的聯繫。
在國外,有整整兩年時間我都在看心理醫生。
焦慮和抑鬱反覆糾纏着我。
兩年後我的情況有所好轉,我開始恢復課業,同時收集當年的證據。
當我站起來之後,發現這一切好像並沒有那麼難。
有熱心人找到當初那個視頻發佈者的地址給我,就在隔壁州。
我尋了個週末找過去,對方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
他知道我的來意後說他看不懂那些中文,當初聯繫他的人告訴他那是她朋友想對一個男生表白製作的視頻,那些聊天記錄都是表白的話。
他以爲他幫助了一件浪漫的事。
當他得知當初那些視頻和對話真相以及實際用途之後,他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直呼:「School bullying!(校園欺凌)」
他說如果有需要,他願意爲我出庭作證。
「謝謝,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對我歉意地笑笑:「我一定會去。」
至於手鍊,幾經週轉,我終於找到已經跳槽的那個銷售。
「其實在你之前,當年已經有兩個男生找過我了,對不起,當初我不敢站出來,是因爲蔣家和我們品牌有密切合作,上面的人來打過招呼。我真的很怕丟了工作。」
P 家的手鍊爲了證明每條手鍊的獨一無二,都在手鍊內部打上了獨有的編號,這個編號不會在發票上體現,只有內部的電腦能查到。
當時因爲聖誕節這款手鍊賣得非常火,缺貨了。
蔣婭拿去包裝時是直接在宋承意買的手鍊上打的鋼印。
不過當年這件事在老班的阻止下沒能真正立案,因此只能合併到造謠一起起訴。
「有兩個證人確定可以出庭作證,我們的贏面至少有 30%。」萬黎說。
「好的,辛苦您了。」
開庭當日。
「昨天有人主動聯繫到我,他提供的證據有關鍵作用,我已經向法院提出申請,今天你這邊會有第三個證人。」庭前萬黎告訴我。
第三個證人?是誰?
萬黎指了指遠處的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身影,他的頭部剛好被一個牌子擋住,但那矚目的身高實在不能太明顯了。
是宋承意。
我原本想等事情結束了再去找他,沒想到……
八年沒見,原本坦然的心情頓時變得有點緊張。
庭上。
兩輪舉證、質證之後。
被告辯護人:「我方當事人在此事發生時,年齡尚有三個月才滿 18 歲,作爲未成年人她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爲能力。」
萬黎:「控方申請傳喚證人黎躍到庭。」
黎躍?
怎麼會是他!
法庭的門被打開,衣着莊嚴的黎躍走了進來,注意到我的注視,他對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八年後的黎躍和八年前的黎躍相比,只多了一些挺拔和成熟。
蔣婭自黎躍出場作證後,臉上的傲慢漸漸凝固,眼睛裏有些許緊張泄露。
她的確應該害怕,因爲黎躍的發言證明了蔣婭當時的所作所爲完全是有預謀有實施的一場精神暴力。
發言結束後,旁觀席傳來幾聲輕微的噓聲,若不是顧及法庭嚴肅估計早就有人大罵出口了。
萬黎:「當年關於校花妹妹援交的視頻被轉發到微信羣一萬五千個,話題閱讀量在網絡上共計達到 5.3 億次,討論 16 萬人次。原本我當事人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事件發生後我當事人被迫在高考前夕退學,身份地址被曝光,長期受到辱罵,致其罹患焦慮症與抑鬱症,不得不出國接受兩年的專業治療,至今仍需定期就醫。」
萬黎:「被告當時雖然未滿 18 歲,但實際已經具備自主思考和獨立行動的能力,對自己行爲會對我當事人和社會將產生的影響有明確的預設和預估。被告的所作所爲完完全全是一場有預謀、有實施的校園犯罪。基於此我代表我當事人懇請法官支持原告訴求。」
庭審結束。
由於這個起訴案網絡關注度很高,隨着庭審直播結束,輿論和當年幾乎是兩極反轉。
不知是誰帶頭在網絡上刷了一句:當年參與討論的人,我們都欠江遲月一句對不起。
隨後「江遲月,對不起。」這一話題被推上熱搜榜首。
審判結果在當天下午出來。
法院判決蔣婭誹謗罪罪名成立,且影響較大,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兩年。
我聽到這個結果,蹲在法院外爆哭了一場。
一雙修長的腿出現在我的視線裏,後背被人安撫地輕輕拍打着,一張潔白的紙巾遞到我面前。
「盤盤,對不起。」
-12-
後來,萬黎告訴我蔣婭對判處結果不服,向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不用擔心,哪怕她告上天去也不會改變這個結果。」萬黎說。
我對她由衷地說了句謝謝。
「謝什麼。我收錢的。」
我被她的話逗得笑了出來。
雖然有兩年緩刑,讓蔣婭大概率可以避免坐牢,但案底是徹底背上了,且她的結局遠不止如此,蔣婭家裏是從事地產行業的,在我們當地十分有名氣。
這次事件出來後,有博主和記者對蔣氏進行了深挖,發現他們不少侵佔土地、惡意爛尾、毆打業主等等醜聞。
一時間,蔣氏股票大跌,據說蒸發了好幾十個億的市值。
塵埃落定後,我們一家人終於能夠輕鬆地坐下來好好喫一頓飯。
我家已經搬離原址,不再和宋家是鄰居。
「也不知道宋承意現在如何了,好久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我說。
我爸媽互看一眼,岔開了話題。
「對了,你的心臟起搏器是不是到年限換電池了?」我媽問道。
「嗯,我想就在國內換,國外醫療太貴了,換不起。」
「那我幫你約個醫生?醫術高超收費還便宜。」
「只要是三甲醫院的都行,反正只是個小手術。」
我媽幫我約的手術在下週的星期四。
我提前一天住進了醫院。
第二天進手術室前,手術醫生過來查房。
當時我想着馬上要進手術室了,臉也沒洗,歪躺牀上刷着搞笑視頻毫無形象可言。
叩叩……
病房門被人敲響,穩健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牀邊,只是他拿着的記錄版剛好擋住了臉。
醫生問了我幾個常規問題,我覺得他的聲音有些熟悉。
「好好休息,記得別喫東西,一會兒就要進手術室了。」
「好的,知道的,謝謝……」
他說完話將記錄板拿了下來,露出一張眉眼冷峻但好看到讓人一眼心動的臉。
「宋……醫生?」
他低頭笑了笑,冷峻消散:「你好,我是你的手術主刀醫生,宋承意。」
純糖番外:
出院日。
「宋醫生,你確定我不需要多住幾天院嗎?」我躺在病牀上抱着被子耍賴。
宋承意看我一眼,埋首在記錄版上寫查房記錄,寫完了才淡淡然道:「現在醫療資源緊張。」
「要不你給我調到走廊上去也行?」
宋承意看我的眼神彷彿在說:你瘋了?
這個呆瓜木頭!
我不情不願地收拾好行李,準備我爸來接時他又來了。
「我跟叔叔阿姨說過了,我送你回去。」
「哦。」
他輕鬆地提起我的行李,自顧走在前面。
上了他的車,我伸手打開空調。
宋承意關上我面前的出風口。
「車上的空調近距離直吹容易感冒。」
我剛動完手術,雖然是微創但也要避免感冒,以免引起感染。
道理我都懂,可是……
「你怎麼還是這麼喜歡管我?」
餘光看見宋承意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醫者父母心。」
??這榆木疙瘩還學會佔人便宜了?
德雲社聽多了吧!
下了車,我去後備箱拿行李,手還沒摸到行李的邊就被宋承意搶了過去。
「我來,你最近都要避免提重物。」
送到家門口時,宋承意又說:「我每週三輪休。」
「?」
「下週三要不要去海洋館?城南新修了一個還不錯。」
我的 CPU 高速運轉一通之後……
「你是要跟我約會嗎?」
宋承意眼睛習慣性地垂下看向一邊:「下週三我生日。」
我往右挪了一步,把自己挪進他的視線裏:「所以呢?」
他抬起目光和我對視,眼神怯怯,語氣霸道:「陪我過生日。」
「那我考慮一下吧。」說完,我把他留在門外,自己進了屋。
我爸還在上班,只有我媽在家,一上午的時間她在家裏張羅了一桌子菜。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阿意呢?」
「哦,他醫院突然有事。」我一邊脫鞋一邊往裏走:「不用管他,我們自己喫吧。」
我媽狐疑地看着我:「不行,我還是給他打個電話。」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幼稚的電話鈴聲從我家樓梯間傳來。
如果沒聽錯的話,這應該是我幼兒園畢業匯演的時候唱的歌吧!他有病吧!哪挖出來的?用這個當鈴聲!我不要面子的嗎?
我媽聽到熟悉的鈴聲,嗔怪地看我一眼跑去開門:「這不就在門口嗎?你這孩子怎麼不讓人進門呢?阿意,快進來,今天阿姨做了你最喜歡的油燜大蝦。」
宋承意一臉恭敬:「好的阿姨,那我就打擾了。」
飯桌上,我夾起一隻大蝦。
「誒,你別喫那個。」我媽一把夾走:「蝦是發物,你有傷口不能喫。」
我轉手去盛燉的蹄髈湯。
宋承意出聲阻止:「蹄髈太肥了,你這幾天最好清淡飲食,適當補充營養但不能太油膩。」
我夾起一筷野山椒炒牛肉。
宋承意:「那個太辛辣。」
香菇炒薺菜。
宋承意:「不好消化。」
我放下筷子,張大嘴巴對着空氣狂吸。
我媽:「你做什麼?喫飯不好好喫。」
我:「喝風啊,反正我這也不能喫,那也不能喫,我喝風算了。」
宋承意聽後立刻放下筷子:「阿姨,家裏還有沒做的食材嗎?」
我媽指了指廚房說有,宋承意起身過去洗手烹飪。
胳膊一痛,我媽拿手柺子懟了我一下:「你去給阿意找個圍腰,一會兒別把他衣服弄髒了。」
我起身走到廚房,找到那條我買的、寫有「喫飯嗎?我親自下毒」的圍腰丟給他。
「幫我弄一下,手上有東西。」
我嘖了一聲,怎麼這麼麻煩:「低頭。」
他躬着背,垂下頭來,我碰巧抬頭,兩人來了個零距離對視。
額……咳咳。
這次換我先移開目光。
我看向竈邊:「你在做什麼?」
「青菜丸子湯和藕丁清炒雞胸肉。」
我看着雞胸肉沉默了,那是點點的雞胸肉吧。
點點是我家小泰迪。
算了,點點應該不會爲了一塊雞胸肉謀殺親姐的……吧?
「哦,那我出去了,你慢慢弄。」
步子還沒邁出去,我的手腕就被拽住。
「圍腰帶子系一下。」他鬆了手轉過身去。
我替他繫帶子的時候,膝蓋突然軟了一下,差點摔下去,沒辦法只能趕緊抱住眼前的東西。
下一秒,我發現自己抱住的是他的腰。
我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我、我……我剛剛腿軟了一下。」
「咳咳!」
我媽在外咳了兩聲,我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緊緊地抱着人家,趕緊站直鬆手:「我先出去了。」
「嗯。」
週三,一大早宋承意就出現在我家。
彼時我正打着哈欠,頂着鳥窩似的頭髮去洗漱。
我的嘴張到最大,看到沙發上的宋承意,忘了合上。
宋承意視線從我的嘴掃過:「挺好的,蛀牙都補上了。」
我吧的一聲將嘴巴合上:「你怎麼來了?」
沒等他回答,我拍拍腦門:「想起來了,等會兒。」
雖然宋承意就等在外面,但我並不着急,洗了頭洗了澡還給自己化了一個看起來像沒化的全妝。
等我再出去,已經兩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
宋承意還是坐在沙發上,只不過他有一隻手正放摳點點下巴。
點點先看見我,衝我拼命搖尾巴,宋承意順勢抬起頭,我看見他的眼睛微不可察的亮了一下。
「叔叔阿姨出去了,桌上給你留了早餐。」
「哦。」
我一邊喫着早餐,一邊掃視他今天的穿搭,白色連帽衛衣,灰色休閒褲。
悠閒又學生氣十足,讓我有一種回到高三的感覺。
巧了,這衛衣我也有一件,而且這次回國還帶着了。
不過我還是沒穿那件衛衣,原因無他,這麼冷的天氣,我又不是金剛芭比沒那麼抗凍。
我穿了一件針織長裙外面搭了件薄棉外套,隨意到彷彿只是要下樓去買個菜那種。
上午十點半,我們終於出了門。
這家海洋館去年纔開業,面積很大,又全在室外。
宋承意掃了兩輛山地單車過來:「騎車好逛一點。」
「我穿的裙子。」
宋承意看着我的裙子沉思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彷彿正在因爲被點亮了一個知識盲區而隱隱興奮。
這時一對情侶騎着車從我們旁邊經過,女生坐在前車槓上被男生護得嚴嚴實實。
宋承意若有所思目送情侶遠去,隨後脫下衛衣,纏在山地車的前槓上:「我載你吧。」
看來還不是全傻。
我坐了上去。
騎着騎着,我感覺宋承意的脣在我後腦吻了一下。
我偷偷抿嘴笑了笑。
幹什麼啊!這傢伙。
「江遲月。」
「嗯?」
「往前坐一點,你頭磕我嘴了。」
「……」
宋承意這輩子要是能找到女朋友一定是因爲對方瞎了!
車騎到美人魚表演館停下。
「要看錶演嗎?剛好要開始了。」
「好啊。」
表演只有二十分鐘,看完出來,出口處有賣棉花糖的,我有點饞但一看排隊的不是情侶就是小朋友,還是算了吧。
我扯了扯宋承意的衣服示意他往外走。
「盤盤!」隊伍中的一個人喊住了我。
我回頭:「黎躍。」
他拿着棉花糖從隊伍中快步走了過來。
宋承意往前邁了一步,將我擋住大半。
黎躍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微微側身將棉花糖遞給我:「給你,剛剛看你一直望着這邊,是想喫吧?」
我有些遲疑地接過,禮貌笑笑:「謝謝。」
有一個女孩子和他一起的過來催他。
「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好,再見。」
兩人轉身漸行漸遠,有些悄悄話卻還是被我聽見。
「哥,剛剛那個不是我嫂子嗎?她怎麼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啊?」
「什麼嫂子,別瞎說。」
「她不就是你牀頭相框那個女孩兒嗎?以前我問你,你說是我未來嫂子的!」
「……唔……哥!你捂我嘴幹什麼!」
……
嘶啦……
手上的棉花糖被人扯去大塊。
「盤盤。」宋承意嚼着棉花糖喊出我的名字。
我覺得他喫的不是棉花糖,而是我的血肉。
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哆嗦。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遊走在各個展館,幸好有自行車不怎麼覺得累。
我在禮品商店待的時間比遊覽任何一個展館的時間都要長,看到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挑挑揀揀了一大筐。
宋承意只挑了兩件紀念衫。
結賬的時候,宋承意搶在我前面掃碼買了單。
到家樓下時天都黑了。
我想開門下車,開不了。
「解鎖呀。」
宋承意:「我的禮物呢?」
多少歲的人了,這麼幼稚,還要禮物。
我隨手從今天買的禮物堆裏選了一個公仔遞給他:「喏。」
他沒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看得心裏發毛,不由得繃直了後背:「不、不喜歡?」
他解開安全帶,緩緩向我靠近。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咔嗒——我的安全帶也被他解開。
我情不自禁地閉起眼睛,微微嘟着脣。
「走吧,送你上樓。」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猛地睜開雙眼,對上他明顯蘊含着笑意的眼眸。
宋承意!你可真行啊你!竟然耍我!
我怒氣衝衝地推門下車,走快宋承意三四步的樣子。
宋承意長腿一邁,兩三步追上來,掣着我的胳膊肘。
「我有一頭小毛驢……」他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語速很快:「一會兒再說,我女朋友生氣了。」
我試圖甩開他的手:「誰是你女朋友了?」
宋承意眉眼含笑:「我又沒說是你。」
我氣得捶了他幾拳,轉身要走。
他得寸進尺地將我拉回他身邊,因爲慣性,我和他撞在一起,嵌進他的懷抱裏。
總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等我一下。」宋承意鬆開我說。
他跑回車邊,過了會兒捧着一個點着蠟燭的蛋糕過來了。
「幫我唱首歌吧?」他殷殷地盯着我。
「幼不幼稚。」雖然嘴上在吐槽,但我還是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宋承意在我的歌聲中閉上眼睛許願。
片刻後,蠟燭被吹滅。
他看着蠟燭熄滅時升起的白煙,對我說:「江遲月,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我答他。
我們倆大概有一刻鐘誰也沒說話。
不知何時,手被他牽住,指尖有些微麻傳到心臟。
「有一句話遲了八年,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他說。
盈盈月光落在他眼睛裏像一片碎了的星子。
「什、什麼?」要死!我爲什麼這麼緊張!
他靠近我,淺淺的氣息打在耳邊。
此時我與他的距離不過幾釐米,我嗅到他身上沉沉的淺香,他的喉結動了動。
「你那時問我,男生……喉結是什麼感覺?你現在要不要試一下?」
燈光投射在地面上,兩道人影短暫地交疊在一起復又分開。
「什……」麼感覺?
我的話還沒問完,就感覺一股力壓在我的後腦上,我被帶着往他的方向。
來不及閉眼,他的鼻子撞上我的鼻子,有些疼。
溫柔又激烈。
像是有羽毛掃過心臟,酥麻的感覺遍佈四肢。
在我窒息前他終於鬆開了手。
他的嘴脣像披上了一層釉色,知道那是什麼,我的臉變得緋紅。
「江遲月,親過了,可不許賴賬。」
我嘴硬:「我就不認賬,看你怎麼辦?」
他悠悠地嘆了口氣:「那我只能死乞白賴地跟定你咯,誰叫我喜歡你呢?」
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
後來,我在宋承意家裏看到一沓飛往我在國外城市的機票時又問了他一次,到底碰到喉結是什麼感覺啊?
他說,很奇妙。
像是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命門交了出去,緊張、害怕、期待、胡思亂想。
但當自己的脆弱被溫柔對待之後,內心又充盈着一種幸福、滿足。
想哭,更想……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後一半是臥室裏的悄悄話,不給你們聽。
這一年,我的 26 歲生日又碰上了 12 月。
我打電話告訴我爸,我要帶男朋友回家。
「不過老爸,你這次能不能別打他了,他說他害怕。」
老爸怒吼:「竟然還是那時那小子嗎?!」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