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那麼多的追妻火葬場小說,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爲其中一員。
沒有追妻,只有火葬場。
因爲我真的死了。
我變成魂魄,看着那個辜負我的男人,在我死去的七天後,好像被這延遲的悲痛擊垮,在我再也回不來的家裏,哀嚎痛哭、痛不欲生。
你問我什麼感覺?
我只是茫然的站着,仔仔細細的欣賞他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的痛苦。
認認真真的聽着他因爲我的離開而絕望的哀鳴。
我的心在悲涼傷心之外,突然湧起了巨大的幸災樂禍。
開心的、快樂的幸災樂禍。
近乎是暢快的痛意,我捂住嘴笑出來。
-1-
死之後,我越發篤定宋城可能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警察給宋城打電話讓他去停屍房認屍的時候,他還以爲是我在聯合朋友惡作劇。
這是我求和的臺階。
因爲在我死之前我們剛吵過一架,我在他手機裏看到他前女友給他發的信息,其實兩個人只是正常的工作交流,沒有什麼出格曖昧的言語,但女孩子的敏感猜忌還是讓我沒有控制好情緒。
他的前女友,他心裏的白月光,他的手機相冊裏他和他前女友的照片都沒刪,但是我和他在一起這樣久,還沒有一張合照。
前天晚上他發燒到 39 度,我不眠不休的守在他牀邊照顧他,但他在昏沉中呢喃的,還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這些事一件一件的累積起來,成了我今天情緒爆發的火山出口。
最後宋城疲倦地說:「楊婕,別鬧了。」
楊婕,他這樣生分的連名帶姓的叫我楊婕,卻在微信上稱他的前女友小云,爲什麼不也連名帶姓的叫秦星雲呢?
宋城說我在無理取鬧。
他不知道,這其實只是無數堆疊情緒中的其中之一的一件小事而已,我不想讓這場爭執愈演愈烈,所以就甩門出去了。
-2-
可我沒想到我那麼倒黴,和宋城吵完我本來想去商場購物散散心的。
結果遇見個變態。
世事就是這麼無常,我就這樣遇害了。
警察給宋城打電話讓他去認屍。
宋城蹙着眉,很不耐煩的對着電話說:「楊婕,你鬧夠了沒有?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的幼稚?」
他掛斷電話後,警察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喂,您好,請不要掛斷,我們是 A 城警局南京路分局,這不是惡作劇,您是宋城宋先生是嗎?請問您認識楊婕嗎?她在商場遇害,請您速來分局認屍。」
逼仄壓抑的停屍房,我的屍體被白布嚴嚴實實的遮擋住,只有一隻胳膊露在外面,上面都是已經乾涸的血跡。
警察說:「你認認,死者是你的女朋友楊婕嗎?」他一邊說一邊去掀蓋在我頭上的白布。
但是宋城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一直盯着我露出來的那隻胳膊,那裏有個用 SC 字母組成的薔薇花紋身。
在血跡斑駁的手臂上依舊很顯眼。
我記得我剛紋這個紋身的時候,興致勃勃的舉着去給宋城看,他當時很生氣,因爲他覺得我將他名字紋在身上,是對自己很不負責任的一種做法。
其實那個時候他奶奶剛去世,他當時很絕望的說他從此以後就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後來我就去紋了那個紋身。
我只是想讓他開心一點。
我指着那個紋身很鄭重的跟他許諾:「薔薇的花語是我會永遠陪着你,宋城,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你永遠都不是孤家寡人,也不會孑然一身。
他當時的反應我已經忘記了,但我自己倒是自我感動了很久,現在想想,他當時的生氣大概是覺得負擔吧。
他想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一直一直都是……另有其人的啊。
-3-
宋城死死的盯着我的那處紋身,他說:「不用認了,是她。」
他看起來那樣鎮定,只是臉色蒼白,我聽警察跟宋城說:「兇手是反社會人格,在商場無差別持刀砍人,你女朋友爲了拉一個孕婦一起逃結果被絆倒在地,是見義勇爲。」
不是的,我好心拉着那個孕婦一起跑,但是在那個兇手快要追上來的時候,那個孕婦反手將我推倒了,然後她自己跑了。
我被追上來的那個反社會人格兇手砍了二十多刀,失血過多死亡。
真倒黴。
我站在宋城面前哭,我好疼啊宋城。
我真的好疼啊。
不過還好他沒讓警察掀開白布,因爲我的屍體一定很慘不忍睹。
宋城走出停屍房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
然後他沉默的靠在停屍房外面的牆上。
過了很久,他打電話給我的父母,大概是想通知我的死訊。
但沒打通。
這也並不意外,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對我沒什麼感情,大概是怕我找他們要錢,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和我斷了聯繫了。
但警察局的效率還是挺高的,有個年紀大的警察拍拍宋城的肩膀,遞給他一張名片,說:「這是殯儀館的聯繫方式,讓人儘快來拉走吧。」
「天氣這麼熱,過兩天就爛了,總不能放家裏。」
從我遇害到變成宋城手心裏的一捧灰。
連 12 個小時都沒有。
而宋城冷靜的處理我的屍體和後事,冷靜的在警察局簽字走流程,一件件有條不紊。
我睜大了眼睛想從他英俊蒼白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悲傷。
哪怕一點點,哪怕就爲我流一滴淚呢?
就算是養一條狗,這麼多年了也該悲傷意思一下下吧?
但是很可惜,我沒找到。
-4-
我跟着宋城飄回家,他坐在沙發上發呆,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狀態搞懵了。
不要說他,連我都覺得這好像在做夢一樣。
明明上一秒我還活的好好的,我們還因爲他的前女友爭吵,可突然間,我就遇害,變成遊蕩人間的一縷遊魂。
我再也回不來了。
我死了,身上被砍了二十多刀,死亡前的每一分鐘都是痛苦的,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捧灰,現在只剩下一縷遊魂,在貪婪渴求的試圖從我男朋友身上發現他其實也喜歡我的一點點的蛛絲馬跡。
真是可悲又可憐的一生。
或許明天的太陽出來前我就消失了,我突然有點害怕。
宋城睜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我輕輕的蹭過去,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企圖從他身上吸取點溫度。
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竟然還沒有消失,我扭頭去找宋城。
他正在和秦星雲打電話,他們要一起出差,去 B 城處理一起委託人案件。
哦,對,他和秦星雲都是律師。
去年秦星雲跳槽入職他所在的紅圈律所,而宋城,是這個律所的合夥人。
那之後我們就開始頻繁爆發爭吵。
我記得有一次我氣急了,口不擇言,問:「宋城,你是不是想分手和你前女友死灰復燃?你要是想分手就直說。」
他逆光站在客廳裏,英俊的臉毫無表情,就那樣冷淡的望着我,沒有說話。
後來吵完後我就後悔了,還是我自己給自己找的臺階,我在廚房,一邊抹乾眼淚一邊問:「宋城,晚上喫白菜豬肉餡的餃子還是蝦仁雞蛋的?」
他說白菜豬肉。
於是我們就又和好,兩個人都若無其事的假裝爭吵沒有發生過。
-5-
宋城掛斷電話後開始收拾行李,我以爲我死了他至少會頹唐消沉了一小段時間,但很明顯。
我的死亡對他造成不了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甚至連出差工作的行程都沒耽誤。
我沒想過我死了之後他是這樣的,這樣規律的上班下班,晚睡早起。
他的日子按部就班,除了經常長時間的發呆之外,他表現的就像我從沒從他生活裏出現過一樣。
我像個泡沫,從他的世界裏消失殆盡,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多麼絕情。
說不定這次出差,和秦星雲並肩作戰,一起同一個酒店,孤男寡女,舊情復燃也是未可知的事。
反正我已經死了。
是啊,我死了。
我突然感到倦怠,和心冷。
真奇怪,人死後竟然還是有心的,這痛覺枝枝蔓蔓的從心臟沿着已經不流動的血管蔓延,然後痛不欲生。
我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是空的,輕盈的飄在半空中。
我聽見關門的聲音,我本來想跟着宋城一起去的。
可是我想,即使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即使他們在我面前接吻我也毫無辦法,我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死一樣寂靜的屋子裏,開始回憶我和宋城的點點滴滴。
我一直知道他不喜歡我。
可我沒想到,即使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對我,是真的連一點點情分都沒有啊。
-6-
我和宋城是大學校友,他是法律專業,我是吊車尾的藝術系。
大一的時候學校組織了一場講座,內容是大學生防騙及維權意識培養。
那時候我們剛軍訓完,烈日下站立暴曬一整天,只想回去躺着睡覺,還要聽這勞什子講座,所以怨氣載道,昏昏欲睡。
直到宋城站在講臺上,講座的老師臨時有事,派自己的得意學生代勞。
宋城一站在那裏,我就清醒了。
沒辦法,食色性也,他身姿頎長挺拔,站在那裏就賞心悅目。
而且神色冷淡,眉眼深邃,一開口說話不疾不徐,娓娓道來,枯燥的大學生防騙及維權意識培養講座被他說的很精彩。
我當時看着臺上熠熠發光的他,情竇初開的一顆心小鹿亂撞,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
結果可想而知,我追着他跑了大半年,他就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了大半年。
我那個時候年輕,熱烈,爲愛義無反顧,有一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孤勇。
但我沒想過我這種孤勇其實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在我又一次攔在宋城的面前笑着請他喫我親手做的糕點的時候,他眼眸漆黑的定定望着我,問我:
「你每天這樣追在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身後跑荒廢學業和時間,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我當時還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傻里傻氣的說:「我要做的事就是追到你啊。」
說完舉起手指上做糕點時被燙出的水泡,有些委屈的說,「你看,好疼。」
他的目光淡薄的從我手指上一掠而過,然後定在我的臉上,眉心微蹙,冷漠的輕輕嘆口氣,語氣困擾的說:「你做的這些感動不了我,楊婕,你只是在自我感動,而且你的這種自我感動會給我造成很大的負擔,」
他望着我眼眶中浮出的細碎的淚花,斟酌了一下用詞,還是開口說,「而且我真的不喜歡你。」
「你很好,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這種性格的姑娘,你懂嗎?」
我這種性格的姑娘。
我撐着腮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知道宋城的意思,我普普通通,不優秀,泯然於衆,不自律愛喫貪睡沒有目標和規劃。
他喜歡的人啊,一直是秦星雲那樣的姑娘,他們是法學系的明珠輝月,交相呼應。
她優秀,獨立,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解,她肯定不會像我一樣,不爭氣的追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後卑微地追求的。
那之後我就從宋城的世界裏消失了。
做人要識趣嘛。
-7-
後來我朋友問我,你到底喜歡宋城什麼?
就是喜歡他的那張臉嗎?
他這樣對你,你究竟爲什麼執迷不悟?
爲什麼啊,可能是有次從學校回來,看他在北門荒林裏餵養流浪貓吧。
雨下的那麼大,他單手撐着傘,細緻耐心的蹲在地上,哄那隻髒兮兮的幼貓出來。
然後溫柔的將髒兮兮的貓藏在自己的外套下,帶回宿舍。
他當時的側臉很溫柔,我恍惚的望着他,明明撐着傘,但我感覺那場大雨鋪天蓋地的落在我心裏。
我很想跟他說,我也是流浪貓,我從小被父母拋棄,也是這樣流浪長大的。
他對這隻髒兮兮的流浪小貓都如此溫柔,那麼他對我,會不會也會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呢?
可是現在想想,他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除我之外的人。
-8-
宋城是一個星期後回來的,我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一個星期。
但很奇怪,他明明有鑰匙,卻還是一直在執着地不停的敲門。
就好像會有人跳出來給他開門一樣。
以前我活着的時候,他每次出差回來我都會掐着點站在門口等他。
有時候飛機延誤我就坐在樓梯口,等他身影在樓梯口出現的時候,我會非常驚喜的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
因爲分別的每一天,我都非常想他。
他會把我的手從脖子上扒拉下來,冷淡的說一句:「別鬧。」
我每次都會準備好很豐富的晚餐,因爲知道他出差應酬,喫的不太好,他這個人胃年輕的時候還落下過毛病。
所以我最擅長的全是養胃的菜。
大概是沒人開門,隔壁方阿姨聽見聲音打開門,跟宋城說:「小宋啊,你出差回來啦?」
「別敲啦,楊楊不在,我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看到她了。」
「你鑰匙忘記帶了?楊楊在我這裏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就怕你哪天忘記帶鑰匙她不在,你現在要嗎?」
過一會兒,我聽見宋城的聲音,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一樣,嘶啞低沉,他說:「不用。」
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
然後他站在玄關不動了。
他出差那天他走的匆忙,陽臺窗簾在拉着,所以屋裏顯得有些暗沉,茶几上的多頭玫瑰已經完全枯死了,屋內亂七八糟的,喝了一半的茶壺,發黴的水果,拆了一半的薯片,還有細小的浮塵在空氣中流動。
哦,還有我的骨灰,用殯儀館贈送的小盒子裝着,就放在枯死的多頭玫瑰旁。
我活着的時候家裏從來沒這麼亂過,因爲這是我和宋城的小家。
我們都是沒有親人的人,所以組成一個小窩後我特別珍惜,我總是將它整理的舒舒服服,打掃的乾乾淨淨。
天知道,我和宋城,我們多想要一個家。
他在那裏站了很久,然後才走進來,拉開窗簾,我的衣服還晾在陽臺上,他愣了愣,就在我以爲他會將我衣服全部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他收下來放在沙發上,然後開始拖地打掃衛生。
我從來不知道家裏竟然能安靜成這樣,好像除了呼吸就沒有別的聲音。
做完這些事後,他一個人疲倦的坐在沙發上。
我仔細的打量他。
這次出差他真的瘦了很多,眼睛裏還有紅血絲,鬍子似乎也沒刮乾淨。
他這樣衣冠楚楚在意外表的律師,難道這次和秦星雲一起打的案件不順利嗎?
我這樣想着,就看見他掏出煙開始抽。
他其實已經戒菸很久了,我不知道爲什麼他又開始抽起來。
他仰頭望着天花板,眼睛睜的大大的,空洞冷漠,毫無情緒,他一根接一根的抽。
然後不知道爲什麼又繼續發呆,直到指間的菸灰落在他的掌心他才怔怔回神,過了很久,我看見他嘴脣蠕動了一下。
我湊過去,聽見他很輕很輕的說:「楊婕。」
這句稱呼很輕很輕,輕的像是我的幻聽。
-9-
很久後他站起來,大概是血糖不足的緣故,他在原地踉蹌了一下,扶着牆過了很久才恢復過來。
然後他去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裏的蔬菜都已經壞了。
他打開冷凍室,裏面碼着一排排包好的餃子。
「宋城,你喜歡喫什麼餡的餃子呀?」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也不要點外賣哦,對你胃不好。」
「冷凍室都是我給你包的餃子。」
「第一排是白菜豬肉餡的,第二排是蝦仁雞蛋的,第三排是韭菜雞蛋的,你記住了嗎?」
「哎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算了算了,我給你寫個標籤放在旁邊貼着。」
宋城望着冰箱裏面的餃子,旁邊是我一筆一畫認真寫的標籤,還有一句記得按時喫飯哦,旁邊畫了一個笑臉。
他看着,臉上的表情突然煞白,就像是突然痙攣,高大的身體因爲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一樣,佝僂成一團,他死死的捂住心臟的位置。
我聽見他嘴裏發出的類似嗚咽的痛嚎。
我之前看過一個回答,大意是說爲什麼親人去世後不感到難過呢?
有人說,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臺上隨風微曳的綠蘿、那安靜摺疊在牀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裏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譁。
我不知道宋城是不是這樣。
在我死去的七天後,他在我面前,好像被這延遲的悲痛擊垮,在我再也回不來的家裏,變得痛不欲生。
-10-
你問我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那樣喜歡宋城,看到他如此難過的表情,我應該是傷心的。
我應該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他痛苦的身體。
可是我只是茫然的站在那裏。
仔仔細細的欣賞他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的痛苦。
認認真真的聽着他因爲我的離開而絕望的哀鳴。
我的心在悲涼傷心之外,突然湧起了巨大的幸災樂禍。
開心的、快樂的幸災樂禍。
近乎是暢快的痛意,我捂住嘴笑出來。
我覺得我能笑出眼淚——如果我還能流出眼淚的話。
爲什麼呢宋城?
爲什麼在我活着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好好對過我呢?
爲什麼那天吵架後你沒有出去拉住我呢?你知道我在外面等了你多久嗎?最後你沒來,我爲了那在你面前已經所剩無幾的面子只能去商場假意逛街。
爲什麼我活着的時候你從來不好好的愛我呢?
爲什麼明知道我會傷心,會喫醋,還不和秦星雲保持距離呢?你知道你發燒那晚我徹夜不眠的守在你的牀前,一邊照顧你一邊聽你嘴裏喊着秦星雲名字時的絕望嗎?
爲什麼啊宋城,爲什麼你要在我死後,表現出這樣痛不欲生的表情呢?
我笑的太大聲,笑意中卻又透出無限的淒涼。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當年要是不喜歡我,爲什麼要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呢?
你讓我沉溺在你虛假的溫柔裏,耽誤我這麼多年。
我對你無微不至、溫柔體貼,我早已侵入你生活習慣的每一分每一毫。
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裏,你都要將我從你早已形成的習慣裏一點一點的割捨出來。
你會有無數個難過心碎的瞬間。
宋城啊宋城,你看,你的報應來了啊。
-11-
當年宋城拒絕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纏着他了。
他說的對,他永遠都不會喜歡我這種性格的姑娘,我並不是不識趣的人。
愛人的時候大大方方,被拒絕的時候瀟瀟灑灑。
他不喜歡我,沒關係的。
可他後來不該給我錯誤的暗示,讓我以爲我可以。
讓我以爲他能愛上我。
我們再次有交集其實是在他大四的時候了。
那時候聽說他交了很優秀的女朋友。
他在整個大學期間依舊熠熠生輝,有時候在學校聽說他的優秀事蹟,仰望他站在各個臺上宣講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感慨自己當年的傻氣。
這麼優秀遙不可及的人。
我當年是哪裏來的那樣大的臉去追求他的?
不過天之驕子也有失意殞落的時候,他大四畢業保研碩直讀那年,我聽說他家裏出了事。
宋城的家庭背景在我們學校並不是祕密,沒辦法,風雲人物都是沒有隱私的。
他是真正的寒門子弟,父母早亡,只有一個親人,他是他奶奶撿垃圾賣瓶子拉扯大的。
但他大四要保研碩直讀的時候,他奶奶查出來尿毒症,據說爲了不想拖累眼看前途就要璀璨的孫子,在家喝農藥企圖自殺。
還好被人發現,那瓶農藥失效過期了幾十年,所以搶救過來了。
然後宋城將他奶奶接到 A 城,在醫院治療。
我們學校組織過一場捐款,我們系是由我代表將捐款遞到宋城手上的。
那個時候學校和系主任都喜歡搞形式主義,捐款就捐款,還將捐款金額弄成那種牌子。
然後攝影系的同學舉着相機在醫院裏拍捐款合影,發在學校官網新聞,來弘揚傳播學校的人文主義關懷形象。
我已經忘記我當時和宋城合影時是什麼表情了,估計笑的很尷尬,倒是宋城,神色如常的接過牌子,異常配合的拍照,最後還禮貌的朝我們頷首道謝。
我在出了醫院的門猶豫了一下,讓同行的人先走,然後到旁邊的小飯店打包了一份菜飯。
我想只有我注意到,陪護旁邊的桌子上擱着宋城匆匆放下的午飯,喫了一半的一個饅頭,一瓶老乾媽,還有一包榨菜。
鼻子一酸,我有點想哭。
當時我的難過,僅僅只是因爲心疼他的命運多舛。
儘管我自己這悲慘的一生也沒好到哪裏去,但我還是想給他撐把傘。
-12-
我拎着那份打包的外賣,在醫院樓道口碰見他和他當時的女朋友秦星雲。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偷聽牆腳,只是卡在那裏,不能退也不能進。
秦星雲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氣,質問宋城:「徐老師說你放棄研碩直讀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律界本來就無比重視學歷,本科出去你能做什麼?律助?你知道從律助做起往上爬有多難嗎?這是你唯一錦鯉躍龍門的機會,你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我才聽見宋城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帶着聽不出情緒的語氣,他說:「那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爲了前途不要她。」
然後秦星雲的聲音也冷靜下來,寂靜了很久,我聽見她說:「對不起,宋城,我理解你的想法,也理解你的做法,但我不能認同,你奶奶年紀這麼大,透析化療又能活多久?我不能陪你賭,我們分手吧。」
宋城的聲音帶着不明顯的倦怠,他嘆口氣,說:「好。」
很久很久,樓道里的聲音完完全全的消失,我從樓梯臺階的縫隙中往外看,秦星雲已經走了,他一個人閉着眼睛靠着牆,樓道里的陽光一寸一寸照在走廊裏,只有他被籠罩在陰影中,他那個時候真的瘦了很多,面色蒼白,形單影隻且蕭瑟。
然後我看他搓搓臉,嘴角努力往上揚起一抹笑,往病房裏去了。
後來我在那個樓道里坐了一個下午,直到那份飯涼透了也沒送出去。
我後知後覺的想,那樣心性的宋城,接受別人這樣的憐憫,對他來說應該很痛苦吧。
-13-
後來我就又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因爲他因爲疲勞過度和營養不良,在學校準備畢業論文答辯的時候,暈倒了。
我送了一大袋巧克力給他,方便隨時補充糖分,我跟他說:「你先安心準備答辯,醫院那邊,我幫你照顧吧。」
他神色很複雜的看着我,他生性冷淡,其實是個不太喜歡麻煩別人的人,但他沒辦法拒絕,因爲他當時的境地實在沒有別的選項。
他嘆口氣,跟我說:「謝謝你。」
我故作輕鬆的說:「不麻煩,我反正也沒什麼事,你身體虛還有論文答辯,還要實習,還要去醫院照顧你奶奶,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就當欠我個人情,以後還我好啦。」
後來我每天頂着 40 度太陽輾轉學校和醫院,兩個眼睛像熊貓一樣的時候,我朋友恨鐵不成鋼的說我是聖母心氾濫,說宋城說不定心裏覺得我對他賊心不死,是個大大的舔狗。
我確實喜歡宋城,但並不執着於得到他,我做這些事也並不是因爲我想感動他。
我僅僅只是因爲可惜。
可惜他這樣的優秀,就像天上的月亮,可人世間給予他太多的磨難,讓他走了一條很難很難的路。
那麼就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他可以走的稍微輕鬆那麼一點點吧。
後來他畢業答辯完來醫院接班。
那個時候我守在他奶奶身邊正在削蘋果,我和奶奶一起屏息,看我能不能將皮完整的削一圈還不會斷。
我們都挺緊張的,最後竟然真的沒斷,我很開心的舉起來給他奶奶看,他奶奶也笑,然後一回頭,看見宋城在身後看着我們。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多久了,但他看起來好像好多了,他甚至還對我笑,那樣溫柔的語氣:「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請你喫飯吧。」
於是我們去醫院外面的小飯店,點餐的時候我很糾結,不知道應該點什麼價位的合適。
我想點最便宜的,但怕傷害宋城的自尊,點貴一點的吧,又覺得浪費,我捨不得。
我偷偷看宋城,最後一咬牙,點了個倒數第二便宜的。
喫完飯他問我:「楊婕,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
「那就在一起吧。」
我愣住了,反覆強調的跟他說:「宋城,我做這些不是爲了要跟你在一起。」
他也笑了,說:「可是楊婕,現在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拉住我的手,跟我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不想錯過你。」
我捂住脣,我想我當時那個樣子一定像個傻子。
他以愛爲名義,把我心甘情願的圈禁在他身邊,可又不肯付以同樣的真心。
宋城,你真狡猾啊。
-14-
我記得我不知道從哪裏看過一句話,說男生永遠不會愛上冒雨從千里之外來見自己的女生,他們只會愛讓他們冒雨從千里之外去見的女生。
以前我不信,這樣真摯的真心,怎麼能不觸動呢。
後來我才懂。
宋城生命裏那些最艱難的日子,一直是我陪在他身邊。
我們畢業,我陪他從租十平米的房子到租一室一廳,到買了市中心的大平層江景房。
我陪他從律助到三級律師到一級律師到律所合夥人。
有一年他剛升爲一律的時候,頂着巨大的壓力接了 A 城富二代虐殺女友被害人的辯護律師,他一個人對對方整個律師團,我陪他一起深夜查閱資料,忍受那個富二代家人派的小混混的騷擾,我一直握着他的手,跟他說你可以的宋城。
他奶奶去世的時候,我陪他一起去火化,陪着他抱着骨灰盒在烈日下走了兩個小時。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就那樣安靜的陪着他。
後來回去後,他靜默無聲的呆坐在他奶奶的遺像前,我忍不住難過,握住了他的手,我說:「沒關係的宋城,奶奶只是換個地方守護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一滴很大顆的眼淚順着他的眼角無聲的滑落,他安安靜靜的說:「楊婕,以後我在這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快樂和悲傷都無人分享。」
後來我就在手腕上紋了他名字首字母組成的薔薇花。
薔薇的花語: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宋城你看,哪怕我死了,我都沒有食言。
-15-
可是宋城,你是怎麼對我的呢?
-16-
我陪你一起度過了最難的階段。
你卻在和前女友重逢的那晚,失眠了一整夜。
你那耀眼的、優秀的、漂亮的、獨立驕傲的前女友,在你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出現。
你當然沒有來得及背叛我,我陪你風裏雨裏這一路,你知道你對我是有責任的。
但那麼多個寂靜的深夜,你輾轉反側的睡不着的背影,你越來越沉默的表現,敷衍的對話。
我每天都睜眼到凌晨,都在想你是不是在考慮如何開口跟我說分手呢?
我就像是一塊抹布,把你身上的泥土擦乾淨了,你就想把我丟掉了。
現在想想,你當年提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呢?
是因爲那是你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路,一個人撐不下去。
所以想找個人陪你一起吧。
可是宋城,我也是個人。
我也是一個有心的活生生的人啊。
現在這個抹布死掉了,徹底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你可以毫無負擔的和你的前女友終成眷屬了。
可你爲什麼表現的這樣痛苦呢?
可我更奇怪的是我自己,在看到你這樣痛不欲生的悲痛,我竟然恨起了你。
在我死後你表現的如此深情有什麼用呢?哪怕我活着的時候,你對我稍微好一點。
也比你現在的追悔痛苦更令我動容。
宋城啊宋城,我寧願你從未喜歡過我,也不要你現在遲來的深情。
-17-
秦星雲是半個月後上門拜訪的。
因爲宋城已經很久沒去上班了。
他每天就是一個人躺在寂靜空曠的房間裏,睜着眼睛發呆,什麼也不做。
哦,他會把我的骨灰盒抱在懷裏摩挲,然後給我的微信發消息。
即使已經不會有人回他了,他還是一條接着一條的發。
問我在哪,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他跟我說不要生氣,是他錯了。
他卑微的祈求,那樣的痛苦,他發:別鬧了,楊婕,求求你,回來吧。
多可笑啊,我活着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都是不回我消息的。
秦星雲砸開門的時候怒不可遏,但還是維持着良好的修養,居高臨下的站在門口,問頹廢的宋城:「你瘋夠了沒有。」
宋城沒說話。
她走到宋城的面前,語氣強勢又帶了點哀求,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說:「宋城,你現在的悲傷只是因爲楊婕陪伴你太久了,她突然離開你不適應,但我陪着你,我會陪你走出來的。」
宋城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後他突然低低的笑出來,自嘲的,冷漠的,他偏頭看着秦星雲,眸色漆黑,他安安靜靜地反問:「十年前你怎麼不陪我走出來呢?」
秦星雲哽了哽,沒說話。
現在宋城是 A 城最有影響力的十大律師之一,又是他那所紅圈律所的合夥人,真正的天之驕子,鑽石「王老五」。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窘迫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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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閉上眼,嘆了一口氣,說:「剛遇見你的時候我掙扎了。」
「我一直覺得我們纔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我少年時代的夢,因爲失去過所以在記憶裏變得更加遙遠,老實說,遇見你之後我並沒有想過和楊婕分手。」
「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內心確實因爲你的出現泛起了波瀾。」
「宋城。」秦星雲聽到這裏微微動容,她握緊宋城的手,眼眶中似乎有晶瑩的淚花,嘴角微微上揚。
宋城靜靜地,視線在她握着自己的手上頓了頓,然後目光上移,專注的定在她的臉上,突然笑了出來:「可是現在你握着我的手,我卻在想,要是楊婕在的話,你說她會不會氣的晚上來找我?」
他好像還有點期待似的,彷彿我晚上真的出現找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我冷眼旁觀,並沒有任何情緒。
他輕輕嘆口氣。
「我以前不明白一個道理,世界上最貴的東西,往往都是免費的,比如陽光、空氣、陪伴和愛。」
「可是秦星雲,免費的東西都是無價的,但往往都是最不被珍惜的。」
「我習慣楊婕的付出,享受她的陪伴和愛,理所當然的認爲她永遠不會離開。」
「我記得我曾經跟她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她這種性格的女孩子,在一起後我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各種付出。」
「後來我才知道,她這種性格的姑娘喜歡上我,大約是老天爺看我可憐,所以給我這悲慘無望的人生饋贈的唯一一個禮物。」
「可惜我沒珍惜,所以它又將這個禮物收回去了。」
秦星雲離開時將門甩的很大聲,宋城恍若未聞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連頭都沒抬。
他總是這樣,兩個人都辜負,在對該對的人好的時候,永遠在想着另外一個。
我嘆口氣,宋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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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底是宋城,他冷靜淡漠,是個非常理性的人,永遠從事實客觀角度分析所有事情,情緒永遠淡淡的,就像他經常說的那句:不要讓情緒控制你的理智。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他好像在慢慢的恢復了。
三個月後他開始正常的上班,刮乾淨鬍子,不會通宵熬夜,開始正常的喫飯,甚至打電話給朋友,問我養的那盆已經枯死的綠籮有沒有辦法救活。
除了那扇再也沒打開冷凍室的冰箱的門,他每天晚上規律的安眠藥,我死後養成的長時間發呆的習慣外。
我離開後他才良心發現的那點點深情已經無跡可尋了。
是啊,沒有人會永遠沉浸在悲痛中,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因爲我傷心,是房地產給他打電話。
我們買的市中心的江景房交房了,我和宋城在一起剛從十平米的租房搬到一室一廳的房子的時候,暢想過我們以後的生活。
「以後結婚了,我們再養兩隻貓吧。」
「再生一個女兒。」
「不過這個小區孩子上學資源不太好,宋城,我們一起努努力,以後換個好一點的小區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最好那種大平層江景房,越貴越好,這樣以後你要和我離婚那不得肉疼死。」
他那個時候好像也很開心,嘴角噙着笑,耐心的聽我的話。
我們風餐露宿,一點一點的走到了這一步,我們終於擁有自己的家,兩個孑然一身的人相互守望,明明已經離幸福那麼近,可秦星雲出現了。
他去收房拿鑰匙的時候,我跟着一起去了。
房子很大,還是毛坯,兩室兩廳,晚上窗外的江景也非常好看,我跟在他後面,從廚房走到衛生間,走到主臥走到次臥走到書房,這本來應該是我和宋城的家。
我們會一起討論裝修風格,一起養兩隻貓,生一個女兒。
平淡幸福又帶着爭爭吵吵的過下去。
可惜已經沒有以後了。
他逛完房間之後就坐在陽臺上,然後開始給我那個停機的手機打電話。
他打給我想說什麼呢?想說房子交房了嗎?想和我討論怎麼樣裝修嗎?想和我暢想以後的生活嗎?
高層江邊,窗外的夜景繁華,他一個人空落落的身在其中,顯得有些寂寥單薄和可憐。
他就那樣坐在陽臺上,從深夜一直執着的打到晨光熹微,當然沒有一通是打通的。
然後他在日出中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我知道他哭了。
「你說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我聽見他的喃喃自語,有水光從指縫中一點一點的溢出來,他張了張嘴,無聲的說:「騙子。」
我的心,在這刻,突然,久違地,微妙的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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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過後他又恢復了冷靜淡漠的樣子。
恍惚昨晚的悲傷爲我流的淚,是我的幻覺。
發現他的不對勁,是不久之後。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下午,他從公司開完會直接回家,回去後將一個空鍋放到煤氣竈上,打開煤氣,然後像是忘記給鍋加水一樣,直接進臥室裏躺下了。
但還好我們隔壁住的方阿姨是位最愛管閒事的居委會大媽,耳朵靈眼睛尖鼻子好使。
她跳舞回來的時候聞到泄漏的煤氣,於是一邊扯着嗓子尖叫一邊大力的拍門,直到把宋城叫醒。
「哎呀,小宋,不是我說你,你平時看起來穩穩重重的,怎麼這麼不小心。」
「還好我今天腿疼提前一個小時回來,我要跟往常一樣那個時間,你絕對已經涼透了。」
「唉,楊楊呢?出差還沒回來啊,不是我說你,沒了她你這日子怎麼過的亂七八糟的——」
「方姨,」宋城打斷她的喋喋不休,還好方姨回來的比較及時,所以宋城看上去只是輕微的煤氣中毒症狀,他臉色蒼白,疲倦的靠在門框上,說,「方姨,我有點暈,我先進去休息了。」
說完關上門,我跟在他身後飄進去。
屋子裏很安靜,爲了將煤氣散出去,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
南北通風,陽臺有一邊的窗簾散下來,被風吹的呼啦呼啦的。
他那套大平層江景房已經裝修好了,離他公司還近,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現在還縮在這棟小房子裏。
他習慣性的坐在沙發上發呆,然後眉心緊緊的蹙起來。
我這個時候,其實只是覺得他是工作壓力太大。
但是我很快改變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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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煤氣事件其實沒有多久,在過馬路的時候一位小朋友手裏的皮球脫落,他掙脫他媽媽的手往路中間奔跑,剛好一輛車大轉彎過來。
宋城正好在旁邊等紅燈,他眼疾手快的奔過去將那個小男孩推出去,然後他微妙的頓了頓,明明還來得及,但他不知道爲什麼,站在路中間不動了。
還好那是在市中心,那輛車車速控制在一定的時速內,在我驚慌失措的徒勞想推開他卻穿過他身體的時候,有個姑娘在剎車前推着他的後背險險將他推開了。
那個小男孩的媽媽驚恐感恩的過來道謝,推開宋城的姑娘有些氣急敗壞,當然她應該是好心的斥責,她吼宋城:「剛剛有多危險你知道嗎?你差點助人爲樂助到醫院去,你在路中間停下幹嘛?嚇傻了啊?」
宋城面無表情的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道謝,直接轉身走了。
他這個人雖然冷漠,但從沒這樣不禮貌過。
我飄在半空中看着宋城的背影發呆。
他當年敢接下人人都不敢接的 A 城富二代虐殺女友案,一個人對對方整個律師團,那樣兇險艱難,他也沒怕過。
沒道理會因爲飛馳而來的車嚇傻在路中間。
或許別人看不見,但我正對着宋城,在他那微妙的停頓的時候,他的眼神很清醒,就那樣靜靜地望着那輛疾馳而來的車。
他……他在等着那輛車撞上來。
他不想活了。
他是在自殺。
我怔怔的望着他,他看不見我,眼神穿透我的身體落在我身後不知道的地方,我看見他眼裏恍惚的神色和壓抑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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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只爲這樣的情況抓狂和無語。
我死後他看起來的深情只會讓我更加的怨恨和暴躁。
爲什麼呢?爲什麼呢?
你死了有什麼用?生前我活着的時候你不愛我,死了你表現的這樣情深意重又有什麼用?
你在做給誰看?
我不需要啊宋城。
我開始寸步不離的守在宋城的身邊。
但還好,他再也沒做過類似於自殺的傻事,我們還碰到了那天推開宋城救下他的那個女孩子。
她來諮詢案件,宋城並沒有收費。
然後她大概覺得不好意思,隔天送了宋城一袋芒果。
她笑的時候很可愛,說:「大律師,謝謝你啊,這是我小時候自己種的芒果樹長的,很甜,你試試。」
宋城其實對芒果嚴重過敏,但他望着那些芒果,不知道爲什麼收下來了。
而且還帶回了家。
晚上他的心情好像還不錯,還打開了電視機,他看我生前還沒來得及看完的肥皂劇,女主角說着很感人的臺詞,說:「我喜歡的人得到幸福,這是全世界最棒的事。」
宋城似乎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我。
然後他打開面前裝芒果的袋子,一邊看着電視劇,一邊……一個又一個的喫了起來。
我愣了愣,然後撲上去想將他手裏的芒果奪下來,可是沒有用,我一次又一次的摸空,直到他開始出現嚴重的過敏反應,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徒勞的抓着他的手機想撥打急救電話,可我根本觸碰不到實物,最後我只能虛無的捧着宋城的臉,昏迷中的他突然奮力睜開雙眼,我覺得我們的視線在那個瞬間似乎交匯了,因爲他瞳孔驀然睜大。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來抓住我。
你到底在幹什麼啊,別表現這樣的我不需要的深情了好嗎?我流着淚,抬手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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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秦星雲這一巴掌用的力度不小,這可能是我們倆頭一次在一件事上達成共識。
她很生氣,要不是因爲這裏是病房聲音不能太大,我懷疑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宋城你是腦子進水了嗎?你在做什麼?別來那套什麼你不知道自己芒果過敏,這話你也就唬唬五歲小孩子。」
「要不是我有案子找你商量,撬開門,你現在已經涼透了你知道嗎?」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
宋城英俊的臉上一點生氣也無,他躺在那裏,像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他說:「我只是覺得活着沒有意思。」
他雙目紅腫,佈滿血絲,但看起來那樣的平靜。
「財富、地位、聲譽,可我再也沒有能一起分享成就快樂的人了,我只是。」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只是很想再看一看她。」
我不知道別人看到這個場景是什麼反應。
但我出奇的平靜和冷靜。
我死後,我曾經悲傷過宋城對我死訊無動於衷;等他後知後覺傷心後我又覺得憤怒,你若是真的愛我的話,爲何在我死後假慈悲,生前不能好好對我。
可現在看到他這樣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突然……突然就釋懷了。
我突然想到在我臨死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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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一直以爲,我死後變成一縷遊魂留在宋城身邊。
是因爲我對他的承諾。
我跟他說過,我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不是的。
我想到我瀕臨死亡的時候,我被那個變態一刀又一刀砍的爬不起來的時候,我躺在自己的血泊裏。
聽着尖叫望着不遠處驚恐用手機錄像,卻沒有一個人上來救我的時候。
我的身體在血泊裏不由自主的抽搐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在想什麼?
哦,是不甘心,是怨恨,是絕望,是執着。
我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死去,怨恨要不是和宋城吵架,我不會出來逛街,不會爲了救一個孕婦遇害,不會這樣這樣的痛苦。
我絕望我這悲慘的一生,我付出真心,卻總是被辜負。
最後的最後,在巨大的疼痛中閉上眼的時候,是我最後的執着。
宋城啊宋城,你當年要和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究竟,你到底,哪怕有沒有那麼一個瞬間。
是真的喜歡過我的啊。
這些不甘心、怨恨、絕望和執着。
纔是我至今不肯消散的唯一原因。
可是現在,我望着病牀上的宋城,他虛弱,蒼白、絕望,那些冷漠、絕情和他一直引以爲傲的理智都沒有了。
他痛不欲生,適應不了沒有我的生活。
我問自己,你開心了嗎?楊婕。
我不開心。
因爲我發現我因爲他困住了自己的一生,死後還因爲他困住了自己的靈魂。
就因爲他。
就因爲這個在我死後纔來愛我的男人啊。
而且我控制不住的在心裏問我自己,這個男人現在這樣的痛苦,究竟是放不下我這個人,還是放不下我在漫長歲月裏對他的那些溫柔體貼和細緻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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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到我生前曾經去買花,我很喜歡多頭玫瑰。
小小的根莖不知道爲什麼能長出那麼多的花骨朵,花店老闆娘每次都笑着跟我說:「這些花骨朵是不會開的,你怎麼加營養液都沒用,還會吸收已經開花的養分。」
「把這些花骨朵剪掉,你會發現其它的花開的更燦爛。」
可是我不信,我一直執着的固執的等那些花骨朵開花,我想,這麼好的花骨朵,怎麼會不開花呢?
可它們確實沒有一次開的,而我的多頭玫瑰往往養兩天就死了。
後來我嘗試剪掉那些花骨朵,其它花確實開的更好,而且花期更長。
現在我想,我要把宋城從我的生命裏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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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宋城,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也是這樣第一次望着他的時候毫無情緒。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心,沒有卑微。
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我一點點的消散,我記得有人說過,亡靈可以給生者託夢,可我想我和宋城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他現在的痛苦是他曾經種下的因果,是他應該承擔的後果。
怎麼走出來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再爲他撐傘了。
我累了。
我想,就這樣吧。
我要去開始一段很新很好的生活了。
再見了,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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